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穆蘭趕到燕飛樓的時候,那所謂的「少宗主」根本都沒能上樓。
狄葉飛的親兵都是在西域複雜的局勢中鍛鍊出來的,白鷺們又會各種刁難人的本事,即使賀穆蘭不在,若狄葉飛不想見誰,就算是什麼少宗主也不可能如願。
賀穆蘭聽了袁放和家丁的描述,已經把「少宗主」想像成了一個和他叔叔長得一般圓臉、滿身都寫著「紈絝子弟」的青年,結果出人意料的是,這位少宗主不但並不是什麼圓臉青年,反而有一張十分英俊的臉龐。
這人典型的劍眉星目,長相英挺又不失儒雅,楞誰一看,都不會和「紈絝子弟」這樣的辭彙聯繫在一起。
都是一窩生的,長相怎麼差這麼多呢?
賀穆蘭不動聲色的看了看袁放,再看了看這個青年,讚歎起遺傳的奇妙來。
「袁振,你到底來這裡做什麼?」袁放有些惱怒地緊跟著賀穆蘭出現在燕飛樓前,對著自己的侄子毫不客氣。
「見過叔叔!」這個叫袁振的青年倒是光棍的很,一見袁放來了立刻行禮,甚至還露出有些羞澀的笑容:
「侄兒聽說了狄姬夫人的盛名,心中有些好奇,所以冒昧前來拜見。」
「那賠償是怎麼回事?袁家的臉都給你丟完了!」袁放嘴上說得嚴厲,渾身的氣勢已經收斂了一些。
看來這位家主真的很寵孩子。
「……那老虎是侄兒托獵戶買的,這死了自然是要付錢。侄兒正苦無借口見這位狄姬夫人,又被下人一攛掇……」
他瞟了一眼身後某個長隨。
那長隨的臉色頓時煞白如雪,一下子跪了下來。
「胡鬧!帶著你的人走的遠遠的,不要再來打擾狄姬夫人!」袁放看了眼那個長隨,意外的沒有打罵他,而是讓他以後去馬房養馬。
但見那個長隨立刻一副活過來的樣子,似乎半點也不覺得養馬是什麼不好的事情。
只是這一個細節,賀穆蘭就確定了這個叫袁振的少宗主不是什麼好相處的人,還有可能表裡不一。
至少在下人眼裡,伺候他比伺候馬還要辛苦。
袁振帶著下人們灰溜溜的走了,臨走時意味深長的看了鐵娘子一眼。袁放斥責走了侄子,立刻向賀穆蘭解釋:
「我一直無子,許是有人告訴他此地來了一位身份尊貴的夫人,讓他產生了誤會。還望鐵娘子和狄姬夫人不要介意,不會再有下次了。」
誤會,什麼誤會?
一直無子和誤會有什麼關係?
「在下會向我家主人轉達的。今日勞煩袁家主陪在下遊覽貴地,在下會和狄姬夫人傳達您的善意,並表示感謝的。」
所以你就不要再和我解釋啦!
袁放見賀穆蘭沒有不高興的樣子,放心的走了,賀穆蘭等他走的沒影子了,立刻返身上樓,邊走邊問狄葉飛的親兵:
「怎麼回事?那袁振來鬧事?」
「不像是故意鬧事,倒像是要把『狄姬夫人』逼出來。而且他話里話外都在擠兌狄姬夫人失了客人的本分,倒真是奇怪的很。」
這態度不像是去拜見客人,倒是想趕走家中的惡人似得。
「那孩子怕是擔心我會當上宗主夫人,再給袁放生幾個兒子,搶了他的位置。」狄葉飛的身影從二樓的某個角落裡閃了出來。
他根本就不在頂樓,而是一直在二樓看著動靜。
「噗!」賀穆蘭一下子噴了。「袁放要能生孩子早就生了,還等到現在才生?」
說不定縱慾過度虧了身子,早就不能生育了。
「那不一樣,狄姬夫人可是身份高貴、富可敵國的絕色美人,和迎風閣里哪些胡姬不同……」狄葉飛看著笑意突然消失的賀穆蘭:「你怎麼了?在迎風閣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嗎?還有,你怎麼是和袁放一起回來的?」
賀穆蘭一想起迎風閣里的見聞就有些煩躁,待聽到狄葉飛說起,忍不住就問出了口:「你也覺得迎風閣那種事是對的嗎?」
養著一群胡姬就為了「招待客人」和「發洩慾望」?
「當然不對。身為一地宗主,錢財要用在對鄔壁有用之處。但凡訓練人馬、置辦農具、採買貨物,哪一種都比滿足Y欲要有價值的多。這個袁家主也許不傻,但私慾太重,不成大器。」
狄葉飛不屑地挑了挑眉。
「我是傻了問你們這個……」賀穆蘭揉了揉額角,「要說我怎麼和袁放一起回來的,說來話長。我們回屋子再說。」
「那屋裡也許還有機關,就在樓上空曠的走廊里說罷,讓親衛們守著。」
兩人又上了一層,賀穆蘭開始把自己的經歷和狄葉飛說起:
「我和蓋吳去了迎風閣,見到了我要找的陳節,後來……」
「……那蓋吳不知怎麼認出了我的身份,當時袁放也在場,我和他不可細說,便約定今夜子時在這燕飛樓後的湖山邊再見。」
賀穆蘭咬了咬唇。
「你說這蓋吳,為何不揭穿我的身份?」
「盧水胡人一向不按常理行事。究竟為何,只能看今晚如何商談了。若能在蓋吳那裡得知袁放有沒有通敵,那就更好了。」狄葉飛思索了一會兒。「聽你的意思,蓋吳似乎還不知道陳節曾是你的部下?」
「是的,我沒看出他對陳節有什麼惡意的地方,反倒好像招攬了陳節。」
「這倒是個好消息……」狄葉飛自言自語了一會兒,「那就這樣吧,你晚上去見蓋吳,反正他也打不過你。我留在燕飛樓幫你吸引袁放的注意,我會安排好手先埋伏在湖邊,若蓋吳有不對,你就把他拿下吧。」
他在西域也吃過盧水胡雇軍的虧,當下就有些興奮:「蓋吳可不是普通首領,他下面的人極為信服他,他又一直反對陛下對雜胡的態度。若是真能把他抓回去,大魏說不定能少一個隱患。」
「……這不太好吧,他都沒在袁放面前揭穿我的身份,我卻設下埋伏抓了他……」賀穆蘭想了想,覺得不妥。
「這樣不行,我接受不了。若他對我有惡意,當時就能把我留下了。他既然善意對我,我便不能以怨報德。他對陛下的施政有何意見,並不能讓我安心這樣做,我畢竟已經是白身了。」
「你難道覺得我想要抓他立功,升官發財?」狄葉飛擰著眉頭不可思議地看著賀穆蘭。
「你就是這樣想,我也不會覺得你有什麼不對。何況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賀穆蘭聰明的順毛摸了一把,成功的平息了狄葉飛的怒火,「只是事情還沒到那一步,我先探探虛實也好,你覺得呢?」
「就算不抓他,湖邊的人手不能少。」
狄葉飛用不得商量的口氣做出了決定。「太子殿下有令,到這邊都聽我的,你若要去也可以,安全第一,小心為上。」
「啊……萬惡的階級……」賀穆蘭聳了聳肩。「那就聽你的。」
午夜,賀穆蘭避過眾人視線偷偷來了湖邊,在蓋吳說的那塊大石頭邊等候他的到來。
蓋吳知道燕飛樓後的環境,說明他曾在這之前來過這裡,而且一定對袁家鄔壁很熟悉,所以才知道燕飛樓後面有湖,還有石頭壘成的「山」。
這袁放會和一個西北的雇軍首領有交情,果然並非一般地方宗強。
想到袁放白日里對她說的種種「苦衷」,賀穆蘭已經信了三分,至少這位袁家主,並不如表現出來的那般平庸。
但這並不能減少她對他不好的感觀。
夜御數女什麼的,實在是太敗壞了。
冬日裡的風十分冷冽,南方的冷風和北方的比,更是多了一種濕冷,尤其是在湖邊,那陰氣幾乎能鑽到她的脖子和袖筒等露出縫隙的地方去。
她吸了口氣,努力讓冷風將已經昏昏沉沉的腦子吹得清醒點。自到了古代以後,晚上熬夜的時間極少,她已經養成了早早上床早早起床的習慣,今日為了蓋吳熬到半夜,也算是「破戒」了。
想到狄葉飛說會安排人手提前藏在湖邊,賀穆蘭仔細注意了下可以藏人的地方,卻發現沒有察覺到任何人的蹤影。
這些白鷺官有這麼厲害嗎?
她印象中,虎賁軍的斥侯沒這麼強悍啊。
「誰在我上面?」
一個極小聲的聲音從湖石上方空洞的位置傳了過來。
「是我!」
「這裡到底幾個人?他X的全在這裡怎麼回事?」
「……沒其他地方藏啊!」
「什麼東西一直敲我屁股!」
「老四,快把你屁股從我面前移開!你這幾天到底有沒有洗澡!」
「洗個毛!天天守夜的是我!」
「那你別放屁啊!」
「噗!」
「我艹!」
「別吵別吵,蓋吳來了!」
一群人嚇得屏住了呼吸。
「你……怎麼過來的?」
賀穆蘭怔愣地看著像是突然冒出來的蓋吳。
「這不能告訴你,花將軍。」蓋吳站在賀穆蘭身邊的陰影下,微微露出牙齒笑了出來。「還是說,喚你鐵娘子更合適?」
「還是喊我鐵娘子吧。」賀穆蘭輕聲回答。「你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這世上能讓我蓋吳甘拜下風的人不多,贏的如此乾脆利落的人更是屈指可數。這力氣這般大的,出了你以外,我想不到別人。」
「……多謝誇獎。」
「這不是誇獎,盧水胡人敬重英雄,此話並不是作假。」蓋吳看了眼賀穆蘭,深深吸了一口氣,「那麼,我能問你到底是來這裡做什麼嗎?」
「那我能問你來這裡做什麼嗎?你應該被游縣令驅逐,回西北去了才對。」賀穆蘭也不甘示弱。
「……我若告訴你我做什麼,你能告訴我嗎?」蓋吳居然露出了笑意。「我雖兩次敗在你的手下,卻對你毫無惡意,這點你應該看得出來。我希望能和你交個朋友,就像蓋吳和『鐵娘子』結交那樣,不知可有機會?」
「我交朋友一向看對方有沒有誠意。」
「那我便先說,表示我的誠意吧。」蓋吳咧了咧嘴。
「我有位叔叔在劉宋某個貴人手下辦事,有意讓我去幫個忙,雇金豐厚。我在梁郡砸了買賣,沒了進項,手下們都要吃飯,便去看看生意好不好做。」
「再者,我被逼發了那樣的毒誓,手下也多有不滿。此時換個地方,換個不用和平民對上的活兒,也能稍微平息下眾怨。這袁放有去劉宋的門路,能讓我的大批手下順利抵達宋境,所以我在這裡。」
蓋吳盯著賀穆蘭。「我的說了,你呢?」
「我來找你。」賀穆蘭老實回答。
而且她已經找到了。
「什麼?!」
蓋吳發出了一聲簡直快斷氣的呼吸聲。
他……他是不是出現了幻聽?
湖石假山裡。
「花將軍剛才說什麼?」
「老三,是不是有什麼東西掉在你腳邊了?」
「嗯,我的心掉了。」
「哦,原來我剛才踩到的是老五的心。」
「不是說來找陳郡尉的嗎?怎麼變成找蓋吳了?」
「其實這麼說也沒錯嘛,找到蓋吳就找到陳郡尉了。」
「那這盧水胡這麼激動做什麼?話說回來,難道花將軍沒看上狄將軍,卻看上這麼個捲毛小子?」
「你們想死嗎?」
「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