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穆蘭當然不是地理天才,她知道哪裡產煤,是因為她的同事正是山西人,而且家鄉產煤。
和他共事久了,沒事開開「山西煤老闆」的玩笑,賀穆蘭也就知道了山西那些地方有煤礦。
高車人辨認「火種」的本事當世無二,而且他們正是直接利用煤礦的主體,他們挖出煤來,更加有說服力,也更容易讓朝中重視。
賀穆蘭送了一場富貴給狄葉飛,是因為自己不擅長這個,也確實是想給自己找個盟友。
狄葉飛根基也薄,個人實力也沒自己強悍,但話說回來,這世上有幾個人能有她這樣的奇遇,可以三生三世的呢?狄葉飛的成長在同齡人里,已經算是非常非常快的了。
但賀穆蘭還嫌不滿足,她希望那羅渾、狄葉飛、若干人都能快速的成長起來,足以成長到獨立輔助拓跋燾的地步。
狄葉飛恍若夢遊一般的回去了,想來幾個月之內高車人會動作起來,待她再回到平城之時,便是高車大鍊鋼鐵之時。
袁放在家中忙著將陳布陳糧花用出去,再換新的回來,又收拾方便攜帶的貨物準備隨著使團去北涼販賣,每天忙的不亦樂乎。
花父花母在府里住的十分憋屈,正想著是不是把後面荒廢的園子全扒了養菜,還有梁郡可能會荒蕪的田地,也要找人去耕種。軍戶的田地是要交稅的,如果不耕種的話白交稅實在是可惜。
袁放不能理解花家父母已經飛黃騰達為何還這麼謹慎的過日子,但他也不好干涉別人家的事情,賀穆蘭已經和他約定好所賺的錢賀穆蘭八他二,他必須在秋後攢夠足夠的錢打點,將袁家比較重要的家人弄到花府來辦差,否則真千里流放,不知道能不能活。
到了第二天,慈心大師來了,賀穆蘭聽聞大師應約而來,立刻出門親自迎接。
慈心還是這個時代僧人標準的打扮,僧袍芒鞋,頭上帶著一頂蓑笠,見到賀穆蘭出來,合掌一笑:「施主客氣了。」
賀穆蘭回了禮,請他進去,卻發現慈心站著不動,眉頭微微有些皺起。
「花將軍這幾個月是不是遇見了什麼怪事?」慈心驚訝地看著賀穆蘭,「我從未見過有人陽氣旺盛到這種地步……」
賀穆蘭的心咯噔一下。除了那位寇逸之以外,這是第二個得道之人警告她陽氣過盛的問題了。
虎賁軍那她吩咐了上下不允許傳出去,薛安都也不是長舌之人,所以這件事暫時還是個秘密,可一旦發作的越來越頻繁,不可能瞞過所有人的。
一旁站著的蓋吳連忙求教該如何解決問題,盧水胡人多信佛,所以蓋吳在慈心面前也十分有禮。
「等將軍娶了妻,應該就好了。」慈心笑的居然有些猥瑣,「將軍應該知道我的意思吧?」
賀穆蘭一聽還是這樣,心中忍不住一沉。她是女人,娶妻也沒辦法陰陽交合,反倒死的更快,若無法把體內的陽氣引出去,遲早也就是暴斃的份兒。
蓋吳臉色也突然一黑。他想到了那天聽到的「花木蘭又不能人道」云云,瞬間明白了賀穆蘭為何心事重重的樣子。
如此簡單的救命之法,對師父來說卻是無法達成的。偏偏師父不能人道的事情又不能隨便泄露出去,否則會有損師父的威嚴……
蓋吳如此一想,直覺老天實在是喜歡折騰人,咬牙小聲地問慈心大師:「若師父不願娶妻,有其他法子能解決嗎?」
慈心頓了頓,似乎是不明白如此簡單的解決方法花木蘭為什麼不行,但他還是仔細想了想,有些不確定的說道:「人身體內的氣是可以消耗掉的,如果不用夫妻間的法子,就只能每天大量的消耗你的體力來逐漸減少陽氣的增長。但這是治標不治本的,因為這麼消耗下去,陽氣是少了,你卻很可能會死於體力不支。」
賀穆蘭卻是大喜,因為這種方法簡單的多,也安全的多,既不需要連累到什麼人,也不需要勞民傷財,只是把自己累個半死而已,當下連連感激慈心大師的指點,到了這個時候,有一點希望都是好的。
慈心大師和蓋吳兩個她私底下請的使者到了,接下來的日子賀穆蘭幾乎都耗在了鴻臚寺和宮裡。此次出使,她只是隨軍保護使臣和北涼王子的將軍,並非主使,但一些禮儀和該知道的注意事項總是要提前搞清的。
拓跋燾則是仔細囑咐了她和源破羌這兩位左右司馬打探清楚北涼的地形地貌,包括北涼的風土人情等等。拓跋燾甚至直接讓性格穩重的賀穆蘭多「胡鬧」幾次,試試北涼的深淺,尤其是軍中的實力。
賀穆蘭正愁著一身陽氣用不掉,居然也答應的爽快,出乎拓跋燾的意料之外。
在欽天監官員的占卜之下,賀穆蘭在某一個清晨跟著北涼使李順、北涼回國的使臣團隊一行,和源破羌一起領著虎賁軍,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這次的出使預計要花是三個月以上才能到達北涼,因為是迎親的隊伍,他們還帶著不少的迎親彩禮,俱是珍貴的禮物。
加上前往北涼的路上多沙漠和難以逾越的險境,勢必要繞行才能平安抵達,所費的時間就更長。
一直讓賀穆蘭放心不下的舍人鄭宗也成了她的隨侍,賀穆蘭每次見他,心底的陰影就揮之不去,已經盤算著在半路上想個法子殺了他,省的他因為這次出使有功又爬回了拓跋燾的身邊。
大軍出發,隊伍連綿不絕,狄葉飛等一干同僚朋友都來相送,花父花母更是滿心不安。
賀穆蘭一行人長途跋涉,其中還要越過沙漠。如今正是初夏,等到了沙漠附近的時候肯定熱的不行,暴露身份的可能性更大。就算身份不會暴露,這般烈陽之下炙烤,也並不是一件優差。
看沮渠牧犍等北涼使臣的服色和皮膚就知道了,北涼和北涼周邊的環境,實在是算不得好。
一個月之後。
從平城到北涼,從地圖上看,似乎只是一條直線,只要一路往西就行。但事實上,他們卻必須先往南直下并州,然後折返往西,再越過黃河,穿過沙漠,才能到達西涼。
這一個月的時間,賀穆蘭等人都在魏境里行軍,過了并州進入夏境,才能渡河。
這一趟的旅程之辛苦簡直超過了賀穆蘭的想像,她甚至恨不得乾脆和之前打仗一般,急行軍到了地方直接休息一夜開始攻打,也好過這樣在路上慢慢吞吞,慢慢吞吞,簡直像是受折磨一般。
「花將軍,那個……」突然奔到賀穆蘭馬前的北涼副使白廣平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我們的三王子……」
「又身體不適,想要歇息是不是?」
賀穆蘭身邊的源破羌嗤笑了一聲,沒好氣地嘲笑道:「一個大男人,每日趕不了多少路就要累倒,你算算他一路上病了幾次了?騎馬騎久了還會摔下去!現在坐在馬車裡都會累,難不成讓花將軍抱著他走不成?」
白廣平的臉一陣紅一陣白,魏人之前的態度還算客氣,一聽到沮渠牧健身體不適就休息,但一路上這樣的次數太多,就算再怎麼客氣也不耐煩起來。
若是沮渠牧犍是他們從北涼迎來的公主還好,偏偏是個人高馬大的王子,三天兩頭就生病,換了誰也覺得是刻意刁難。
再加上賀穆蘭之前和沮渠牧犍有過過節,甚至虎威將軍府就是拓跋燾從北涼人訛詐了巨款換來的,沮渠牧犍一路想要刁難賀穆蘭也是正常。
只是得罪了這位虎賁左司馬,難道有什麼好處嗎?
北涼使臣白廣平的樣子可憐,源破羌又在一旁熱嘲冷諷,賀穆蘭卻是只能把皮球提給主使李順。
主使李順之前曾經四次出使涼州,和這位王子私交甚好,而且恐怕北涼塞了不少好處給這位主使,所以一路上無論沮渠牧犍多麼磨蹭,該停的時候都停了。賀穆蘭的虎賁軍只是護衛的隊伍,除了安全上的事情以外,關於行程怎麼安排做不了主,白廣平會來和她商議,不過是為了顧全她的面子罷了。
果不其然,不過一會兒的功夫,隊伍的首領李順要求全軍就地休息,虎賁軍只能乖乖停下,等候上路的指令。
「真停了,這麼磨蹭,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到北涼!這都一個月了,才走到并州而已!」
陳節抓耳撓腮,看著逐漸升上來的日頭,往地上呸了一口。
「呸!到了正午時候熱的人能掉一層皮,不趁這個時候趕路,到了熱的時候既沒有蔭地,也不能休息,不是折騰我們虎賁軍嗎?」
李順是世家子,出門還有幾十個奴僕,其他人都是騎馬趕路,天熱了人累馬也乏,可沒人伺候!
賀穆蘭身邊跟著的鄭宗十分賊精,見隊伍停了立刻去後方查探。他曾是鴻臚寺官員,對於出使的流程十分熟悉,又曾跟隨李順出使過北涼,在各方都混了臉熟,沒一會兒就跑了回來。
「那位殿下正在車子外面吐呢!」鄭宗的表情也十分奇怪,「他連乘車都吐,是怎麼騎馬的?而且看他的臉色,恐怕是一路吐過來,到了這裡終於忍不住了。我看要再不歇歇,又要病倒不能上路。」
「艹!」
蠻古爆了一句粗口,翻身下馬。
「那還走個屁!休息吧!休息!」
「慈心大師,沮渠牧犍王子到底生的什麼病?」賀穆蘭脾氣再好也忍不住了,慈心大師作為精通醫術的僧人,曾經被請去看過一次沮渠牧犍,到現在繼而連三的發生這種事,她只能請教慈心。
「北涼的三殿下並不是生病,而是單純的體弱罷了。但凡體弱之人就對外界冷熱氣候敏感,容易生病。加之一路顛簸,他也沒休息好,會吐怕是犯了暈眩之症……」
慈心也是納悶。
「但凡像他那種體格的男人,很少見到這麼虛弱的。」
他又看了看賀穆蘭。
但凡像花木蘭這種體格的男人,也很少見到這麼強壯的。
這世上奇怪的事都讓他看見了,豈不是一種有趣?
如果是病還能治,這居然連病都不是,賀穆蘭想了想,忍不住一勒馬,到了李順的身邊。
李順似乎也給沮渠牧犍弄的焦頭爛額,抿著嘴坐在毛毯上一言不發。賀穆蘭找到了李順,開門見山的說道:「沮渠牧健太拖我們的速度了,能不能留下一些人照顧他,讓他在後面慢慢回國,我們先行出發?要這樣下去,年底我們也趕不回國了!」
拓跋燾走之前交代李順要凡事和賀穆蘭商量著來,他是朝中要員,賀穆蘭只是晚輩,原本就不太高興,此時再聽到賀穆蘭的建議,臉色更是難看。
「沮渠牧犍王子出使我國,是為了締結兩國友好的盟約,如今他身體不適,我們更要以大國的氣度對待他,怎麼能半路把他拋下?若是他在半路上有個萬一,那我們兩人都要受罰。」
「現在行軍速度雖然慢了點,但至少整個隊伍沒出什麼事情……」
「李使君,我們休息太多,水不夠用了!」一個小吏慌慌張張地過來,「每次一休息馬就要大量喝水,我們的水都給馬飲了,這樣下去,明日必須入城補給,否則連做飯的水都沒了!」
李順剛剛說整個隊伍沒受什麼影響,這小吏就出來赤裸裸的打臉,李順頓時臉色一黑,瞪得那小吏莫名其妙的跑了,再望向賀穆蘭的時候就有些尷尬。
「李使君……」賀穆蘭長嘆了口氣,口氣也不客氣起來。「雖說我們這次是為了迎親而前往北涼,但你我都知道真正的目的是為了什麼。沮渠蒙遜病重,涼魏之間的局勢隨時會發生變化,拖延久了,對哪方都不好,你覺得呢?」
「等這次休息後再上路,若沮渠牧犍殿下還不能走,我便親自去和他們說。」李順被賀穆蘭迫人的眼神看的心中發毛,只好點了點頭。
「只是他若還能堅持,最好不要半路把他拋下,這有損兩國的情誼。」
賀穆蘭也就是逼李順表明一個態度,既然對方願意考慮,她也就不在多言,回到虎賁軍之中。
源破羌用希望的眼神詢問她,換來她點了點頭,頓時笑的虎牙露出:「太好了,我可受夠了這個拖後腿的傢伙!」
源破羌是已滅的南涼王子,南涼和北涼之間頗有夙願,南涼破滅之後,許多他父親的舊部和老臣不願前往北魏,都留在了故地,也有歸順了北涼繼續生活的,所以這次拓跋燾才派了源破羌和賀穆蘭一起隨軍。
源破羌對北涼有成見,對沮渠牧犍王子就不可能太友好,加之沮渠牧犍一路上數次拖拉,源破羌恨不得罵他個狗血淋頭才好,此時更是幸災樂禍。
在拖拖拉拉一番後,全軍繼續上路,可不過一個多時辰的功夫,白廣平又一臉歉意的前來魏國的隊伍,直奔李順而去。
看他的表情,似是北涼自己人都已經受不了沮渠牧犍了。
隊伍停下,頓時一片噓聲,許多人看向沮渠牧犍的車馬也露出憤慨的表情。李順和白廣平不知爭執了什麼,李順突然伸手一指賀穆蘭的方向,對著白廣平高聲大喊:
「你去和他說!你一句話容易,累死我們三軍!」
白廣平臉上汗如雨下,一邊擦著額頭一邊唯唯諾諾地朝著賀穆蘭過來,眾人都緊張的看向賀穆蘭,不知道賀穆蘭會如何對待他。
「白副使,實在不行,我留下一些人馬,護送貴國王子慢慢前行。如果他身體真的不適,我也可在下一個城鎮為他尋找名醫治療,等病好了再追上我們……」
賀穆蘭沒等白廣平開口就出聲阻止了他發言。
「我知道我們確實耽擱了不少時間。」白廣平咬咬牙,「不過……」
賀穆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而他身後諸人皆怒目而視,白廣平心中一虛,什麼兩國情誼之類的話居然說不出口,只能灰溜溜的回去了。
當日傍晚入城之時,聽說沮渠牧犍是被抬著下去的,而後李順請了當地縣令妥善安排沮渠牧健,又延請名醫,心中以為總算是把這個包袱甩掉了。
誰料到了第二天,大隊人馬準備上路,卻發現之前病歪歪的沮渠牧犍,居然強撐著單人騎馬,又叫侍從和衛士將他捆在馬上,以防他半路掉下馬去。
騎馬時被捆住實在算不得舒服,若是他半路真的暈了,就等於是被捆著走,這無異於是一種酷刑,等他清醒的時候,全身上下都會猶如散了架一般。
這位王子在這個時候表現出這樣的毅力,倒讓賀穆蘭等人刮目相看,心想著之前要這麼不拖沓,如今整個使團也不會那麼厭惡他。
誰料他們剛剛感慨沒多久,李順和鴻臚寺少卿王梁立刻聯袂而來,對著賀穆蘭的第一句話就是:
「花將軍,請加快行軍!北涼來的消息,北涼王病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