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花木蘭見到若干人的次數就少了。聽說他得了一位姓李的軍師青睞,跟在他後面學習兵法,但漢人的兵法很多時候並不適用於鮮卑人的作戰方法,因為漢人是以步卒和步戰為主,可北魏幾乎是全騎兵的隊伍。
若干人一直在尋找適合鮮卑騎兵的兵法,並希望將它和漢人的兵法結合,成為屬於北魏的東西。但對於蠕蠕人,有時候根本用不上兵法這種東西,對於魏國來說,和柔然人的作戰幾乎是碾壓式的,無論是數量還是指揮上的合理性,集權制的魏國比柔然汗國強出太多。
大部分將軍所要考慮的只是不要一不小心被人圍了,或者如何能夠更快的追擊到逃跑的對方而已。
一望無際的草原讓「地形」的因素也降到最低。這讓學的越來越多的若干人猛然察覺,恐怕根本就不是鮮卑人沒有兵法,而是對於一直在關外游牧為生的民族來說,單兵的作戰能力比什麼兵法都有效,所以漢人要藉助各種地形和計策、勢力以弱勝強,在胡族看來,只要一鼓作氣殺光敵人就行了……
茫茫大草原,能有什麼險可守呢?打不過四散而逃,根本就抓不到呢。
這樣的結論讓若干人很沮喪,因為他離家時選擇的黑山大營這個地方,恰恰是不利於他發展的地方。若是當初跟隨天可汗攻夏或涼,說不定他的天賦就能得到極大的發揮。
野外作戰和攻城略地是完全不一樣的。
但無論怎麼說,若干人終於在漢人那學習到了他夢寐以求的東西,而且也找到了自己努力的方向,花木蘭每次見他,他都還是極為滿足的樣子。
真正在黑山大營異軍突起的,是若干人的兄長若干虎頭,他因為結交了獨孤家的繼承人,馬上功夫也精湛的很,他得以一路青雲直上,後來進入了陛下的宿衛軍中。
誰都知道大魏的皇帝喜歡身先士卒,宿衛軍作為最精銳的部隊,永遠不愁沒有仗打。和黑山大營這種衛戍部隊不一樣,宿衛軍才是所有鮮卑男兒夢寐以求的榮耀之地。
再後面的記憶實在是太模糊了,畢竟若干人不是花木蘭的「火伴」,而僅僅是並肩作戰、有過一些交情的同僚而已。花木蘭的軍旅生涯中遇見過無數有趣的人,而這位若干人的記憶,也只有那麼一段,而後全是斷斷續續。
「花姨?花姨?你怎麼了?」
阿單卓的輕喚讓賀穆蘭一瞬間就脫離了花木蘭的記憶,待她再看向若干人時,嘴巴都快合不上了。
當年那傻乎乎、輕狂不已的若干家小子,現在已經成長成一位就差臉上沒寫著「成功人士」四個字的中年男人。
不是說歲月是把殺豬刀嗎?為什麼狄葉飛還依舊美貌就算了,這個傢伙居然長成了一個成熟型男的樣子?
那小鬍子是怎麼回事啊?中年若干人是想COS傑克船長嗎?
賀穆蘭有些獃滯,但至少還稱得上鎮定,因為賀穆蘭畢竟不是花木蘭,對若干人的印象也不是十分深刻,可是已經人到中年的若干人一下子望天一下子望地就是不看賀穆蘭的樣子,卻是徹底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江縣令看到來的並不是穿著鮮卑窄裙的鮮卑貴婦,而是和皂吏眼線們說的一樣,穿著典型鮮卑男裝、基本看不出有什麼地方像女人的鮮卑「男人」,心中頓時又是驚詫又是嫌惡,但還是堆起滿臉笑容迎了上來,寒暄道:「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花將軍了吧?外面人多口雜,請裡面說話,裡面說話……」
聽到縣令的話,外面許多百姓露出了嘲諷的表情。
什麼叫人多口雜,是怕他們出去亂傳吧?
「我不過是路過此地,聽聞過此地富饒,所以進城逛一逛,也不知道江縣令與在下素昧平生,為什麼這般客氣,又動武器又動衙役的非要請我過府一敘……」
有朋友在這裡,雖然他似乎有其他打算不想和她相認,但她心已經安了不少。有朋友撐腰,又亮了名聲,若還被這江縣令捏來弄去,那真是丟了花木蘭的臉!
「哈哈,這是誤會,誤會……」在這寒冬冷冽的時日,江縣令居然冒了一頭的汗,連笑容都僵硬住了。他一邊偷偷用餘光打量身邊的若干太守,一邊在心裡直打鼓。
完了完了……太守不會注意到他把皂吏當私兵用吧?
這太守看起來沒什麼憤怒的樣子,應該是不會因為花木蘭這個過氣的將軍而為難自己?
話說這太守好像沒在軍中待過吧?
待過嗎?是不是征過西涼啊……
「進去說吧。」
若干人已經打算回太守府之前找個機會讓手下套麻袋揍這縣令一回,既然打定了這個主意,他的心情頓時好了不少,臉上反倒有了些笑意。
「這就是花將軍?本官是此地的太守若干人,久仰大名……」
「吱。」
賀穆蘭面無表情的吱了一聲。
(你小子說我吱一聲,啥事都給我辦的)
「呃?」
呆掉的江縣令。
(花木蘭鮮卑話和漢話不是都說的挺好的嗎?突然怎麼又換了種語言?匈奴話嗎?他們是不想我聽懂他們在說什麼嗎?)
「嗯?嗯……嗯!」
若干人先是不解,而後思考了一下,突然腦子裡靈光一閃,短促又激烈地「嗯」了一聲。
(他吱什麼?嘶這吱的我怎麼這麼心亂,我是不是漏了什麼?哦我的天啊!想起來了,是那個意思!)
「嗯——」
賀穆蘭見若干人聽懂了,意味深長地長「嗯」了聲回應。
(小子不錯,不是隨口承諾)
江仇原本臉色已經有些難看了,他還以為這花木蘭欺負他是漢人,準備和這鮮卑太守用其他胡族的語言交流,結果幾聲音調的不同的「嗯」把江縣令逼的風中凌亂,直欲抓狂。
他為官二十載,第一次知道鮮卑的貴人們說的都不是人話!
江仇自詡精通漢話和鮮卑話,就連梵語也聽到懂一點,這是這個……
『吱。』
『嗯。嗯。嗯!』
『嗯——』
這都是些什麼名堂!
難道鮮卑官員打招呼都是吱吱吱,喵喵喵的嗎?
「說什麼久仰,若干太守客氣了。」
賀穆蘭在那狗官滿頭冒汗之後,輕笑了起來。
他還是覺得「若干人」的名字很怪,一時說不出口,只好也跟著客套一句。
若干人卻以為自己不表明身份去認花木蘭惹惱了她,只好一邊裝作「仰慕已久」的樣子湊上前親熱的攙著她的手往裡面走,一邊用眼神示意江縣令跟上。
阿單卓傻乎乎的牽著馱馬和兩匹馬跟在他們的後面,只見賀穆蘭的手在背後做了一個「OK」的姿勢,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手勢他們在路上時賀穆蘭教過他,是「沒問題」的意思,花姨既然說「沒問題」,那大概就沒什麼大礙了。
進了府衙以後,江縣令表現出一副真的是請她來做客的樣子,不但連連致歉自己的魯莽行為,好酒好菜的招呼了她和若干人,還在酒席上不停的訴苦,說自己有多麼多麼的辛苦,這地方佛寺中眾多一開始多難收稅等等。
賀穆蘭上一夜基本沒怎麼睡,聽這些場面話聽得瞌睡連連,阿單卓也是全靠喝酒撐著沒睡著。這江縣令也是人精,一見這賀穆蘭的神態動作便知道她疲累,立刻順勢提出邀請:
「兩位既然已經在這裡耽擱了一陣,不如在縣衙里休息一宿,明早再走。是我魯莽,便讓我略盡地主之誼吧。」
若干人被江縣令請到了主位,聞言也誠意相留。
賀穆蘭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覺得若干人似乎對她做了個什麼口型,但是因為眼皮子太重一直往下搭,也沒看清。
想到若干人也許有什麼事要找自己,賀穆蘭便答應了江縣令的邀請,被縣衙的下人們請到後院休息。
「這縣令,還真是準備在這裡刮到地皮見底才走啊……」被下人們領著往後院走,賀穆蘭看了看四周被修葺粉刷一新的衙門,心中不屑之情更甚了。
她和游縣令相交一場,也曾去他的衙門拜訪過,他的衙門雖然說不上破爛不堪,可也是舊的很。
古代「官不修衙」,官衙建築事關國體,大門、大堂、二堂、籤押房和班房、吏房,甚至倉庫和監獄在什麼位置都有規定,除了後院是官員住宿的地方可以自己修飾以外,其他的格局全部都不能動,舉國一致。
由於都是流官,憑考績調任,許多縣令在一地多則兩任,少則一任,很少有人在一個地方做上十幾年縣令的,所以縣官去主動修葺衙門的極少,修衙要往上批報手續繁瑣,還要餵飽上官,若不這麼做又只能自己掏腰包的。要是太守以上,還有識相的下官幫著修一修,縣令是最小的地方官,可沒這個待遇。
所以大部分官員只要衙門能用,就一直用,最多給後院添個園子。
這東平郡平陸的衙門還是魏晉時期的舊址,後來被翻新了用的,可賀穆蘭見四周牆壁裝飾都十分新,上次修葺最多不過三年,這江縣令是要有多大的信心覺得自己一定會留任,才在任期將近的時候修葺衙門?
總不能為他人做嫁衣吧?
這般瘋狂的搜刮民脂民膏,完全不怕引起民怨,他的後台和靠山究竟是誰?
江仇的直屬上司就是三太守,而三太守的首領是鮮卑太守。以若干人這種性格,肯定不會護庇這種人渣,而且江縣令對若干人似乎也只有面子上的恭敬,並不懼怕……
這水實在太深,賀穆蘭搖了搖頭,讓自己不要再想。
等那封信到了素和君那,他會處理的。
有誰還逃得過白鷺官的盤查嗎?
當夜月黑風高,正是殺人放火,乾柴烈火的好天氣。
只見兩個男人正在衙門後院的客房裡摟摟抱抱,霎時間,天雷勾動地火,一個靜若處子,一個動若脫兔……
正所謂「含情凝涕見君來,一樹梨花壓海棠」,又或是「司馬青衫濕,太守知不知」……
咳咳,跑題了。
「我就知道他們說花木蘭是女人是騙人的!!」年已三十的若干太守一改白天時見到的穩重,衝上來使勁擁抱住賀穆蘭,眼含熱淚,親熱的直拍她的肩膀。
「我一直都不信,我這人眼睛最毒了,你要是女人,我當年肯定早就看出來了,還有那麼多同火同帳,大家都是一起撒尿一起光膀子的交情,我看不出,他們難道看不出嗎?」
他看了看一身男裝毫無違和的賀穆蘭,再看了看賀穆蘭放在桌上的磐石大劍,笑的更快活了。
「我就說嘛,名揚天下的花木蘭怎麼會是女的!到底是為什麼大家都要這麼說?是因為你的真實身份不能讓你入朝,必須要找個理由嗎?」
嗯,他們鮮卑人應該無所謂「私生子」這一忌諱啊。難不成是陛下覺得花木蘭太過武勇,一進朝會功高震主,所以即使是兄弟也不能進朝?
那這也太毒了吧,說一個大好男兒是女人,換他他果斷不能忍啊!
等解甲歸田,還能不能和妹子們愉快的成親了哇!
賀穆蘭睡到深更半夜突然醒了,這幾天夜裡都有事情,讓她生物鐘來了個顛倒,以至於到了半夜就會瞬間清醒過來。
結果她醒了沒多久,房門就響了。
阿單卓住在隔壁,這個跨院就他們兩人,伺候的人都被她「請」了出去,賀穆蘭一想估計是若干人,再想想他白天似乎做過什麼暗示但她沒注意到,所以下床穿整齊了開門一看,果然是他。
只是他沒頭沒腦的,一進屋就反手關上門,又突然衝上來給她來了這麼一出,頓時驚得她呆若木雞,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這若干人還保持著過去的習慣,頭髮梳的整整齊齊,身上和頭上都沒有什麼異味。
但他畢竟已經不是阿單卓那樣的孩子,或者是狄葉飛那樣的冷傲之人,頂著一張類似傑克船長的臉做出這麼一個「熊抱」的動作,讓她忍不住想摸摸看縫在中衣里的金葉子有沒有少。
「什麼不能入朝的理由……」賀穆蘭莫名其妙地學舌。
「我懂我懂,我不問我不問。我的命都是你救的,就算你說你是天上掉下來的我都信!」
若干人拍完肩膀還不算數,繼續笑嘻嘻地拍了拍賀穆蘭的胸。「就是這理由太扯了,怕你功高蓋主也要說身有惡疾不能出仕什麼的啊。」
「你看,女人的胸會這麼……啊!!!!」
賀穆蘭被拍的臉色又青又紅,氣的火冒三丈,抓住他的胳膊一個反扭,將他扭的反過身子,抵在牆上。
「說話就說話,手還不老實!」
「哎喲我這不是見到老朋友心裡高興嗎?你都不知道我聽說你是女的受了多大驚嚇!我都被嚇了兩年了,你讓我壓壓驚不行嗎?哎哎哎你輕點啊!你手腳那麼重是想讓我明天甩著膀子去辦差嗎?」
若干人的臉被賀穆蘭壓在了牆上,只能齜牙咧嘴的求饒。
賀穆蘭被他一貫的憊懶脾氣弄的沒轍,雙手一撒,哼了一聲。
「還真不好意思。我就是個女的。你得再驚幾年。」
「啊?」若干人被放開胳膊後,繼續維持著親吻牆壁的姿勢沒動作。
「啊?啊?啊?啊!」
他瞪大了眼像是看到豬在天上跑那樣扭過頭。
「你說什麼?」
他伸出拳頭再收回手,似乎還在體會剛才的手感。
「騙……騙人的吧……」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傻乎乎地說:「花木蘭,我覺得我的大些……」
這下子賀穆蘭真的火了,一巴掌拍的他腦門金星直冒。
「那是你多年不征戰,長了贅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