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穆蘭在黑山城有一家常去的客店,因為賀穆蘭經常一休沐就真的去這家客店「休沐」,所以那客店的女老闆已經很熟悉這位「軍爺」了。
所以黃昏時分,賀穆蘭一行人投宿上門的時候,門口的小廝歡快的跑上前來,找了幾個馬夫去把賀穆蘭等人的馬接了過去,又從戰馬身上卸下了行李和馬鞍等物,只留嚼子好牽馬。
那老闆娘早就聽到了小廝們的傳話,手裡提著燈籠出來迎接,一看為首的果然是賀穆蘭,忍不住眼睛一亮,笑著迎上來。
「花郎好久沒來,我估摸著應該是跟著大可汗一起出征了,看您現在的樣子,高升了?恭喜你了!」
這客店的老闆娘也是鮮卑人,他的丈夫原本在黑山大營出任尉官,後來戰死沙場,得蒙過去的同袍照顧,她在這裡開了這家客店,這條街上的人都知道她「虎夫人」的名聲,從不敢冒犯她。
加上客店中幾位打手都是軍中出身,就連醉漢無賴也不敢上門。
賀穆蘭自從投身邊關開始,和女人們接觸的就極少,她會選擇這家客店作為經常休沐之處,也是因為老闆娘是個女人,而女人開的店總是要乾淨些的。
何況這裡醉漢和粗俗的人也少,是個清凈的地方,來的就勤快了些。
見到老闆娘出來詢問,又是這幅「你好久沒來了」的樣子,饒是賀穆蘭心裡壓力重重,此時也不由得心中一暖,笑著點頭:「是,受了點傷,養到現在才回來。謝過你的好意。」
那老闆娘聽到賀穆蘭受傷,忙關心的詢問,還想看看傷口,賀穆蘭被她撓的身上痒痒,笑著避開,「麻煩呼延娘子給準備四間乾淨的房間,我們晚上都沒吃,弄些小菜胡湯我們就在房間里吃了,另外……」
「另外,給你房間送幾桶熱水,你要沐浴,是不是?」
那老闆娘嬌笑著接過她的話,裊裊娜娜地走進客店裡,吩咐小廝們去準備飯菜和熱水了。
這時代,熱水要燒好不是件容易的事,賀穆蘭吃過飯要洗上澡,怎麼也要到夜深的時候。
那時候正好洗個澡睡覺,睡得也安生些。
賀穆蘭只要一想到終於可以「搓泥」了,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嘴角眉角都在飛揚,讓擔心了好幾天的同伴們心中大安。
賀穆蘭帶的馬多,有些放心不下越影和大紅,吩咐陳節把她的行李送去客房後就跑去馬廄了。
越影和大紅多少有些看不對眼,大紅比越影高壯,越影比大紅跑的快,兩匹馬很有些互別苗頭的意思。偏兩匹馬都是公馬,性格好鬥,又正在好奇心最重的時候,賀穆蘭也是頭疼的很。
賀穆蘭一走,阿單志奇幾人立刻悄聲地討論了起來。
「你們看到那老闆娘沒有?長得倒只是中上,可是那腰,那屁股,那胸……」蠻古是糙老爺們,一邊說一邊比劃,口水都要下來了。
老闆娘呼延夫人今年大約有二十五六了,正是女子風華正好的時候,漢人喜歡纖細白嫩的姑娘,鮮卑人卻都喜歡這種腰臀比讓人下身為之一盪的,特別好生養。
尤其如今是夏末秋初,衣服穿得並不厚重,鮮卑衣裙是窄裙窄袖,更顯身材,蠻古一望,眼睛都直了。
「你真是……你不是還要娶妻嗎,怎麼這麼打量其他女人……」阿單志奇是娶了妻的,雖然也被那老闆娘渾身散發的丰韻之氣勾動的不行,但還是想著家中織布耕田的妻子,沒敢多看兩眼。
他曠的久了,怕多看了會壞事。這行路中,洗褲子不方便,可不洗那條褲子也就被糟蹋了。
「我看幾眼又不會讓她懷孕!我那事八字還沒一撇了,老子現在還是親兵,不知道哪年才能攢夠軍功……」
蠻古一直對於自己手臂受傷耿耿於懷,這時候他才真覺得賀穆蘭說的「好生生活著才能完成自己的願望」是對的。
「想不到火長喜歡的是這樣的女人,回頭我跟那羅渾他們說了,他們一定不信。」阿單志奇搓了搓下巴,露出一個壞笑,「等他們休沐結束了,我帶他們來看一看這位『娘子』。」
他們大敗柔然,黑山暫時沒有戰事,拓跋燾按功賞賜之後,他們便告了假,帶著賞賜的東西回家去探親了,至少要一個月後才會回返。
普桑普戰早已有了家事,胡力渾也已經有了未婚妻,這個月回去正好成親,吐羅大蠻在家是老大,家中也送了信來,這次回家也要把親事定了,否則幾個弟弟就不好說親。
這麼一說,在早婚的鮮卑人中,他們火里的都算是老光棍了,沒混出點名堂來,連老婆都娶不到……
「話說回來,火長這樣的英雄,在鄉里應該很是出名才對,怎麼混到二十歲了,連個親事都沒著落?」
阿單志奇想起自己的武勇出名之後,很快就有鮮卑的良家子嫁了過來,夫妻恩愛和諧,這時代人人都希望跟的是「強者」,尤其是女人,誰也不願意嫁過去沒有幾天就成為寡婦。
「難不成懷朔人都是嫌貧愛富的?那火長家鄉的女子,可都算不上良配了。」
阿單志奇雖然人在養傷,但他的賞賜卻半點都沒有少。
他人緣好,性子又體貼,軍中受過他照顧的人不少,除了養傷期間被人各種噓寒問暖,拓跋燾論功行賞時也沒人忘了他。那些打柔然部落得到的牛羊馬匹,以及拓跋燾賜下的金銀,在他養傷期間,他在黑山的同鄉早就把東西捎回武川去了。
如今他雖隨著花木蘭南下,但他半路上就要折返武川的家中,和家中的妻兒家人團聚。
從亂軍陣中留下一條命實在是太不容易了,他如今傷勢還沒有大好,騎馬都算勉強,軍中給了他三個月假期養傷,可以在家中好好住一陣子。
他在黑山呆了一年多,期間只回家過一次,都快忘了兒子長什麼樣了。
一想到家中的妻兒,阿單志奇因為剛剛男性衝動而起的一絲慾念也蕩然無存,連骨頭縫兒里都露出放鬆的樣子。
「不過火長會喜歡這樣的女人也正常,年輕人嘛,都喜歡豐滿的,被這樣的女人吸引也是正常,看火長這麼熟悉的樣子,來的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我看倒未必。」蠻古怪笑著拆台,「連我看的眼睛都不轉,花將軍卻連臉色都沒變一下,倒是那娘子紅了臉,我覺得是那娘子單相思才對。」
「這麼久了,自花生死了,你可見他如今天這樣笑過?我看火長有意思。」
阿單志奇聲音大了一點,堅決肯定。
「你們都沒娶媳婦,這種事我才有經驗!」
陳節剛剛安置了賀穆蘭的東西下樓,突然聽到阿單志奇和蠻古說起「經驗」不「經驗」的問題,頓時腆著臉湊上來。
「什麼經驗?什麼經驗?是那種經驗嗎?」
他也是十八九歲的少年,對男女之事既好奇又害羞,猛然聽到兩個「大人」說到「媳婦」、「經驗」,馬上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阿單志奇見陳節這樣子,立刻得意地笑了起來:「你看,我說吧,年輕的小夥子都好奇這樣的事。不過……」
他伸手推開陳節的腦袋。
「這事說了就沒意思了,回頭等你娶了媳婦,你家中長輩會告訴你。我現在可不能教壞小子。」
「阿單大哥!」
陳節氣急敗壞。
「我不小!」
這一聲喊得驚天動地,引得整個客店一樓的食客都望了過來。
陳節立刻從額頭紅到耳根,縮起了脖子裝傻。
「是是是,你不小,你大的很,哈哈哈哈……」
蠻古開懷地大笑了起來。
不管怎麼說,之前的那種沉悶總算是一掃而空了。
賀穆蘭可不知道幾位同伴已經圍繞著「花木蘭喜不喜歡老闆娘」發起了討論,此時她正在給兩匹自己的坐騎講道理。
花生的戰馬「生辰」根本就湊不上前,遠遠在一個角落裡啃飼料。
「你雖是後來的,但年紀比越影大,以前又是照顧族群的頭馬,要讓著它一點,知道嗎?」
賀穆蘭拍了拍大紅的脖子,換來後者示威地瞪了越影一眼。
越影的第一個主人是拓跋燾,但拓跋燾身體重,騎馬的方式也太粗魯,它並不喜歡他,換了一個主子原本還算稱心如意,黑豆也給吃到飽,誰知道之前那個好脾氣的小紅馬不見了以後,換來這麼一個討人厭的東西。
搶它的黑豆!
搶它的主人!
還經常偷偷咬它耳朵!
偏偏在主人面前裝成乖巧的樣子,主人罵它還多些,連和這大傢伙說話,都是要它「讓著」自己一點。
它已經很乖了好不好!讓它的姐姐們看了,一定眼睛都嚇掉了,她居然還說大傢伙是「讓」它!
越影委屈地打了個噴鼻,把頭埋下去了。
這個大傢伙道行高,自己拼不過它,忍了!
賀穆蘭帶了越影兩世,哪裡見過它這麼小可憐的樣子,心中居然被引得柔心大起,走過去把越影的鬃毛撫了撫,「你現在還小呢,再過兩年,就會是名震天下的汗血寶馬了。你要和大紅好好相處,我不可能只騎你們之中的哪一個的,否則你們兩個都會被我騎壞了……」
她說了這句話後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妥,又想不起來,便掩飾住心裡莫名的感覺拍了拍它的背部。
「我期待你和我馳騁疆場的那一天,大紅是大紅,你是你,你鬧什麼脾氣呢?」
聽了賀穆蘭的話,越影抬起頭,哀怨地看了賀穆蘭一眼。
「咦嘻嘻嘻……」(你騎它比騎我多啊!)
「噗嚕!」
大紅驕傲地挺直了馬脖子。
「我真聽不懂你們說什麼。」
賀穆蘭撓了撓臉,從手中的袋子里掏出兩塊黑豆餅來,一匹馬餵了一塊,又撩起袖子,親自把它們洗刷了一番。
此時天色已經黑了,馬廄里點著她找人要的火把,在火把照耀下,越影神駿非凡,猶如融入夜色一般,大紅渾身紅的發亮,兼具體格健壯,渾身的肌肉都在火把的照射下顯露出一種噴薄而出的力量感。
這樣讓人目眩神迷的兩匹馬,若是在現代,賀穆蘭便是傾其所有都不可能擁有其中一匹的,可現在這兩匹馬都是自己的。
若再加上角落裡的「生辰」……
賀穆蘭想了想自己過去的那匹小紅馬,覺得「生辰」也實在是可憐,便也走了過去,給生辰也洗刷了一遍,又餵了一塊豆餅。
「咦嘻嘻嘻……」(越影:奸詐,它裝可憐!)
「噗嚕嚕……」(大紅:又來一隻搶老子主人的!)
「生辰」自花生死了以後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對於賀穆蘭並不很親近,雖然賀穆蘭給它洗刷又喂它精料,它也依然很矜持地站著,沒有俯首帖耳。
這態度讓那兩匹馬沒有抓狂。
「咦嘻嘻嘻……」(越影:是個識時務的!)
「噗嚕嚕……」(大紅:還有些自知之明。)
「你們今晚真鬧騰。趕了一天路,早點休息吧,夜草也餵了,別掉膘啊。」
賀穆蘭刷完馬身上又臟又臭,渾身濕透,迫不及待先回房去洗個澡。
這麼晚了,熱水應該好了吧?
夜風一吹,有點冷。自受傷以後大出血,身體果然虛弱多了,看來要好好的補一補……
賀穆蘭打了個哆嗦,抱著雙臂準備離開馬房。
「花郎君對你的馬真是極好,就是對人,實在太冷漠了點呢……」
一句如泣如訴地埋怨聲隨著夜風鑽入賀穆蘭的耳朵,這大晚上,空無一人的馬房,幽幽傳來的女聲……
恍然間,賀穆蘭還以為自己遇見了什麼馬房幽魂一類。
好在只是眨眼間,賀穆蘭就知道那不是什麼艷鬼,而是一個熟人。
身著鮮卑窄裙的老闆娘提著燈籠正站在馬房門口,見賀穆蘭看過來,似笑非笑地說:「我遠遠的見馬房裡有動靜,以為是偷馬賊,所以過來看看。」
這處馬房是貴客所用,夜間都有人看守,還有專人給馬喂夜草,絕不會有什麼偷馬賊,這老闆娘這樣說,自然是要給自己的行為找個借口了。
「開客店真不容易,你一個女子,這夜裡還要親自巡查。」賀穆蘭粗神經,不由得感慨了一句,好心勸道:「不過就算有偷馬賊,你最好也不要親自上陣。下次巡查帶幾個小廝,就算有賊也不吃虧。」
她自己就是女人,自然不會說「婦道人家打不過小賊」之類的話,但這老闆娘顯然是個不會武的,又穿著窄裙,能斗得過偷馬賊才有鬼。
這話一說,老闆娘又驚又喜。
「你這是關心我?」
「你我好歹有些交情,在下好意相勸也是常理。」賀穆蘭以為老闆娘聽不得忠言,她這種寡居在家的婦人,總有些敏感之處,她便小心回答。
「那你倒說說,你和我有什麼交情……」
呼延娘子竟提著燈籠就在門口好整以暇地問起她來了!
可憐賀穆蘭身上濕透,她大傷初愈,身體還沒恢復原本的元氣,在這門口的風口吹了一會兒,竟有些暈眩。
「呼延娘子,這不是說話的地方,你看我全身都濕了……」
賀穆蘭一攤手,「我得換套乾淨衣服,否則趕路中生了病,就麻煩了。」
呼延娘子好不容易找到賀穆蘭一個人的機會,結果話沒攀上兩句,對方倒有些像是下逐客令的樣子,一張臉默默板了起來,心裡難受極了。
可再一看,這賀穆蘭確實是比以往來時瘦了一大圈,連下巴都尖了,臉型都變了,身上更是單薄,心中不由得一軟。
原本就是瘦高的漢子,這下越發瘦了。
再仔細看看,身上倒不是瘦了,而是濕掉的衣服貼在了身上,顯得又瘦了幾分。
呼延娘子提起燈籠,定睛一看,只見賀穆蘭的濕衣之下,一身流線型的肌肉呼之欲出,尤其是肩背和胸部,隱約可見寬厚的痕迹,和他那瘦長的樣子渾然不同,頓時浮想聯翩,臉上飛霞,忙不迭地放下燈籠。
『原來他看起來這般瘦,其實精壯的很……』
呼延娘子想起自家死去的丈夫,似乎也是這樣的身材,那昔日的恩愛……
「是我莽撞,花郎君速速回去沐浴更衣吧。熱水應該好了。」
想起他「沐浴更衣」,呼延娘子臉上燒的更厲害了。
「你之前說在養傷,別加重傷勢才好。」
天黑,賀穆蘭看不清呼延娘子的表情,伸手從馬房拿過一支火把。
「多謝娘子好意,我就去了。」
說完鬆了一口氣,大步走過呼延娘子,帶走一片繾綣的思緒,也帶走了馬房裡的熱源。
她一走,呼延娘子頓時也覺得有些冷,攏了攏衣袖,臉色黯然地離開了。
賀穆蘭第一次來的時候還只是個普通兵卒,那時候呼延娘子看他和普通人也沒什麼不同,只是這人比普通兵卒愛潔,總是要花費一番洗澡,所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後他再來,多是穿著一身黑衣,人都說「男要俏一身皂」,這眾多男人之中,就屬他穿的黑衣最與眾不同,倒像是什麼禮服似的。
店中認識他的人便喊他「花郎君」,言語中頗有敬意,等第二年時,人人都喊他「花將軍」,顯然在軍中升的極快,而且為人頗為有威望。
她並不是勢利眼,否則這般容貌身段,又有丈夫昔日的同僚想要庇護,要想改嫁了早就嫁了,她只是知道他是普通軍戶出身,卻升的這樣快,對他的人品行為都很好奇。
這好奇心,真的能讓女人萬劫不復。
一好奇一好奇著,她就有些把持不住自己。若不是她還自愛的控制自己不去打聽他的事情,怕是更會為情所困。
只是這「花將軍」一來,她便立刻殷勤的親自安排小廝準備熱水,又把他的浴桶刷的乾乾淨淨,不給其他人用,甚至還準備昂貴的澡豆給他沐浴,有心人見了,總能猜出一點什麼。
之後黑山大營隨軍出征,這是大事,黑山城也為之蕭條了幾個月,「花郎君」和一眾常客久久不來,讓呼延娘子漸漸升起了患得患失之感。
他們當將軍的,等仗打完了,還不一定繼續留在黑山。之前他鎮戍邊關,她自然能經常見到他,可他若真離了邊關,天涯海角,她一個無親無故的老闆娘,毫無干係之人,哪裡好意思尋上門去?
她這樣的女人,又是改嫁,是不指望成為一位年少將軍的正妻的。
原本想著他若再來,自己怎麼也要拼上一回,哪怕不能有個好結局,歡好一番,留個孩子,也算是留個念想,可黑山大營的將士們一個個回返了,這位「花將軍」卻一直沒回來,她的心也沉了下去。
她十八歲嫁於丈夫,二十二歲守寡,當年她丈夫出征,便也是這樣,先是失蹤,失蹤許久以後,他的同袍終於還是不忍心,告訴了她真相。
沒有了消息,往往就是寄託斷送的開始。
好在這位花將軍並沒有死,她接到小廝的消息強抑制住尖叫的心情去迎接時,才發現不但安然無恙,甚至還有了成熟男人才有的洗鍊和內斂的風華,更是被震懾的移不開眼睛。
他對待自己的馬尚且如此溫柔,對待女人,應該……
呼延娘子紅了紅臉,捏著燈籠挑桿的手掌攥到都發疼了。
「這次一定不能再矜持了,所謂女追男,隔層紗……」她小聲地給自己打氣。「我又不求名分,只是歡好一番,是個男人都不會退卻的……」
她的眼前浮過賀穆蘭清明的眸子,微怔了怔。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