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是什麼時候傳入中國的呢?明朝吧?花生好像是美洲大陸的產物,那就是在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之後,明末?清初?我的天……」
賀穆蘭已經被自己新收的小弟所取的名字雷的一夜都過不好了,偏偏她之前非常「仁厚」的告訴他,「名字就自己取吧,你取什麼我叫什麼……」
摔,這是自取其辱的另類解釋方法嗎?
還是她自己大驚小怪?
應該是因為花生要傳入中國還早,所以這裡的人都不覺得「花生」這個名字很怪,素和君甚至誇獎小兒這個名字起的好,很有意境。
這裡的奴隸和主人姓非常正常,若不是主人信任的僕從,甚至都不能賜予同樣的姓氏。
就如同花家是賀賴氏家僕出身,可是為了避諱主家,只敢用「花」,雖然花和賀在鮮卑語中發音幾乎一模一樣,可是旗號一打出來,誰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花生起了這個名字,得了素和君的誇獎,心中自然非常高興,看素和君的眼神都溫柔了許多。素和君和花生如今是睡在一起的,兩人感情好也有益於平日好好共事,這也算是唯一的樂事吧。
第二天一早,新出爐的「花生」捧著水盆進了副帳,在其他隨從或探究、或好奇的表情中伺候賀穆蘭凈面。
無奈他們兩個一個雖然是奴隸,還從來沒有做過高級奴隸的活兒,伺候不了人,一個雖然是親兵,但是新上任的,被伺候的也不習慣,更何況賀穆蘭自理慣了,立刻接過水盆,自己三兩下清理乾淨,又拿起一個水囊漱口後將水吐進盆里,就當是已經洗過臉刷過牙了。
這裡的冬日風比刀子還狠,賀穆蘭在現代再不講究也是爽膚水日霜晚霜都用的,到了這裡,連搽臉的好臉油都沒有。
中年花木蘭的時候倒是有,到了青年花木蘭的時候,面脂是別想了,擦臉的油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擦了以後臉上更癢,根本就不能防止皸裂。
「那個……」
誰誰啊。
咳。
當外號還可以,當大名真叫不出口。
「以後不用伺候我這個,水端來就行了。」賀穆蘭看著花生僵硬的表情,解釋道:「我習慣自己洗臉穿衣,真的,你問素和君,我都沒有讓他伺候過。」
「主人……小人不應該犬花』姓嗎?」小兒,阿不,花生低垂著眼眸。「若是引起主人不快,我就叫『小生』好了。」
「不!花生就很好,很好!」
賀穆蘭又被驚成了蛇精病,連忙擺手。
「就叫花生了!」
花生只不過是個吃的,叫小生是有多矯揉造作啊?
萬一以後她要讓素和君幫他個忙,難不成要說「幫小生提桶水」,「小生好累,你去忙一下吧?」
……
整個人都無法正常的眨眼了啊喂!
這是刀馬旦跑錯了劇院的節奏啊!
「我覺得叫小生也挺好的。」素和君笑著在一旁開口,「那以後大人喊你花生,我喊你小生好了。」
他拍了拍花生的肩膀,以示親昵。
後者微微動了動嘴角,想做出一個笑的舉動來,但大概是很少笑,所以做的倒是比哭還丑,引得賀穆蘭心中一陣心憐。
這孩子……怕是沒有過朋友吧?
素和君也是個好人啊,無論是對奴隸、家將、親兵還是將軍,幾乎都是一視同仁。雖說不知道為了刺探什麼,都潛伏到她身邊做隨從了,但也從另外一個方面說明他確實是能伸能屈之輩,也毫無什麼面子(自尊心?)可言。
即使到了後世,成了白鷺官之首,看他手下那些白鷺,也都是些值得信任的漢子。
只是這種制度不是很好,大魏又沒有俸祿,不知道他後來是靠什麼維生……
她居然還有閑心想他們到底怎麼維生,兩世花木蘭,好像也沒什麼維生的本事,她更慘,還沒功成名就多出七十多張嘴來……
賀穆蘭心中嘀咕了一會兒,這才想到正事,從衣箱里翻出一個小袋子,仔細數了數,大約有三兩金子左右,這已經是她從軍半年多次出生入死攢下的全部金子了。
其他的她都托同鄉送去了懷朔給花克虎轉交,還有一部分在知道莫懷兒的事情後給了莫懷兒的家。
賀穆蘭剛剛穿成花木蘭的時候,雖說沒有揮金如土,可也算是出手闊綽,當初給張斌盤纏上京的時候,一出手就是一片金葉子,至少有三兩。後來逛青樓,一片金葉子也只夠和人家花魁喝杯茶,渡不了夜。
可到了這裡,數次出生入死,所有東西全部賣了,也不過就這三兩而已。
看起來三兩,也有150克了,擱現代一克金子300塊,這便是四萬五千塊人民幣啊,她大半年的工資了……
大魏朝廷什麼的,真是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
「我出生入死大半年,也就這麼點積蓄,竟都要給那些軍中蛀蟲拿去了……」
賀穆蘭肉疼的拿出一兩金子,將那二兩的布袋連同文書一起遞給了素和君。
「你去的時候,先探探口風,看能不能殺殺價……」
素和君露出一個「你開什麼玩笑我這種人還會殺價」的表情,這讓賀穆蘭突然想起來素和家也是大族,心中照實難過了一會兒,將金子又放回布袋裡,全部給他。
「全給你吧,多於三兩,我也沒有。」
素和君接布袋,不由得頓了頓。
他從小也算是衣食無缺的長大,後來去太子身邊做郎官,更是吃穿不愁,莫說三兩金子,便是三斤金子他也見過。
可如今這三兩金子,拿在手中卻有些燒手。
大魏原本就沒有俸祿,若不雁過拔毛,根本就無法生活。可被拔了毛的雁,也許原本就已經冷得要凍死了。
他握緊布袋,緩緩點了點頭:「大人放心,我一定將您這事辦好。」
素和君握著布袋出了帳,賀穆蘭嘆了口氣,吩咐花生今日把剩下的那七十六個奴隸帶去參軍帳,幫著盧參軍去高車人那,便也起身出了帳。
她是將軍身邊的親兵,也是需要貼身護衛的。今日正是她當班。
素和君這是第一次來軍功帳。
他來到軍中,自然不是只為了搜尋人才,更多的是因為陛下的擔憂。
黑山大營是他還在太子時期就積極完善的邊關防線,可以說,陛下對它的重視甚至超過了如今還在征戰中的夏國都城統萬城。
拓跋延雖然並沒有傑出的征戰之能,但也算是一位老成持重的將領,而且善於練兵,他妻兒子女都在宮中變相為質,皇帝對他也算放心。
但有時候,能夠讓人放心不代表就有能力。
無論是白鷺官、軍中的眼線、還是性格剛直的軍中將軍,都曾向陛下奏過軍中腐敗太過、三軍軍心不齊、以及左軍和中軍聯手打壓右軍等等弊端。可一直以來,大魏都在和夏國、宋國周旋不休,戰事和各種摩擦接連不斷,此時若大肆追究黑山之事,後院就要著火。
眼看著討伐夏國之事已經漸漸落入尾聲,素和君和其他幾位同僚便被派往黑山城和黑山大營,親自探查軍中的情形。
他去見拓跋延,告訴他軍中的情況已經到了皇帝無法裝聾作啞的地步,這便是拓跋燾對拓跋延的「照顧」。
素和君相信拓跋延肯定會敲打一番手下,讓他們最近能收斂一點,可素和君篤定他還是能知道他想知道的。
正如他所料,當他進了軍功帳後,那群抄謄軍功的功曹先是笑容可掬的迎上來,待知道他是花木蘭的隨從想要錄入軍功一事,就開始了各種刁難。
花木蘭有參軍帳中給出的文書,按照大魏的律條,只要有文書,有證明,有交割,功曹便要錄入軍籍中,以作他日晉陞之證,可是若是一直要拖著,或者漏了哪條,對於大部分不識字的士卒們來說,簡直就是災難。
素和君伸手入懷去掏錢袋,他做出這個動作之時,旁邊的功曹們看待他的表情,在素和君的眼裡,就像是豺狼終於看到了強者口中落下的獵物而開始圍攻一般。
他知道這是錯的,也知道自己無力改變,更知道最該做的就是把懷裡的東西給他們,換取想要的結果才是。
可不知為何,這個已經做了一段時日白鷺官、應該已經看清各種「順理成章」而麻木之人,卻莫名的又把錢囊收回了懷裡。
看見他的動作,眾功曹齊齊變了臉色。
「你這小子,居然敢看不起我們!」
「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隨從……」
「我看腦子不清楚的是你們吧!」素和君冷笑了起來,「真可惜各位還都是大好出身,否則也做不了功曹之位,一個個卻蠢笨如豬,只知橫徵暴斂……」
「真是瘋了!」
「以下犯上!來人,把他給拖出去!」
素和君又把手伸進了懷裡,眾人以為他終於識時務了,卻發現他掏出的絕非什麼金銀財寶,而是一面能讓人嚇到魂飛魄散的銅牌。
這是白鷺官的白鷺令,上面用漢字陽刻著「不避強御,百僚肅然」幾個字。白鷺令陰刻乃是普通的候官曹,陽刻乃是候官使,朱刻則是侯官令。來者正是候官使,再聯想到大將軍前段日子敲打他們的話,頓時人人都變了臉色。
「大人,您……」
他們驚駭莫名地準備為自己辯解,素和君擺了擺手,把銅牌收了回去。
「我先前看你們在自尋死路,就想救你們一把,讓拓跋大將軍告誡你們一番。可這才多久,你們又故態復萌。軍中等著做功曹參事的人有大把,也不是人人都似你們這般貪心的,希望各位能懂我這一番好意,不要太讓我難做才是!」
他把文書拍在案几上,扭頭就走了。
只要那群人不是傻子,就知道該怎麼做。
素和君離開了軍功帳,軍功帳里一干功曹各個都是滿臉愁容。一個年輕的官員跺了跺腳,丟下一句「我要去和我阿兄商量商量」,掀開帳子就跑了。還有幾個老成點的,雖沒他那麼慌張,大抵也就跟偷情被人當場抓住那麼焦躁。
「你莫慌,都說法不責眾,我們一直以來就是這麼做的,雖然是對花木蘭是有些刁難……」
他有些說不下去了,猛地一錘案幾!
「這廝,居然隱藏成這等身份!還維護花木蘭至此!」
「話說回來,你們不覺得這個花木蘭身份很可疑嗎?不但右軍護著她,夏鴻將軍這種老好人也不惜為他拔劍。鷹揚將軍是何等身份,皇室宗親,有王帳護軍之人,居然也會為他出面,將他收歸帳下以作庇護……」
這些鮮卑功曹臉色蒼白的看著說話的那人。只見他一點玩笑的意思都沒有,甚至連鼻尖都在冒汗。
「現在,連陛下身邊的白鷺使都在做他的隨從,你們想想……」
一群人不由得開始胡思亂想,而且每個人心目中對花木蘭的身份猜測都有不同。有個功曹忍不住開始翻起花木蘭的軍籍,看他家在懷朔,父親曾是百夫長,家中行二,替父從軍云云,滿臉納悶地說:「這哪裡有問題?就是個普通軍戶啊?」
「你真蠢,素和君還是白鷺使呢,誰能想到他做了個隨從?他難道也用真身份入營不成?各地軍府又不聽軍中使喚,真偽造個身份持了哪個軍戶的帖子來,你能認出來?」一個功曹寒著臉:「不行,這已經不是小事了,我也要出去一下!」
「我也……」
「我……」
一時間,有身份有背景的功曹跑了個乾淨,各自去找自己背後的「高人」。只有那些沒權沒勢依附著帳內功曹參事的主簿們,面面相覷後不知該如何是好。
有個主簿拿起案几上被人遺忘的文書,左右相望。
「這個……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錄唄。人家是『中獲』,參軍帳里那麼多漢人看著,刁難歸刁難,事情難道就不辦了?」一個主簿認命的抱出卷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們夾著尾巴好好辦事吧……」
其餘眾主簿唉聲嘆氣,乖乖開始錄入軍功。
話說素和君回了副帳,心中不免為自己剛才的魯莽有些後悔。他確實是以候官使的身份入的軍營,卻沒想過這麼快就公開自己的身份。他生性好玩,也沒有如何嫉惡如仇,陛下讓他去做白鷺官,他就去做了白鷺官,並且做的如魚得水,樂此不疲。
可軍中如今這般現狀,是他之前聞所未聞的。
功曹貪墨戰死者的遺物、錄入軍功得給「辛苦錢」、即使升了將近,也不能免俗,還得和這些人打好關係。這種事要放在京中,由吏部做了,怕是也不會讓人這般反感,畢竟吏部選士,選的大多都是高門士族,就算拿些辛苦錢,大家也都一笑而過。
可軍中之人的錢是怎麼來的?那都是拿命拼出來的。
花木蘭拿著那布袋不停猶豫,又希望他「殺殺價」的情形就在眼前。花木蘭的性子已經算是剛直的了,可也不得不在這種事上委曲求全,可見功曹勢力之大已經到了何等地步!
軍中設立各部功曹,原本是為了論功行賞,讓將士們過上更好的生活,打起仗來無後顧之憂,誰曾料到如今卻變成了橫徵暴斂的罪魁禍首!
若是窮到沒有錢打點的士卒呢?是不是就此埋沒在案卷中,成了一文不值的「陣亡軍戶」,連句可以誇獎的話都沒有?
剛剛二十齣頭,胸中熱血未涼的素和君只覺得一股憤怒油然而生,剛才的後悔也都消失的乾乾淨淨。
他站起身,在其他副將驚訝的眼神里站起身,徑直出了帳子,直奔拓跋延的大帳而去。
他是「不避強御,百僚肅然」的白鷺官,即使多愛看熱鬧,軍中生活多麼有意思,也不可忘了職責。
如今該看的也看到了,該知道的也知道了,也該不負「白鷺」之名了。
夏國。
拓跋燾看著面前的眾騎兵,忍不住心頭劇震,脫口而出:
「這怎麼可能!」
十月十一,他親率大軍出征夏國,魏軍騎士在嚴寒的天氣下加速行軍,十一月初終於到了君子津(今內蒙古准格爾旗東北黃河岸邊),只要過了此河,便可直撲統萬城,活捉夏國的國王赫連昌。
原本他準備繞河而行,因為騎兵渡河十分困難,戰馬不欲上船,臨時搭建浮橋時間又來不及,只能繞河而過。
豈料就在不久前,太常崔浩推薦隨軍的那個道士,叫做寇謙之的,居然自告奮勇和拓跋燾稟報,說他能使黃河結冰,讓騎兵過河。
就在不久前,崔浩因為極力在京中主張漢制治國,得罪了大量的鮮卑貴族和宗室,以至於拓跋燾不得已迫於眾議,讓他暫時去官回家,但大凡國事,依然也會召他詢問。
此次他親征統萬城,崔浩向他舉薦了一個道士,因為有「占星」之才能,拓跋燾想要用他來判定天氣情況,就抱著「多一個也沒什麼」的想法帶出了京,一路上預報晴雨,從未出錯,所以人人都敬稱為「寇道長」。
但即使能夠預報天氣,也不代表真的就通神。此人說他能使黃河結冰,豈不是妖言惑眾?
如今只是十一月初,又非寒冬臘月,若要讓黃河之水冰凍到可以跑馬的地步,按這天氣必須驟降到極低才是。
拓跋燾並未把他的話放在心上,這道人也是有意思,皇帝不相信,他也不多辯解,當夜帶著兩個小道童,當著幾個將軍的面到了黃河邊,起了祭壇、做了法事,然後大大方方的回去睡了。
當夜就突然冷的讓人發抖,等一夜過去,河面上果然結了一層薄冰,待到第三日清早,拓跋燾再起來,這冰面上已經有將士開始大著膽子小心翼翼地在上面縱起馬來。
這讓他禁不住想起剛剛出征時,這位寇謙之曾指著天空,對他說道:「如今金木水火土五星同時出現在東方天空,這預示著勝在東邊,陛下天命所歸,人心所向,則可不勝?」
當時他只當是一場阿諛奉承,如今一想,若這寇謙之真有幾分本事,那樣的星象就確實是大大的吉兆,這怎能讓他不精神一震?
拓跋燾震驚之下對這寇謙之頓時升起了好奇之心,命人召了這位天師道的天師寇謙之前來面聖。
寇謙之此時已經六十多歲了,他原本就身材頎長,再加上多年修道,一身仙風飄然的氣韻,見之便覺不俗。
拓跋燾見他雖然腳步輕快,卻面無得色,心中已經對他的氣度稍微肯定了幾分,再見眾騎士難掩心中的喜悅在冰面上跑動了起來,便指著那冰面贊道:
「老道長好仙術,竟能使河水冰封,讓騎兵奔策。」
寇謙之撫須一笑,緩緩地搖了搖頭。
「非也非也,並非老道真使了什麼仙術,而是天象如此。北方的寒氣沿著地氣南下,此地承接地氣,便結上了堅厚的封冰而已。」
拓跋燾原先以為他會以黃河結冰之事邀功,卻沒想到寇謙之並未將一切歸於道法,反倒說是天象如此,便揚起鞭子,指著河面問他:
「那你求見我,說是能使河面上凍,又去河邊起了祭壇,是為何故?」
若說這不是法術,又何必多此一舉?
他雖然沒管寇謙之做了什麼,但他是大可汗,那晚他當了那麼多將軍的面去了河邊,自然有人把寇謙之做了什麼告訴他。
「兩軍相抗,最重士氣,我大魏騎兵沿途而下,勢如破竹,到了河邊,卻被天險所拒,士氣不免受挫。老道乃是個道人,不是會鼓舞士氣的將軍,幫不上什麼大忙,不過起個祭壇為大魏祈福卻是可以的。若說使河水冰封,老道雖忝為天師道的道首,也沒那個本事……」
寇謙之笑的慈祥。
「可是老道祭壇一起,河面果真結冰,豈不是大大的鼓舞士氣?」
拓跋燾若有所思地看著寇謙之,就在剛剛這一刻,他才察覺到這個道士確實是個不可小看之人,難怪能以「寇」姓登上天師道的道首之位,改革道教,傳授道法。
這人要麼就是真的不懂仙術,只懂天文星象之學,怕牛皮吹大了以後下不來台;要麼就是腹中有玲瓏心竅的奇人異事,知道如何投其所好,又不至於讓人厭惡反感,他一定是從哪兒看出來自己雖然決定繞河而下了,卻對不能穿河而過十分可惜,所以一察覺到天象有變,立刻便借著天時地利人和謀划了此事。
「天相之事飄渺不可多言,若你起了祭壇,或我應了你施法請神,結果河面沒有結冰,你就不怕我砍了你的腦袋嗎?」
拓跋燾輕笑一聲,聲音里卻滿是嘲諷之意。
「老道雖不是神仙,但在嵩山得仙師傳授諸般道法三十餘年,若是連天象都看不好,砍了便也砍了,正好向仙師謝罪。」
寇謙之也跟著輕笑,話語中並無畏懼之意。
「你是個聰明人。」拓跋燾不明所以地贊了一句,翻身上馬,向左右傳令。「天佑我大魏,赫連夏必敗!命騎兵上馬,一千人為一隊,分批過河!」
「天佑大魏!」
「大可汗威武!」
「倍當!倍當!(萬歲)」
拓跋燾騎著馬,慢慢悠悠地過著君子津,身邊跟著的,赫然就是那一身道袍的道首寇謙之。
拓跋燾騎著自己的愛馬「超光」,不停地詢問著寇謙之關於天象中各種不同的含義。寇謙之不卑不亢,一一作答。
待說到北方局勢時,寇謙之神秘一笑,並不多言。拓跋燾見他如此作態,心中反倒不喜,也不追問,徑直前行。
「老道在兩年前,其實曾經奉上過道書求見陛下……」
拓跋燾聽見他突然提起此事,回想了一會兒,卻一點印象也沒有。
每年各地的僧俗道人托書相奉之事也太多了,各個都自稱是有道之人,他對神佛之事並不熱衷,有時候見到確實有名的,就找個地方,用衣食把人家供起來,大多是佛寺或者道觀,既不熱衷,也不冷落。
他若說兩年前的事情,那一定是記不得了。
那時候他剛剛準備伐夏,正忙的焦頭爛額。
「陛下貴人事忙,應當是不記得了。」寇謙之見到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忘了此事,便揭了過去,又問了一句:「那敢問陛下,如今可記住老道了?」
這話便問的有些放肆了。
拓跋燾的坐騎「超光」突然不再走了,馬背上的高大青年扭過頭去,淡然地對著身邊的寇謙之說道:
「你雖鼓舞士氣有功, 卻是假借鬼神之事,不夠光明磊落。天要助我大魏,我恰逢其會,遇到黃河結冰,這便是天意,你雖夜觀天象有功,但若是居功自傲,便是不智……」
寇謙之連忙道「不敢」。
「無論道教、佛教、還是漢人儒家那一套……」拓跋燾看著寇謙之,「我都無偏見。只要能為我所用,那都是好東西。若是以後你還能這般想法子『鼓舞士氣』,我便是稍稍抬一抬你們道門也沒什麼。」
「所以,你也不必再出言試探了。」
寇謙之沒想到這個年輕的鮮卑君主說話這麼直接,微微一愣後做出一副敬佩的樣子,讚歎道:「大魏有您這樣不拘一格的英主,乃是大魏的福氣啊。」
這種話拓跋燾聽到不想再聽了,也沒當回事。待他的馬被左右牽著離開了最難通過之處,已經過河的騎兵立刻在河邊整軍待發,靜待全軍集合。
十一月初三,拓跋燾率兩萬輕騎兵越過黃河,直撲統萬城。
十一月初七,夏國國王赫連昌對魏軍已達統萬城下毫無察覺,直到兵臨城下,方才率軍親自迎戰魏軍。
兩方一經交戰,赫連昌得知是拓跋燾親來,頓時驚慌失措,大敗而逃,丟下幾千人馬,回統萬城堅守。
統萬城城高堅固,騎兵不可硬攻,城門和宮門又緊閉,拓跋燾不願浪費屬下性命,便分兵掠奪統萬城周邊百姓,擄獲了數萬人,奪取馬牛羊十餘萬頭,將統萬城變成了一座孤城。
魏國人口稀少,最缺百姓,這數萬人被立刻送回魏國境內,安排在平城四周居住,開墾田地、織布做衣。
而拓跋燾率軍繼續南下,一路勢如破竹,又得了不少人口和物資。
眼見著就要到正月,拓跋燾雖然是鮮卑人,卻重視朝中漢臣,所以命令部下大將繼續駐守,率領宿衛軍回到平城,準備過年。
此番討伐夏國可謂是連連獲勝,統萬城被攻下也就是時間的事,又帶回了大量的戰利品,拓跋燾心中高興,便欲在新年之時封賞一番,以獎勵朝中軍中將士朝臣一年的辛苦。
拓跋燾班師回朝,一進城,便收到了竇太后派人傳訊,說是賀夫人要生了,他茹素已久,少做殺孽,連攻打統萬城都沒有多傷人命,正是為了這個孩子能夠不像他的其他兄弟那般胎死腹中,或命中早夭,此時見果然奏效,孩子平安生產,連衣甲都沒換,風塵僕僕就衝進了後宮。
拓跋燾一直從半夜守到拂曉時分,賀夫人的孩子呱呱落地,哭聲洪亮、頭髮茂密,一見便是個健壯的小子。拓跋燾大喜過望,親自看著他擦洗換衣,待他睡熟後又去沐浴更衣,抱著自己這個兒子一直睡到下午,方才戀戀不捨地回去處理軍政大事。
到第二日上朝,正遇西征夏國的大軍傳來捷報,長安城已被攻下,又有涼國國王得知夏國大敗的消息,畏懼魏國的強大,派出使節到了平城,向大魏表示臣服。
皇子出生,太陽升起,這本就是吉兆。
第二日,在漢人心目中有重要地位、甚至這地位還要高於統萬城的長安城被拿下,朝中漢臣無不欣喜萬分。
一個長安,一個洛陽,幾乎就是「正朔」的標誌。他們沒有南下,在北朝鮮卑人的朝廷中做官,最希望得到的就是「正統」的證明。為了重新奪回「洛陽」和「長安」兩座王都,整個朝中的漢臣們幾乎是不遺餘力,魏國國力能夠在幾十年內強盛到這種地步,大半是他們的苦心經營、權衡各方勢力之功。
而涼國的臣服,則表示數年之內,黃河流域再無敵國可以撼動魏國的地位,這更是喜上加喜。
繼而連三的喜訊都在這個孩子生下來後送到平城,拓跋燾覺得這個新生下來的孩子是個有福之人,賜名為「晃」,意欲「陽光明亮」,是個極好的漢名。
原本拓跋燾已經準備直接將拓跋晃立為太子了,不過得知消息進宮道喜的崔浩卻勸諫說:
「太子之位極為尊貴,待皇子再長大一點,身體強健到可承受這般福氣,再立不遲。」
拓跋燾此前死了三四個孩子,聽了崔浩的話雖然將信將疑,但為了孩子的安全,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之下,便打消了這個主意,準備等他滿周歲之後,若身體一直這般結實,再立其太子。
可憐宮中剛剛誕下皇子的賀夫人,聽到心腹說起拓跋燾沒有立自己的兒子為太子,也不知道是該感激崔浩好,還是恨崔浩好,一會兒喜一會兒笑,狀若瘋癲,嚇得左右侍從立刻去請賀夫人的母親賀蘭夫人進宮。
崔浩如此諫言一出,倒是給他添了無數好處。
如今夏國未滅,大魏後宮裡還是鮮卑貴女們一支獨大,賀夫人的兒子若是立了太子,也沒有這些鮮卑貴族家什麼事兒了,至少在太子死了之前,儲君的位置是不要想了。
這麼多年後宮妃子不是無子、就是生子早夭活不到滿月,後宮妃子們已經各個視懷孕為洪水猛獸,眼見著賀夫人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生下孩子,大部分鮮卑夫人都認為災厄已經離開後宮,再有子嗣只是時間的問題,於是紛紛私下裡祝禱一番,感謝老天的恩德。
在這種情況下做出勸誡的崔浩一出宮回府,各家之前和他幾乎要成仇敵的鮮卑貴族紛紛派出家人,送去「年禮」,祝賀新年。
這讓崔浩更是對寇謙之的料事如神敬佩萬分。
雖然他覺得拓跋晃看起來不像是會早夭的樣子,但寇謙之此言也不是毫無道理,崔浩這一勸,自詡不是為了替自己謀利,而是替小皇子考慮,所以也就理直氣壯,並無任何心虛之意。
崔浩大大方方的接了禮物,也派了家人還禮,對方主動示好,崔浩表示感謝,可謂是兩方和諧,雖然沒有真的走動起來,但也算是冰釋前嫌了。
崔浩被眾多鮮卑貴族逼到去官回家,自然已經知道此時鮮卑貴族們在朝堂中的厲害,漢臣均以清河崔氏、范陽盧氏為領袖,崔浩身為崔氏和盧氏之後都被打壓,朝中漢臣很是沉寂了一陣。
如今眾漢臣知道了這些鮮卑人也不是都是腦子裡長肌肉的傻子,改革漢制之事就只好徐徐圖之,靜待時機。
崔浩畢竟是高門名士,博覽經史,玄象陰陽,百家之言,無不涉及,精研經義,時人沒有趕得上他的,雖然在政治上有歧義,但鮮卑人大多都願意和他交好。
如今夏國已經半入大魏之手,夏國被滅後,大片國土又要經營,加之夏國的人口大量湧入魏國,鮮卑的朝臣們都忙的是焦頭爛額。
鮮卑人並不擅長治國,要是按鮮卑貴族的想法,那麼多人直接都化成奴隸,圈了去做工種田最好,可衣食住行樣樣都要考慮,這並非他們的長處,也只好跑去向漢臣們請教、尋求幫助。
只是漢臣們去年欲興復「魏晉漢制」,卻被鮮卑貴族們逼得差點全體辭官,這件事讓他們耿耿於懷,於是漢臣們有意消極怠工,拓跋燾也刻意放縱,最後只能逼得鮮卑人不得不退讓一步,一找到這個機會,立刻迎上去對崔浩遞上台階,率先示好。
如今漢臣得了面子,又有拓跋燾征夏而帶來的大量新的職位給他們的子侄親眷,這些漢臣都甚為滿意。而鮮卑人得了里子,得了軍功,兩方皆歡喜,又好的蜜裡調油起來,想來,來年崔浩重回朝堂,不過也是找個時機的事情。
就在京中一片火熱,政治上的嚴寒終於漸漸退去的時候,正月初七,京中又接到喜報。
被柔然欺凌已久的高車部族千里迢迢率族人南下,投奔大魏,如今已經被潁川王拓跋提迎接到大魏境內,正在黑山大營駐紮。
接二連三傳出喜訊,就連京中都開始風傳「拓跋晃」是上天眷顧之人。
加之拓跋晃一生下來就乖巧無比,更得拓跋燾的喜愛,這個工作狂人竟是一天連去四五次後宮,就為了看看這個兒子。
隨著高車人歸附的喜訊入宮的,還有白鷺官等人送軍快馬入京的信函。
原本已經不準備去黑山大營觀看三軍大比的拓跋燾,在看完了素和君的信函後面如沉水,在和竇太后商議一夜後,點了崔浩和鴻臚寺等人入宮覲見。
涼國剛附,高車又歸,崔浩立刻知道他等待著的機會已經送到了面前。
拓跋燾欲趁著三軍大比之際,親自率軍去高車接見高車部族的族長,以示對降臣歸族的重視。
而崔浩精通鮮卑語、漢語、匈奴語、吐火羅語等各種胡族語言,端的是天生奇才,拓跋燾將他官復原職,以太常之身御點為「高車使」,率領著京中鴻臚寺諸官先行一步,前去黑山大營接受高車部族的附庸,寇謙之也隨之前往。
這一番拓跋燾剛剛班師回朝,又要帶著宿衛軍和羽林軍出京,京中一個好好的年過的是兵荒馬亂,許多知道夏國一滅下一步就是要征柔然的人家,立刻想盡辦法把子侄送入羽林軍或宿衛軍中,想要藉此在來年北征之中分得一杯羹去。
在他們眼裡,柔然比夏國要好打的多,不過是一群未開化且腦袋愚笨的蠕蠕,莫說皇帝一定會率精銳親征,便是黑山大營六萬人馬,踩也把他們踩沒了。
可憐拓跋晃剛剛得了沒多久的寵愛,連滿月都沒等到,拓跋燾就率著大軍又出京去了。
拓跋燾出京,下了恩旨讓賀夫人親自撫養皇子不可擅離,由竇太后暫時管著後宮。
竇太后知道拓跋燾是為了拓跋晃的安全,於是乾脆把賀夫人和小皇子都安排進了自己的宮中,羨煞後宮一干夫人。
黑山大營
「咦?素和君走了?去哪兒了?」
賀穆蘭聽到侍從官的話,心中詫異萬分。
「軍帳親自把他召回去的。你現在只有軍奴沒有隨從,我本來要給你安排一個,不過將軍說馬上就要大比了,讓我不必替你安排,所以我特地來和你招呼一聲,並非我有意刁難。」
紅衣侍從官還是那副高嶺之花的樣子,傳完話後,舉步就走。
只留下面面相覷的賀穆蘭和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