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說夫君是膽子肥了,居然叫我招待好另外一個女人,還讓我以上禮待之,呸!我晚上還準備讓他睡地上的,看在是你來了的面子上……」
一個性格爽利的鮮卑婦人親熱的依偎在賀穆蘭的身旁,笑著說道:「就讓那傢伙進被子啦。不過,我晚上要和你一起睡。」
素和君被自己的妻子擠兌的白眼直翻,一邊看著兩個一臉雀躍的孩子,一邊笑著罵道:「你這不要臉皮的,在孩子面前也不知道給我留點面子。鷹兒鷺兒,去給你們花姨行禮。」
兩個孩子歡快地「好」了一聲,牽著手雙雙跪倒在賀穆蘭面前,俯身便拜:「素和鷹素和鷺,見過花姨。好久不見,花姨風采依舊!」
賀穆蘭被這架勢弄的一愣,這才突然想起來素和君這兩個孩子以前似乎是見過花木蘭的,而且花木蘭還和他們相處的很好。她身上也沒有什麼見面禮,摸了摸以後,掏出那個夜明珠來。
「花姨的馱馬在路上為了躲壞人放跑啦,身上沒帶什麼東西,這個拿去玩吧。」賀穆蘭有些不好意思。兩個孩子只給一樣東西,豈不是要逼人家打架嗎?「這是夜明珠。」
「謝謝花姨!」兩個孩子絲毫不嫌棄的接過夜明珠,哥哥素和鷹將珠子遞給妹妹,又彎腰道:「您說下次再見我,若我長到你胸那麼高了,就教我箭法的!」
「咦,我看看,你有那麼高了嗎?」賀穆蘭目測這孩子還沒有那麼高,起身一站,在他身側量了量。「還差一點喲。」
賀穆蘭看著突然沮喪起來的孩子,居然心情大好,摸了摸他的腦袋勉勵道:「你要多吃飯,多習練武藝,個子才長得高。」
「你這傢伙,看在我兒子的份上,不能破例一回嘛!」素和君為自己兒子抱不平。「他都已經賣力吃了,吃的都橫著長了。他才八歲,你覺得他能長到你胸部那麼高嗎?」
「哈哈,那不行,君子一諾千金。」賀穆蘭笑著建議素和君,「你可以讓你兒子跟你學箭法嘛……」
「不要!我爹箭法爛透了!」素和鷹撇了撇嘴,「您能破開箭靶,他連箭靶都穿不透!」
「喂,你以為幾個人能破開箭靶的!」素和君一拍他的腦袋。
幾個人嘻嘻哈哈打鬧了一番,這個素和君的妻子似乎以前還是花木蘭的愛慕者,話沒說兩句就往賀穆蘭身上靠,說話間語氣親昵,弄的賀穆蘭雞皮疙瘩亂跳。
阿單卓也很得素和夫妻的喜愛,待知道他是花木蘭那位令人尊敬的火長阿單志奇的兒子,兩個人都給了他見面禮,又按子侄輩的禮節待他。
素和君還有話想要和花木蘭說,便提議妻子帶著孩子,引阿單卓去院子里到處逛逛,再看看客房。
阿單卓和賀穆蘭出去遊歷了一陣,已經是稍微有點眼力勁兒的愣頭青了,素和夫人一說,立刻站起身來,一手牽一個,出了屋子。
「陛下問起吳王的事兒,我把是你說了。」素和君有些抱歉地和賀穆蘭說道:「現在太子殿下、吳王殿下,還有後宮的幾位娘娘,都知道你又出來了。」
「什麼叫我又出來了。」賀穆蘭齜了齜牙。
聽著像是牢獄裡放風似的。
「就是大家以為你會老死在鄉野間,守著幾畝地,做村婦做到死的意思。」素和君毫不留情地嘲笑她,「雖然我也覺得那樣很可惜,不過……」
他極小聲地湊過去對她說:「你現在回來不是什麼好主意。現在朝里正在為征劉宋的事吵得天翻地覆,還有軍中出身的鮮卑貴族希望您能帶兵。宮裡有人傳出說皇帝想要讓你當嫡皇孫的『保母』,太子殿下的那位柔然王妃整日里一聽到花木蘭的名字就發怒……」
有了『保母』,生母就要賜死了。
「所以,你出門注意點吧。」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住我家好歹還能擋掉不少人,白鷺官的府宅沒有人敢刺探。」
賀穆蘭想到過京中情勢複雜,卻沒想到複雜到這種地步。
拓跋晃倒是說過他不想妻子死的話,所以他要保住儲位,好讓妻子不至於很快面對被賜死的命運。
「你現在跟太子一路?狄葉飛也是你送過去的?」賀穆蘭突然問他。
「嗯。」素和君答得乾脆。
「我有個同族之妹被皇帝賜給了太子殿下。其實早在五年前,候官曹就已經被交給太子了,只是陛下歸京不再征戰以後,候官曹才被收回來。無論我幫不幫太子殿下,我都被所有人看成支持太子這一邊的。好在陛下對我信任不減,只是正是因為如此,有時候太子殿下的事我反倒不能插手了。」
「那狄葉飛?」
「狄葉飛那性格和出身,很難再往上走。太子雖然並沒有陛下那般英武,但也不失為一位寬厚之君,而且用人對出身看的很淡,所以我牽線搭橋,把狄葉飛引到了這條路。誰知道這條路突然也不牢靠了……」
素和君的鬍子都要被自己摸掉了。「現在就連崔司徒都經常被訓斥,而且,後宮裡有個陰險毒辣的宦官,叫宗愛的,突然也得了寵,陛下走哪兒都帶著他!」
他咬牙切齒地說道:「陛下想要你做皇長孫『保母』的事,就是這傢伙透露出去的。」
「這可真稀奇,宦官得寵什麼的。」賀穆蘭納悶的很。鮮卑人對斷袖、太監都鄙視至極,宦官這種東西向來不當做人看。
鮮卑人重視男丁,男人是保家衛國,開枝散葉的重要成員,無根之人和斷袖之人都被當做是自甘墮落的象徵。
「誰知道陛下怎麼會變成這樣!」
素和君猛地錘了下案幾。「簡直就像是有妖邪作祟一般!」
素和君說完才發現自己在好友面前說的太多了,有些不安地抬起頭。「這話我只是隨便說說,你可別……」
「有人知道陛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賀穆蘭突然開口。
「我就是為此來的。」
「咦?你說什麼?」素和君嚇了一大跳。「莫非真有妖孽作祟不成?」
「素和君,我要去靜輪天宮找寇謙之。」賀穆蘭望著素和君,不得不說出自己的請求,「我知道你有辦法,請你幫幫我。」
「你是說,陛下這般性格大變,是因為寇天師的緣故?」素和君把腦袋連搖,「不可能,寇天師深居簡出,除非陛下傳召,否則一直都在主持靜輪天宮的督造事宜。此次陛下頒『滅佛令』,他也是極力反對,還為此與崔司徒弄出不快……」
「不,我沒說是他使的妖法,只不過,他應該知道原因。」賀穆蘭沒說自己那玄妙的經歷,「你莫問我為什麼,我只要見到寇謙之就行了。他如今貴為國師,我又不願意暴露身份,只能靠你了。」
「……他現在從不出靜輪天宮。」素和君被賀穆蘭的堅持說服,回答她道:「而靜輪天宮,在陛下的宮中……」
「能不能遞話進去?」賀穆蘭追問。
「如今,連崔司徒都見不到寇道長。有人說寇道長在練一門法術,也有人說寇道長命不久矣。他都八十多了,現在四處都有傳說,說在各地見過寇道長,這不是魂不附體,遊盪在外的證明嗎?」素和君是八卦之王,對這些小道消息極為靈通,「你想要見寇道長,除非陛下親自下詔了。」
賀穆蘭木著臉想了一會兒,突然問道:「那你把我送到宮中去,行嗎?」
白鷺官可自由行走諸部,監察百官,宮中衙門也不少,以白鷺官的身份進入,自然是可以的。
也只有賀穆蘭仗著花木蘭和素和君關係好,才敢如此請求。要知道只是若進去的是個刺客,素和君滿門都有危險。
這簡直就是在試探素和君對花木蘭的信任。
「花木蘭,我怎麼覺得你現在怪怪的。」素和君疑惑地打量了一番她。「你和寇道長應該沒有任何交集才對。若說陛下性格大變寇道長知道為什麼,他為什麼不想辦法制止……」
「他想辦法了。他來我家找過我!」賀穆蘭開口。「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不能出靜輪天宮,來找我的,就和你說的一般,似乎是他的遊魂。」
素和君瞪大了眼。
「事實上,我來平城,也是因為此事太不可思議的緣故。我曾在家裡見過寇道長,但是後來……」
賀穆蘭省去幻境中的經歷,把自己的見聞說了一遍。
「你說,我是不是要去靜輪天宮找他?」
「……找!」
賀穆蘭穿著白鷺官的官服,跟在素和君的身後在平城宮裡行走。
平城宮規模雖不龐大,但宗廟社稷該有的建築一律都有,若真讓賀穆蘭一個人在裡面亂跑,百分百找不到靜輪天宮。
因為皇帝篤信道教,連道號都叫「太平真君」,所以靜輪天宮被建在宮裡,用以天人感應,為皇室和天下祈福所用。寇謙之作為國師督造此道觀,並且主持一切法事。
只是靜輪天宮其實並未建成,建造完畢的只是主宮和一座神壇,其他的配殿和法殿依然在建造中,將作監的官員每日往返於宮城和外城,這讓靜輪天宮所在的地方成為平城宮最熱鬧的一處所在。
正因為去的不是皇帝所在的太華殿,也不是後宮等重要之地,所以素和君帶著賀穆蘭很輕鬆的就過了宮門守衛的查驗,一路朝西宮的靜輪天宮而去。
賀穆蘭低著頭不敢東張西望,素和君卻表情輕鬆,路上遇見熟悉的官員還留下來攀談一番,惹得賀穆蘭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你怎麼話那麼多啊!」賀穆蘭等素和君送走一位大人以後,有些埋怨地說他。「我都快嚇死了。」
「我平日里玲瓏八面,今天突然面色沉重,豈不是很反常?」素和君微笑著說,「你莫擔憂,就算你被看穿不是白鷺官,是我帶來的人,別人也不敢問什麼。我可是天下白鷺之首,陛下要我偷偷帶一個人進來,那也是常有的事。」
「咦?常有嗎?」
「……最近幾年不常有了。」
素和君的尾巴突然耷拉了下來。
靜輪天宮實在是大,在平城宮這樣的地方,整個西宮被它佔據了一半,也難怪修了這麼多年也修不好。
平城很少大興土木,為了一座通天的道觀,耗費這麼多人力物力,這寇謙之到底有什麼道法,能引得意志堅定的拓跋燾如此瘋狂?
賀穆蘭突然想到了商紂王的鹿台,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預感。
素和君一路帶著賀穆蘭進入靜輪天宮的「工地」,穿過一片片木柱、石塊圍起來的空曠地帶,終於到達了主殿的大門。
這座巨大的道觀唯一修好的地方就是高達千尺的神壇和巍峨的主殿,只是一眼,賀穆蘭就皺起了眉頭。
她從太華殿路過而來,這靜輪天宮的主殿做的比太華殿還高,難不成寇謙之一點也不怕皇帝忌憚?
「做的這麼高,是因為太華殿經常遭雷擊,寇道長說以這座主殿引雷,吸納天地間的罡氣,送入神壇之中。」素和君見她不住扭頭回看,便知道她想的是什麼,替寇道長替她回答。
「這下面的路,就不好走了。」素和君搖了搖頭,「這些道兵可不是那麼容易說服的。」
「天師不見客。」幾個道兵守在正殿門口。「天師正在閉關。」
「我知道天師正在閉關,只是我有要事要……花木蘭,你在幹什麼!」素和君膽戰心驚地看著被打暈了的幾個道兵。
「我要進去。」賀穆蘭一路走來早就迫不及待了,待看到那座熟悉的建築就在眼前卻要和這些人磨嘰,當場就不耐煩地揍暈了他們。
「我去見寇謙之,會把打暈了他徒子徒孫的事情和他說的。」
賀穆蘭對素和君彎了彎腰。
「我去了,多謝你啦。」
「我在門口等你一會兒,你要快點。」
素和君看著幾個暈倒的道兵,「你去吧,要有人來,我還能給你掩飾一二。」
賀穆蘭也不啰嗦,掉頭就走。路上遇見幾個過來問話的道兵,也都是依法炮製,放倒後拖到廊柱後去。
這樣一路勢如破竹的到了主殿門口,賀穆蘭深吸一口氣,終於推開了主殿的那座大門。
嘎啦啦啦啦啦啦。
毫無守衛的主殿就這麼敞開在賀穆蘭的面前。
她邁腳進去,發現裡面漆黑一片,只得按照幻境里的記憶,一邊往那同天台的方向找,一邊開口喊道:「寇道長可在?」
「可在……」
「可在……」
「在……」
寬廣的宮室里迴音不絕,賀穆蘭頓了頓腳步,揮之不去的不安感湧上心頭。
她是真的覺得寇謙之有可能有解決的法子才來的,可寇謙之若真的想要改變大魏和陛下,為什麼不堂堂正正的出來見她?
「因為我快死了……」
一聲蒼老的聲音突然從賀穆蘭的頭頂降下。
賀穆蘭驚駭莫名,抬頭望去。
……
那是什麼?
巨大的輪子?
「寇……」
「花木蘭,你三魂不全,是以毫無歸屬之感。你想找尋的答案,都在這裡。我願助你一臂之力,讓你按照自己的想法重來一次,只有你找到真正的答案,才會回到三界之內……」
那輪子越壓越低,越壓越低,賀穆蘭拔腿就跑,卻發現四周又變成幻境中那般毫無上下左右之分,當即嚇得一聲大叫:
「你這故弄玄虛的道人,這怪東西到底是……」
金輪赫然壓下,四周一片靜寂。
唯餘一聲嘆息。
賀穆蘭醒來時,睡在了一間陌生的屋子裡。
不是自己家,也不是花家那兩間屋子。這屋子看起來就像是已經住了許多年,她依舊睡在地上,沒有床,也沒有桌子。
她迷迷糊糊的爬起身,左右四顧。窗子下放著一台織機,牆上掛著一桿長槍,看起來卻毫不突兀。
又穿了?
那道士把她送到什麼鬼地方來了?
賀穆蘭看了看明顯嬌嫩不少的皮膚,皺了皺眉。
什麼情況?
驀地,門外突然傳來馬匹奔跑之聲。那馬來的如此之急,就像是從很遠的地方跑來,而且在此處絕不會停留太久一般。
這場景太過詭異,讓賀穆蘭不得不萬分謹慎,輕步移到門邊,悄悄打開一道門縫,朝外面看了出去。
外面就是廳堂,還是見不到門外的動靜。
可是那馬上之人石破天驚的一句,卻直接驚得賀穆蘭跌坐在地上。
「懷朔花弧,出來接軍府的軍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