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人話音尚未落下的短短一瞬間,好像所有事都在同一時間發生了。
五十帆是頭一個有所動作的。
她在腳步落地後忽然一曲膝蓋,身子頓時矮了小半截,原本正被緊攥著的肩膀順勢一抖,顯然正試圖從林三酒戴著拳套的右手中滑出來。林三酒反應極快,立即稍一彎腰,手臂如同靈蛇般跟上了她的肩膀,五指仍舊深深地掐進她的衣物皮膚里。
五十帆一聲不吭,沒被攥住的那一邊手,反手就朝林三酒的臉襲了過來,手上不知道何時攥上了又一把精鋼收割器——說來也氣人,林三酒嚇唬了這孩子好幾次要拿她的眼角膜,結果差一點被收割器碰上的眼睛,居然是她自己的。
因為少了一條手臂,林三酒不得不鬆開了她的肩膀,抬臂擋住收割器;五十帆也沒奢望這麼簡簡單單地就能拿走對方的眼角膜,這一擊只是為了給自己換來一個脫身的機會,此時一擰身就朝旁邊的牆壁沖了過去。
鴉江的【喜劇常見橋段】總算在這個時候起效了:意識力在五十帆即將碰到牆壁之前,像海浪一樣卷了上去,恰好抓住時機在牆上鋪開了薄薄一層——只聽「咚」地一聲,五十帆的腦袋被撞得發出了一聲清晰的悶響,踉蹌兩步,還是扛不過喜劇效果坐倒在了地上。作為一個進化者來說,以上整個流程都近乎不可思議,她忍不住低低咕噥了一聲:「這怎麼回事?」
一片淺金色的絲質裙擺從牆頭上順滑地落了下來,兩條赤裸的長腿垂進了幾人視野。當來人輕輕跳下地面時,林三酒已經重新壓住了暈乎乎的五十帆——三個人抬頭一瞧,都不由愣了幾秒。
「啊!」鴉江活像是被美貌打了一巴掌似的,「真沒想到,我有生之年竟然還能看見這麼美的女性……」
這種話沒有當面說的,但他就是有一種本事,令人總覺得他不過是在現場看電視而已:一個觀眾對女演員發出這樣的讚歎,好像也沒什麼不對頭。
「這麼坦白的人可真不多見。」
來人微微一笑,將長發輕輕撥到了肩後。波浪一般溫柔的弧度輕輕彈跳幾下,彷彿是數個落在她光裸肌膚上的小小親吻;鑲嵌在金色飾品上的璀璨白鑽、海水藍的寶石,看起來就像夢境中陽光折射出的七彩。連金色首飾彷彿也被主人的光彩所融化了,潑灑出的點點金芒像水珠一般灑上了她修長的雙臂。
她簡直像是正要去參加頒獎晚宴的女明星,現在只不過是停下來看一眼末日世界。唯一一個美中不足之處,就是她少了一隻右腳,連帶著腳腕以上的一部分也沒了,不得不拄著一根細細的雕花銀白手杖;瞧那斷口平整光滑,應該是她一腳踩進了岩漿里,進醫院時被封住了。
她掃了一眼,迅速找出了誰是拿主意的那個人,沖林三酒伸出一隻手:「你好,我是小衛刑。我不喜歡我的姓,你叫我衛刑吧。」
似乎是一個我行我素、隨心所欲慣了的人。
林三酒瞥了她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一眼,拎起五十帆後退了一步,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正被自己攥著的小孩子,答道:「不方便。」
因為她只剩一隻手,一旁的鴉江也幫了忙:由她來攥著後脖頸,他緊緊將五十帆的雙手反握在身後,小女孩使勁朝後方蹬了幾下腿,除了讓自己臉色通紅得喘不上氣之外,什麼效果也沒造成。
五十帆彷彿看見蟑螂一樣,沖著那女人皺起了臉,濃濃的厭惡幾乎叫她五官都變了形,被掐著脖子發出的喊聲十分嘶啞:「滾!這裡沒有你的事!」
「你怎麼這麼老老實實?」衛刑依靠手杖行走的時候,居然也能走得腰肢輕轉,搖曳生姿:「你不是有一個棺材式的特殊物品嗎?可以把你身邊最近的一個人拽進去啊,你現在這樣子,不能用嗎?」
意老師立即把【防護力場】又加強了一層。
「哦對了,你還可以在身周建立牆壁嘛,把自己完全困在牆壁內層里……我一向覺得這種自我保護方式又蠢又難看,兆頭也不好,但你上次不是用得很開心來著嗎?」
林三酒一口氣被醫院扣掉了太多特殊物品,此時合適戰鬥用的寥寥無幾;所以當五十帆猛地一擰身子、腰間不知道什麼東西叮噹一響,壁燈投下的光也一起昏暗下去的時候,她知道在這一剎那,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戰鬥意識了。
任何特殊物品都要一定時間才會發生效果,不管這個時間多麼短暫,那仍然可能是一個機會。
林三酒忽然鬆開了五十帆的脖子。
一切都像是慢動作鏡頭一般,在她眼前徐徐展開了每一幀。原本被拎得雙腳不著地的小女孩吃了一驚,在下落時擰過腰、掙扎著想要重新找回平衡。但她雙手仍舊被還沒有反應過來的鴉江反攥著,身體下跌時,胳膊卻往上一折,頓時激起了她似乎長得沒邊的痛叫聲。
在這幾分之一秒的工夫里,戴著金屬拳套的右手已經落了下去。
當小女孩的肩膀關節發出了一聲叫人肉酸的「咯啦」響時,她的身體下跌之勢也隨之一滯——直到這時鴉江才微微睜圓眼睛,朝林三酒轉過頭,張開了嘴唇——不過,他的驚訝甚至沒有機會化作語言。
林三酒右手所停留的位置,恰好是在五十帆身體跌落下來以後、那件特殊物品所在的腰間,簡直就像是等著小女孩把自己的腰送進她手裡一樣。拳套早在剛才落下來的過程中就消失了,她的右手迅速划過小女孩的肚腹腰背,【扁平世界】即時發動了。
壁燈閃了兩閃,小道在昏白與漆黑之間來回跳了幾下,燈光終於又恢復了常態。
直到特殊物品的效果和小姑娘身上的T恤衫一起消失後,五十帆雙腳才著了地。她口中尖銳的呼痛聲一斷,胳膊也從鴉江手中滑脫了下來,立即抓住了這個機會就要跑;林三酒猱身而上,右手再次撲上去的同時,金屬拳套迅速包裹住了她的手掌。
當她一拳砸上了五十帆的太陽穴時,後者身子一歪跌在地上,二話沒說就昏了過去,四肢軟得好像被抽掉了骨頭的死蛇。
「啪」、「啪」幾下拍掌的聲音,從幾人身邊響了起來。
林三酒回頭一看,衛刑正一下下鼓著掌,銀白手杖在掌間一顫一顫。
「真棒,」她重新落下手杖支撐住自己,「0.4秒時就收走了她的特殊物品,打斷了物品效果……0.6秒時她昏過去了。」
衛刑轉了一圈,望著身邊牆壁抬高了聲音:「聽見了嗎?你個丑老頭兒?」
林三酒面色一凜,抓起五十帆朝後退了半步。
「要是你想救你的姐姐,」衛刑毫不在意地繼續喊道:「就去收費處見我們!」
人雖然不是她抓的,但她這份自然而然的勁兒,任誰看了都得猶豫一陣子。
「什麼丑老頭兒?」鴉江從林三酒背後探出頭問道。他本著能不走就不走的原則,這麼半天始終一步未動,哪怕被堵進牆角了也還繼續站著。
「噢,你們不知道,那是她弟弟。」衛刑轉過身,饒有興緻地打量了一會兒小姑娘只穿了個短背心的上半身,忍不住一笑:「明明都四五十的人了,還真的連胸都沒發育誒。」
「等等,」林三酒問道:「這個小孩,已經有四五十了?」
「從她弟弟那副又丑又皺又乾的樣子看,」衛刑皺了皺鼻子,彷彿聞見了難聞的東西:「說四五十都算我在恭維她了。你知道有那種病吧,叫什麼來著……唔,反正就是生長遲滯,二十歲看著還和五六歲一樣……」
「對對,我知道!」鴉江激動起來,「我也不知道它叫什麼。」
「反正我聽說,這個傢伙末日之前就得了那種病,進化之後,她看起來和真正的小孩子完全沒有兩樣了。」衛刑聳聳肩,理了理裙子——連從裙子開叉中露出的大腿上,也套著一隻白金細環。
「可她之前被同伴反咬,拿走了一隻腎……」
「假的啦,」衛刑擺了擺手,手腕上的鑽飾盪起一陣光。「不信你再拿走她一個腎試試看,保證她還活著。進化者在醫院裡待久了,都很蠅營狗苟、心思陰暗的,你以為是你反擊抓住了她,其實是她早就設好了局,要把自己送到你身邊,讓你相信她說的每一個字呢。」
「我怎麼會相信她說的每一個字,」林三酒不由失笑道,「我提防她還來不及!她可沒有利用好她的小孩子外表,我對她一點兒心軟都沒有。」
「是嗎?」衛刑看著她一歪頭:「她和你耍脾氣了吧?她襲擊了你,還拚命地撒潑哭叫打人,是不是叫人看了特別來氣?」
是。
「你以武力教訓了她一頓後,她被揍得乖乖老實聽話了,雖然哭哭啼啼卻也知道有問必答了……這個時候她再說什麼,就可信多了吧?不然你也不會跟到這兒來了。告訴你吧,這比裝成可憐巴巴的小孩子管用多了,早就沒人相信那種天真無助的一套了。」
「……我沒打她。」
腳下踩著一個昏死過去的孩子,說這話好像有點奇怪,林三酒撓了撓臉:「當時沒打。」
衛刑微微睜大了眼睛。
「因為她看起來只是一個小孩?」她抬高了一點兒嗓音,「你接下來不會還要告訴我,你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明明不是一件壞事,但衛刑帶了點兒調笑的語氣,卻叫林三酒有點尷尬。她咳了一聲,換了話題:「你現在說的這些,包括你告訴我那一個是真正的收費處……我怎麼知道是真的?」
「誒呀,新人剛到就被騙怕了。也對,有句話說,越好看的女人會越會騙人,」衛刑揚起下巴,沖她一笑,天鵝般的脖子彷彿畫出來的一樣:「而我,非常好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