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燾今夜註定睡不好覺了。
魏國司徒長孫翰和奚斤率領了八千騎兵追趕赫連昌,追趕到高平都沒追上,只能班師回了統萬城。
統萬城是被打下了,但由於拓跋燾要求全城戒嚴,不可出入外城和內城,魏國的士卒只能忍著疲累繼續看守四門,不敢到處亂竄。拓跋燾的宿衛們累的要死,在宮城裡到處找空餘的宮室橫七豎八的睡倒了一片。
「陛下,臣等將武英殿的宿衛們接回來了!」一群宿衛興高采烈地帶著活下來的同伴進了紫極殿。
「庫莫提將軍的親衛還發現了赫連定的兒子!」
「什麼?赫連定的兒子?赫連定的家人不是都給赫連昌給砍了嗎?花木蘭在哪裡發現的?」
拓跋燾意外極了。
「快快宣花木蘭和赫連定之子進殿!」
賀穆蘭和宿衛等人在武英殿那種陰森昏暗的地方待的已經作嘔了,好不容易熬到魏軍攻下宮城,立刻就出殿尋找陛下的蹤影,正遇上了宿衛軍中的幾位小頭領。
賀穆蘭是庫莫提的親衛,庫莫提的身份貴重,親衛如同心腹,自然也倍受禮遇。待他們聽到賀穆蘭居然從武英殿里搜出了赫連定的遺子之時,更是敬佩萬分。
在武英殿那種到處是死人的地方,居然還到處亂跑,找到蛛絲馬跡,真乃猛人也!
賀穆蘭在殿外領著赫連止水和趙明準備進門,趙明在門口苦苦哀求,大意是不敢見魏國的皇帝,希望能不進去。拓跋燾讓人宣的是赫連定之子和花木蘭,賀穆蘭見他真的嚇得人直哆嗦,便沒有勉強她,獨自帶著赫連止水進了殿。
赫連止水長相和赫連定頗有相似之處,只是五官比赫連定要清秀一些,大概是因為他的母親是漢人的緣故吧。他雖才十歲,但並無畏縮驚懼的神情,見了拓跋燾大大方方的行禮,告知對方自己的姓名。
賀穆蘭若不是見過他之前拔刀相對、拚命掙扎、悲聲哭泣的情景,幾乎也要認為赫連止水是個臨危不亂,冷靜大度的孩子了。
拓跋燾見了赫連止水後非常高興,而赫連止水發現拓跋燾確實如賀穆蘭所說一般是個寬宏爽朗的君主,心中也鬆了口氣。待知道赫連止水正是夏國太史令張淵的重外孫,拓跋燾哈哈大笑了起來,讓人去把張淵帶來。
張淵也是個奇人,他設下連環計,讓赫連昌成功逃離了統萬,自己卻沒有逃跑,而是命令全家上下披麻戴孝,在自己的府中等著大軍破城的那一天。
拓跋燾聽取了賀穆蘭的話,攻佔統萬城後沒有放縱大軍洗劫統萬,而是通過攻打宮城、守衛四門等任務的分派,讓這些士卒無法休息,不去想著掃蕩等事情。
所以張淵穿著喪服在家裡坐了半天,沒等來入城洗劫的士卒,倒是等來了客客氣氣請他進宮的魏國使者。
張淵進了宮,見到了重外孫,兩人抱頭痛哭云云,也就不再贅言,拓跋燾和賀穆蘭含笑看著一老一小喜極而泣,心中皆有感觸。
赫連止水很小的時候就被張淵接進了張府,他幾乎是被張淵一把屎一把尿親自帶大的,感情自然很深。再加之張淵如今已經年過六旬,在這個五十歲就入土的年紀,六十多歲已經是老爺爺了,喜愛重外孫也是正常。
張淵見赫連止水沒死,而且拓跋燾也沒有要處置赫連止水的意思,對著拓跋燾老淚縱橫,跪下身子:
「老朽設計魏軍送夏帝出城,乃是為了全老朽為臣之忠義。陛下善待百姓,沒有讓統萬成為一座死城,足見陛下的仁慈和英明。老臣願舉家帶領弟子門人等歸順魏國,只祈求陛下能夠寬恕赫連止水,饒恕他的罪過。」
拓跋燾最怕人哭哭啼啼,當場挽起張淵,大笑道:「我可不知道一個十歲的孩子有什麼罪過。我甚是欣賞平原公赫連定,幾次招攬皆是不成,如今誤打誤撞救了他的兒子,下次再見到他,連招降都有了底氣!」
他是個爽直的人,把心中的盤算說的是毫不扭捏,也不像別人明明想扣下別人做人質,也還說的冠冕堂皇。
拓跋燾一上來就表明了自己的意思,赫連定他是一定要招攬的,有赫連止水在他這邊,他也很高興,不會把他怎麼樣。
「夏國一旦被我大魏收復,日後夏國便是我魏國,夏國的臣子便是我的臣子,夏國的百姓便是我的百姓。我常接受漢人的教誨,他們說仁、智、禮、義、信,擁有此五德,方可征服四方,我一直深以為然。莫說一個赫連止水,便是赫連昌和赫連定真的被我抓住,我也會客客氣氣的對待他們,更不會屠殺宗室。」
拓跋燾深知一旦被滅了國的人各個都如驚弓之鳥,而張淵德高望重,歷經數朝數代都沒倒,門生故吏不知有多少,所以先安撫他的情緒。
「如今夏國初定,經過一場大戰後民生凋敝,正是需要好好經營的時候。有張公等高士助我,想來明年夏國的土地上又能煥發新的生機了。」
張淵沒想到這位世人皆傳「好武鬥勇」的鮮卑皇帝居然深諳儒家之道,在心中嘖嘖稱奇的同時,不免又是感慨又是難過,帶著赫連止水一起下拜。
「臣等願效犬馬之勞。」
這便是徹底降了。
張淵手中無一兵一卒,僅憑偶爾發現狄子玉的叛逃之意,便能臨時設計出連環計坑了魏人一回,便可知他的智慧在夏人中首屈一指。
張淵效忠過前秦皇帝苻堅、又效忠過後秦的姚興父子,等到了赫連昌滅了姚弘時,便效忠了赫連昌。
他雖效忠歷朝,每次國破便效忠新的帝王,但在每個朝中都對帝王忠心耿耿,又有治理之能,出能做軍師出謀劃策,入可做能臣匡扶社稷,所以無論是姚氏、赫連氏,得到他後都不曾怠慢過。
到了拓跋燾這裡,拓跋燾已經對能招降張淵沒什麼底氣了,因為張淵今年已經六十有餘,拓跋燾的朝中位置已滿,根本不可能再讓他爬上比太史令更高的高位。這樣的人,若是不能用,殺是殺不得的,可是要想用他,他要不心甘情願,那也就是個擺設。
拓跋燾是個小氣鬼,情願每一兩銀子都花在刀刃上,不願意花錢養閑人。
如今張淵自己心甘情願地歸順,甚至還帶著門生故吏一起降了……
夏國可是坐擁長安的富饒之地,高門遍布,能招攬到這群高門之士,簡直比打下統萬城還讓拓跋燾高興。
赫連止水年紀還小,拓跋燾還在行軍中,不可能帶著赫連止水到處跑,便安排了幾個羽林郎,將赫連止水送到赫連昌的皇后宮中,由那一群女人暫時代為照顧,等他班師回平城的時候,再一起回去。
赫連止水對皇后並不熟悉,但在夏人身邊住著,總比在一群魏人身邊更自在,赫連止水也就乖乖的謝了恩,跟著幾個宦官去了坤德宮。
張淵和赫連止水被送走後,興奮地拓跋燾幾步竄到賀穆蘭身前,在後者錯愕的表情中一把拉起她的手,撫著她的手背笑道:
「花木蘭,汝真乃福星也!進宮多靠有你,我方得轉危為安,出宮時也是靠你,我才能殺出一條路來。如今你又找到了赫連止水,讓我心中甚是欣喜。我聽聞你在庫莫提身邊時間也不長,不如跟在我身邊,做貼身的宿衛吧!」
賀穆蘭是被莫名其妙丟到這個世界裡來的,自然想早點找到「答案」,回到靜輪天宮去。
可是和拓跋燾越相處,她就越不知道自己要找的到底是什麼「答案」。
若說看到拓跋燾的英明,她確實看到了。要說看到拓跋燾的缺點,她也見了不少。但這些都沒有讓她得出什麼深刻的「感悟」,更別說找到「答案」了。
就如現在,明明她只要跪下接受他的好意,便可以跟在他身邊,慢慢找想法子回去的路子,至少還能遇見寇謙之,問清怎麼回事。
可是她張開口,卻說得是:
「卑職希望能在黑山大營里繼續效力,鎮守邊關,抵抗蠕蠕。」
賀穆蘭的話一出,滿殿寂靜。
許多值守的宿衛聽到她的回答,都忍不住搖頭嘆氣,估計在心中腹誹著她的不識抬舉。
賀穆蘭何嘗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有可能惹怒拓跋燾?
可是她就是自然而然的這麼說了。
離開黑山大營不過半個多月,她就已經開始瘋狂的想念它。
她想念那些嬉笑怒罵、偶爾脫線的同袍;
她想念參軍帳中永遠不得停歇的參軍們;
她想念自己莫名其妙收留的軍奴議論著高車人又教給了他們多少技能;
她想念叫自己「花生」還沾沾自喜的隨從。
她曾答應過『右軍的花木蘭」一定會回右軍;
她曾發過誓一定不要讓阿單志奇等人步入過去的噩夢;
她還要想要找陳節,讓他這輩子不必在主將解甲歸田後痛哭流涕;
她還想看狄葉飛聯絡到高車,帶著高車部族歸順,做他的「博望侯」。
夢回吹角連營。
這句話說的如此動聽,動聽的她都忘了自己剛到花家時的心愿。
奇怪的是,拓跋燾聽到她的回答,竟然沒有露出和其他宿衛一般詫異或不以為然地表情,反倒是點了點頭。
「也是,在我身邊做個宿衛,確實無趣的很。」
「卑職不敢……」
「這並沒有什麼頂撞我的地方。我若不是皇帝,其實也希望能過著醒來聽見擂鼓之聲,和同袍們聯手抗敵的日子。在我身邊雖然是通天的大道,但對於真正的英雄來說,也許沙場上真刀真槍的拼出前程,過著與子同袍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快意。」
拓跋燾大概把花木蘭當成和自己一般的人了,連看向賀穆蘭的眼神都溫和了許多:
「我不知道你以後會不會後悔今天的選擇,不過只要你還想來宿衛中,我可以給你保留你的位置,你隨時可以來我身邊。」
這樣的優待,讓賀穆蘭都露出「我嚇傻了」的表情。
可拓跋燾也許是今天心情太好,不但提出這樣的獎賞,甚至大方地說道:
「花木蘭,你不願做我的宿衛,那你想要什麼,可儘管提來。你這等人才做庫莫提的親兵,實在是太便宜他了,若是你想在黑山做個將軍,我也可以讓你如願。」
將軍?
花木蘭前世在這個時候,都已經當上雜號將軍了。
可她,還在親衛上掙扎呢。
若不是黑山大營都在等著皇帝去看「三軍大比」,三軍的精銳又都追尋蠕蠕人的蹤跡到了皇帝的身邊,想來這時候她又倒霉的錯過半年一次的大比,還繼續掙扎在貧困線下……
可這樣的將軍,豈能服眾?
她還想堂堂正正的回右軍,甩那些功曹一臉的狗血。
「陛下,卑職確實想要當個將軍,當卑職不想用這樣的方式去當。卑職有軍功,有武藝,總是能憑自己的實力當上將軍的。」
賀穆蘭自信地笑道:
「若陛下真的可以讓卑職如願以償,能不能將越影賜予卑職呢?」
賀穆蘭請求道:
「卑職真的很喜歡越影,並非因為它是大宛的良馬,而是它的脾氣真的很像卑職以前的戰馬。」
「越影如今還只是匹小馬,性格又很頑劣,在戰陣中還曾將我掀到馬下。如是你得了越影,我擔心你馬前失蹄,反倒害了你的性命。」拓跋燾搖了搖頭。「這樣吧,我賜你三匹寶馬,再賜你百兩黃金……」
「陛下,越影雖性格頑劣,但正因為它年幼,還有調教的可能。」賀穆蘭還想最後再爭取一次。
「若卑職真因為這種原因丟了性命,也只能怪自己無能,怪不得別人。」
拓跋燾凝視了賀穆蘭一會兒,發現她確實是只想要越影,忍不住嘆了口氣。
「罷了,若不是你識得越影的個性喜好,如今它說不定還是匹用不得的劣馬,或者真被我拉去做了種馬,你既然這般喜歡越影,那我便將它賜給你……」
「謝陛下!謝陛下的賞賜!」
賀穆蘭驚喜地跪下謝恩。
「越影是名馬,養起來麻煩,我再賜你一名馬奴,十袋黑豆。那黃金百兩,我也一併賜予你。希望日後你能名將跨名馬,再造一番佳話。」
拓跋燾篤定花木蘭日後的成就絕非一個親兵這麼簡單,既然如此,早送晚送都是要送的,還不如現在給了,也好顯示他的眼光奇准。
賀穆蘭身上只有三金,買黑豆只夠它吃半年的,她在黑山大營中還有幾十張嘴嗷嗷待哺,如今拓跋燾慷慨大方,頓時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知道拓跋燾慷慨大方,否則花木蘭軍功十二轉回鄉時也不會得到那麼多賞賜,她卻沒想到他還那麼仔細,知道她這麼一個小卒子養不起好馬,甚至送了馬奴和黑豆給她!
御馬廄的馬奴幾乎就等同於馴馬員加獸醫,這樣的「技術人才」,平時哪裡是她觸及得到的!
賀穆蘭驚喜萬分,回了庫莫提身邊。
庫莫提此時正負責守衛正宮,那裡是拓跋燾應該休息的地方,雖然皇帝一直沒來休息,但該看守的人卻不能疏忽。
這是夏國的皇宮,難說有什麼密道機關,萬一晚上遇到刺客,那就真是要了命了。
庫莫提也很疲累,正在一間宮室里假寐片刻,待賀穆蘭來了,他睜開眼睛,抹了一把臉,對她點點頭。
「我聽說你做的事了,做的很好。」
「什麼?」
「我讓你保護好陛下,你做的很好。」
庫莫提沒說看見拓跋燾衝進北門的時候幾乎要嚇瘋了。
更別說黃昏時候在城樓上穿著女裝蹦跳,又撕了衣服下城牆的事情。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若是沒去黑山,在皇帝身邊就做一員猛將也不錯,可再想想這位陛下時不時做的這些事,又慶幸自己還好沒留下來,否則活生生要嚇出癔症來!
「卑職只是做好了分內之事。」
賀穆蘭不敢居功。
「今夜好好休息吧。你從武英殿裡帶回來的那個宦官,皇帝身邊的宿衛劉尼將他送了過來,我不知你還在夏宮裡交到了朋友……」
庫莫提試探起來。
咦?
劉尼把個女宦官給他送過來幹什麼?要送也是送到四公主那裡去啊!
賀穆蘭還不知道連「四公主」都被送給了狄子玉,當下莫名其妙地說:
「朋友?那宮人在武英殿負責看守赫連定家人的屍身,我們誤打誤撞闖入了武英殿,全靠她指引我們出宮,方才得以把陛下送出宮外。後來我們回到武英殿躲避,遇見她也回去了,便放了他進來,照顧一二而已……」
「既然救了陛下,那也是功臣。在趙常侍沒有安頓好這些宮人之前,你就先照看他幾天吧。等趙常侍開始清點宮人的時候,會有人將他安排好的。」
賀穆蘭準備說這是個宮女,不是個太監,可轉念一想,若是個宮女,和這麼多男人在一個宮中,又被劉尼看到那種誤會,怕是這宮女莫名其妙就要被賜給自己做個姬妾啥的了,還不如就讓她先這樣偽裝著,等那位常侍開始編冊的時候,再想個法子讓她回復原身。
想到這個,賀穆蘭便答應了下來,去庫莫提安排的地方休息。
賀穆蘭身上有傷,被特許今日不用值夜。她跟著魯赤去了一間小室,推門進去,正看見那位叫「趙明」的女宦官局促不安地跪坐在室內,似乎對著自己的膝蓋在發獃。
聽到賀穆蘭的推門聲,她立刻「啊」了一聲抬起頭來,問賀穆蘭道:
「花將軍,平原公的大公子如今如何了?佛……陛下有為難他嗎?」
「你還真關心那孩子。」
賀穆蘭挑了挑眉,開始脫起自己的衣服。
「陛下沒為難他,叫了張太史令來和他相認,又派人送去坤德殿給赫連昌的皇后他們照顧了。等陛下班師回平城的時候,大概會一起帶回去吧。」
賀穆蘭把外衣脫掉,然後將袖子捋到肩膀高度,仔細檢查了下傷口。
還好沒有發炎,也沒有紅腫,傷口已經開始癒合。
花木蘭的身體素質真是棒呆了。
趙明愣坐了一會兒,見到賀穆蘭把衣服脫了,紅著臉低下頭。
「花將軍要不要水?我去給你打點水來。」
賀穆蘭這才想起來這個宮人是夏宮裡的地頭蛇,自然也知道水在哪兒弄,立刻點了點頭。
「有勞了。」
她不洗乾淨手,自己都不敢給自己換藥包紮。
「趙明」骨碌一下爬起身,三兩步跑出屋子,扇了扇自己熏紅了的臉頰。
『這位小將看起來削瘦,想不到身材卻挺結實。』
赫連明珠的腦海里浮出賀穆蘭漂亮的臂部肌肉,那流線型的形狀讓她忍不住心中亂跳。
再想起他的副將也是一副好身材,光著身子讓她穿衣時,那健碩的胸膛和麥色的皮膚……
若單論長相,這花將軍比那副將遜色多了。可若論人品,花將軍卻比那動不動就要殺人的副將要強的太多。
能說出「真正的英雄,是絕不會壓迫婦人和小孩的」這樣的話,又怎能只以長相來判定他的人才呢?
赫連明珠腦子裡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按照記憶里的方向,尋到了水室,找了個木盆,在井裡打了一盆水來。
待她端了水回去,賀穆蘭溫和地和她道了謝,將自己的手洗乾淨後,開始給手臂上的傷上藥裹繃帶。
她的手法十分熟練,速度也快得很,沒一會兒就包紮完了,打了個結。再回頭一看,「趙明」正盯著那盆水發獃……
賀穆蘭這才想起「趙明」是個女人的事情。武英殿昏暗看不出來,如今仔細一看,這趙明長得頗好,即使臉色蠟黃滿臉臟污,也難掩眉目間的麗色。
但凡女子都愛潔,賀穆蘭見她老是看水,對她說道:
「你可想洗個臉?我已經知道你是女子了,你若身上難受,便清洗下自己,我出去走走,等你清洗完了再進來。等你要出門的時候,再把自己重新弄成這樣就是了。我見你帶著一個大包裹,應該裡面有梳妝的東西吧?」
見賀穆蘭說的誠懇,赫連明珠頓時嬌羞地點了點頭。
她這幾日都沒有洗臉漱口,這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女子最該護理之處沒有清理,難受的要命。
賀穆蘭讓她自己再提了桶乾淨的水回來,便體貼的出門四處晃晃。
赫連明珠將這件小室的門從裡面插上,清洗了下自己,又將臉上和手上的薑黃洗乾淨,露出一張絕色的面容出來。
她知道自己這麼做其實很冒險,而且這位姓花的將軍說不定其實是個人面獸心之人,在看到她的真實容貌後也許會起了壞心。
但她莫名就這麼做了。
在武英殿的時光,幾乎是她的噩夢,可這位花將軍的出現,卻恰似丟給了某個溺水之人一塊木板,讓他不必懼怕會沉下去。
他帶走了她的侄兒,給了他一條出路,讓他可以堂堂正正的活著。
他救了她的性命,也沒有將她滅口,反倒帶回來好生對待。
若是自己掩蓋起九分的容貌,都能得到他如此溫柔的對待,那如果她將自己的容貌顯露十分,也許還能得到他傾盡心神的……
赫連明珠有些羞愧地捂住了自己的臉。
她到底在想什麼!
和一個敵國的將軍……
這可是毀滅自己家國的兇手啊!
可她第一次對一個男人這麼好奇,這麼期待……
賀穆蘭在外面吹冷風吹到無聊,心想著這時候莫說洗臉洗PP了,就算洗澡也洗完了,所以轉了回去,敲敲門問裡面好沒好。
赫連明珠整理好自己,帶著幾分期待,幾分懼怕,幾分因容貌生出的自信,悄悄地打開了門。
賀穆蘭一開始進去沒注意到「趙明」的臉,因為外面冷屁了,她就想進去暖和暖和,待找到屋子一角坐下,抬頭一看,賀穆蘭頓時一愣。
這姑娘長得……
怎麼那麼像關之琳和溫碧霞的結合體啊?
這種鵝蛋臉大眼睛眉目如畫的姑娘,實在是從上到下都透露出一種「早熟」的氣息,就彷彿正在等著別人摘走的蜜桃,水靈靈的。
賀穆蘭搖了搖頭。
嘖嘖,這幸虧是碰到自己,要是碰到拓跋燾那種後宮佳麗三千的男人,豈不是會嗷嗚一下就把這水蜜桃給吃了?
赫連明珠見到賀穆蘭搖了搖頭,頓時身子也搖了搖,臉上一下子煞白起來。
這是什麼意思?
是覺得自己不好嗎?
好在賀穆蘭沒一會兒就讚歎道:
「你生的很美,確實該把自己扮丑。若是這樣,傻子都看得出你是個女人,裝成宦官也沒用,太危險了。」
想來胸前纏那麼多道,大抵也是個身材豐滿的尤物。
不像她……
賀穆蘭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
這樣的動作讓赫連明珠一張臉從白轉紅,捂著胸口不住亂想。
他他他,他一定是想起我在偏殿里那羞人的事情了……
他應該沒看到多少吧?那裡那麼黑……
他會不會把我當成那種隨便的女人?投懷送抱什麼的……
赫連明珠又是擔心又是期待,忍不住也跪坐下來,仰頭看向一旁身材頎長的男子。
「花將軍,此番我多得你的照顧,真是感激不盡。他日我必報答你的恩德……」
「啊,那個啊,你就不用客氣了,反正也是舉手之勞。等坤德宮裡那群宮妃公主有了處置的法子,你大概就可以回到四公主身邊去了。」
賀穆蘭安慰她。
「而且,我也不是什麼將軍,那只是當時情況危急之時臨時假扮的身份。」
賀穆蘭看著「趙明」捂著胸口的手漸漸地放了下來,笑著說道:
「我只不過是個親衛而已。那天一直兇巴巴和你說話的那個男人,才是真正的貴人。」
赫連明珠傻乎乎地問道:
「您只是個親衛嗎?效忠哪位呢?是皇帝身邊的親衛嗎?」
「我是潁川王拓跋提身邊的親衛。不過很快便不是了,等我回了黑山大營,便會去參加大比,想法子掙個前程吧。」
賀穆蘭想起這個宮人的身份,猜測她大概是未來魏國皇后身邊的心腹,也樂意多個朋友多條路,說的很是實在。
「唔,我說的那位貴人,就是強拉著你讓你穿宮女衣服的那位,便是我們大魏的陛下了。」
你也看到我們陛下的好身材和好容貌啦!
要記得好好和你家主子美言幾句,早點嫁過來當皇后喲!
咦?
她怎麼連臉都綠了?
哈哈哈哈,難不成是覺得拓跋燾拿不出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