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章正文很快了,大家不要介意我神經病一樣的標題
……在飛船降落前的第二十七個小時,失蹤了整整一晚的高大男人慢慢地踱步回了R區。
他上了點年紀,頭髮間已隱隱摻雜了些許灰白;一身藍襯衫和牛仔褲上,儘是皺巴巴的褶子。在林三酒眼也不眨的盯視下,高大男人垂著眼皮,似乎有幾分無精打采地坐在了角落裡。
有了無名男子的前車之鑒,她已經隱隱猜到了這個高大男人會回來。
她迅速和沃德、綠裙子二人交換了一下目光,微微一點頭,沃德有點兒緊張地清了清喉嚨,站起了身。
——不久前,趁著大家都在R區里休息的時候,他們三人已經在走廊盡頭悄悄地交換過了信息。
「……這麼說來,我讀出來的結果不是什麼隱喻,」綠裙子——她的名字叫張華碧,跟本人比起來簡直異樣地清新——「她是真的』生產』了?」
沃德點點頭,臉色談不上好看:「……沒錯,起碼從我的探測結果來看,這個船艙里從昨天起,就多了一些生命體……」
「那她生下啥了?」張華碧圓睜雙眼,「又生到哪裡去了?」
即使二人的能力意外地互相佐證了彼此,但遺憾的是,這兩個問題仍然始終無解。
因為怕引起懷疑,他們只交談了短暫的十分鐘就回了R區;不過即使時間不長,林三酒也非常清楚張華碧肯定會成為一個不小的幫助——不是因為她特別有使命感,而是她完全抗拒不了被這事兒勾起來的好奇心——她幾乎都能想像出張華碧口沫四濺地給別人講這段經歷時的模樣。
沃德在高大男人身邊停住了腳。
「誒,剛才一直沒見到你啊,」他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點太過輕鬆了,反倒顯得不那麼自然:「……這麼半天,你去哪兒了?」
高大男人閉著眼,靠在牆上沒出聲,好像根本沒意識到沃德正在跟自己說話。
「我在哪兒也沒見到你,你是不是去貨倉了?」
仍然沒有回應。沃德一連叫了幾聲,見他始終不理不睬,不由也有點來了脾氣,剛想要推他一下時,忽然從一旁伸出了另一隻手,將他還沒探出去的手給攔了下來。
AYU的手臂像個護欄一樣立在高大男人的身前,微笑著說:「……他睡著了。」
沃德盯了她幾秒,到底沒說什麼,默默地轉身回到了林三酒身邊。
在金髮青年的身後,AYU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黏在這個方向,似乎在盯著他,也似乎透過他在望著林三酒。
「……你發現沒有,之前她一直坐在那個瘦男人身邊,現在又換到這兒來了。」張華碧湊過來小聲說道。隨著她的小捲髮散了下來,一股人工香精味充斥了林三酒的鼻腔。
再明顯不過的事實從她嘴裡說出來的時候,也彷彿帶上了一種神神秘秘的意味;林三酒點點頭,若有所思地掃了一圈R區。
被困在飛船里的行程既漫長又無趣,在互相建立了一定程度的信任之後,乘客們做的越來越多的事,便只剩下打盹了。此時除了他們和AYU之外,其餘的人都正沉沉地睡著——甚至包括那個無名男人,即使他已經連續睡了十幾個小時了。
「讀一下那個無名氏,」林三酒無聲地用口型對張華碧道。怕她不理解,她還重重地掃了一眼正背靠著牆壁、蜷縮成一團的男人。「……還有那個大個兒。」
張華碧合上了嘴,目光落在了男人們身上,圓乎乎的臉上有一瞬間褪去了一切表情。過了兩秒,她眨了眨眼,好像無法理解自己的讀取結果似的——「無、無名氏是1.7,大個兒是1。」
他們跟AYU有某種關係,根本就不必這幾個數字來證明——除了給他們造成了更多困惑之外,這個結果對他們並沒有任何幫助。
「我去一趟洗手間。」她表情有幾分挫敗似的站起身。沃德張了張嘴,似乎是想到她曾替自己守過門一事了;但是他努力了幾秒,始終沒好意思提出要跟著一個女人上廁所——對於這一點,林三酒感到很滿意。
在飛船上吃進去的那點可憐的食物,還不足以排出系統;更何況以進化者的體質而言,哪怕一連七八天不上廁所也不是什麼少見的事——只是飛船上如此無聊,連去廁所都成了乘客們一個打發時間的活動。
不過,林三酒可不是為了這個原因而去的。
這麼一個被頻繁造訪的地方,被很不用心地搭在了這片貨艙的盡頭,門口直直地對著走廊;站在走道上,一眼就能看見剛從洗手間里出來的人。對女性來說很不體貼;不過林三酒覺得飛船方面的工作人員肯定不會在乎。
在門鎖「咔噠」一聲扣上的下一秒,意老師的聲音就從她腦海里響了起來。「要是這個想法也不對的話,你打算怎麼辦?」
林三酒嘆了口氣。
「不知道。如果我始終弄不明白的話……那隻好盼望AYU和她生下的東西不要找上我們了。」
「我還盼望我有一個真實肉身,生活在和平的世界裡,有一天中了彩票呢。」意老師嘟嘟囔囔地說。
林三酒沒有理會她,在洗手間里勉強轉過半個身子,四處看了一圈。對於這個狹小的空間來說,她的骨翼變得更礙事了;之前檢查洗手間的時候,也主要是由沃德負責內部角落的。不過這個粗製濫造的地方一眼就能掃完了——靠牆放著一隻馬桶,鐵鏽斑斑的桶身混著一些濃濃的、可疑的褐黃色,叫人一眼都不願意多看,更別提它散發出的氣味。大概製造者也清楚,能挨到這個世界來的進化者肯定都經歷過更不衛生的情況,所以這兒理所當然地沒有洗手台;不過不知怎麼,卻在牆上掛了一面鏡子。
她打量了自己幾秒,感到鏡子里的女人十分陌生——就像她在看自己的身體時一樣。
「你要在這兒呆多久啊?」意老師問道。
進來以後,什麼事也沒發生;林三酒此時也不太肯定:「……再等個三五分鐘的吧?」
……在意老師沉默的時候,彷彿連這兒的時間似乎被浸染上了一股人尿的騷臭味。隨著每一分鐘的過去,林三酒都覺得自己的主意更加傻了。
「雖然那兩個男的是來過廁所後不見的,可你也來過呀,」意老師終於開口了,似乎打算勸說她早點從這個環境里出去,「……要是你這個誘餌有效的話,該發生的早就發生了。」
「不,你忘了,我從沒有單獨一人進過洗手間。」林三酒提醒道,「我只和沃德來過,甚至都沒怎麼進來。」
「那沃德呢?他不也好好地出來了?」
「……因為我當時就在門口守著,」她想了想,有點固執地說:「現在外面可沒有人。」
張華碧甚至根本沒進來,也不能成為一個反駁的例子;其他乘客似乎都只在走廊上活動過,就算有進來過的,她們也肯定沒瞧見。
不過,事實似乎證明意老師是對的——充滿警戒地在臭氣里呆了好一會兒以後,林三酒也不得不放棄了——她一邊開門,一邊忍不住感覺自己簡直是在浪費時間。
門豁然而開的時候,她下意識地一低頭,撞上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AYU的微笑還是一樣淡淡的,顯得她又文雅又禮貌;然而這個微笑浮現得終究還是遲了半秒,林三酒清楚地瞧見了驚訝從她臉上迅速褪去時,留下的那一絲隱約痕迹。
……你在吃驚什麼?
她一雙淺琥珀色的瞳孔盯住了AYU,暗暗地想道。
是在吃驚我居然這麼快就出來了?沒有落得跟那兩個男人一樣?
「這麼巧啊,」還不等林三酒做出反應,AYU倒是先開口了。離近了看的話,就會發現她其實沒有看起來那麼年輕,起碼她的眼睛下方已經有了一條極淡的紋路。但不知是AYU身上的什麼氣質,在她開口說話時,卻讓人覺得她還很小。「這五天還真難挨啊,對吧?」
林三酒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她的小腹。AYU身材瘦削,小腹也是一樣的平坦;而且,一直以來就是這麼平坦。
AYU似乎既沒察覺她的目光,也沒察覺到她的提防,自顧自地笑著說:「對了,我好像還不知道……姐姐,你來自哪個世界?」
很難解釋那一瞬間究竟是怎麼回事,但好像一股電流猛地打了她一下似的,緊接著,她後脖子上的汗毛就都站了起來——下一秒,右側的骨翼彷彿是沉睡在深海已久的猛獸,將空氣捲成了氣浪,森森白影尖嘯著朝AYU狠狠地沖了過去。林三酒甚至沒等骨翼擊中她,腳下已經一躍,身子朝左側一歪,從AYU的身邊滑了過去,猛撲向了R區。
這幾天來一直被她嫌礙事的骨翼,猛然在她身後怒張開來,逼退了AYU試圖緊跟而上的腳步——往常看起來只覺笨重,但此時當它展露出猙獰之色時,骨翼看起來像是有生命的凶獸一般,在劃破空氣的同時,也切斷了AYU一條來不及收回的手臂。
這個時候,林三酒已經衝進了R區門口。
她那個電光火石間的想法果然應驗了。
明知道AYU很有問題,也明知道林三酒剛剛起身去了廁所……那麼,在AYU也起身進入走廊時,沃德和張華碧不可能無動於衷。
或許張華碧還不好說,但林三酒有把握,沃德肯定會跟出來的……而剛才AYU身後卻一個人也沒有。
只有一種情況下,沃德和張華碧會放著她不管——那就是他們兩個都出事了。
R區里大部分的人,仍然倒在地上、呈現出一副睡著了的模樣;這兒清醒著的,也仍然只有兩個人。只不過這一次,面無表情站在R區里的是無名男和高個兒。
一頭暗金色的濃密短髮伏在高大男人的腳邊,其餘的都隱藏在了他投下的陰影里;無名男子手裡拎著一個軟軟垂下的身子,被綠色包裹的身體,此時看起來彷彿也沒有那麼肉滾滾了。
然而最令林三酒吃驚的是他們二人的瞳孔。
不管原本是什麼顏色,此時他們的眼睛裡都只剩下了一片黑;雖然不至於像要散開似的,但四顆簡直像乒乓球一般大小的黑色眼珠,正不帶一絲人氣地盯著她。
感覺到身後不遠處慢慢走過來了一個陰影,林三酒的骨翼先一步揚了起來。
「放輕鬆嘛,」AYU的聲音跟剛才毫無二致。「我其實不是很擅長打架的。」
她一邊說,一邊摸了一下胳膊的斷口。沒有血,也沒有殘破的肉;好像一截布口袋似的,在手肘以下輕微地晃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