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很熟悉達麗的腳步聲。
住在「喪家之犬」的日子裡,每天早上她的門外都會響起那一串又疾又輕快腳步聲;圓胖的達麗總是踏著一雙小巧的腳,在旅館裡匆匆忙忙、來來去去,催促著房錢,招呼著早餐。
同樣一串「吧嗒吧嗒」的聲音,在凌晨三點的幽靜中再次響徹走廊。
T型走廊盡頭的地面上,一個人影越來越大了,林三酒叫出【龍捲風鞭子】,猶豫半秒,又收了回去。不管怎麼說,達麗是她的朋友。【龍捲風鞭子】一甩,這家達麗傾注了這麼多心血的小旅館,至少就要被毀掉一半了……
達麗從陰影里浮了出來,渾身紗裙和首飾隨著腳步閃爍著點點晶亮。她轉頭瞥了一眼林三酒,沒有轉彎走向她,反而筆直地進入右邊走廊,消失了身影。
她不是來攔截自己的嗎?
林三酒皺緊眉頭,聽著胖店主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似乎靠近了旅館後門。她忙轉身衝進另一條走廊,沿著房門號一間間地找了過去——植入達麗腦海的催眠似乎一時間還沒有發作,她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趕緊找到龍二。
旅館後門的方向上,鐵柵欄門乾澀尖利的響聲,遙遙地撕破了空氣;不用問,達麗一定是正在關後門。這麼說來,她果然還是被催眠影響了,打算把自己變成瓮中之鱉……而林三酒卻連一個對付她的合適手段也想不出來。
被【未完成的畫】吸進去就出不來了,【戰鬥物品】扔在了Bliss,【妙手空空】里沒有合適的能力……她在Bliss時,用來扭曲光影、從而使自己的後背看起來折斷了一樣的【How to render】,此時也派不上任何用場。
對於眼下情況來說,她的能力、物品威力都太大了。林三酒嘆了一口氣,忽然目光一頓,兩步沖近了一扇房門,使勁敲了敲,低聲道:「龍二!是我,開門!」
經歷了一段驚弓之鳥的日子,他此時大概睡得正死,門裡沒有一點迴音。
林三酒搖了搖房門——如果是平常的門,她一腳就能踹開了,但偏偏這些旅館房間都是從達麗的戒指里拿出來的,帶著特殊物品那種極難撼動的硬度。
「龍二,開門!」
她話音一落,耳中就聽見了達麗的腳步聲再次響了起來。
不能再繼續叫了,否則就連龍二也要暴露了;林三酒轉身離開他的房門,匆匆朝旅館正門走了兩步,只見不遠處一扇房門猛地被推開了。
「誰大半夜不睡覺?」一個頭髮染成白金色的女人探出頭,睡眼惺忪,一臉怒意:「再不閉上嘴,老娘給你封上!」
就在這時,旅館另一頭回蕩起了「咚咚咚」的敲門聲。一下又一下緊促的拳頭,正不間斷地砸在某一扇房門上。
林三酒掃了一眼白金頭髮,沒有興趣和時間與她爭執,神色沉沉地快步走了過去。「純觸」一瞬間打開了,將自己身邊、身後的氣流動向、細微響動全數讀進了腦子裡——那個白金頭髮的女人罵罵咧咧地爬出了房門,沒有追上來,卻往反方向走了。
但她根本慶幸不起來。
轉彎、走進另一條走廊、再轉一個彎……「喪家之犬」面積不大,卻用牆壁層層疊疊地攔出了許多條過道,為的是最大化利用空間,儘可能地多放一些客房。當林三酒走到一半時,空氣已經被無數敲門聲、腳步聲、竊竊私語聲震蕩得滿是漣漪——這不再是一個沉睡中的死寂旅館了,反倒像是一個被攪醒了的巨大蟲巢,在昏暗的光影里搖晃著無數不懷好意的窸窣響動。
「不惜代價地攔截」……
這句話又一次浮了起來。由於林三酒自己就是目標,所以她對催眠信息「免疫」了;但她始終沒有忘記那條信息是如何觸動了腦海的。
現在看起來,這家旅館裡的人恐怕都被植入了同樣一條信息。
一個又一個的住客,在旅館內部各處打開房門,跳進了走廊里。隨著被喚醒的人越來越多,他們似乎也越來越大膽了;在推開的一扇扇房門後,一雙雙沉默的眼睛毫不遮掩地死死盯著林三酒,目送她走過——奇怪的是,卻沒有人試圖攔她。
林三酒很快就明白了原因。
她在幾分鐘前才大步走進來的正門,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
明明應該是大門的地方,此時只有一堵牆。這堵牆似乎是剛剛從旅館別處挪過來的,布滿了零零落落的客房房門;一顆顆人頭從房門後伸了出來,如同鑽出了蜂巢巢眼的蟲子。
在這堵牆牆角,正擺著那一張接待台。達麗看到了一半的電視劇,仍然在水晶球里一幕一幕地播放著。
達麗把正門堵住了——這家旅館,可能就是她的一個特殊物品;她能夠在內部隨心所欲地更改構造,變換布局。這樣一來,也解釋了達麗為什麼沒有幫手或合作夥伴了:當她傳送去下一個世界的時候,她只要把旅館收起來,就能把生意隨身帶走。
林三酒盯了一會兒面前的牆,在心裡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去旅館後門?」意老師輕聲問道。
或許是出於旅館本身的局限,達麗只是把後門鎖了起來,卻沒有用牆把它堵上。沒有特殊物品是完美無缺的,總會有一些這樣那樣的遺憾和限制;相比可以靈活挪動位置、彷彿無窮無盡的牆壁來說,那扇鐵柵欄門或許是林三酒最好的出路了。
用「純觸」感受著身後的空氣流動,她慢慢地轉過了身。
背後的走廊里已經站滿了人,他們噴出的呼吸帶著熱度,擠擠挨挨地充斥在空氣里——剛剛從睡眠中被喚醒的人們,蓬亂著頭髮,穿著各色睡衣;唯一相似的,是他們空無一物的表情,以及一眨不眨望著她的雙眼。
要想走向後門,就必須穿過一整個旅館的房客。達麗顯然是精心計算過才展開行動的:她先一步走向了後門,迫使林三酒不得不從前門離開;但前門卻早已被她堵住了。這樣一來,林三酒就等於被困在了旅館最深處——離唯一出口最遠的地方。
「既然你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旅館,」
想到這兒,林三酒低聲自言自語了一句:「那你也別怪我不當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