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長,若干人掉頭回去了。」同火的火伴有些不安。「你說若干人說的有沒有可能是真的?」
是真的也要當假的。
這時候動搖軍心,他們這一火都要被殺一儆百!
「就他那個傻子,在家裡被人伺候慣了,懂什麼打仗?」火長夫蒙「嗤」了一聲。
「副將叫我們守住這個關口,就算來的敵人多,我們也只能戰至最後一刻。這本來就是我們的命。」
夫蒙看的開,也不如若干人想的多,所以反倒能安心等著柔然人來。
他也沒有阻止若干人亂跑,若是真是他說的那種情況,他們這些小兵回去請救兵一點用都沒有。反正他再怎麼也是個貴人,說不定真能請來救兵呢?
希望他猜的情況不要出現吧。
若干人沒命的趕馬,朝著軍營的方向奔去。他不覺得自己的猜測是錯的,柔然人沿著黑山一線往南劫掠,難道就沒想過可能會有人攔截?
聽說柔然如今的王子吳提甚是狡猾,說不定就是他定下的計策。
若干人的馬奔的極快,他父親只是送他去軍中謀前程,卻不是送他去戰場送死的,所以馬是寶馬,甲是寶甲,武器也不是凡兵,不過是片刻之後,就碰到了一支回營的部隊。
「報!有敵情!」
若干人聲音叫的響亮,穿著又不俗,身後還跟著四個彪悍的隨從,沒一會兒那支隊伍就駐馬不前,聽他說明原委。
「你說前面有埋伏?」那主將蹙了蹙眉頭。「你可看到有多少人?」
「末將來時,柔然人的部隊還有一段距離,是以……」
「你都沒看到多少人,怎麼知道會有大軍埋伏?」
主將臉色難看。
「難不成會未卜先知不成?」
「不是,那遠處塵煙之上……」
若干人將自己的見聞和擔憂說了一遍。「是以標下覺得,即使那不是埋伏,人數也不少,還望將軍去前方看一看,若真有敵人,也好多得些軍功,若不是敵人,無非也就是白跑一趟……」
「你小子真有意思。」主將掃了一眼他的衣甲,「姓甚名誰?」
「標下若干人,三十六部若干國之後。」他沉聲又催,「將軍,不能再拖了!」
「若干人,你可知若有軍令在身的部隊,其他部隊不得干涉?若是我去了,你那軍的將軍以為我是搶軍功去的,同僚之間日後就不要相處了。這時候又不是酣戰求援,我去了就是去救急的。只憑你的猜測……」
那主將也知道若干家的來歷,聽說中軍有一勇士如今真出名,也是姓若干,怕是和這傢伙一族。
只是那個進了中軍,這個進了右軍;
那個紅的他都有所耳聞,這個聽都沒有聽過……
是什麼樣的貨色,不用想也知道。
什麼猜測之類,怕也是揣測,當不得真。這小子想軍功,卻要拉他們做墊背的,不好不好。
所以那主將好言和若干人解釋一回後,又率軍回去了。
「我*&*&%……%#%@!」
若干人對著地上啐了一口口水。
「見死不救,什麼人!」
「主人,現在怎麼辦?」
人一人二傻了眼。
在這裡耽誤這麼久時間,結果什麼事都沒發生。
若干人第一次感覺到一人之力的渺小。他甚至連火長都不是,也不是什麼著族大姓,連說話都不會有人聽。
他還想借這次機會建功立業,成為英雄呢!
「走,回去一個個找!」若干人赤著眼,「找到能求援的隊伍為止!」
若干人在回程的路上遇見了不少追擊黑山一線柔然騎兵的隊伍,但願意和他一起回去救人的,幾乎沒有。
有一個副將願意回去看看,但也只是派了斥侯,若真有柔然人埋伏,那幾個斥侯也只能看看熱鬧。
這樣的結果讓若干人失望至極,他一路受了不少白眼,又以為軍中聽到有人遇險一定會立刻救援,卻沒想到大家對「軍令」如此懼怕,居然會因為擔心違抗軍令而見死不救。
漸漸的,他都要靠近大營了,終於看到了一支部隊。
旗色青綠,這是護軍的旗號。
「護軍……」
若干人升起一絲希望。
「我們去那邊看看!」
護軍的主將正是王將軍。他在聽到若干人的來意後,點了點頭,說了聲:「我知道了。」
就在若干人一顆心沉了下去,已經不抱任何希望的時候,王將軍又開口:「全軍調頭!去黑山口!」
……
若干人驚訝的張開了口。
「這位若干兄弟……」王將軍的笑容此時是那麼的讓人心中一暖,「我們要急行軍了,還請你在前方引路。」
「是!」
若干人發現自己居然哭了。
他一擦眼淚,有些尷尬地又應了一聲。
「是,標下這就去!」
王將軍去了,但來的太晚。
正如若干人所說的,看守黑山口沿線的右軍將士遇見了柔然從這邊突襲的隊伍,他們相約在這裡匯合,然後再一舉繞過黑山口前往東南方向的敕勒川,去劫掠牧民。
這一支隊伍原本是想以逸待勞,結果卻正好擋了柔然主軍南下的隊伍,被碾壓了過去。
等王將軍趕到的時候,若干人的隊伍已經全軍覆沒。
柔然人根本不會留下活口。
敕勒川四處都可以離散,柔然人擅長化整為零和化零為整的作戰,一旦突破黑山頭,在茫茫草原這種沒有參照物的地方,幾乎就是抓不到蹤影了。
若干人知道自己可能來晚了一點,卻不知道只是這半天不到的功夫,整個黑山口片草不存。
橫七豎八的屍體倒了一地,根本就沒有人的慘叫聲,連馬嘶聲都沒有。柔然人帶走了所有能帶走的東西。
許多鮮卑勇士被扒的連褻褲都沒有留下,因為很多人有把值錢東西縫在褻褲里的習慣。許多屍體像是被扒光了皮的羊一樣光溜溜的丟在那兒,該感謝這些柔然人沒有砍掉他們的頭顱計算軍功嗎?
他們大概是想大幹一場,多搶些東西吧?
媽的!他們是覺得砍掉這些人的腦袋既費時間又佔地方?
他該直接去找王將軍的護軍的!
他該直接去找王將軍的!
啊啊啊啊!
他為什麼要浪費這麼多時間!
「啊啊啊啊啊啊!」
若干人捂著胸口跌下馬來。
花木蘭的日子過的還是那麼慘淡。每天餓著肚子到處找東西吃,有時候舊日同火要出戰,她就不好意思去找他們接濟。
打仗太消耗體力。原來她在家中不過一碗飯的食量,到了軍中也成了兩三碗。她這輩子都沒想過自己還有連續吃四五個胡餅的時候。要知道胡餅比人臉還大,就算是每次酣戰後吃那麼多,也算是駭人聽聞了。
所以她經常早上起來渾渾噩噩的,全靠喝涼水頂住。白天操練又多,她連走路腳步都是軟的。現在的同火大概也有看不下去的,偶爾會偷偷塞點東西給她,讓她不要記恨現在的火長和他們,但這些不過是杯水車薪,餓極了的時候看別人吃東西,甚至有不管什麼軍規戒律強搶了別人東西吃的念頭。
她大概理解那些大災之年為什麼會有人為了一口吃的去造反、去做一些可怕的事情了。人要真餓到一定地步,真的是什麼都做的出來的。
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有些想要去找那傻帽的衝動。
『管他是不是想招攬她,先混點吃的吃飽肚子再說。最多在戰場上多照顧他一點就是了。』
『反正他又說了只是想讓她當他同火,若他真有本事把我要去,我也沒法子阻止,是吧?』
『不行不行,那是騙人家東西。花木蘭,一點點餓就讓你這麼卑鄙了嗎?你不是想好了,堂堂正正參加大比,然後離開這個破地方嗎?』
花木蘭在經過了劇烈的思想掙扎後,終於還是一邊喝著涼水,一邊抵住了自己可恥的想法。
她本來就沒有要「投效」那個人的想法,何必要騙人呢?
當夜。
「我說木蘭,你兩天沒吃了怎麼沒找我們呢!」殺鬼和胡力渾今日也參加了出戰,回來後就來找花木蘭。
聽說他又喝了一天的水,兩個同伴都是又氣又驚。
「媽的!老子找堆人晚上偷偷把你那火長套被子揍死算了!後天輪到你們隊去敕勒川巡邊吧?餓著肚子怎麼打仗呢?我說你別給莫懷爾家寄東西了,把那些東西換吃的吧,別管會不會賤換了,填飽肚子活下去才是正經啊!」
殺鬼脾氣要比胡力渾、死去的莫懷爾都烈的多,氣的滿嘴污言穢語。
「實在要熬不下去,我會的。」花木蘭可憐巴巴地看著兩個同火,「你們一塊餅子都沒留嗎?」
兩人搖了搖頭,臉上全是不甘心的表情。
「今天急行軍一天,沒有開火,全部都在路上吃的。我們下午才回來,北面出大事了,拉了我們巡了一天。」
「咦?」
「你還不知道?」
「太餓了,不用動的時候就躺在帳子里省力氣了,沒出去聽什麼消息。」花木蘭也無辜的很。
「右軍被滅了五個百人隊,死了四百多人。柔然人從黑山口突圍進入敕勒川了,現在蹤跡不明。死的是苟將軍的部隊,聽說倒霉正碰到柔然人在那裡會合,一個照面……」
他嘆了口氣,「聽說柔然人連馬都拿走了,什麼都沒留下。」
軍中最怕的就是物資全部被掠走。這些柔然人只要有一口吃的就能長途奔襲,又多得這麼多馬,不停換乘之下,想要追擊更難了。
「苟將軍……」
花木蘭聽著覺得耳熟。
「所以你不用再被那個小子煩了。就是若干家那個傻子少爺,一天到晚追著你跑的那個……」殺鬼抿了抿唇。「那人就是苟將軍麾下的。今年多大?好像剛剛十八吧?」
花木蘭的心裡突然一悶。
大魏對柔然的戰鬥勝多敗少,就算敗,大多也是五千對五百這種懸殊的戰鬥。有人計算過,一個大魏的普通兵卒大概能單打獨鬥三個柔然人,若是兩個,就能把那三個全部留下。
五百人的傷亡數量,已經算是損失慘重了。
在不認識這個人之前,聽到苟將軍麾下死了五個百人隊,她大概會非常惋惜,然後升起對柔然人的厭惡和仇恨之心,但也只是僅此而已。
作為軍戶,幾乎人人都有「馬革裹屍還」的覺悟。阿單火長、莫懷爾,還有許多她叫的上名字卻不太熟悉的袍澤,都一個一個離開了她。
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越發的覺得「活下去」是有多麼的困難。
一個人再武勇有什麼用?萬箭穿心還是得死。
盔甲再堅固又又什麼用?亂馬踏過還是肉泥。
刀槍再利,也有砍得髮捲的一天。
就算帶著家奴,一旦身為肉盾的家奴戰死,離死也會是不遠。
在戰場上生存,除了能力夠強、袍澤厲害,運氣好也佔了大多數。
只是一個人好運氣能一直好下去嗎?
她想到自己一開始遇到的火長阿單卓,再想想這個小肚雞腸到飯都不給她吃,還故意排擠自己的火長……
運氣不可能一直好下去的。
要「活下去」,只能自己爭了。
花木蘭憂愁的捂著肚子。
可是餓著肚子,到底怎麼爭呢?
「咦?咦?……」
花木蘭看了看天。
青天白日啊!
她怎麼活見鬼了?
花木蘭揉了揉眼睛,看著渾身毫髮無傷,連油頭都沒有變過的若干人,忍不住叫出聲來:
「你你你……」
你沒死?
若干人抱著自己所有的東西,一下子將它們全部丟到了花木蘭的面前。
糧食袋子落到地上發出「嘭」的一聲悶響。裝著金銀器皿的袋子傾倒開來,發出咕嚕嚕滾地的清脆聲音。好多本漢字記載的兵書和其他什麼書籍散落開來,嘩啦啦亂響,讓剛剛練完箭還站在校場中的花木蘭吃了一驚。
「若干人,我聽說你的隊伍全軍覆沒……」花木蘭眼神複雜的看著若干人。
他不會臨陣脫逃了吧?
「是!」若干人將牙咬的嘎啦啦作響。「所以我要報仇!」
他指了指地上的一堆東西。
「我從家裡帶來的所有東西都在這裡了。若是你要我的寶甲和寒月戟,也可以拿去。」
他單膝跪倒在地。
「花木蘭,我真的很需要你的本事。聽說你過幾日要和同火去巡視敕勒川,請你帶上我!」
他將頭低下去。
「我要去敕勒川,找出那些畜生的蹤跡!」
「我不懂,我再怎麼厲害,也只有一人。我的同火不可能幫我,更不可能脫隊。我們這些天雖然做的是斥侯的活兒,但是……」
「你可以的!你箭術那麼強,目力一定也很厲害吧?我還有四個家奴,我們五個人只是去查找蛛絲馬跡,一定可以的!我的同火全部死了,我……我根本找不到人保護我,可惡,我的本事要是再強一點……」
若干人是第一次察覺到自己力量弱小所帶來的難堪。
就算他想去找那些柔然人,可連自己去都不敢!
他活著到底為什麼啊!
「為什麼是我……」
花木蘭喃喃出聲。
她看起來難道是一副「好人」樣嗎?
「從我見到你的第一天起……」
若干人將雙拳捏的緊緊的,吼出自己對花木蘭的欣賞。
「我就看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