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能成為「流雲里」的第一人,自然憑的不僅僅是美貌。她唱得了曲,奏得了樂,玩得起花樣,放得下身段。
她覺得自己應該應付的了大部分人,從殺豬宰羊的屠夫,到望族高門家的公子,可遇見這兩個胡攪蠻纏的,她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哭也哭了,暗示也暗示了,求饒也求了,哪怕是鐵石心腸,此刻也應該軟了,誰料這少爺似乎是有鬆動,可這下人卻還是不依不饒。
到後來她火氣也上來了,凝眉邊哭邊罵道:「你這下人真是目無主上,哪有主子沒說話,下人擅自做主的!你家主子和主母過夜,難不成也要你在旁邊這麼杵著不成?」
賀穆蘭心中十二萬個對不起這妓子,可是戲卻要做足:「你連下人都滿足不了,還怎麼滿足主子?伺候不好人就不要說要五兩金子,你要唱不了十八摸,我掀了你的房子!」
門口的人三聽到裡面動靜起了就知道這位已經準備鬧大失態了,連忙閃身出去,和人一人二以及若干人從太守府帶來的人手匯合,以免花木蘭吃虧。
賀穆蘭和阿單卓正在胡攪蠻纏刁難那妓子間,門外的人四突然呵斥了起來,月娘聽聞外面的聲響心中一喜,待賀穆蘭衝到門口猛地打開兩扇門一看,一個長的頗為謹慎的中年男人正在和門口的人四說話,身後還跟著一大群膀大腰圓的漢子。
賀穆蘭和阿單卓見他們來了,不但不害怕,心中反倒暗喜。
終於把這群人盼來了!
打架比招妓什麼的容易多了!
賀穆蘭立時把眼睛一瞪,嚷嚷了起來:「怎麼了怎麼了,這客人和妓子喝酒聽曲,還要把打手招來陪唱不成?」
人四看到門開,往後退了一步。阿單卓留在屋內,獨留賀穆蘭在門外應對諸人。倒不是他害怕出去打架,而是相信花姨不會在這裡吃虧。
月娘從那不講理的下人出去就止了哭聲,抬起袖子去擦眼淚。紅色的袖子往下一落,頓時露出賽雪的一隻皓腕出來,紅衣白膚,閃的阿單卓簡直睜不開眼。
月娘心中也害怕,姑娘伺候不好客人,還引得客人鬧事,就算是他們的不對,之後也是有懲罰的。所以她只能想盡辦法討好這位「少爺」,引他等下出去說情:
「郎君就不能放過月娘這一次嗎?雖說我不會唱……唱那十八摸,可你們若是教我,我也能勉強學得……」
問題是我也不知道十八摸是啥啊!
阿單卓露出苦惱的神情。
「郎君,郎君是有意要害我嗎?」
月娘一見阿單卓的表情,頓時悲從中來,「到底是那位妹妹請了你們這麼作弄我?是玉娘,還是婉娘?難不成是青青?」
阿單卓也覺得有些對不起這姑娘,況且這姑娘對他們也確實是伏低做小,所以他撓了撓頭,懇切地說:「並非什麼人請我們來害你的。只是我家花……我家這位隨從,她脾氣比較怪。」
「郎君不能把他趕出去嗎?」月娘輕移蓮步,靠了過來,「我保證,今晚一定讓郎君度過一個……」
她湊上來親了一口阿單卓,將臉貼在他臉上吐氣如蘭:
「……一個快活的夜晚。」
她站在那裡的時候,阿單卓覺得她全身上下無處不美,一直散發著女人天生的那種誘惑。可她真倚靠上來的時候,阿單卓反倒沒太大感覺,竟不覺得她比站在那裡時美了。
那女子親了他一口,他第一反應居然擦掉臉上的口水,湊到手邊聞了聞。
月娘被這挑逗的動作弄的心裡一癢,還道是自己弄錯了,這少年居然是個歡場老手,知道這般口唾相交之法。
誰知他確實開了口,卻不是舔那手掌,而是張口說道:「姑娘,我臉上被糊一臉的到底是鼻涕還是眼淚?」
月娘捂著胸口嚶哼一聲,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阿單卓一想到這女子將唾沫留在了他臉色就不自在,他幾步走到琴旁穿起裘衣,撓了撓頭。
「我沒在你這過夜,提前付了一片金葉子,聽你唱曲應該是足夠了。外面似乎是打起來了,我去看看。」
他走了幾步,突然像是想到什麼,又回過頭來。
「用嫩枝泡在水裡,咬軟後擦牙,口水就沒什麼味道了,光用鹽是沒什麼用的。我也是到了花……哎喲我和你說這個做什麼!」
他似也覺得不妥,一拍腦門,推門而出。
『啊,好恨!』
月娘那一口氣鬱結在心,原本已經漸漸散了,阿單卓火上澆油的這句一出,她那口氣一下子沒有緩過來,雙眼一翻,暈倒了過去。
阿單卓推門出來,不由得一愣。
那地上躺倒了三人,花姨踩著一個精幹的漢子,正和莫母說話。莫母似是一直忍著脾氣,對地上那漢子被踩也沒什麼有怨氣的地方,可阿單卓還是發現她的一隻手一直放在背後,不知道是什麼含義。
見到阿單卓出來,地上那漢子立刻哎喲哎喲的喊了起來:「這位少爺,這位少爺,管管您家下人!居然惹事熱到尋歡作樂的地方來了!這不是丟您的臉嗎?」
賀穆蘭腳下一使勁,那漢子頓時再也叫不出來,喉嚨里「格拉拉」直響,莫母這才開始著急,一指身後那一群打手:
「愣著幹什麼!救人啊!」
阿單卓微微低下身子,抽出重劍,雙手舉到眼前。在大魏,有點身份的人佩劍是常事,雖然他的劍略大些,可想到他的身形,也沒有多麼打眼。可如今拔劍一舉,所有人就都覺得不對勁起來。
哪有人找樂子還帶著這個,隨時放在手邊的!
莫不是故意來挑事的吧?
賀穆蘭先前一直把這個為首的打手頭子當成一個普通的人,因為他一上來就擠著奇怪的笑容往前湊,所以她就把他當成了「殺雞儆猴」的雞一下子打倒在地,並且踩到了他身上讓他不能翻身。
他當然也想攻擊她的腿或者其他什麼位置,但賀穆蘭放在他後腰上的腳頗用了幾分力,她肯定他不但不能反擊,甚至連抬手指都力氣都沒有。
後腰腰眼也是人的要害,按住上半身都會酥軟。
莫母之前並沒有表現出在意他的樣子,直到她的腳開始用力。
既然這漢子也許是什麼重要人物,莫母指揮的那群打手一擁過來,賀穆蘭頓時做了另外一個動作。
她把腳從那漢子的腰上,直接踩到了他的頭顱上。
「我上一次用力,是在昌升旅店。那一次,它的走道直接破了個洞。」她挑釁的笑了起來,「你說,是你的頭比較硬,還是走道的木頭比較硬?」
莫母那咆哮如雷的嗓子突然沉寂下去了。她目光灰暗,臉色也白了起來。而賀穆蘭腳下的漢子已經被頭上的腳壓得無法呼吸,腦袋一歪,暈了過去。
莫母緊張的「啊」了一聲,賀穆蘭也嚇了一跳。但她隨即意識到不是腳下的人被他踩死了……
她還沒用力呢。
莫母蒼白著臉,擯退了身邊之人,直接開口問她:
「幾位究竟來這裡是什麼目的,還請直言。奴婢在這裡管了八年,自認從沒有什麼逼良為娼,設局害人的事情,各位若是想要掀了我這間樓去,不過也就是抬抬手的事,可奴婢樓中還有幾十位苦人,以後就真要過著畜生不如的生活了。」
她盈盈一拜。
「各位若是有什麼要求,不妨直接提。」
「你說沒做過什麼虧心事,我看未必。」賀穆蘭冷笑了一聲,腳卻沒有放下。
「奴婢不懂這位壯士什麼意思。」
「我且問你,此地有一強人,人稱『賴猴』的,可在這裡?」
賀穆蘭話一說出,莫母不由自主的掃了她腳下的男人一眼。
賀穆蘭好歹也是從刑警隊里出來的,就算只是個法醫,見也見的多,當下放下腳,彎下身子像提起一個破娃娃一般扯起那男人。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她抓著他的前襟,用手一指。「這就是賴猴?好了,你不用回答我,我看你的臉色就知道了。」
莫母的臉色已經從蒼白變成了鐵青。
阿單卓也不知道花姨是怎麼猜到的,心中對她崇拜萬分,賀穆蘭將他往後面一丟,人四和阿單卓立刻將他接了過去,人四懷裡帶著繩子,立刻取出來將他捆的嚴嚴實實,阿單卓將那重劍橫在他的脖子上。
「這位小少爺,您還是拔劍放下吧。他已經暈了,若是醒來不知道自己脖子上有劍動彈起來,豈不是冤死了?」
莫母鐵青著臉,卻只能溫聲和氣的勸他。
阿單卓為難的看著賀穆蘭。
「莫母很關心賴猴?」賀穆蘭頗感意外,因為這賴猴看起來也就三十齣頭,可莫母已經明顯看的出已經是四十左右的婦人了。
娼門日夜顛倒,又透支體力和青春,女人老的特別快。
她不由得把莫母和賴猴往男女之情上想,結果莫母閉了閉眼,跪了下去。
「奴婢把他當弟弟看待,奴婢沒有親人,只有這一點情誼牽繫。只是他畢竟不是奴婢的親生弟弟,諸位若是真把他殺了,奴婢也不能拿各位怎樣。」
莫母一邊說著服軟的話,一邊巴不得賀穆蘭多和她閑扯一點。
她之前已經用手勢去請江縣令的人趕緊過來救場,這幾年也有過賴猴不在樓里坐鎮的情況,遇見硬點子,都是她一邊糾纏,一邊讓下人去找救兵的。
賀穆蘭不知道她這是緩兵之計,但她也不耐煩這麼僵著。人四將賴猴捆的嚴嚴實實,阿單卓架著他,三個人就往樓梯邊走。
「這幾位壯士,賴猴到底是怎麼惹了各位?」莫母膝行幾步,「奴婢看看可有補救的法子……」
「你說你從沒有過逼良為娼,也沒做過虧心事……」賀穆蘭彎下身子,瞪視著她的眼睛。
「我且問你,你可知道張家的寡婦,被賴猴害的家破人亡、死無全屍的那位可憐婦人!」
莫母原本還一臉委屈,待聽到賀穆蘭的話,哆嗦著嘴唇:「奴婢……奴婢不知道您說的……」
「不知道也好,知道也好。」賀穆蘭帶著賴猴往外走。她知道若干人接應的人很快就來。
「我這裡有的是手段……」
「張家婦沒死!」
莫母被賀穆蘭口中的狠戾嚇了一跳。
「……讓他說出真相。咦,你說什麼?」賀穆蘭話還沒說完就被莫母的叫聲打斷,待意識過來立刻抓住了莫母的肩膀!
「你知道什麼!」
張李氏十六歲嫁入張家,無奈命苦,只嫁過去五年丈夫就死於一場意外。她那時孩子才三歲不到,婆母不慈,家姑又好搬弄是非,總說是她剋死了丈夫,連她兒子都成了一命換一命的索命鬼。
她丈夫家是個大家庭,婆母生了五兒兩女,根本不缺兒孫,她原本嫁過去,也有一間瓦屋遮身,家中有幾畝薄田,一個婦道人家有家族庇護,拉扯大孩子也不是難事。
誰料正是因為「克夫克父」的傳聞,她被步步逼迫,非但守寡數年沒得到敬重,反倒成了她做賊心虛的證明。
她被欺負,她兒子也被欺負,家中薄田找不到佃戶耕種,家中其他親戚也不願意張羅此事,這樣幾年下來,張李氏一咬牙,不管不顧的把家中薄田賣了,在婆家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帶著孩子借「走親戚」的名義進了城裡,投靠自己的兄弟。
婆家自然也來鬧過,不過她家兄弟是個憨子,一來人鬧就提著做木匠活的鑿子木刀等傢伙站在門口,她家婆家人是慣會欺軟怕硬的,也還想要命,來過幾次發現差點出人命,便自認倒霉,直瓜分了她丈夫做的大屋,再也不提薄田的事,甚至將他們母子的名字都從宗族中去掉了。
自此後,張李氏用賣田的布帛和黃銅買了一架織機,又養了不少雞,每日里紡紗織布,帶著孩子,日子也算好過,至少不會比在婆家受氣難過。
再後來,她聽說報恩寺的慈苦大師會教窮苦人家的孩子識字,她想盡辦法托兄弟將自家孩子送到了報恩寺,從此就跟著慈苦大師學東西。
她也不擔心兒子真做了和尚,張家已經把斌兒移出了族中,就算斷子絕孫,也和沒斷沒什麼兩樣了。
他哥哥是個手藝人,不免經常出去攬活,後來因為做木匠活兒的事得罪了賴猴,到家裡來鬧過幾回。她嫂嫂膽小,嚇得帶著孩子躲到娘家去了,她卻被看到了好幾次,也就埋下了這禍端。
她不該以為這賴猴是兄長來家裡的朋友,出去端水送點心的,竟給哥哥惹了禍,也給自己惹了禍。
而後陛下下令僧人還俗,她一開始也只是抱著「有恩報恩」的想法,讓兒子送些齋飯接濟慈苦大師,只是江縣令後來連報恩寺都搜刮,慈苦大師躲不下去了,才跑到東家躲幾天,西家躲幾日。
這賴猴來求過親被她拒絕過,一天到晚盯著她家,慈苦大師一到她家來躲避,他立刻發現了,上門來詐她,讓她乖乖和他簽訂婚書,做他的小妾。
原本來求親的時候,還希望她做他的妻子,如今卻變成了小妾。她原本就不同意,現在更是不會答應。
這後面的事,簡直就是場噩夢。
張李氏鎖在牆角,不動也不說話,縮成一團,好像一條害怕的母狗。
獄中的日子,已經不能用暗無天日來說明。
她原本是個愛潔的女人,即使孀居在家,也還有許多乾淨的、絕對稱得上算是體面的衣服。可一到了牢中,那些牢中的惡人就把她的衣服撕了個稀爛,她沒有了乾淨的床褥、只剩下一團顯露出褐色的稻草,那便是她的床褥。
她只能在四處透風的牢獄裡隨意找個角落便溺,那馬桶根本無人來收走。每次她方便的時候,總有噁心的人圍著來看。
牢中女人不多,大概全是自殺死了。她原本一進來就要被扒了衣服,打一頓臀杖「殺威」的,結果不知道為什麼,那些獄卒剛撕碎她的衣服,她就被帶走了。
但這並不代表她的噩夢就開始結束,相反的,她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他們為了得到慈苦大師輪流住在信徒家裡的口供,將她的渾身扎了無數竹籤子,這讓她一碰到身上就會痛得撕心裂肺,連坐下或者躺下都沒有辦法。
他們盡選擇那些隱秘的地方扎,並不血肉模糊,卻刺骨錐心,他們將竹籤扎在她的腋下、腿部、指甲縫裡,甚至私處。
身體上的疼痛還在其次,最難以忍受的是那種被侮辱的痛苦。她常常整夜整夜的哭,想要絕食,想要撞牆,可最終為了孩子,只能一力忍著。
她知道自己罪不至死,而她兒子識文斷字,又已經有那麼大了,他們抓不到她什麼罪責,最多只是打她一頓,嚇她一通,或者蹂躪糟蹋她一番。
她有什麼怕的呢?從她被丟到這間牢獄裡起,她的清白就早已經毀掉了。誰都知道牢獄裡一個女人會遭遇什麼。她在變成污泥的同時,已經變成了木石。能接觸到她的人,都能感覺到一股喪氣。
但她總還有一股氣息還存在,這股氣息讓她咬牙活著。有些獄卒趁提她過審的時候對她各種動手動腳,她也會拚死掙扎,或者用牙去咬別人。她還記得一進來沒有受過臀杖,她仰仗著這她沒有受臀杖的理由去保護自己。
一定是慈苦大師還有好心的信徒在保護著她,也許是此地的縣令還不敢鬧出人命,總而言之,每次她被那些無理的獄卒在身體各處摸碰或者吮吸的時候,她就會像是一隻母豹子一樣的戰鬥,凄厲的尖叫。
這讓她丟掉了不少牙齒。她慘叫的時候,那些黑窟窿就這麼顯現出來,有時候還會露出一種血跡模糊的笑容。
這血跡有時候來自於她自己,有時候來自於和她搏鬥之人。
「去他的!」每到這個時候,張李氏的眼睛就亮的出奇,「反正他們也不敢讓我死!」
漸漸的,獄卒們也很少惹這晦氣的女人。
雖然她長得確實漂亮,身材也豐腴的很,但是再漂亮的女人,被丟到這裡來都維持不了美貌多久。
如今的張李氏早已經不會遮醜,破的像是布條一樣的衣服裹在身上,散發出一種可怕的酸味,襪子早就沒有了,那漆黑的腳就在更加漆黑的地上拖著。她最吸引人的母性和溫柔早就變成了一種凄厲和冷漠,正是那種男人最不想碰觸的堅硬部分。
獄卒們不再碰觸她,但開始以羞辱她為樂。
「看,沒有牙的醜八怪!」
「你那裡一定已經臭了!你多久沒有洗澡了?」
「你的兒子快要餓死了,你那哥哥,自你被抓,日日來含冤,被打一頓丟出城去,不知道死沒死,哈哈哈……」
對於她曾有的美貌和安寧的嘲諷和惡意,她都可以不必理會。因為她知道有那樣的一位父母官在,他的部下一定都是惡棍和一些壞人。可對於親人的那些不知是真還是假的傳聞和笑話,就如同毒蟲蛇蟻一般啃噬著她的內心。
獄卒們又帶來了新的壞消息,皇帝老爺下了命令,所有包庇過沙門的人家滿門處死。她的兒子已經不知道逃到哪裡去了,可是她卻是一定要死的。
那種她會死的預言讓她升起了無路可走的絕望,她變得猶如一隻困獸,每日祈禱著死亡快點到來,她好受些苦,又不想懼怕一切苦楚,因為可能那位「好心人」還存在。
至少她是這麼想的。
命運哪裡這般好心,肆意玩弄、橫遭蹂躪的可憐算什麼呢?真正可怕的是你發現唯一的希望是什麼後,所有的一切走到盡頭的絕望。
是的,她沒有死,她被那「好心人」救了。
可她所受的一切苦難,恰恰是因為這人而起。
他是所有的開始和盡頭。
那個惡棍。
張李氏後來被安置在流雲里專門對付不「老實」姑娘的「暗房」里。這裡一年四季沒有陽光,各種讓人看起來完全不知道幹什麼的東西堆積滿地。
這裡有可以睡覺的床褥,但那上面的痕迹足以讓任何女人臉紅;這裡有乾淨的衣服、有鏡子——儘管她一看到那可怕的瘋子臉就將它打翻了。
她得到妥善的照顧,被洗漱乾淨,換了衣服,上了葯,除了不可能再補回來的牙齒,她不說話時,和之前沒有什麼兩樣。
張李氏再也不像牢中那樣抵抗,彷彿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抽離了她的身體。她任人擺布,不論是什麼人,都不會讓她屈辱和憤怒。
可笑的命運和該死的好心讓她受盡折磨。未來和世道將會對她的一切經歷做下駭人的結論。
她不再逃避什麼,也不再怕什麼。她的兒子已經逃走,她已經家破人亡,連樣貌都沒有了的她,不認為自己被那個惡棍帶到這裡來是為了做什麼小妾。
一座娼門,一間用來調教妓子的暗房。
即將等待她的,怕是最惡毒、最可怕的報復。
她已經受盡命中的折磨,若是讓他的兒子從此生活在仇恨里,不如就讓所有人都當她已經死了。
無論什麼,她都不準備受著了。
死有什麼可怕的呢?
她是這麼想的。
可當那扇門被推開,一個身材高大頎長的鮮卑人披著滿身的光走進門來時,她的心還是猛烈的在跳動。
那個全身浴光之人對著屋子裡喊道:
「請問張斌之母可在這裡?我們來救你了……」
——張李氏不由自主的哭著跪了下去。
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命運對你張開的是什麼樣的面孔。
她那一直等待的救贖,原來不是好心的信徒,也不是江縣令的忌憚,更不會是那個惡棍的一時好心。
即使素昧平生,也能一念成佛。
她好像在地獄裡看到了真正的佛祖。
賀穆蘭讓自己人控制住賴猴,逼著莫母找到了這處私藏著「死囚」的房間。莫母似乎知道只是為了一個女人而來時鬆了很大一口氣,然後露出燙手山芋終於有地方解決的表情。
賀穆蘭看著那扇不起眼的木門,緩緩地推開了它。
屋子裡很暗,所以在眼睛適應過這昏暗的光線後,賀穆蘭看見一個人影雙膝跪在那漆黑的房間里……
彷彿是在黑暗中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