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琳緊張的坐在禪房裡,雖然被綁的嚴嚴實實,卻不妨礙他的耳朵聽見聲音。
他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卻知道花木蘭來了。
崔琳是為了花木蘭而來,他深信這個女人身上有著改變魏帝、改變大魏的力量,所以他輕車簡從,悄悄來到了虞城。
而在此之前,他有自信可以一步步的將花木蘭逼入一種緊迫的氛圍里。
在他的預期里,花木蘭為了家人和自己的安寧,最終會乖乖跟著他上京。
可笑的是,這才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陷入到緊迫氛圍里的人就成了他,而乖乖等著別人來救的人也成了他。
現在,他居然希冀著花木蘭趕緊來救他。
崔琳搖了搖頭,把這種懦弱可笑的念頭從腦袋裡甩出去。
難不成他該像個女人那樣,哀嚎著求「花將軍救我一命」嗎?
他到底在想什麼!
「即使你搖頭,恐懼也不會因此而減少的。蓋吳是不會輸的,他十七歲開始就……」蓋吳留下的黑臉漢子和幾個盧水胡人一臉得色,正準備說起蓋吳的戰績……
「好!」
「花將軍威武!」
只是瞬間,破廟外傳來的歡快叫喊聲和擊掌讚歎聲就活噎住了他們。
黑臉漢子和盧水胡人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
任誰都聽得出這是漢人的歡叫聲,而不是盧水胡人的。
崔琳被這群人折辱了好幾天,到如今嘴裡還塞著又臟又臭的破布,此時見到他們的臉色,即使知道不該刺激他們,臉上也忍不住露出幾分嘲笑的表情來。
他被關了這麼些天,除了憋屈就是憋屈,能看到這群人吃癟,實在是太快活不過了。
那黑臉漢子顯然是個有城府的人,只是臉色陰沉,但他身後一個盧水胡人卻衝上來就朝著崔琳的頭臉狠狠揍了一拳。
嘭!
「你笑什麼笑!居然一直讓女人出頭!你們魏國的男人各個都是孬種,軟蛋!」
他狠狠地對著地上啐了一口。
崔琳的鼻子被揍了一拳,頓時鼻腔一熱,一種酸疼的感覺迫的他眼淚鼻涕和鼻中流出的鮮血一起滾了下來,好好一個美男子,此刻竟狼狽的不忍直視。
嘲諷聲一聲接著一聲,崔琳自尊上受到的打擊不在肉體之下。他從未吃過這種苦頭,就算是蹣跚學步的時候,身邊也不會少於十個僕人密切注意著他的動作。
如今受到這種折辱,幾乎是沒頂之恥了。
他竭力不讓自己哀嚎出聲,但鼻腔里的疼痛和重拳造成的耳鳴與暈眩卻讓他整個人陷入了一種極為痛苦的境地。他的呼吸變得困難,神智開始渙散,沒一會兒,崔琳的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抽氣聲,整個人也在不停的顫抖。
這讓那個盧水胡人有些緊張。
「路那羅,怎麼辦?我是不是要把這個漢人打死了?」他可沒想到這個漢人青年身體竟弱到這種地步!
黑臉漢子路那羅也沒想到只是一拳就讓他仰倒了過去。
他湊上前探視了下,稍微鬆了口氣地說:「沒事,只是鼻樑斷了,凹成了個怪樣子。命沒事,最多以後美男子變成醜男子而已。」
屋子裡的人立刻興奮的開始大笑,有幾個盧水胡人甚至還吹起了口哨。這幸災樂禍的笑聲一時間沖淡了破廟外歡呼聲帶來的壓抑氣氛,崔琳的「嗬嗬」聲也成了他們情緒宣洩的最好出口。
崔琳痛苦的在地上扭動著,他的耳朵里發出各種怪異的聲音,屋裡的大笑聲口哨聲在這種怪異的聲音下變得極為光怪陸離,他在各種不可分辨的聲音里屏住了呼吸,保持最後一絲神智,好不讓自己昏過去。
他是崔浩之孫,不能在這裡、在這些雜胡面前給崔家蒙羞。
禪房外。
「頭兒,他們揍了那姓崔的腦袋一拳,現在在大笑……」一個長得尖嘴猴腮的遊俠兒在屋後悄悄的問一個長得靦腆的青年,「他們會不會不小心把那個大官的孫子給殺了?」
那個青年仔細聽了聽,也覺得情況不妙的很。
誰也想像不到,這個看起來靦腆如書生一樣的漢子,居然是這群遊俠兒的頭領。
「那些盧水胡在虐待這個姓崔的。沒時間等機會了,老四老五還被關在縣衙里,我們快點把這姓崔的救出來,交給游縣令換人。」
這頭領低下頭做了幾個什麼手勢,然後從懷裡掏出一支吹箭筒。
身後幾個遊俠兒也都掏出了吹箭筒,做好了準備。
一個遊俠兒匍匐著爬到禪房門口去敲門,敲完後立刻掩到門邊不動。禪房中的盧水胡人問了幾遍發現沒人回聲,紛紛走到門口去聽動靜,卻並不開門。
這破禪房有好幾面都沒有窗紙,全靠草席一樣的東西做窗帘,只是牆壁卻結實的很。
白面青年從窗縫裡看到盧水胡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到了門那邊,一個揮手,頓時七八個遊俠兒破窗而入,執起抹了麻藥的吹筒,細如牛毛的吹箭立刻射了胡人們一背一臉。
兩三個身體健壯的遊俠兒跑到崔琳身邊迅速將他抬起,隨之拋到窗外。一個力大的遊俠兒在外接應,一把將他扛在肩上,一群人快速的跑掉了。
那遊俠兒首領見救到了人,又放倒了不少盧水胡人,立刻調頭帶著人就走。
「頭兒,他們都暈了,要不要趁機把他們……」一個遊俠兒做了個「咔嚓」的手勢。
「趁機你個大頭鬼!」白面青年一個巴掌拍到了那個遊俠兒的腦袋上,「老子說過虞城地界的遊俠兒都不準殺人,你要也想被老子咔嚓掉,你就動手!」
那瘦長臉的遊俠兒被一巴掌拍的滿腦門金星亂墜,使勁甩了甩頭,惋惜地看了眼地上橫七豎八躺下的盧水胡人,跟著同伴撤出了屋子。
盧水胡不是好東西,天底下的大官也都不是好東西。
若是可以,他們巴不得看到他們狗咬狗。
只是老三老四被關進了牢里,他們的頭兒又執意要去把這個姓崔的救出來,否則誰願意惹這種腥事在身上。
這群遊俠兒一直把求願寺當做碰頭的據點,雖然被盧水胡人的武力震懾讓出了破廟,但那也是因為他們不願節外生枝,並不是他們怕了盧水胡人。
前些時候這群遊俠兒中排行老三老四的人被他們綁了去,又惹上了官府,再加上破廟被他們佔了還不知道佔到什麼時候,此地遊俠兒的頭目就想給這些盧水胡人一個教訓。
他們才是此地的地頭蛇,自然比盧水胡人熟悉地頭的多。這破廟藥師佛殿有個缺口,一直被遊俠兒們用一尊殘破的佛像堵住,成了他們秘密進入的通道。此時他們正是借著這個口子繞行進了後院,「偷」出了崔琳來。
另一邊,虞城官兵和蓋吳一行人的對峙還在繼續著。
從白馬說出盧水胡人預計屠戮平民來換得兩位高僧開始,註定他們就無法善了了。
賀穆蘭恨極了這種對著平民下手的舉動,此刻正在陰沉著臉在思考著什麼。
游可那邊大概也是如此,他側過身子,和幾位崔府跟著崔琳過來的家將與幕僚激烈的爭起了什麼來。
「我為什麼不能覺得這些盧水胡人說的是真的?!這些可是我下轄的百姓,我當然不能拿他們去賭!」游縣令梗著脖子和崔家的幕僚低聲嘶吼著,「崔琳是我摯友,這些百姓視我為父母官,此時『至交』和『子女』都遇見了危險,你說我怎麼辦?」
他幾乎是赤著眼睛說道:「他們還忌憚崔大人的勢力,是不敢拿崔琳怎麼樣的,最多吃些皮肉苦,可百姓何其無辜?他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游大人,我們的意思不是說不管百姓,而是這只是盧水胡人的片面之詞……」他的話被「花木蘭」轉過頭來的輕蔑眼神給打斷了。
是的,他們都知道,這不會是什麼片面之詞。
這些盧水胡人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守著著求願寺數日,若只是因為崔琳在他們手裡,也實在太過大膽了一些。
只是沒有人知道,盧水胡不但大膽,而且還大膽到這種地步。
以平民作為籌碼,這是大魏四處征戰都不曾用也不敢用的法子。也只有這些沒有國家、沒有君主、毫無綱紀可言的盧水胡人才做的出這種事。
蓋吳看著「花木蘭」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一顆心登時沉了下去。盧水胡人最重英雄,此前他也不是沒有和這位「女英雄」結交一二的想法的。
但從白馬暴露出他的想法開始,從花木蘭不知道為什麼會攙和到這趟渾水裡開始,他就和花木蘭完全沒有了結交的可能。
正在這時,一陣「踢踏踢踏」的馬蹄聲傳入眾人耳中,大約又有二十多騎從側方的樹林里竄了出來。
只見一面面白旗飄揚,盧水胡人慣愛用白色,一望便知陣營。
這些騎兵從另外的地方出現,又隱隱有援護之意,更是讓游可的心如墜大石。
他們的人馬果真不止這麼多。這些白旗騎士大約是聽到首領有失,特意露出一部分行蹤來給首領示威的。
一時間,原本是幾百府兵包圍著求願寺的場景,倒變的不知是哪邊佔優勢了。
這些府兵里有不少人的家人就住在虞城的四鄉之中,乍聞家中有可能遭遇突變,立時交頭接耳,焦躁不安起來,一股恐懼和不安的氣氛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賀穆蘭站在蓋吳面前,看著他捂著肋骨也是一臉無奈的樣子,忍不住後悔剛才那一下為何沒有拍的重一些。
怎麼也要拍的他下半輩子半身不遂才好。
之前她為什麼還覺得這蓋吳算是個有擔當的漢子,願意出來應戰呢?
若是他有這麼多布置,根本不需要出來應戰的。
「我聽聞盧水胡人各個信佛,我固然能夠理解你們想要救出佛門高僧的心情,但出家人慈悲為懷,若是他們要得知自己是以這種方式被救出來的,難道就會願意嗎?」賀穆蘭凝視著蓋吳,試圖從他臉上找到內疚的痕迹。
「若是魏帝答應,就不會有人死。」蓋吳搖了搖頭,耳畔的佛像耳環隨著他的動作也搖晃了起來,看起來是那麼的刺眼。「究竟會成佛還是成魔的是魏帝,而不是我。他以人間皇帝的身份來約束超越世俗的佛門發展,豈不是很可笑的事嗎?」
蓋吳的語氣突然轉趨平淡。
「他是你們的皇帝,不是我們盧水胡人的。佛家也有怒目金剛,我這只不過是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罷了。」
「我明白了……」賀穆蘭臉上終於出現了屬於她生氣的獨特表情。「你是個混賬。至少我記憶中的皇帝,是不曾為了私怨和信仰而去犧牲普通百姓的帝王。」
「那麼,我要讓你遵守的規矩是……」
「花將軍!」崔家的家人們惶恐的叫起了她的名字。
「花木蘭,你是想要得罪朝中的權貴要臣崔浩去救百姓,還是救了百姓而犧牲崔琳,你自己最好好好想想!」白馬又大叫了起來。「若是你讓首領有個一二,我們盧水胡人保證血洗虞城!」
蓋吳已經決定等肋骨上的傷好了就親手揍這小子一頓了。
「敗軍之將,何足言勇!」
賀穆蘭的眼光直射到白馬的臉上,冷冷的開口。
她如同看著死人一般的目光盯得他噤了聲,臉上也不再露出那種得意洋洋和有些猙獰的表情。
「蓋吳,你輸於我手,我要你發誓你和你的手下在有生之年不得傷害任何一個平民百姓的性命。」賀穆蘭冷峻地俯視著還坐倒在地上的蓋吳。
「若違此誓,神佛共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