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什麼人?潛伏在右軍意欲何為?」
此人是典型的鮮卑男人,喜歡乾脆了當的解決事情。
「你既起了殺意,必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能讓我得知,既是如此,可見你並不磊落,我若在這裡把你殺了,也不過就是為軍中出去一個奸險小人而已!」
「這位將軍,我連您是什麼人都不知道,我殺您做甚!」賀穆蘭見他連劍都拔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您要殺要砍,那自然隨您。但你所說的都是欲加之罪,要我束手等死,我卻是不願的。」
她也抽出腰側單刀,一咬牙拼了:「我會用照夜明光鎧,自然是因為我見過它,但這不代表我就是奸人。明光鎧雖然稀有,但也不是世上無雙,誰說一個小兵就不能熟悉?就算我是姦細,哪個姦細會經常接觸明光鎧,真有這樣的人,難道不浪費嗎?」
「那你到底是在哪裡見過這照夜明光鎧?」
「在下不能說。」
賀穆蘭只能做高深莫測狀。
「這世上有此鎧甲的,不是皇親,便是……」
他說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這世上用此鎧甲的,只有皇親和陛下身邊的宿衛。
除此之外,還有皇帝。
如今的大可汗是個尚武之人,雖然年僅二十歲,卻自有一番恢弘氣度,讓人不得不拜伏與他。
大可汗不耐煩穿漢臣建議他穿的龍袍,反倒是一年到頭甲胄和皮衣不離身。他身邊的宿衛,各個都著明光鎧,而且皆是武藝高強之人。
這是因為大可汗習慣於親臨前線,身先士卒,以至於身邊宿衛不得不和皇帝穿的一樣,為的是混淆敵人。
武藝高強,熟知明光鎧,在軍中打熬,氣度不凡……
應當不是白鷺官。
白鷺官不會不認識他。善於刺探消息的白鷺若是不認識軍中的險要之人,那也就白混了。
那就可能是陛下身邊的宿衛,來軍中刺探什麼事情的。
是了,聽說大將軍被人蔘了「剋扣糧餉」、「偏袒中軍」,京中建議讓拓跋范來黑山大營坐鎮三軍的呼聲很大。
算一算,大約就是上次大點兵之前的事,若是那時候派了心腹過來探查……
那也不會從右軍起步啊……
右軍一群普通軍戶,能有什麼用?
賀穆蘭見這位高大漢子話說到一半突然傻了,連手中的劍尖都朝下,也悄悄把單刀收了起來。
劍尖朝下是沒有了敵意,或是示好,若是他一回過神,自己還提著刀對著他,怕是真要結下樑子。
她先前聽到那一大串「拓跋什麼」就覺得不好。能讓皇親來派出刺客,驚得他這麼謹慎的,一定不是什麼一般人物,大約也是拓跋家的人。
一口又說出中軍將軍尉遲誇呂的名字,更是讓人吃驚。
兩人都在胡思亂想,一時間劍拔弩張的氣氛蕩然無存。
持著「照膽」的將軍猜測此人可能是皇帝隱入軍中的耳目,倒對他沒有什麼敵意了。他與皇帝從小一起長大,自詡沒做過任何對不起朝廷和皇帝的事情,便是有宿衛軍在軍中,也查不出他什麼錯來。
他心中坦蕩,也就不懼任何探子,當下收起「照膽」,掃了一眼花木蘭。
「你就準備以後一直在右軍待著?」
身為陛下的宿衛,應該在中軍里查探才是。
賀穆蘭也不知道這位將軍怎麼好生生的突然對她和顏悅色起來,而且說話還特別和藹,頓時有些受寵若驚,心情大起大落之下,說話都有些吞吞吐吐:
「啊,那個……我是覺得在右軍見識的東西會多些……標下見識淺,也沒上過幾次戰場……所以才……」
也是,陛下的宿衛軍都是從鮮卑大族、宗親王室里找,最要緊的是忠誠,真要上過戰場的還真不多。
他若是因為大將軍之事而來,去受歧視最多的右軍,反倒是看到的多些,歷練起來也安全。
只可惜他是中軍的將軍,即使知道中軍被偏袒多時,也不能說出任何不對。否則這下面的隊伍不用帶了,中軍那一票「公子軍」也得罪完了。
「既然是一場誤會,之前就算是本將軍得罪了這位兄弟。我叫庫莫提,你若是有什麼難處,不妨來中軍找我。」
此人生的是身材高大,姿容甚偉,當他和顏悅色之時,真是很難生出不滿來。
所以說「顏值」的重要性啊,就算是之前差點命喪他手,賀穆蘭也只能怪自己不夠謹慎,見他道歉,立刻就坡下驢。
「不敢,是標下……標下……」
她能說什麼?
是標下穿您褲子太熟練的錯?
「庫莫提將軍?庫莫提將軍?你在不在?在不在?」
一群家將呼嘯而來,想來是主將走的太久,出來找尋了。
庫提莫也覺得尷尬,對那邊呼喊幾聲回應後,就和僵在原地的賀穆蘭說:
「我知道你身份麻煩,你放心,我不會和任何人說你的事的。陛下待我親如兄弟,你若有要幫忙的只管說,我若能辦到,一定鼎力相助。」
說完後,他一個唿哨叫過自己的馬,翻身上馬,朝著迎接而來的眾將匯合,一起向著遠處去了。
只留下更加茫然的賀穆蘭。
什麼身份麻煩?
他看出她是個女兒身了嗎?這麼厲害,只是抓著喉嚨掐一掐……
我擦!
我沒喉結!
賀穆蘭打了個哆嗦。
花木蘭雖然也有隱隱的喉結,並不明顯,但要仔細一捏,就知道根本和男人的不太一樣。但這個時代,不知道是營養不良的多還是發育的晚,男的喉結不顯的也有不少,所以她這點破綻根本不算是什麼問題。
這下子賀穆蘭更是心亂如麻,一下子想著完蛋了自己女子之身被看破了,一下子想著這將軍人品真不錯,看出來了她的身份居然還替他隱瞞,有什麼問題還要她去找他……
就是扯到陛下是什麼意思?什麼親如兄弟?
在顯擺自己後台硬嗎?
親如兄弟,莫不是宗親?
庫莫提,庫莫提……鮮卑語的「庫莫提」,是「蒼鷹」之意。
鮮卑人大多喜歡以動物的名稱起名,例如現在這位皇帝拓跋燾,鮮卑名為「佛狸」,翻譯成漢話,便是「巨狼」的意思。如今能直呼皇帝「佛狸」之人,世上已經是沒有幾個了,也許竇太后能喊一喊。他現在沒有皇后,那些姬妾是不能直呼其名的。
鮮卑人起了漢名之後,並不拋棄鮮卑族原本的名字,要麼當做字,要麼當做號,在鮮卑人里,還是叫著原來的名字,比如說吐羅大蠻,讀起來倒像是「吐個大木耳」,那羅渾是姓「那」的,羅渾才是他的名字,意思是「水蛇」,胡力渾的「力渾」則是「毒蛇」。
賀穆蘭皺著眉頭嘀咕了半天,總覺得這個庫提莫熟悉的要命,待仔細一想,立刻知道了他是誰。
黑山大營里姓拓跋的一共只有兩位,一位是拓跋燾的王叔「拓跋延」,這位是黑山大營一成立就在此坐鎮的老宗親,已經年過四十,這男人看起來至多二十多歲,一定不是拓跋延。
還有一位,便是中軍赫赫有名的鷹揚將軍「拓跋提」,十六歲入軍營,五年內獲得軍功七轉,位當正將,領「鷹揚軍」精銳八千的宗室將軍。
拓跋提的父親河南王拓跋曜逝世的早,所以他的身世要比其他宗親單薄。但拓跋曜生前是武藝出眾的武勇之將,又和先帝是關係親密的兄弟,所以軍中無數將軍都出自他的帳下。
拓跋提是他的長子,從小驍烈有乃父之風,他自父親薨了以後,這些為國捐軀的王親之後都是在宮中和拓跋燾一起長大的,接受的是同樣的教導。
只是他偏好武藝,或者說只能偏好武藝,韜略等漢人的學術學的是一塌糊塗,人人提起他來,也只能想到「他有乃父之風,會是個好將軍」云云,事實證明,他也確實一到十六歲就來了黑山,幫著拓跋燾衝鋒陷陣去了。
他雖在中軍,但「鷹揚軍」是中軍精銳,鷹揚軍大半都是他父親的舊部和家將,所以將令一出,莫敢不從。拓跋提只聽從三軍的大將軍拓跋延和皇帝拓跋燾兩人調遣,便是尉遲誇呂的面子也是不賣的,和尉遲誇呂的關係也不好。
拓跋提是堅定的皇帝派,從一開始到後來都是孤臣,按照花木蘭的記憶,這位將軍後來授勛時也是軍功十二轉的牛人,是和花木蘭一般身懷紫綬金印的上柱國武勛。
只是一個是解甲歸田的田舍女,一個後來是手持使節行走四方的車騎大將軍,若不是他和漢臣關係不好,一直都是在軍中坐鎮沒進過朝堂,否則還真不一定只是個車騎大將軍。
一個皇室宗親、精銳中的精銳、就算是後世的花木蘭都要仰望之人,為何無緣無故要幫他?
難道真是英雄惜英雄?
憑什麼?
就因為自己給他穿了下褲子和腰帶?
賀穆蘭的臉色扭曲了起來。
不是這麼囧吧?
賀穆蘭神魂不思的回了右軍的同火之中,若干人等人已經乾淨利索的挑好了戰利品,也把首級割了放好了。現在每一戰得到的柔然人戰馬都有不少,這些空馬拿來載戰利品和頭顱正是合適。
只可憐這些馬來的時候馱的是自己身穿甲胄的主人,被拉走的時候只有主人的甲胄和主人的頭,不知馬兒要會說話,究竟會說什麼。
反正沒幾匹馬叫的和越影似的,還「咦嘻嘻嘻嘻……」
賀穆蘭心情不好,臉色自然也帶了出來。阿單志奇等人給賀穆蘭指了指她的戰利品在哪幾匹馬上,見她不但沒有喜色,連表情也沒有多少,禁不住都是一愣。
賀穆蘭雖然最不重這些東西,對軍功和戰利品看的很淡,但大家在興奮的時候,也很少掃興。如今他們歡天喜地,按賀穆蘭以前的習慣,也應該跟著微笑才是,怎麼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花木蘭,你脖子怎麼了?」狄葉飛眼睛尖,一下子叫了起來。
花木蘭的身體此時還沒有被晒黑,冬天陽光不大,就是風吹得厲害,賀穆蘭臉頰全是被風吹出來的紅褐色皸紋,非常難看,但是她的脖子和身體各處還是比較白皙的。
此時脖子上一片淤紅,自然醒目的很。
狄葉飛一叫,一火人全部都圍了過來。
「火長,你剛才和誰打架了?哪個不長眼的尾隨你了?是不是上次惹狄葉飛的那幫人?」若干人問了一大串,最後問出最關心的問題:「你有沒有吃虧啊?」
賀穆蘭在軍中雖然不像阿單志奇和胡力渾那樣好交朋友,但也從不主動惹事,要說仇家,所有人還真只能想到那一批人。
他們都知道賀穆蘭的武藝,輕易三四個人是進不了身的,就算是五六個人,想要壓倒賀穆蘭掐住脖子,像她力氣這麼大的人能壓住的,也不知道有多大力氣,所以他們根本沒想到只有一人,總覺得肯定是許多人圍攻她了,才讓她吃了這麼大的虧。
「沒吃虧。」
賀穆蘭不好解釋自己到底為何脖子上全是淤紅,只能回答若干人最後一個問題。
這幾個人都不是姑娘家,不好盤根問底,他們心中已經有了自己的猜測,又聽賀穆蘭沒有吃虧,頓時各個都喜笑顏開,覺得暢快極了。
「就知道咱們火長不會吃虧!」若干人笑著說道:「對方傷了手,還是傷了腳?被揍得如何?」
「……」賀穆蘭臉色怪異了起來。「啊……被碰的……」
她不由自主的朝著若干人的下身看去。
若干人被她看的忍不住雙腿一緊,笑的更歡了:「原來是這樣,揍得好!揍得好!叫他們再盯著狄葉飛!」
「什麼盯著狄葉飛,你們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賀穆蘭再遲鈍也知道他們說的不是一件事,奇怪地嘀咕。
「知道知道,我們不會亂說的。不會是火長乾的,火長怎麼會做這種事呢!」若干人牽著馬往回走,「不過火長,下次有這種偷偷教訓人的機會,帶上我們一個,讓我們也出出氣!」
「……你想的太多了。」
「哎呀,你們老說我想的多。我這叫聰明知道嗎?聰明的人才想的多……」
「火長啊,我發現你老是關心狄葉飛啊,嘖嘖嘖,這種借口尿遁偷偷報仇,事後還不留名的事情,做的也太英雄了點,若狄葉飛是個姑娘,都該以身相許了,兄弟幾個以後要向你學學,說不定媳婦兒就有了啊……」
「滾!」賀穆蘭。
「滾。」狄葉飛。
一群人說說笑笑,打馬回營,待回到營帳,賀穆蘭眉目間的沉鬱還在,惹得狄葉飛若有所思,阿單志奇心中異樣。
待到夜晚,一群人借著「集體尿尿」,跑出營帳,偷偷琢磨起來。
「你們說,火長白天是不是吃了虧啊?不然這麼不高興?」
「有可能,他喜歡逞強,說不定身上有傷。」
「可是火長上次被鞭笞都沒有脫衣服上藥啊……」
「不然這樣吧。」
阿單志奇思索了一會兒……
「我們除了要給火長討個公道,也要關心下火長的身體。晚上他睡熟了,我們兩個偷偷解了他的衣衫,看看身上還有哪裡有傷。」
「那天為首的幾個刺頭兒去了雜役營,今天讓火長吃虧的應該不是他們,剩下的是誰也就一清二楚了。你們幾個沒事注意著點他們,一旦他們落單,把外衫脫了套他們頭上揍上一頓,就當是出氣了……」
阿單志奇要壞的時候也是蔫壞,一群同火大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年紀,正是愛玩好鬧的時候,立刻把頭點的小雞啄米,興奮的不行。
等到了晚上,賀穆蘭睡熟了,阿單志奇和狄葉飛偷偷摸摸爬起來,同帳其他人拿了一根短蠟燭,點上後用衣服遮著光,悄悄圍了過去。
「我總覺得這事……有點像是你們對狄美人做的……」阿單志奇咽了口口水,顯然雖然是他提的建議,但還是覺得不安的很。
「花木蘭醒了,會不會生氣啊……」
「生個什麼氣,都是男人,看看又不會少塊肉,我們是好心驗傷,他咽喉有淤,保不準肩膀胸口都有,真要掐起來,掙扎一番肯定會傷到周圍。」
若干人難得沒有開玩笑,眼睛一掃狄葉飛:「火長對你最好,你去掀,若是有事,他也不會揍你?」
狄葉飛駭然道:「我?我不行的!我沒脫過別人衣服!」
「誰會脫過別人衣服啊!」
胡力渾好笑地頂了一句。
那羅渾和殺鬼的眼睛立刻瞟向阿單志奇和吐羅大蠻去了。
「……那是我媳婦兒,能一樣嘛?」阿單志奇低吼。
「那女的自己脫的,我什麼都沒做!」
吐羅大蠻齜了齜牙。
蘆柴棒子一般,還不如不脫呢!
其他人又把期望的眼神看向若干人。若干人捂住胸口,搖頭連道:「我家女奴都是被脫光了洗乾淨丟到我床上暖床的,我也沒脫過別人衣服!」
「嘁!」
「入阿母的!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幾人壓低了聲音表示憤慨。
「狄葉飛,還是你來吧。一來你和火長親近,二來你手腳輕巧,我們都是五大三粗的……」
「我來。」
那羅渾突然冒了一句。
「我來掀。」
真猛士也!
眾人紛紛對那羅渾這種大無畏的獻身精神表示了強烈的讚揚。
那羅渾也是渾身發毛,總覺得九個男人圍著另外一個男人商量怎麼掀開衣服實在是很奇怪,但他說都說了,也只好搓熱了雙手,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去。
這邊,賀穆蘭因為白天的事,睡得不怎麼安穩。
夢裡一下子是那「庫莫提將軍」發現了她是女兒身,威逼利誘讓她交出自己的越影和磐石,一下子是全營知道了她女子的身份,前赴後繼的要來剝開她的衣服……
她白日征戰一場,原本是極其疲累了,只不過她在花家被那群遊俠兒弄的十分淺眠,那羅渾的手只是一碰到她的前襟,她立刻就驚醒了過來。
『想不到花木蘭肌肉還是挺厚實的……』
那羅渾想起自己怎麼練都鼓不起來的胸肌,莫名地自卑了一會兒。
這世上,確實有些人生來就讓人羨慕。
……誰在摸我胸!
不想活了!
賀穆蘭眼睛一睜,猛地一拳伸出去,頓時揍得那羅渾哎喲一聲,整個人飛了出去。
待她仔細一看,只見八個火伴鬼鬼祟祟的圍著一根蠟燭,在她身旁跪成一圈,活像是某種邪教在舉行的儀式,頓時背後發毛,驚叫道:
「你們到底在幹什麼!」
「救命啊!火長醒了!」
若干人發現賀穆蘭睜開了眼,那羅渾又飛出去了,頓時嚇得蠟燭往下一丟,抱頭鼠竄。
其餘眾人都是久經沙場(?)之人,立刻跟著也竄了出去。
「你們別跑!說清楚怎麼回事!回來!誰被子燒著了!給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