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死寂的商場里,這場遊戲迎來了它的第五十八分鐘。
陳漢武早從幾分鐘之前就開始坐立不安了。他握著一隻從商場里找到的秒錶,在原地來迴轉圈,還時不時從貨架縫隙之間往對面看,在見不到斯巴安小隊的影子之後,不免更加焦躁;梵和卻平靜得像是靈魂早就脫殼走了似的,連頭髮絲都不動一動。她盤腿坐在貨架底下,目光穩穩地籠著林三酒。
林三酒被她的目光扎在臉上,仍舊閉著眼睛,盡量讓自己保持鎮定。
很快了,決定遊戲結局的這一刻馬上就要到了。
「哦,」梵和忽然一抬眼睛,笑了:「聽到了么?他們那邊有動靜了。」
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響,即使是林三酒刻意去聽,也幾乎難以辨別。她睜開眼睛,對上了梵和的目光,問道:「他們在幹什麼?」
「我想,是在分頭往他們自己的領域貨架方向走去吧。」梵和的語氣遠比措辭更有把握的樣子。「不到最後一刻,他們也不會貿然從貨架上拿東西的……」
兩個小隊各自佔據的領域裡,斯巴安小隊的目標物品數量少於梵和小隊,如果雙方在最後一刻各自將自己領域裡的所有目標物品都找出來了,那麼斯巴安小隊必輸無疑。
「你不需要去么?」林三酒明知故問,一邊慢慢站了起來。她在等——她必須要在第一步的時候衝出梵和能籠罩的範圍,絕對不能被攔下。
「我當然不用這麼原始的辦法。」梵和微微抬起下巴,望著她說道。
她的站位,恰好與陳漢武形成了一個半包之勢,不管林三酒往哪個方向沖,都可能會被攔住。要確保先跑出一步的話……林三酒想來想去,發現自己只有一個選擇。
站在左前方的陳漢武,忽然在這一刻,對著手中秒錶微微睜大了雙眼。在林三酒全神貫注的時候,身周的一切都可以像是慢動作電影一樣,被捕捉放大成一格一格的畫面:陳漢武的手不由自主抬了起來,張開了嘴巴,唇形開始逐漸形成一個「第」字的口型——
林三酒的右腳一蹬身後貨架,在它嘎吱吱地倒向身後時,猛地朝面前的梵和撲了過去。
梵和早已在等著她了,在陳漢武一聲「五」脫口而出的時候,她的左手已經從身邊抬起,迎向了林三酒。
「十——」陳漢武叫出第二個字的時候,似乎才意識到眼前突然生變,眼珠從秒錶上移向面前。
林三酒身體仍然在繼續往前撲,她的意識力卻是沖著身後去的。那個被她踢倒的貨架還未等砸在地上,半空中受了意識力斜刺里一擊,登時在一聲沉重的金屬摩擦響聲中,歪歪地被推向了右邊。
「九——」陳漢武的意識還沒有消化掉眼前的變故,口中慣性地叫道。
貨架之前的走道本來就只有二三人寬,林三酒即使控制了自己撲出去的力道,臉依然馬上就要碰到梵和的那隻手掌了——她已經連梵和掌心上的紋路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進來嗎?」一張由紋路組成的臉忽然從梵和手心裡探出來,朝她問道:「加入我們吧,我們這兒地方可大了。」
什麼?
林三酒的思維猛地一頓,腦中一片空白。身後的貨架像多米諾骨牌似的,一個砸上了一個;她卻什麼都忘了,盯著那掌紋之中深藏的人臉和逐漸打開的世界,看見又一個缺少了軀幹的人形,從掌紋組成的世界中搖搖擺擺地走上來,像鋪地毯一樣給她打開了一條路。
「進來吧,」那人形,那臉,還有許許多多不知何時冒出來的人,一起像唱歌似的說道:「進來吧,被她碰上的就會掉進來,被她碰上的就會掉出去……」
……多久了?為什麼陳漢武還沒有繼續說「分鐘」二字?時間怎麼就像突然不存在了一樣?
林三酒想掙扎——她殘留的意識依然記得,她不能被梵和藏滿了人的手掌給碰到。但是在這一秒,她即使想掙扎也沒法動一動身體了,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子仍舊在不受控制地往梵和手上撲,好像浪子歸家、飛蛾撲火一般。
「碰到哪,就進來哪,」第一張人臉唱著說,底下空蕩蕩的。
被她放出去的意識力,摧枯拉朽地推翻了不知多少貨架,灰塵、光影被擊打得搖搖晃晃地往半空里飄。就在林三酒的鼻尖快要觸及到梵和的手掌時,梵和卻忽然一扭身,手不由微微錯開了些,不再正面對著她了——登時,就像是有人解除了身上繩索似的,林三酒感覺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又回來了;她急忙向後一仰身,剎住了自己的腳步。
「分鐘了!」陳漢武這個時候才完整地說完了一句話。
梵和放著到手的肉不吃,卻撇下了林三酒,騰地朝貨架倒下的地方撲了出去;林三酒瞥了一眼她衝出去的方向,不由微微一笑。
在她以意識力一個個推翻的貨架之中,有一個正好是梵和小隊的領域貨架,現在已經歪倒了一半,眼看著就要碰到地面了。梵和對時機的把握確實精準,她若是貪心想要幹掉林三酒,以手掌「吞」下她之後,那個貨架就會無可避免地砸在地板上——它身上的所有商品,自然也會像是天女散花一樣落得滿地都是,與其他貨架上掉下來的東西全部混在一起。
即使是梵和,到時也不可能在一分鐘之內把原有的目標商品挑出來了。
當梵和險險地攔住了貨架、總算將大部分東西都挽救回來的時候,林三酒早就沖入了貨架海洋的深處,與二人拉開了儘可能遠的一段距離。她已經計算出了梵和小隊的貨架領域;當然,要做到百分之百精確也不可能,仍舊有四到五個貨架是她不確定的——如果要一個一個貨架去找,一分鐘是絕對不會夠用的,更何況,梵和一旦扶起了那貨架,她緊接著就要從領域貨架里拿東西了。
留給林三酒行動的時間,最多只有區區幾秒。
她這輩子都沒有把話說得這麼快過——略為複雜的描述,已經在她腦子裡過了好幾遍,儘可能精準簡短了;但是擠在區區幾秒之間說出來,仍舊差點讓她咬了舌頭。
「嗯?」幾乎是在她把話說完的下一個瞬間,她就聽見了梵和一聲微微的疑惑——心中的大石猛地落了地,砸得她腳下一軟,當即坐在了地上。
「遊戲時間到!」
在彷彿一眨眼、又彷彿一輩子之後,志願者的聲音迴響在了商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