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閉上了眼睛。
工具間里本來就已經渾濁沉悶的空氣中,泛開了濃濃的、濕熱的血腥味,中人慾嘔。在沒有人說話的時候,被切斷了的喉管里,血液翻湧起「咕嘟嘟」的響聲,夾雜著無數氣泡浮起裂開的細微聲音,像鈍刀子一樣刮著她的神經。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衛刑已經被黑澤忌單手掐住喉嚨提了起來、壓在牆上,手指正好卡在她切斷了前任警衛的氣管處。她的面色急速紫漲起來,但不管她怎麼絕望地掙扎吸氣,空氣都被黑澤忌鋼鐵一般的手指給牢牢地阻隔在了咫尺之遙。
林三酒知道衛刑不能死——儘管她剛才的話也未必全是真的——不過,她不介意讓衛刑多受一會兒罪。
「……正好在我快要想明白的時候,你把他殺了。」她抹了一把臉,手指從皮膚上摩擦過去之後的那一瞬間,彷彿為了她提供一點小小的釋放感。「其實你認出了這個NPC,對你來說反而不利,難道這一點你也想到了?」
她當然沒有指望著衛刑會回答。波西米亞也知道,要不是她剛才正好擋了黑澤忌的道,前任警衛就不會被衛刑殺了——因此她嘴唇像兔子似的動了幾動,還是沒敢發出一點聲音。
「如果你想到了,那就說明你也知道,NPC平時會混進玩家裡。」林三酒看著衛刑紫漲變形的臉,覺得自己現在說的話,可能有一半對方都聽不清——她也陷入過類似狀況里,那時最響亮的聲音,是自己耳中的血流聲。「他們就像水鬼找替身一樣,會想辦法找玩家成為下一個NPC……我剛才想,這個NPC只有在收費處里值班的時候,才是個胖子;那你既然認出了這個胖子,就說明你是在收費處見過他的。在收費處還能幹什麼?你當時要麼是換點數,要麼又是在騙人進醫院地下層……不管是哪一種情況,我都想不出來NPC怎麼能看出來你是Gamer。這樣一想,你壓根不是Gamer的可能性,不就變大了嗎?」
她說到這兒,朝黑澤忌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後者面上肌肉一緊,在一閃而過的殺氣後,隨即卻鬆開了掐住了衛刑的手。「就算不要點數又怎麼樣?」當她跌落在地的時候,他盯著對方,壓低了嗓音說:「……大不了我殺一條路出去。」
很難在此時此地把人偶師的情況給他解釋清楚——林三酒又何嘗不想砸碎搗爛掉這個地方?她最終只搖了搖頭。
衛刑激烈地咳嗽起來,雙腿不由自主地伸展收縮了幾次;她的腿原本是很修長的,線條也極美,然而不知道怎麼,現在看上去卻似乎微妙地變得平凡了不少——「對、對,」她緩下來的時候,抹了一把嘴角,氣喘吁吁地說:「我知道NPC會這麼干。所以我一發現他們兩個都認為自己沒見過NPC,我就猜到NPC是在喬裝成玩家的時候混到他們身邊去的……再想到他是怎麼變成警衛的,就不難明白他身邊的NPC是誰了。」
到了這個時候,胖子終於肯點點頭了。對於玩家已經明確知道的信息,他再給予肯定,就不算是違反規則了。他沒有看地上的死屍,只是垂著眼皮說:「對,我來到Gamer身邊的時候,他根本不知道我是NPC。」
「他以為你是俱樂部里的前輩呢,」衛刑嘲諷似的沖他笑了一笑,「……我猜得對不對?這個傢伙就是Gamer吧?」
人都死了,她現在才來確認——不知道為什麼,這一點比她殺了前任警衛更叫林三酒怒從心起。她死死攥緊了自己的拳頭,金屬拳甲在大力收縮下咯吱作響。
「說起來,這個傢伙的運氣也真是不好,」NPC嘆了口氣,肥肥潤潤的蒼白嘴唇開合著說道:「……那個玩傢俱樂部集合的事,我其實是在另外一個地方得知的。你們知道嗎?那個玩傢俱樂部組成的lava遊戲小隊,其實全員都到齊了。」
「到齊了?」林三酒一愣。
「對,都到齊了,只不過這個傢伙沒找對地方,和他的隊友們錯過了。一個誰也沒法預料的誤會,還真確實不怪他——不過我想就不用仔細說了。我那時就在遊戲小隊旁邊不遠的地方躲著,看著他們等了半天,也等不到最後一個玩家,都以為這個傢伙臨時不來了。等他們走了以後,我想著試試運氣,沒想到正好遇見了這個傢伙……一男一女兩個進化者已經騙住了他,讓他以為他們也是遊戲玩家。那兩人具體有對他什麼計劃,我不知道,反正最終我把他們三個人都帶到地下層里來了。現在你要我從警衛里認那一男一女,我也認不出來了,早就變形了。」
也就是說,前任警衛其實連一個俱樂部的成員都沒見到,就被騙下了醫院地下層。即使連皮膚都被怒火燒得發熱,林三酒還是忍不住緊緊咬住了牙——在這個地方,似乎每一個人都是螳螂:人人都以為自己在捕蟬,卻都不知道自己身後是否還有個黃雀。
「怪不得你知道他是Gamer,」她緩了兩秒,輕聲說:「原來你一開始就是奔著Gamer去的。」
「至於你,」林三酒轉頭看了看紅臉人——後者現在正好被擠在工具間中央,離門口遠、離黑澤忌卻很近,表情早就難看下來了。「你聽說過玩傢俱樂部的事?」
「我真的是Gamer,」紅臉人直到現在還不放棄,「你不信我就算了,我說過,就當我們運氣都不好……」
「別費勁了,」林三酒擺擺手,「就算你不是Gamer,你想跟著出去我也不會攔著。只要你放得下心,大可以跟上我,別礙事就行。」
紅臉人一怔,大概完全沒料到這個結果,當即就住了嘴;當他兀自猶疑不定、不知道還在思索些什麼的時候,她早已轉開了目光。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謊,」林三酒看著衛刑,說道:「你應該向老天爺祈禱,你最好真的知道怎麼賺點數。如你所說,我們的確不得不帶上你了,就算你不是Gamer,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她說話的時候,卻沒有流露出多少惱火——強壓下怒意之後,她聽起來甚至很平靜。衛刑警覺起來,四肢並用地朝牆上靠了過去:「……所以呢?你們要幹什麼?如果你們砍斷我的手腳,那麼我寧可死了,也不會告訴你們任何信息!」
「不必緊張,」林三酒搖搖頭,「我砍斷NPC的腿,那完全是情況所迫的不得已。你的手腳、身體都會是完完好好的,你放心吧。」
衛刑半信半疑地抿起嘴,大概也意識到了她的話還沒說完。
「為了免得你再來什麼花招,我會卸掉你的手臂關節。」林三酒伸手推開擠在身邊的人——她有點明白為什麼以黑澤忌的速度,剛才也會慢人一步了,這兒實在是太擠了,要想在不傷人的情況下挪個地方,其實很費勁。「我保證還會給你裝上……當然,你不信我也沒關係。」
她擠到衛刑面前,蹲了下來。她以手臂壓住衛刑的身體,戴著拳甲的右手握住了對方薄薄的肩膀,手指深深陷入了骨節相接的凹陷處——隨著林三酒一用力,衛刑的肩膀就在低低的吸氣聲中被拽得脫臼了。
「我說我不會傷害你,」林三酒一邊幹活兒,一邊低聲說:「你知道為什麼嗎?不是因為我心軟。是因為有一個最適合你的懲罰,就在不遠的未來等著你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