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章還得要點工夫,大概1-1.5個小時吧,最近幾天睡不好,影響效率
「對於我們來說,」
接待員一邊說,一邊抬頭仰望著碧藍天空,彷彿思緒已經飄到了他處:「……擺脫力比多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不僅是技術上簡單,在思想上也沒有什麼邁不過去的坎。它對人類心理的影響太深遠、太不可測,帶來了無數扭曲、掙扎和痛苦,顯而易見的好處卻沒有多少。用你們商品社會中的話來說,力比多已經是被淘汰的產品了。」
他的話音落下去以後足足有半分鐘,林三酒都沒能說出話來。
貓醫生一聽見「人類心理」四個字就重新合上了眼睛,倒是和早期醫學主流對心理學的態度不謀而合;而波西米亞的神色茫然得就好像接待員剛才突然唱了一出義大利歌劇——在場幾人中,只有林三酒意識到了這番話的分量。
怪不得……
望著接待員半隱半現的笑容,她腦海深處那個小小的疑問這一下終於解開了。
自從體驗過「垃圾工的早晨」之後,在她的意識深處里就浮起了那個模糊的疑問;它既不大,也不重要,卻像鞋子里的砂礫一樣硌得她不舒服。
一個相貌十分出眾的男人,卻選擇成為了垃圾工,因為他在這份工作中能夠獲得最大的心靈滿足——而接待員當時是這麼說的:「對於我們來說,能夠讓我們身心愉悅的事情太多了,容貌帶來的愉悅感,只佔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這怎麼可能呢?
任何對人類心理有一定了解的人,都會知道這個族群幾乎是不可能忽視外貌的。「以貌取人」是從猿人時代流傳下來、以基因編碼於人類體內的生物性行為,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外貌與性繁殖之間的聯繫。
最原始的審美,也是通行於各個文化之間的基礎審美,即是一種對健康的辨別和追求:紅潤的氣色,清亮的眼睛,整齊的牙齒,豐厚的頭髮……人認為不健康的個體是醜陋的,向具有健康特徵的異性求偶,本質上是為了能夠更好地繁衍下一代。就連不具備繁衍功能的同性求偶中,也體現了相似的一致性;至於在文化上發展出的各種審美多樣性等等,則是後話了。
如果人類沒有了性驅動力的話……
林三酒想到這兒,有點兒想不下去了。因為她的想像力根本不足以讓她猜測,沒有了力比多的人類心靈究竟會是什麼樣的。力比多不僅僅是性生殖上的力量,儘管它來源於性;一種精神分析理論甚至認為,它是人類一切行為的根源驅動力。即使是失去了**官的太監,或者步入垂暮的老年人,力比多都始終以多種心理形式驅動、影響著他們的生活——
「喂,那個力比多,到底是什麼東西啊?」波西米亞湊過來輕聲問了一句。
太複雜,跟她解釋不清楚——林三酒還沉浸在震驚激起的各種思緒里,只是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波西米亞頓時拉長了臉,看了一眼睡在裙子上的貓醫生,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氣。
「這……怎麼可能呢?」
林三酒望著接待員,一時間沒法理解這個概念。由於想像不出來,她甚至都不知道該從哪兒問起好,只能喃喃地又重複了一次:「這怎麼可能呢?」
「為了避免你也睡過去,」接待員看了一眼貓醫生,笑了:「我就不詳細介紹技術上的細節了。我也不是精神分析的學者,我沒法以準確的學術性語言介紹這一系列變化產生的影響……如果你有興趣,可以看看相關的學術論文——噢,我忘了,你們不會讀這裡的文字。」
他微微皺起眉毛,似乎也覺得有點兒棘手:「我只能給你描述一下個人的感受和理解……我的愛好是寫詩,所以語言可能不太精確,還請諒解。」
林三酒點了點頭。
「由於工作原因,我對其他人類社會的了解比一般本地人深得多。但越往深里了解,我就越發感覺菌菇社會的珍稀可貴……當然,那是另一個話題了。在我的了解中,其他人類社會的成員,常年處於被他人所評判的狀態里,對不對?」
「你的意思是——」
「當一個人走進他人目光之中的時候,是永遠沒法擺脫隨之而來的一系列價值評判的……比如,這個人做什麼工作、開什麼車、是胖是瘦、膚色深淺、哪裡人……沒完沒了的各種判斷。如果不靠這些標準下判斷,你們的社會就根本不知道該怎麼看待一個人。」
這的確是事實。
林三酒看了看身邊的波西米亞。這場對話發展到現在,似乎好像已經離題很遠了;波西米亞歪著頭,聽得滿面困惑,但還是在努力地試圖理解二人的話。至於她的想法有沒有動搖,林三酒一點兒也猜不出來。
「但是在菌菇世界中,我們看待一個人時,看見的只是那個人本身。我們不會因為任何外在因素而對這個人產生價值上的判斷——你美貌富有,我也不會嚮往艷羨你;你五官發育不全,我也不會厭惡逃避你。當你們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強大與否、美貌與否的表面上時,我們真正渴求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精神聯繫。如你所見,我們的社會裡其實沒有錢、地位和等級一類的概念,這不僅是因為我們普遍已經找到了精神上的追求……還有一個原因是,消除了只會帶來負面影響的金錢追求以後,我們又拿掉了體內生物性上的評判標準。這使得我們的社會,可以直視一個人最純粹的本質。」
這番話信息量很大,不太好理解,他說到這兒停了停,似乎是想讓林三酒消化一下。
「初來乍到時你可能會問,沒有錢這一刺激因子,人們以什麼作為動力,使社會前進?我的答案是,要想讓人類進步,有遠比金錢更具威力的因素,信仰、理想、愛好、使命感……太多了。同樣你可能會問,沒有了力比多,人們以什麼作為驅動力,使社會運轉、使種族繁衍?」
林三酒不知不覺地點了點頭——腦袋後面的傷口又是一陣痛。
「首先要說明的是,放棄生殖力是個人選擇,並非所有人都必須這麼做。只不過現在的趨勢是,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了,擺脫掉這種沉重、原始的生物本能所帶來的好處。所以像我一樣的人,在過去二十年里正在不斷增加。」
他微微一笑,以拳頭稍稍遮住了嘴巴,一瞬間看起來帶了幾分少年的羞澀。這兒的人氣色都挺不錯,不太容易分辨他們的年紀,林三酒也說不好他到底多大了——「其次,即使放棄生殖力,我們也會像其他人類一樣,繼續履行身為種群一員的責任……因為我們喜歡這裡,喜歡這個世界。因為喜歡它,所以我們想要它長長久久、乾乾淨淨地維持下去,為此,我們願意捐出所有精子和卵子、或者養育自己的克隆體。」
最後幾個字一入耳,波西米亞猛地吸了一口氣。
就算是親子間的遺傳相似,也不至於讓母女二人連聲音都那麼像……林三酒看了她一眼,低聲說:「美佳在水窪里看見的倒影,你還記得嗎?如果能夠忽略傷口和腫脹,她完完全全就是她母親的十幾歲版本……」
這麼想來,剛進入這個世界時,她們曾在老達的家裡看過一則幼兒園失火的報道。電視上那個一臉不高興的家長,懷裡抱著的,也彷彿是個幼年的自己。
但是……
林三酒忽然有些不確定起來。
那又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