為什麼早就不見蹤影了的黑格爾會突然進入數據流管庫,林三酒現在根本沒有心思管了。
目光所及之處都被染成了一片雪亮白芒,強光亮得甚至叫人睜不開眼;遠看絲絲縷縷的纖細光芒,臨近時竟寬得如同隧道一樣,林三酒不需要睜開眼睛就能感覺到,它將己方三人全都包在了裡頭。
她的一顆心急速沉了下去,渾身都像是浸在了冰水裡;下意識地一揮手,她發現身邊的透明牆壁不知何時消失了。這一點發現不但沒有叫她鬆口氣,反而高高地吊起了一顆心臟:人偶師怎麼了?
「你先別慌,」意老師在腦海中叫了一聲,「這根白光絲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對你造成任何影響,你先趕緊試試能不能出去!」
沒有任何影響?
林三酒壓下疑惑,眯著眼睛在一片刺眼的雪亮里轉了半圈,隨便找了一個方向沖了出去;出乎意料的是,強光似乎沒有困住她的意思,竟讓她順順利利地一頭撲進了幽藍深空里。她怔了怔,在驟然暗下來的光線中使勁眨了眨眼睛。
遠方的白色光絲仍然像一層層厚厚蛛網一樣,靜靜漂浮在宇宙里;唯有身後的那根巨大光絲伸進了身邊的虛空,將四下照得纖毫畢現。
看起來除了多了一根光絲外,沒有任何改變。難道數據體還沒發現?
林三酒一抬眼,恰好看見最高神搖擺著手臂,在空中穩住了身體;他似乎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被一個人撞出來,一時盯著黑格爾竟有些愣住了。就在此時,一道黑色人影箭一般從身後白芒中激射而出,直撲向了半空中的最高神。
最高神這一次反應慢了一步,要擰身躲開已經來不及了;就在人偶師一隻手即將碰上他的後背時,他後背肌肉皮膚一顫,竟主動鼓了起來,皮膚攢動著、如同另一隻手一般迎了上去。
就在人偶師一怔,硬生生收住了沖勢時,最高神借著這寶貴的喘息之機向上一躍;在他猛然拔高時,另一個人形影子代替他出現在了剛才的立足之處。
下一秒,那個肉色人形緊接著裂成幾塊,彷彿被鋼絲線給勒斷了一樣,四肢頭顱分散著飄開、逐漸消失了;直到這時,林三酒才看清原來那是一具製作簡陋的橡膠假人。最高神身上不著寸縷,按理說沒有存放東西的地方,也不知道這一個替死鬼是從哪裡拿出來的——難道是編寫出來的么?
「你晚了半秒呢,」最高神低頭朝人偶師一笑,「為什麼拿我的娃娃出氣?」
在不知道數據體是不是已經得知他們存在的情況下,他們實在不剩多少時間了。
趁著他的注意力全部被人偶師吸引走了的時候,林三酒也悄悄升高了,退到了一邊。想了想,她叫出了【未完成的畫】;在拎著油彩桶的畫師剛一飄出來時,林三酒就立刻擋在了畫師前方,擋住了最高神的視線。
然而【無巧不成書】並不總是能給主人帶來好運的。就在畫師鋪好了畫布,還不等下筆的時候,斜刺里猛然衝來一道小小的、幾乎叫人瞧不清楚的銀影就朝他猛地撲了過來;林三酒目光一動,在那銀色影子碰上畫師之前,迅速反手在畫師身上一拍,那影子頓時穿過了虛空,直直落進了腳下浩瀚的幽藍色里。
林三酒捏著卡片一抬眼,不由有點愣了。
「你幹什麼?」她驚怒交加地質問道。
攻擊她的人不是最高神——黑格爾正浮在不遠處的虛空里,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她,頭也不轉地喊道:「最高神!我也來自奧林匹克,你知道的吧!」
「誒,好像有點印象。」
最高神撓了撓一頭蓬鬆的金棕色短髮,朝人偶師露出了一個笑。他的態度,就像是在與黑格爾閑聊天似的:「幹什麼呀?」
「我已經、我已經來奧林匹克兩次了!為此,我不知道殺了多少人,」黑格爾漲紅了一張臉,一邊喊,手中一邊逐漸多了一個漸漸成型的影子。「然而兩次了,我都沒有贏得覲見你的機會,不管怎麼努力也都敗在了最後一步。」
「那又怎樣?」
在這幾個字的工夫里,人偶師與最高神已經又有了好幾次交鋒。正如人偶師所說,他的攻擊手法確實層出不窮;然而假如每一次的攻擊都事先明明白白地落在了對手眼裡的話,自然也就沒有一次能奏效了。
「我也沒料到,第三次會是這個樣子……我遠遠看見你們都走進一個地方以後,人都不見了,就跟上來了。沒想到這次連比賽都沒有完成,卻反而見到了最高神。」黑格爾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我聽說,最終獲勝者可以完成一個心愿……是真的嗎?」不等對高神回答,他又忍不住問道:「我還有這個機會嗎?」
「當然是真的啦!」
最高神眼睛一亮,酒渦深深地陷了下去,「我最喜歡為人達成心愿了。」
「你瘋了嗎?」林三酒沖黑格爾叫了一聲,「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我不管這是什麼地方!」光頭猛一抬稻草般的眉毛,喝道:「只要事後能把我送到我想去的地方,就算地獄老子也要走一回!」
「我就喜歡你這樣充滿鬥志的人,」最高神一抬手,頓時又有十來個橡膠人從虛空里浮了出來,接二連三地在人偶師目光下腫脹、泛青、最終扭曲著消失了。「你真是我的一個意外之喜……你倒是讓我忽然有了另一個想法。你過來。」
黑格爾一怔。在他剛一浮起了猶疑之色時,林三酒忙道:「別過去。那傢伙不是正常人。」
「我當然知道他不是正常人,」沒想到這句話好像反而叫黑格爾下定了決心,他一邊提防著林三酒,一邊朝最高神的方向退了過去。「我要見的,就是一個不正常的人。」
「真是一個懂事的孩子。」最高神笑了笑忽然腳下一躍,伸展長臂一把將光頭男人抓到了自己身邊;就在黑格爾發出一聲驚呼、林三酒以為他必定遭了秧的時候,沒想到最高神又在他背上一推,將他推遠了。
「聽明白了嗎?」赤|裸俊男笑嘻嘻地問道。
黑格爾喘著粗氣,臉色蒼白地點了點頭,顯然剛才也被嚇了一跳。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的願望是什麼啦。」
林三酒不由得下意識與人偶師交換了一個目光——但是很顯然,他們誰也沒有聽清楚剛才最高神說了什麼。她還沒來得及轉過眼睛,余光中驟然撲來了一片銀色影子;她頗有幾分倉促狼狽地向下一撲,一道泛著寒光的銀影就嗖地一下擦過了她的額頭。
那是一把手術刀。
「我想過很久了。如果說每一天都有新的世界形成末日的話,那麼肯定有一個星球,是要在很長時間以後才變成末日的吧?」
與黑格爾的聲音一起如同雨點一樣朝她襲來的,是更多的手術刀;他雙手中的影子不斷浮現、不斷成型,在一步步朝她緊逼而來的時候,也在無休止地向她飛出刀子來——假如這些是能力效果的話,林三酒沒法將意識力分成如此多份,再將它們一一收進卡片里;如果它們都是實物,那可就更不好辦了:她總不能冒著切開手指的風險去摸這些手術刀。
「我今年三十七歲了,就算進化者性命更長,我肯定也活不過兩百歲。」
唯一一個留給她的選項,似乎就只剩下了逃。
林三酒左右一看,立即飛身沖向了那根雪亮的龐大光絲。黑格爾和手術刀的速度也一樣被放緩了,她左突右沖之下,竟也順利地撲到了光絲旁邊;幾乎才一挨著光絲的邊,雨點般的手術刀頓時稀了不少——因為白光實在太過刺眼,黑格爾沒法再緊盯著她投放刀片了。
他一手遮著眼睛,收起了手術刀,仍然在高聲喊道:「我的要求很簡單,就是把我送去一個兩百年以後才會出現末日的世界裡去,當然,我要保留我的進化能力……有了能力和物品,金錢地位之類的小問題,我都可以自己來。」
對於平常人來說,手術刀形成的雨或許很可怕。但對於一個進化者來說,就算渾身被切出斑馬紋來,似乎也壓根不至於威脅到生命……就在林三酒皺著眉頭想到這兒時,她背對著的光絲里忽然傳來了一句問話:「外面是誰?」
「女王?」她一愣,「是我,你趕緊出來!」
「我,我看不見,」靈魂女王聽起來難得有幾分膽氣不足了,「這個光對我們靈魂來說,有點太強了……」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隨便找個方向往前走就是了!」林三酒沒有伸手進去拉它,「快點,正好用得上你。」
她這句話說得一點沒錯;即使不回頭,她也能感覺到身後黑格爾正朝她急速撲來。林三酒乾脆利落,轉身、叫卡、舉槍的動作一氣呵成,【小卒專用麻醉槍】正對準了黑格爾,砰砰放出了幾支麻醉劑。
對於一個獵殺了不知多少簽證官的人來說,輕輕鬆鬆地就避過了這幾支麻醉劑;距離一旦拉近,就不用再瞄準了。黑格爾手一抬,登時又向她傾瀉出了數十支閃爍著銀光的手術刀。
「給我碰到她!」黑格爾似乎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這一陣刀雨中,吼聲與手術刀一起撲向了林三酒的面門。
既然如此,絕對不能讓它們碰上。
林三酒心裡閃過這個念頭,此時卻已經避無可避了;不得已之下,她一擰身,轉頭撲進了銀白光絲里——手術刀形成的急雨從她背後險險地擦了過去,帶著莫名的涼意。
她的視野剛一被染白,就聽最高神遠遠地笑了一聲。
「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