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以腿腳走了半天也沒有摸到的「邊界」,在磅礴暴雨與黑色都市的急劇擴張之下,眨眼間就被轟然撞上了——他們果然被包進了一個副本場景里。
迷惑大宮殿的面積再大,也還是遠遠不及一座現代化都市。
向四面八方擴張的都市,如同漆黑海浪一般洶猛地衝擊著天幕與大地,衝擊著副本場景的邊界;一次次沉悶的撞擊聲被包裹在雨里,淹沒了,遙遠得像是天地有了心跳,每響起一次,就震得林三酒腳下、耳朵里都嗡嗡得發麻。
大巫女的聲音,似乎只有在人偶師副本化的時候才會響起來。
「這一次我們不會再讓副本接近最終階段了,」在陰沉灰暗的雨幕中,她的聲音飄飄搖搖:「那就太危險了,所以當我給你提示的時候,你要立刻抓住他,知道嗎?」
這個「抓住」不是一個比喻性說法,是真的要實打實地抓住他?
可她該怎麼抓住一片暴雨,一團天地間飄散的漆黑水霧?
林三酒被雨打得什麼也看不清,腳下像是踩著一頭要不斷把她甩下去的巨獸,甚至連人偶師在哪兒、還在不在都不知道了。
她探出去的手,似乎也要被雨無窮無盡的重量給擊散了,除了浸沒了感知與呼吸的水,她什麼也沒有摸索到。
漆黑都市正在一次次地、從內向外地衝撞著迷惑大宮殿,彷彿要震得天地俱裂。對方肯定支撐不了太久,畢竟這裡的迷惑大宮殿應該也只是一個「角色」,人偶師化作的副本卻是副本本身。哪怕是還沒成型的半成品,迷惑大宮殿也未必能承受得起這樣的衝擊力。
「有了上次的經驗,副本恐怕不會再給你機會一次次阻攔他了,我們也承擔不起那樣的風險。」大巫女急急地說道,「所以我們的機會很窄,在都市徹底鋪展出去之前,他的『核心』一直會在這兒——」
是了,只要迷惑大宮殿的場景一消失,漆黑都市沒了限制,一定就會立刻利用這個空隙急速擴展,抓住機會成型。
人偶師化成的副本,就不再是人偶師了;它不會聽從他的意願停止,它只渴求著自己的最終完成,人偶師只是一個起始站,一個總會被拋棄的代價。
這也就意味著,林三酒沒有半點出錯的餘地。
她緊緊閉起眼睛,將全副精神都壓在了自己的意識力上。
受到副本空間的影響,哪怕外界出了再危急的情況,對於「意識力」來說,也只是隔了一扇窗的午後陣雨。林三酒的逼迫、擠壓,大部分時候都像是打在玻璃上的樹枝和雨點,稍稍驚醒了它一點,它就又睡過去了。
但是這一次,她在摸到「窗戶玻璃」的時候,她沒有被那層籠罩著它的力量所滑開。
這一次,林三酒忽然明白了,她明白為什麼自己的意識力會沉睡在一層玻璃之外了。
她在十萬世界移轉夢裡體驗過一次「對意識力的初步認知」,那時只是感覺新鮮有趣,還沒有真正地領悟它,更別提將它運用於實際了。
然而如今當她凝聚起全副精神,「看」向了自己的意識力之海時,一份明悟卻毫無預兆地浮上了心頭,就好像它一直在那兒,終於被她想起來了。
意識力實際上是宇宙萬物,而人修鍊意識力的途徑,就是人與「萬物皆我」的狀態重新連接的過程。所以她釋放出去的意識力,就有如她的一部分一樣……她不知道體力和戰力為什麼會沉睡,但她知道,她的意識力並不是在副本空間中沉睡了。
副本空間是人為製造出來的一個單獨空間;如果說林三酒是一條「通道」的話,那麼當她進入副本空間時,通道就被遮擋住了——她和她所熟悉、並建立了連接的那個宇宙之間,被副本力量給隔開了。
然而形成了這層副本空間的、副本的力量,從某種角度來說,也屬於宇宙萬物的一部分。
就好像……就好像只要窗戶玻璃後的意識力翻一個身,它就可以自然而然地消解吞噬掉玻璃,讓玻璃也成為它的一部分。
理論上應該是可行的,但實際上卻如同開山破石、取道僻徑;這是她對於另一維度的命令與調控,這是林三酒以意志與此處天地的一場抗衡。
她必須要成功。
「現在!」
大巫女驟然一聲喊,驚破了她近似於冥想一般的狀態,林三酒這才驚覺過來,她剛才竟有好一會兒,對天地的震動搖顫、對傾盆直瀉的暴雨,都好像沒了知覺——從她從未曾真正理解過的世界深處,彷彿忽然張開了一個出入口,她從中一覷時,意識力洶湧而出。
迷惑大宮殿的場景消失了,不知道是被撤去了,還是被沖碎了;她的意識力與漆黑都市一樣,霎時朝著邊界之外急劇張大擴展——林三酒在暴雨之中,儘管什麼也看不清,卻依舊找到了黑色都市的核心,找到了尚未變成月夜湖邊的那一塊空地。
她拔腿就沖了出去。
「人偶師!」
幾乎在意識力卷上那一處核心的同時,人偶師彷彿是從無形虛空中驀然掉出來的一樣,從上一刻的不存在,仰面倒跌向了大地;黑羽毛大氅彷彿烏鴉伸直的翅膀,在才止住了暴雨的昏暗天空下,獵獵舒展開了。
疾沖而至的林三酒張開手臂,正好從背後扶住了他,冰涼潮濕的羽毛貼在她臉上,她被壓得踉蹌了幾步才站穩了腳。
「沒事,我已經抓住你了,」她低聲急急地說,「你把場景的限制給打破了,我們出來了——」
話還沒有說完,她感覺手臂中一空,人偶師已脫開了她的支撐,重新以自己的力量站直了身體。
灰沉沉的天幕下,那個被黑羽毛大氅遮得嚴嚴實實的背影,似乎微微動了一動——羽帽上稍稍彎折出了一道細微的浮光,又再一次舒展回去了,好像是他不等完全轉過頭,又將目光投向了前方。
他一聲不吭,林三酒一點也不奇怪。
她慢慢走上去,與人偶師並肩而立。
「副本化太危險了,」她看著遠方的大地,低聲說:「一旦開始副本化以後,你就完全沒有控制了,對吧?以後不到萬一的時候……」
人偶師低低地哼了一聲。「哪還有以後?」他反問道,「你以為離開這個鬼地方之後,正常人類還能說變副本就變副本嗎?」
林三酒鬆了口氣——至於人偶師究竟算不算「正常人類」,倒是可以再說。
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儘管人偶師剛才的行為危險得近乎莽撞,但是如果他沒有靠副本衝擊開迷惑大宮殿,恐怕他們二人還真沒有一點出去的辦法;人類一旦被困進了副本場景里,就只有被消化這麼一個下場。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林三酒問道。
人偶師仍然沒有從前方大地上移開目光。他只冷笑了一聲,一步步走了過去,雨珠從羽毛大氅上安靜地滑下來,不等落在地上就消失了。
林三酒趕緊胡亂抹了一把臉上身上的水,也趕了上去。
二人速度不快,行走時更加沒有遮掩,他們一直走到地上那人面前時,那人也還沒能爬起身來。
明明是一張陌生人的五官,看起來卻總像是在角落裡留存著熟人的影子。他似乎受了不小的衝擊與創傷,嘶聲喘了幾口氣,不可思議地盯著人偶師。
「你……為什麼你可以……」
人偶師只是低著頭,慢條斯理地擦拭著雙手。
「迷惑大宮殿?」林三酒彎下腰,說道:「你也該現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