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短短一瞬間的工夫,林三酒心中乍然掀起的驚訝,差點令她連自己正在遭受攻擊都忘了:難道那個戴眼鏡的男人已經發現這兒是一片偽裝屏障了?
老實說,就算是她自己,也壓根分不清楚偽裝屏障與真實樹林到底有什麼不同;因為屏障一旦立在地面上以後,二者之間根本就沒有區別。他又是怎麼看出來的?
不,不對。
如果他真看出來這裡只是偽裝,那應該會加把勁兒將它損壞才對,不會刻意保護它——
「我、我可走了!」
林三酒滿腹狐疑,一時間心裡浮上來的全是困惑,又生生遭了好幾秒鐘的攻擊;在她咬牙支撐著【意識力防護】的時候,從後方遠遠傳來了一句顫巍巍的喊:「我和你們都沒關係,你自己小……啊,右邊!」
即使緊閉著眼睛,眼皮里仍然被一片強光映得發白;林三酒來不及睜眼,腳下一蹬,不退反撲,迎著「火臂」強盛的白光攻擊沖了上去——有什麼東西從右方激射而出,貼著她後背划了過去,瞬地沒入了林子里。她既沒有回頭的空隙、也沒有睜眼的機會,趁著前方有人退了兩步的時候,她叫出一張卡片,一把塞進了嘴裡。
「她吃了個什麼?」那個女孩立時發出了一句問。
「棒棒糖」的聲音一響起來,林三酒後背上的汗毛倏然立起了一片。
那聲音離她如此之近,她甚至能感覺到那個女孩說話時口中吐出的氣息。「棒棒糖」不知道什麼時候,竟已經無聲無息地欺到她的面前來了。
白光霎時暗了下來,林三酒重新睜開了眼睛——她的目光剛剛落在黑夜裡一隻尖尖下巴上,只聽「獨角」嗤了一聲:「那個小子真礙事,交給我了。」
是因為卧魚剛才下意識地提醒了她!
她在心裡暗暗罵了一聲的時候,「獨角」和「棒棒糖」二人也在同一時間動了:一個撲向了遠處林中的卧魚,驚得他被嚇出了一聲尖尖的叫;另一個猛然五指成爪,朝林三酒臉上按了過來。
在林三酒發動了【糟糕!錢包不見了】以後,「棒棒糖」的紅白條紋裙子就不再旋轉了,像失去了電力一樣,只是黯淡無力地垂下了主人的大腿。女孩子按過來的手掌上,驀地浮起了絲絲縷縷、纏繞不散的煙霧;灰白煙霧像是一條條探頭搖擺的蛇一樣,幾乎在一眨眼間,已經將眼前布滿了,像是連空氣都裂開了一條條扭曲的白痕。
這只是她遭到的攻擊之一。
「火臂」手上的鋼鐵器械發出「咯咯」一陣輕響,纏繞著手臂的部件重新打開、組合,在末端探出了黑幽幽的四個槍口,此時一齊舉起來對準了林三酒。那個叫「隧道」的眼鏡男人沒有動地方,半張臉依然隱藏在銀亮的鏡片後頭——只是在她的餘光里,一片黑影忽地閃了過去,像是她一時眼花,又像是她多心了的一個幻覺。
「純觸將你的身體與精神融為一體,」黑澤忌的聲音彷彿穿越了時空,再一次從耳邊響了起來。「也就意味著你能應對你所感受到的攻擊。不明白嗎?像這樣——」
在這一剎那間,世界忽然慢了下來。灰白煙霧悠悠地飄近她的面龐。
幾顆尖尖的、暗紅色的金屬子彈,在半空中震蕩起一圈圈波紋,彈頭的前方是她的小腹。
背後無聲無息地展開了一片幽黑,靜靜地等待著她。
更遠的地方,「獨角」重重地落在了林地上,震得大地微微一顫,抖下了幾片樹葉;卧魚半聲驚叫剛一出口,他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就猛地止住了。
灰白煙霧封鎖死了林三酒的五官,叫她不能扭頭看、不能張口說話、甚至不敢放心呼吸,更別提在一片煙霧中閃躲了;空中幾顆子彈瞄準的都是她小腹上的同一個點,毫無疑問能穿透、撕爛大部分進化者的腹腔。即使她有【意識力防護】,不至於當場腸穿肚爛,那一顆接一顆子彈的衝擊力,也會精準地將她打得連連後退——最終一腳踩進身後的「幽黑隧道」里。
這幾個人顯然不是頭一次一起戰鬥了,彼此間合作默契得天衣無縫。
一切攻擊都是在一眨眼的工夫里同時發生的,連一個反應的機會都沒有給目標留下;不過可惜,他們今天的目標偏偏是林三酒。
她面色平靜地歪過頭,仔細打量了一下那一排子彈——當然,這一切都發生在她的腦海里,也只來得及發生在她的腦海里。
「這可真是巧了,」她閃過去了這樣一個念頭,面龐上光芒微微一亮,罩上了一層【意識力防護】。這個防護能力不高,全仗著意識力的支撐,不過好在她也只是要借著它爭取一個轉瞬而逝的機會而已。
她任煙霧籠罩住了自己的視野、口鼻,一手輕輕張開,擋在了小腹前。
一連幾顆粗大的尖子彈,帶著破空時的呼嘯之聲,尖厲地打上了自己的目標——伴隨著金屬撞擊時的鐺鐺一陣亂響,林三酒仍然穩穩地站在原地,身上毫髮無傷。
在幾個人誰也沒看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之前,她一回手,將那個吞沒了子彈的銀色小垃圾桶重新卡片化收了起來——她還真沒料到,這個從蘿蔔身上拿來的、一向沒有什麼用處的小垃圾桶,竟還能在保命的關頭髮揮作用。
「火臂」睜大眼睛,慢慢張開嘴唇。
當銀色小桶帶著幾顆子彈消失的時候,一股沙土巨浪轟然一聲,在她身後不遠處的林地間滔天而起;一時間地面搖搖晃晃,枝條、樹葉震顫著紛紛落下,無數沙塵翻捲起來、瀰漫在半空中,看上去就像是剛剛炸開了一顆地雷一樣。
同樣地,這一切也都是在轉瞬之間一起發生的。
面前幾個人還沒有回過神來,林三酒反手輕輕一鞭,卷開了身邊的煙霧。她掉頭繞過背後那一片漂浮的幽黑,飛快地朝那一片沙土瀰漫之處沖了出去——直到這個時候,「火臂」驚疑不定的聲音才終於說完了一句話:「我的子彈呢?」
「跟上她!」戴眼鏡的男人斷喝了一句,迅速化作了腳步聲。
「煙!」——「棒棒糖」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狼狽,因為那片煙霧被林三酒直直地吹回了主人身邊。
相比往常來說,林三酒的速度遲滯了不少,因為她現在胃裡酸酸漲漲,每一次腳步落下,都震動得她胃裡一陣隱隱作痛。不過叫她感到慰藉的是,身後幾個人都跟著她沖了上來;在剛才短暫的一瞬間交戰之後,好像連「隧道」一時也顧不上了——剛才他們駐足的那片空地上,此刻還躺著一個記錄副本用的道具。
他剛才叫同伴小心些,大概就是不願意破壞【可愛多,留住繽紛時光】。
林三酒用力壓著自己的肚子,忍著疼痛,一頭扎進了漫天席捲的沙土裡。
黎明似乎快要來臨了,夜色漸漸淺淡了一些,叫她在沙土中也能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個人影;那人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差點迎面撞上林三酒的時候,喉嚨里險些滾出了一串驚叫來。
這傢伙還不算無藥可救,起碼在機會來臨時,他到底還是設法擺脫了「獨角」。
「是我,」她一把捂住對方口鼻,低低地喝了一聲:「跟我來!」
那人使勁抹了抹臉,總算從一層泥沙下頭露出了一張肉乎乎的、大號松鼠般的臉。他鼻尖上全是汗,沾成了一顆顆小泥點,眼睛裡泛著一層淚光:「去、去哪兒?」
林三酒根本沒有心思解釋——她攔腰將卧魚橫抱起來、一把甩上肩膀;在她隨便挑了一個方向疾衝出去的時候,「隧道」也正好跟了上來。
「轟」地又是一聲,「隧道」腳下的沙土忽然噴湧進了半空中;一片黃沙瀰漫里,一時間什麼也看不清楚,總算勉強阻攔住了那眼鏡男人的腳步。
幾棵樹吱嘎嘎地慢慢傾斜了下去。它們腳下所有的砂子都沖入了天空里,只留下了一片坑坑窪窪的泥土地;被這一股股的沙泉推得搖擺幾下之後,它們終於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林三酒心疼得抽了一口涼氣。
那全是她屏障里的樹木,誰知道還能不能夠再立起來了?
「怎、怎麼回事?」卧魚趴在她肩膀上,還不忘了發問:「你在那裡埋地雷了?」
「沒有!」不知道是因為傷了自己的樹林,還是因為胃裡實在不舒服,林三酒硬硬地回了一句:「這是我用能力製造出來的效果——還不是為了救你嗎?」
「什麼能力?」卧魚愣愣地問道。
提起這個,林三酒就沒有什麼好氣。
「是一團胃脹氣!」她咬著牙答道,忍住胃中疼痛,飛快地逃下山坡,沖向平原。在她身後,那四個影子重新聚攏了,正以令人心驚的高速緊緊地咬了上來。
「胃脹……氣?也是一個能力?」
她曾在神之愛那一個死去的老頭神身上,找到了一個胃脹氣形式的【神之愛世界土特產】,吞下去就能獲得控制流沙的能力——這實在是一件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楚的事。山坡上幾乎沒有什麼流沙,林三酒就硬生生地將地面上一層沙土都掀起來用了,結果土地鬆動,倒下了好幾棵樹。
卧魚有點兒不好意思似的動了動身子:「那個……謝謝了啊。你以、以德報怨……」
「你少說話!」
林三酒在淺淡的月色下拚命奔跑,但卻怎麼也甩不掉身後的四個影子。這片荒原一望無際,很難從追捕者的目光里逃掉——這一點,卧魚已經代她驗證過一回了。
當胃裡又一次尖銳地痛起來時,她猛然剎住了腳。
「怎麼了?」卧魚立刻抬起了頭。
「不跑了,我想到了一個解決他們的辦法。我告訴你一句話,」林三酒緊緊盯著越來越近的影子,低聲囑咐道:「然後你再重複給我聽,明白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