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她和人偶師會變成一隻布袋裡的兩塊石頭——而且這隻布袋還被裝進了甩干機里,天旋地轉、頭下腳上,雙腳就沒有一刻能夠挨著地。
鬍鬚的融化轉移,彷彿只是一道關卡;一旦關卡破了,就再沒有什麼能夠阻止那國王變成一道能量泄洪了。
在他話音落下之後,在二人還不知道要發生什麼的時候,房間大門就”砰”一聲,被一股疾風給砸上了。
“怎麼——”
林三酒一擰頭,才剛剛吐出了兩個字,只覺後背被一股沉重力量給轟然撞上了。要不是離開副本空間之後意識力恢復,有了意老師再次坐陣,及時保護住了她的後背,恐怕這一撞能給她脊椎都撞斷成兩截。
她連痛哼都來不及發出來,那股力量卻不依不饒,洪水般一口將她吞沒捲起,裹著她,把她扔向了房間另一頭——數秒後,它卻霎時消失了,猝不及防被鬆開的林三酒登時直直掉向了地面。
然而這僅僅是一個開頭。
好像整個房間里捲起了無數小風暴一樣,從其他方向撲起了不知多少橫衝直撞的亂流,它們呼嘯衝擊而過時,連房間本身都失去了維持,被扭曲模糊了顏色與形狀。
身為進化者,掉落下去的林三酒卻壓根沒法站穩腳跟:要站穩腳,得有個接觸受力的平面,然而她腳下狂風亂流將地面颳得波動扭曲,她的雙腳才一沾地,頓時就被急劇突起的、波浪般的大理石地磚給掀翻了。
就連人偶師也好不到哪兒去。
“快躲開!”
她趴在地上,眼看著一股疾風又扭曲了景物與顏色,以破裂空間之勢朝遠處的黑色人影襲去,不由急急喝道。
人偶師可能是早看出來了,地面上站不住人,因此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雙腳浮在半空里,正像狂風巨浪中的一葉小舟似的,勉強在盤旋呼嘯的無數亂流中尋找縫隙、維持平衡。
他的目標,很顯然是已經被吹上的房間大門。
平常對他而言一眨眼就能覆蓋的距離,如今艱難地走了數十秒,也還沒達到一半的距離;亂流比林三酒的示警聲快多了,人偶師只來得及抬頭看了一眼,就被迎面而來的疾風給筆直地扔了出去,扔進了王座與幕帳所在的房間深處——這一下,剛才的路全都白走了。
“怎、怎麼回事,”林三酒雙手抓住了鑲嵌在牆上一盞的黃銅燈台,整個身子好像飄打在空中的一面細長旗子,渾身意識力防護還被打得不斷白光閃爍。
她高聲喊道:”怎麼連你都…”
“閉嘴,”人偶師憤怒時也一向陰冷暗沉,此時竟然好像被擦出了血色火氣:”我告訴你怎麼回事,因為你沾上誰誰倒霉!”
亂流呼嘯都擋不住他說話,林三酒一邊想,一邊閉上了嘴。之所以造成這個局面,好像確實是因為她動用了人本的關係…但那也是因為她眼看著要暴露了,才先放人本轉移視線的啊。
她的念頭轉了一半,就聽耳後響起了一聲隆隆悶響。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人覺得他們的情況還不夠糟糕一樣,剛才他們破開的地面受到了能量的衝擊震蕩,此時越裂越大,越塌越深,碎石斷磚被能量形成的疾風亂流擊打得滿屋亂濺,簡直就像是呼嘯來去、蹤跡不定、無法預料的無數小炮彈——一個不注意,就可能被砸得滿臉開花。
“你不往門口走,不急著出去,你打算死在這裡給副本當裝飾?”
人偶師的聲音驀然從她頭上響起來的時候,林三酒不由驚了一跳。她急忙一抬頭,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在短短十來秒之間,重新回到了房間中央。
他就像一隻巨大的、舒展雙翅的烏鴉,烏雲般籠在半空里,羽毛大氅在疾風亂流中獵獵作響。人偶師一眼也不看林三酒,目光緊緊盯著後半個房間,正全神貫注地觀察、著能量形成的亂流,一邊小幅度地閃躲迴避,一邊尋找著下一道可以讓人前進的縫隙。
“你、你拉我一把,”林三酒見他浮著十來秒也沒被捲走,對人偶師的信心大增:”你是怎麼躲過去的?亂流速度太急了,我根本來不及…”
話音沒落,她又險些挨了一下。
對於她的要求,人偶師就像沒聽見一樣,仍舊只望著前方。
“據我看,這個房間維持不了多久,”林三酒繼續叫道,”這些失去形體到處亂竄的能量,遲早要把副本其他部分的構造也撞鬆散…我們一起抓緊時間出去,我估計現在迷惑大宮殿應該騰不出手對付我們!”
人偶師微微朝她轉了轉頭,但那幅度輕微得彷彿是被鳥鳴推醒的樹葉,就立刻又停下來了。
他一定是同意的,只是應該不好馬上改口答應。林三酒知道自己得多磨他幾次,給他煩出一個台階下,正要開口的時候,卻聽人偶師冷冷哼了一聲。
還沒等神智上意識過來是怎麼回事,她的身體先忍不住打了個顫。
在耳邊咆哮衝撞的能量亂流中,人偶師那一聲哼尤其模糊輕淡,要不是她剛才全神貫注等他答話,早就遙遙地從注意力邊際之外划過去了——對,就是”遙遙地”,因為那一聲哼聽起來實在很遠,遠得不像是…不像是站在房間中央發出來的。
林三酒猛地一扭頭,眯著眼睛,從扭曲了顏色與像素的亂流中,隱約分辨出了房間深處一個漆黑的人影。
兩個人偶師——房間里有兩個人偶師——
“人本!”
她怒聲厲喝了一句,再回頭一看,房間中央的仍舊是人偶師。
哪一個是人本?真是不能對那傢伙掉以輕心;它哪裡是被馴服了,原來一有機會,照樣會朝身邊的人類下手。
“你才發現嗎?”房間中央的人偶師冷笑了一聲,趁著躲避一股亂流時,緊貼著站在房間另一側牆壁前,說:”剛才往門口走的人不是我,你倒是跟那個鬼東西聊得意氣相投,真不愧一丘之貉。”
等林三酒再次扭過頭、去看房間深處的人影時,那一個人偶師也冷笑了一聲。
“你看我幹什麼?你還衝我叫人本?”那一位也以同樣冷淡陰鷙的嗓音說道:”喪屍吃了你的腦子都要食物中毒。”
早就被能量亂流打得身不由己的林三酒,此刻恨不得能一翻眼睛昏過去算了。
“種子能力”不分人類與否,都能一口吃下去,壓根分不出哪個是人本;更何況,就算她有分辨辦法,人偶師也絕對不可能乖乖配合…
最重要的是,原本長方形、規規整整的房間,在能量亂流的衝擊下,眼看著已經塌陷彎曲了兩個角,天花板也軟了一塊——他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林三酒胸膛里都像燒起了火。要是不知道誰是人本,那就乾脆唱個空城計,假裝自己看出來好了,反正現在亂流打得她頭也抬不起來,腳也落不到地面上,她究竟是沖哪一邊喊也不太明顯…到時看哪邊形跡更可疑,再見機行事。
她打定了主意,清好了嗓子,正要喊,卻忽然覺出了不對勁。
能量亂流正在迅速緩慢平軟下來——林三酒”咚”一聲,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