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醒醒啊——!」
那一聲貓叫般的示警聲落進夜色里,轉瞬就被風吹散了,彷彿連碰也碰不著站立在馬路中央的波西米亞。
她像是被凍住了一樣,維持在一個即將要扭身就跑的姿勢上,髮絲一縷縷地打在眼皮上、睫毛上,卻不能叫她眨一眨眼睛。
那團模模糊糊的骯髒色彩,逐漸沿著她的小腿、腰身往上爬,在觸及她的脖頸時,從混沌里化出了一隻手——手指修長,白皙的皮膚上隱隱浮起絲縷青色紋路;它在波西米亞的脖子上停住了,張開,收攏,慢慢攥住了她的喉嚨。
在她的面龐急劇泛紅的時候,一顆沒有一絲毛髮的人頭驀然從混沌中浮了出來,對準她的臉,慢慢打開了一張深洞般的嘴。
躲在【五星級酒店】里、將一切都收入眼底的貓醫生,不由從喉嚨里發出了一聲顫巍巍的「咕嚕」。
……就在幾分鐘以前,它還以為自己和波西米亞一起逃進了隧道里。
它還記得隧道里半明半暗的路燈,以及從另一頭撲來的涼風——他們一口氣跑了大半條隧道,把那個能模仿出物體內部構造的混沌東西給遠遠甩掉了,這才敢停下來歇了口氣。
直到貓醫生拿出了【五星級酒店】,招呼著波西米亞和自己一起鑽進去以後,它在酒店招牌後面坐了一會兒,才漸漸開始感覺哪兒有點不對頭了——它總覺得,自己的餘光里好像看見了什麼不應該存在的東西,讓它坐立難安。
但每次回頭的時候,波西米亞都還是一副老樣子;從小貓的角度往上看,目光里正好是她平靜沒有表情的側臉。
第五次抬頭看的時候,它忍不住往前方繞了幾步。
「波西米亞」另一邊的面孔,正在悄無聲息地一點點拉長變形,彷彿也有一根肉豆芽就要從那兒伸出來了一樣——她像是泡進水裡的雪糕,顏色與邊緣不斷地稀釋、消散,漸漸地化了;幾分鐘後,竟連一絲痕迹都沒留下。
跟它進來的這個玩意根本不是真人,只存在於它的臆想里!
胡苗苗心驚之下,越過招牌再一張望,發現外面仍然是撞車的地方。真正的波西米亞壓根沒跟它入住酒店,還愣愣地站在外頭。
他們以為自己跑遠了的這麼半天工夫里,竟連位置都沒挪動過。四下一望,附近甚至連隧道都沒有,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
「肯定是認知功能被攪亂了,」小貓自言自語地說,聲音緊張得發顫,「不然怎麼會連一絲反應都沒有……」
在進入了能夠隔絕外來傷害與負面影響的【五星級酒店】以後,它紊亂的認知功能總算一點點恢復了;隨著大腦穩定下來,胡苗苗總算是能重新「看見」真實世界了。
……而真實世界裡,那一團骯髒的混沌從馬路路面上抽離出來,搖搖擺擺地靠近了波西米亞。它抽身而出之後的地方,就露出了真正的馬路地面,與它剛才所偽裝出來的一模一樣。
但是它到底是怎麼讓他們的認知功能失調的?
難道是因為一人一貓都踩在馬路上,有了肢體接觸的原因嗎?
只有弄明白波西米亞陷入危機的原因,貓醫生才能將她「喚醒」,但是——
此時那張撕裂大開、深洞一般的嘴,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將波西米亞上半個頭顱都含了進去,只露出了她的鼻尖、蒼白嘴唇和形狀小巧的下巴。
貓醫生急得團團轉了兩圈,蹭了蹭汗濕的爪子,決定再冒一次險。它從酒店招牌後露出腦袋,朝那一團脫離了地面的混沌喊道:「喂!你看,我出來了,你難道不想把我也吸收掉嗎?」
在波西米亞的半個耳朵都快要完全消失於那張巨嘴裡的時候,它停了下來。這個東西不用它所幻化出的頭髮聲,因此每一個字都能聽得清清楚楚:「……酒店,酒店,是不動產啊。」
胡苗苗脖子上的毛突然立了起來。
「我看你都進進出出好幾次了,卻還在固定一個地方待著……」
那團混沌的聲音,聽起來也是一團混沌。沒有男女高低之別,每個字都以最直接的意義形式,來回撞擊、敲打著腦神經,甚至叫人想不聽都不行——「想救她的話,為什麼不一點點挪近來,把她拉進酒店裡去呢?想逃跑的話,為什麼不一點點挪遠去,等到了安全地方再逃跑呢?」
它一邊說,一邊繼續開始吞咽波西米亞了。
「……我想答案很簡單。你這個特殊物品很厲害,讓出不起房錢的人一步也邁不進去;但代價也不小啊,放出來後,就不能挪動位置了……」
「唔,我猜你要是現在把它收起來,恐怕也沒法再立刻放出來了吧?」
波西米亞的鼻尖已經消失了。
「我仔細想了想,要是這樣的話……那讓我先把她吸收掉……反正你和你的酒店也跑不了……」
貓醫生僵立在酒店招牌後頭,四爪死死地摳進了地面里,一時間腦子裡嗡嗡亂響,卻就是想不出一個解決眼下危機的辦法——這個東西,到底是通過什麼辦法影響認知的?
吞下頭顱了以後,波西米亞會立刻死去嗎?
那混沌彷彿也清楚貓醫生此刻的無能為力,聲音里多了幾分愉悅:「你不想試著攻擊我一下嗎?特殊物品也好,能力也好……」
小貓喉嚨里又是一陣示威似的「嗚嗚」響——它走到哪裡就被人熱愛到哪裡,連與人爭鬥的機會都沒有,哪有可以攻擊這種混沌的東西?
「you y shoot with your words…」
這句低低的女音乍一響起的時候,彷彿夜色里流淌過去了一陣風;一時間,連胡苗苗也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
「you y cut with your eyes…」
波西米亞的嘴唇還沒被吞下,此時微微張開了,聲音平平地沒有起伏,唯有字句越來越清晰——「you y kill with your hatefulness…」
含含糊糊、顏色骯髒的混沌,又一次頓住了。
「認知功能明明都失靈了,還有不需要意識就能發動的保命手段?想不到你壓箱底的東西挺多嘛……沒關係,打在我身上的攻擊,都會變成我的一部分……」
貓醫生緊張得微微發抖;它睜圓了眼睛,望著波西米亞的嘴唇輕輕張合,平靜地吐出了下一句詩。
「but still, like air, i will rise.」
——話音一落,那顆沒有血色和毛髮的人頭,驟然縮回混沌之中消失了;在它像是吃了一驚、急劇後退的同一時間,波西米亞驀地重新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