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一邊使勁掙扎、一邊仍然控制不住地向最高神跌了過去的時候,林三酒忍不住在心裡狠狠罵了幾句娘。
她身為一個成長型,從來沒有嘗過一天成長型的好處;她一路以來遇見的對手和敵人,戰力水平似乎一直在不成比例地往上翻倍,差距之大遠遠掩蓋了她自己本身的戰力增進。
林三酒也沒想到,她居然也有無論怎麼努力、卻連敵人的寒毛也傷不著一根的一天。
即使面對女媧和大巫女時,她也不曾像現在這樣絕望過。
「不要像條魚一樣翻來跳去的了,」最高神的臉離她越來越近了——那張臉上帶著幾分無奈似的,笑著嘆了一口氣。他形狀長長的綠眼睛裡閃爍著水亮亮的光,看起來像是一個非常興奮的小孩子:「沒有用的啦。我說過,這是給你的大禮呀。」
他好像是打算先把最大的「刺頭」給解決了,再對昏迷不醒的人偶師和構不成威脅的靈魂女王下手。
在林三酒的怒罵里,最高神充耳不聞地朝她伸出了一隻手;從指尖開始,那隻修長漂亮的手一點點像融化了一樣消失了形態,很顯然被數據化了。林三酒猛地閉上了嘴,目光飛快地在身邊掃視了一圈又一圈,試圖發現那隻手的蹤跡——即使她知道,這實際上一點幫助都不會有。
唯一勉強能算得上是一點安慰的是,作為一個成熟複雜的生物體,必須打破她的屏障才能對她的數據進行解讀。別說最高神了,連數據體當初想解讀她,也是頗費了一番功夫和心思的。最高神絕對不可能隨便——
「你看,」
林三酒的念頭被一個輕快愉悅的語氣打斷了。最高神對她笑道:「一點都不痛吧?我說過,給你們的東西是份禮物,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什麼?
林三酒一愣。對方那隻手重新現出了形態,在銀色金屬牆壁的反光下,肌骨皮膚潤澤地泛著微光;她還沒有反應過來那銀色金屬牆壁是哪兒來的,下意識順著那隻手所指的方向一望,登時呆住了。
上一秒,她視野中的宇宙還不是像現在這樣……這樣……「說得通」。
不,不對;與其說是宇宙變得讓人好理解了,還不如說是宇宙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廣闊得一眼望不見邊的銀色封閉空間,而最高神和他們幾人此時正漂浮在這個銀色空間里。柔和得近於黯淡的人工光芒,微微地照亮了視野,像是給空間抹上了一層淺白霧氣;林三酒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終於明白為什麼它看起來很眼熟了:這個銀色空間叫她想起了電影中的太空艙。
她愣愣地轉過頭,發現通往奧林匹克的金屬牆壁此時已經和「太空艙」牆壁連成了一片;作為出入口的孔洞倒是沒變,仍然整齊地排列在牆上。想來與太空艙一樣,在這片銀色金屬牆壁以外,也同樣是浩瀚無垠的宇宙虛空——數據體不知出於何種原因,還沒有將其數據化的宇宙虛空。
最叫人驚訝的,還算是那些光絲了。
事實上,它們已經失去了光芒,也不再是「絲」了;而是一條條密閉的金屬管道,層層疊疊如同蛛網一樣交織在一起。它們像無數條泛著冷光的長蛇一樣,彼此相連,共同盤踞在這個上望不見頂、下看不到底的銀色空間里。
說來也奇怪,當林三酒下意識地眯起眼睛、希望能再將它們看清楚一點時,她的視野驟然被拉近了——就像是在透過一個望遠鏡觀望似的,驚了她一跳。她正要說話時,目光一轉,卻又不由被吸引住了,一時忘了發問;在管道周圍,還遍布著許多半透明、看上去軟軟的古怪物質,形態又像雲,又像是顯微鏡下的細胞。望著它們,林三酒幾乎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看見的究竟是什麼。
「很吃驚吧?」
最高神輕快地笑了,「這可是我根據好幾種特殊物品設計出來的東西喲,是不是很好用?」
「這、這是什麼?」林三酒急忙看了一眼人偶師和靈魂女王——還好,他們還是老樣子;或許大肉蟲看起來比剛才更呆了一點。
「眼鏡。」兩個字剛一吐出來,最高神見她立刻伸手摸向自己的眼睛,不由又笑了:「你把它理解成隱形眼鏡好了。」
「為什麼……」
「對你們來說,數據流管庫是一個很抽象的地方,對吧?」最高神懶洋洋地抓了抓頭髮,轉身看了一眼靈魂女王。「你們看不見數據體,也不知道它們是怎麼在這裡行動的……換言之,你們根本沒法理解這個地方。所以我給你們特地編寫了這個眼鏡,幫助你們以一個你們可以理解的方式,來看待數據流管庫。有了它,你能看見數據體了。」
他補充了一句:「而且還可以調整距離,我真的是太貼心啦。」
仔細一看,除了那些像細胞一樣的東西之外,萬千管道還像是有生命一般,正在不斷地釋放一些煙霧狀的東西,濃濃地飄散瀰漫開來,漸漸消湮在空中;林三酒既不認識它們,也不理解它們,目光卻控制不住地流連在遠方,彷彿多看一會兒就能看出門道來似的。
是一陣她曾經體驗過一次的異樣感,猛地喚回了她的神智。
林三酒猛一擰頭,首先映入眼帘的卻是靈魂女王一張一合的幾層大嘴,卻始終沒有字句傳出來;她在一怔之下,一低頭,緊接著明白了——最高神手中多了一片刀刃般的尖銳薄片,此時正深深地吃入了她的後心裡。就像上一次被「阿雲」偷襲時一樣,她沒有怎麼流血,也不怎麼疼;只不過這次有一點不同了。
有了最高神「眼鏡」的幫忙,她能清楚地看見自己一切生理數據、腦中記憶的畫面、不知從何而來的文字、基因鏈、卡片……像投在了電影幕布上的畫片一樣,從那片尖銳薄片上飛快地匯成一道洪流,朝最高神滾滾而去。
又一次,在心神不屬的情況下,她被解讀了。
林三酒保持著半擰身的動作,望著那一張尖銳薄片在自己的身體里越陷越深,數據流動也越來越快。
「不反抗就對了,真是識相。」最高神一笑,「別擔心,我不會對你造成什麼傷害的。畢竟你是我寶貴的人形自走戰鬥機械……」
他閉上眼睛,金黃色的長長睫毛在臉頰上不斷顫動著,好像正在觀看著什麼直接傳輸到了他腦子裡的東西。「身為我的機械,你最好不要擁有關於我的記憶。嗯,除此之外,我還可以給你改造一下……啊,你能被我這麼順利地解讀真是太好了。」
他的能力很顯然還沒有達到數據體的高度,林三酒記得她上一次被解讀時,似乎只花了短短數秒;最高神卻只能靠著那一片刀刃般的薄片,將她的內部數據一點點回傳給他。林三酒什麼也不能做,只能死死盯著那個薄片;直到將近兩三分鐘以後,她才終於看見自己的數據流逐漸稀疏緩慢、漸漸終止了下去。
在數據流終止的那一瞬間,她悄悄發動了【山移愚公】。
她已經被徹底解讀了——這一點林三酒清楚,最高神清楚,連被困住的靈魂女王也清楚。
「被解讀」已成定局。
從理論上來說,被解讀的數據中也包括了【山移愚公】的所有資料,最高神應該可以破解它或對它免疫才對——這也是為什麼上一次林三酒被數據體解讀的時候,沒有用上這件特殊物品的原因。
但是最高神的能力顯然比數據體差上好幾個級別,林三酒剛才半點也不反抗,就是在賭他處理數據的速度,沒有數據體那樣快。
她賭對了。
「誒?」最高神忽然一抬眉毛,猛地抬起頭:「你的數據哪兒去……」
迎接他視線的,是一把沉重的黃銅槍。黑洞洞的槍口沒有給他半點反應的機會,驟然高速發射出了一片麻醉針;與此同時,最高神不閃不避,反而一把按住那片薄刃,顯然要再次將它刺入林三酒身體里去。
麻醉針噗噗地扎進他渾身赤|裸的皮膚里,像雨點落在大地上一樣。為人類設計的麻醉劑對最高神沒有一點兒效果,反倒是他手中的薄刃再一次於眨眼之間挨近了林三酒的腹部。
「謝謝,」林三酒忽然勾起嘴角,朝他冷冷地挑起了一個笑。
在最高神一愣時,【求之不得的愛戀】順著最後一根麻醉針驟然從他的皮膚上跳躍了起來;彷彿熊熊野火燎原一般,眨眼之間就吞沒了他的半邊身體。
在猛然大盛的刺眼光芒中,林三酒緊接著叫出了【戰鬥物品】;她迅速在心中回憶了一次人偶師的那個透明盒子,竟僥倖模擬了出來——她狠狠一抹嘴唇,組成盒子的「囚禁」物質頓時像潮水一樣撲了過去,將那個由刺眼光芒形成的人形給困在了裡頭。
儘管最高神處理數據的速度稍慢一些,但她剛才依然不能肯定對方究竟已經破解自己多少能力;在這種情況下,用一個最高神從來沒有防備的能力攻擊他是最有效的——也就是他自己的能力。
林三酒壓下砰砰的心跳,死死盯著那隻透明盒子里的光人;才不過一兩秒的時間,光芒已經又漸漸黯淡了下去,一點點露出了最高神的身體輪廓。
接下來怎麼辦,才是真正的挑戰。
這個透明囚禁盒是困不住他多久的,遲早也會被解讀、被破解;一旦他脫身出來,林三酒就不知道該如何再擊敗最高神一次了。
還是得趕快弄醒人偶師——
林三酒忙一轉頭,朝剛才人偶師的方向沖了出去。只是才沖了兩步,她就如像是凍住了一樣,再也動不了了。
「姐,」
季山青輕輕地叫了一句,即使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也仍然清楚地印在了林三酒的腦海里。他遠遠地飄在半空中,看上去沒有任何變化;一頭黑色長髮漫漫揚揚地飄在空中,襯得他一張小臉白得幾乎透明,紅唇嫣然得像沾染了血跡。
錨。
林三酒突然又一次想起了他坐在天台圍牆上時,嘟著嘴唇想了一會兒,才抱怨似的說出口的那句話——「姐,」禮包清柔的嗓音被藍天下的風吹動著,像山泉一樣淙淙響:「要是有一個錨就好了,把我們之間的某一個人定住。這樣一來,就算我們失散了,另一個人也知道該去哪兒找了。」
她能看見數據體了,所以她看見了季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