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放雖然家中有錢有勢,但畢竟不是拓跋燾或崔浩那樣出自世族的子弟,所以並不知道那些金器上的徽記代表著什麼,只以為是李順家的特殊標記,就和袁家有時候也給器具打上烙印一樣。
可正因為他這麼想,袁放覺得李順實在太有錢了,能隨手為了一個不知道成不成的主意就能掏這麼多……
看來跟著不同的主子真是待遇都不一樣啊。
每個月月度還不夠塞牙縫的袁放惡狠狠地磨牙。
「現在怎麼辦?把錢交給將軍?」鄭宗不舍的摸了摸滿床的錢,「這麼多金子啊……」
「你現在不能去將軍帳中,難保虎賁軍里沒有眼線,人多口雜,要是你抬腳就去了將軍帳子里,李順就知道你的想法了。」
袁放摸了摸鋥亮的金器。
「這些都是新造的金器,純度又高,我拿一個去將軍那裡,你去找蓋吳,讓他派幾個盧水胡人隨時遠遠的跟著你,防止你被滅了口。」
「滅口?」
鄭宗嚇得眼皮子猛抖。
「我還什麼都沒做呢!」
「你馬上就要做了……」袁放笑的狡猾,「我們要將計就計。」
翌日。
賀穆蘭知道李順想要買通鄭宗的時候,她剛剛和使團的成員吵了一架回來。
從夏境到達涼國,只有兩條道路可走。一是渡河往西,走後世被稱之為河西走廊的道路一直到達北涼的首都姑臧,這也是來往的旅人經常走的一條路;
二則是從欽汗城(銀川)出發,從騰格里沙漠的邊沿穿過,然後到達姑臧。
賀穆蘭從後世而來,自然知道沙漠的可怕,流沙隨著沙暴經過時,可以把人全部埋掉,更別說缺水、隨時出沒的狼群和禿鷲,以及沙漠中神出鬼沒的沙盜們。
出於對安全的考慮,她根本不同意走沙漠之路。
然而如今已經是六月底,正值汛期,黃河泛濫洶湧,水路的危險並不比沙漠更小。加之這麼幾千人要從水路上走,沿河四縣就要準備足夠的船隻,這樣一來時間更長,不知道要準備多久。
虎賁軍多來自黑山,根本不通水性,暈船會喪失作戰能力不說,若在黃河上遇到風浪或是暗礁,一群不會水的虎賁軍就要變成了河底的冤魂,別說李順反對,就連虎賁右司馬源破羌都不太願意。
這麼一來,對接下來路線的選擇就陷入了僵局,無論是賀穆蘭也好,還是李順也罷,都知道此時爭吵起來毫無意義,只能暫時冷靜一番,回去好好考慮。
賀穆蘭並沒有多少可以商議的人,索性就把身邊所有的人全部召集過來,拉到一起詢問如何是好。
袁放和鄭宗正在發愁該怎麼避開所有人的眼線名正言順的見賀穆蘭,就聽伯鴨官說所有人都已經去了帳子就等他們,袁放頓時大喜,把床上的金器包成一團塞到馬具之中,只揣著幾個金酒杯去見賀穆蘭。
自從賀穆蘭暴露自己是個女人之後,眾人面對賀穆蘭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自在,好在這次是為了正事,當賀穆蘭將自己遇到的問題一說,眾人紛紛表示出自己的意思。
「我曾出使過涼國,走的是河路,不過那是冬天了。」鄭宗皺著眉頭說道,「那時候夏國還沒有被攻下,我們沒有辦法從夏境穿越,只能沿著黃河而下,然後輾轉到達姑臧,要耗費幾個月的時間,且補給困難,人數也不能太多……」
他回想了一下,繼續說:「我聽說夏人到北涼都是從欽汗城出發走沙漠的,沿路有不少熟練的嚮導,如果從邊沿走的話,其實也很安全。」
賀穆蘭沒想到鄭宗居然也認為第二條路比較妥當,張了張口沒有說什麼,只扭頭問蓋吳等人:「各位去過北涼,可知路徑?」
「其實沙漠並沒那麼可怕,如果只是走外緣的話,其實沙丘比較平整,馬匹也可通行,還有很多綠洲。祁連山的水澆灌了不少地方,現在又是夏天,水草豐美,來自祁連山上的積雪融化成水而下,連趕路的戰馬都可以得到補給。」蓋吳也肯定使團的選擇是對的。
「相比之下,走河路既慢又有危險,河面上也有河盜,就憑我們這些不通水性的,萬一船給人鑿了就真的求生無路了。」
鄭宗膽小怕死,絕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若去過北涼的鄭宗都認為走沙漠比較好,那肯定是因為沙漠比較安全。
而蓋吳和一群盧水胡人走南闖北討生活,對於各地「宵小」的情況十分了解,虎賁軍之所以出京,就是為了防止有見財起意連命都不要的匪患聯合在一起「來一票大的」,既然蓋吳認為河盜比馬賊還棘手,那她也不能不聽。
「我常聽說沙漠上風沙極大,若有風暴經過,能把人都捲走……」賀穆蘭有些不好意思的繼續說:「還有水源的問題……」
「既然有北涼使臣在,使臣之中又有熟悉路徑的嚮導,一定不會有什麼問題。」路那羅說,「在河西行走,老練的嚮導才是最重要的,即使像我們這樣經常來回的,也從不忤逆嚮導的意見,他們是一群用鼻子嗅都能嗅到路的人。」
「我明白了,那袁放你的意見呢?」
袁放捏了捏袖管里的金杯,「主公問這個,是不是因為李使君認為走沙漠比較好?」
賀穆蘭點了點頭。
「不但李使君,其他人也都認為不宜走水路。只有我,總覺得心裡不太踏實,和他們據理力爭了半天,最終不歡而散。」
「其實若是讓我選,當然也是選從平涼到姑臧的路,我們是為了迎娶興平公主而來,帶著大量的財帛,加上我也需要每到各地進行貿易,走陸路能最大的保持我們的戰鬥力,還可以沿路經商……」
袁放見眾人都是點頭,話風卻突然一轉:「不過因為李使君一力要求走陸路,我倒不敢走了。」
「咦,這是為何?」
賀穆蘭莫名其妙地望了眼自己的主簿。
「鄭宗,你是當事人,你說。」
鄭宗原本就想在花木蘭面前討好,於是如同打了雞血一般將昨日李順找他的事說了出來,當聽到李順說鄭宗被排擠云云時,那羅渾幾人冷笑著說:
「你還用得著被排擠?你就根本不和我們混。」
「李順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我們冷落你是因為你不會武藝,一捏就傷,只能言語上嘲笑嘲笑……」
「我們排擠你有什麼用,將軍護著你呢。」陳節酸溜溜地說,「也不知道你這廢柴哪裡來的本事得了將軍青眼。」
鄭宗被幾人擠兌的背後冷汗直冒,一面訕笑著說那是李順的想法,一邊討擾地拱著手。
幾人只是過過嘴癮,本身並沒有什麼惡毒的心思,調侃鄭宗一番後也歇了嘴。
鄭宗這才接著說道:「然後他就給了我這包東西,讓我挑撥虎賁軍的不滿,最好是和盧水胡人有間隙,若是花將軍有什麼行動也要和他回報,事後必有重賞云云。」
賀穆蘭聽完鄭宗的話眉頭緊皺,那羅渾等人也是各個若有所思。
李順不願意他們去北涼,為什麼?
作為一位使臣,他的任務就是出使成功,最好圓滿的完成任務,半途而廢他也要受罰,除非得到的利益遠遠大於受罰……
而且這樣挑撥虎賁軍,若真的嘩變,他有什麼自信可以控制的住局面?
「所以我才說,李使君說要走陸路,我倒覺得也許水路才是正確的。誰知道這位使君在路上又弄出什麼名堂?」袁放嘆了口氣,「不過一支使團,上下都不齊心,北涼那邊還不知有什麼詭秘,此行兇多吉少啊。」
「是不是要和右司馬商議一下?」那羅渾想到源破羌,「他負責北涼使臣的安全,又在北涼多有故交,也許是個援手。」
「我並不敢信他啊。」賀穆蘭揉了揉額頭,「我和他並無深交,陛下也從未說過讓我多和他商量的話,顯然並不是值得交心之人,他和李順關係不錯,這次討論路線問題也是站在李順那邊,我怕他也有自己的心思。」
能重獲南涼的人脈,這位虎賁右司馬必定不會甘於只做個副手。他的出身極高,又從軍多年,莫名其妙被自己這個新人壓了這麼多年,難道一點不甘也沒有?
自從虎賁軍建立以來他和她一直都是泛泛之交,恐怕就已經說明了問題。
「眼下和李使君決不能撕破臉,他大概也知道我們無法將他怎麼樣,所以才敢找鄭宗做這個姦細。他是主使,若他出了事使團也不能繼續前行。況且他負責這一路上的調度和安排,一旦出了事,涼國也許也不會接受我們迎回興平公主。」
袁放分析著局勢:「依目前來看,只能將計就計,想辦法弄清楚李順的底細,他到底要做什麼,然後才能徹底粉碎他的陰謀。」
「李順並不信任虎賁軍,他不會管虎賁軍的死活。」賀穆蘭寒著臉,「若是他真不想這支使團到達北涼,很難想像李順會做出什麼事情。也許前路上就有沙匪等著我們,也許剛好我們進了陷阱全軍覆沒……」
「作為『生還者』,他只要能夠回到平城或者姑臧就可以了。」
「正是因為如此,才更要將計就計。現在我們之中多了鄭宗這個變數,可以做很多事情。」
袁放指了指鄭宗。
「李順不是要我們亂嗎?就乘著路線的問題假意動亂一番,將蓋吳和盧水胡人們送到李順手邊去。李順有錢,我們就敲詐他的錢,李順沒人,我們就給他送人。等他想動壞心思的時,就該輪到我們在背後捅刀子了!」
那羅渾幾人看了看一臉微笑的袁放,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這人,忒壞了。
他們又看了看在一邊與有榮焉的鄭宗。
和袁放這種壞心腸一天到晚混在一起,估計也是滿肚子花花腸子!
看,轉眼就把李順給賣了!
「袁主簿說的看起來很有道理,但這一切都取決於鄭宗的本事。」蓋吳不客氣地低估他。「單單在李順和我們兩邊遊走卻不讓李順懷疑就十分困難。」
「這個不用你操心,我自己會小心行事。」鄭宗嗤笑,「掌握主動比一直被動要有意思的多,我也不想花將軍出事。」
最後一句話,可以說的是含情脈脈了,這樣的語氣讓所有人瞪視於他,露出「你怎麼敢」的表情。
『哼,一群只知道打打殺殺的大老粗,還自以為了不起。』
鄭宗心中腹誹,對著賀穆蘭露出一個討好的表情。
「花將軍放心,我一定能做好。我不會讓虎賁軍出事的!」
我還要做個好人呢!
袁放的計策很簡單,無非就是找一個矛盾點讓虎賁軍和盧水胡人先吵翻罷了,而且這矛盾還得是鄭宗挑起來的。
其實袁放一路上都在想怎麼才能「多快好省」的解決盧水胡人的吃飯問題,李順擺明了不會在沿路的州縣想辦法,原來一句話的事情被他的態度弄的只能破費大量錢財,讓袁放很是不爽。
這一次『內訌』事件發生,正好讓袁放名正言順的從李順那裡為盧水胡人敲詐一番,弄些糧草過來。
事情是從賀穆蘭幾次和李使君意見不合開始發生的。
先是鄭宗無意間在盧水胡人和虎賁軍那邊說出賀穆蘭駐紮不走的原因,盧水胡人就紛紛炸開了鍋。
盧水胡人雖居住在盧水附近,但並不喜歡坐船,他們大部分暈船且畏懼河盜,所以對賀穆蘭的選擇並不同意。
從盧水胡人冬天洗的是「旱澡」,就可以看得出他們對「水」抱有的是什麼樣的態度。
盧水胡人和虎賁軍原本就有些不對付,但這種矛盾被路那羅和蓋吳控制到了最低限度,基本沒有什麼大的摩擦。虎賁軍的軍士都很克制,然而這次盧水胡人是蓋吳通過氣一定要被策反的,自然各個都猶如影帝附身,開始不停的鬧起事來。
先是在公眾場合大肆詆毀賀穆蘭選的路簡直是荒誕滑稽,而後又把去北涼的路途說的猶如妖魔橫行一般,河盜、馬賊層出不窮,嘲笑虎賁軍在水上也許連刀都拿不動。
虎賁軍自然不樂意,反諷盧水胡人身為俘虜還被留用,不但不知道感恩還對花將軍諸多抱怨,簡直是寡廉鮮恥的胡夷。而盧水胡人則抱怨花木蘭摳的要命,只肯給他們包飯,千里迢迢賣命的辛苦活卻連傭金都不肯給一分。
虎賁軍里有些人知道前些日子袁放和蓋吳因傭金吵架的事情,再想起前路漫漫又沒有仗打,這大半年一點收益都沒有,還不如盧水胡人,頓時意氣難平,只覺得他們是得了便宜賣乖,矛盾也就越來越大。
賀穆蘭和袁放使出此計的目的是做戲給李順看,卻不是真的想虎賁軍和盧水胡打起來,所以矛盾眼看著就要激化的時候,「內奸」鄭宗就上場開始表演了。
「你做的確實很好,不過和我安排你做的事有些出入……」李順看著面前又來索要好處的鄭宗,搖了搖頭道:「我讓你煽動虎賁軍嘩變,你光煽動盧水胡人有什麼用!」
「李使君這就有所不知了。」鄭宗腆著臉說道:「虎賁軍都是黑山出身,花木蘭也是黑山軍出來的將領,所以虎賁軍都待花木蘭敬若天人,好生生的,我就是再舌燦蓮花,也不可能煽動虎賁軍作亂,說不定反倒被人抓住了把柄……」
他的眼神里閃著惡毒的光。
「但盧水胡人就不一樣了。他們是襲擊虎賁軍反倒被俘虜的傭兵,虎賁軍中很多根本就瞧不起這些野軍的本事,偏偏他們又是花將軍的弟子,又不能撒手不管。自從他們來了以後,花將軍無力供養這麼多盧水胡人,都是從虎賁軍的口糧中分出一部分,虎賁軍日度被減少,心中不免就有怨氣。加上蓋吳三番四次找袁放索要盧水胡人護送使團的報酬,兩人之間早有間隙,甚至還打過一場……」
鄭宗說的都是李順不知道的事情,所以聽的極為認真。賀穆蘭身邊的人哪怕窩裡斗也不抖出去,李順除了知道一些表面的東西,竟完全不知道他們為何產生的矛盾。
如今鄭宗解釋一番後,李順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
「花將軍出身微寒,當然不能和李使君你比,一千張嘴拖也拖累死她了,偏偏盧水胡人還覺得自己吃了虧。蓋吳和花木蘭的歲數不過伯仲之間,嘴裡稱他師父,其實也不過是攀附著好過日子罷了,心裡還是向著族人的,這一來二去,矛盾的種子也就埋下。」
鄭宗看著李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心中不由得洋洋自得,臉上也表現了一些出來,不過這樣倒看起來更有「小人得志」的樣子,一點也不齣戲。
「這次花將軍想要走水路,盧水胡人不願意走水路,虎賁和盧水胡之間必定要出問題,一旦盧水胡人不走了,花木蘭肯定騎虎難下,李使君只要想法子讓花將軍同意走陸路,虎賁軍就會認為花木蘭為了盧水胡人妥協,一碗水端不平在軍中是最可怕的,尤其盧水胡人還是外人,更會寒了將士們的心,一旦花木蘭和虎賁軍離了心,我才好伺機煽動不滿,就和這次煽動盧水胡人一般……」
他「嘿嘿」一笑,對李順伸出手:「想要討好盧水胡人可不容易,他們一個個都跟吸血的水蛭一樣,不得了好處根本不願意聽你的。李使君給的金子雖好,可不好花用,最好再賞我些容易花用的財帛……」
「我哪裡會帶這麼多財帛出門!就算我賜下來,你抱著那麼多布回去難道不會惹人注意嗎?」
李順這下看鄭宗的表情怎麼看怎麼討打。
「我只能給你些金子!」
「給什麼當然是使君隨意,但我下次再用錢的時候,恐怕就會被人發現多了許多意外之財了。」鄭宗聳了聳鼻子。「我只是個舍人,又不像李使君這樣高門大戶出身,說不定看我不順眼的人就要查一查我的錢是怎麼來的……」
「罷罷罷,除了金器以外,我再給你點散碎的銀子。」李順胸中憋悶地想要打發他走,臨要出口時突然想起他剛才說的話,不由得抱著希望開口問他:
「你說蓋吳和花木蘭的感情並不是很好?」
他對那個沒有什麼表情的小子印象不深,但依稀看過他們練武,似乎武藝不凡,不在那羅渾之下,能被花木蘭收為弟子悉心調教,怎麼也是個人才才對。
「倒不是不好,蓋吳此人很難和別人交心,對花木蘭也只是淡淡的,心中只想著恢復天台軍的榮譽,能夠帶著盧水胡人名震天下……」
鄭宗添油加醋地說道:「這些盧水胡人跟花木蘭相處的時間短,許多人連鮮卑話都不會說,所以都是蓋吳充當兩者之間的使者,因為傭金和待遇的原因,兩人最近確實有些不對,蓋吳現在日日都住在盧水胡營里。」
「那我想要將這群盧水胡人收為己用,你看可能性有多大?」
李順連忙追問。
「我不知道,這恐怕要看李使君開的價錢有多少……」鄭宗的臉上露出貪婪的表情,「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們都是刀口上糊口的傭兵,目光短淺,愛財如命,當然是誰給的價碼更高,就跟著誰走。」
「直接去找蓋吳恐怕會引起花木蘭的警覺,不過私下裡和這支盧水胡的首領路那羅聯絡聯絡,說不得有個六七分的把握。」
李順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錢。北涼產金,沮渠蒙遜之前又曾大方的表示只要能保住北涼的國土,北涼國庫里的金子隨他取用,只要他把這群盧水胡人策反過來,等到了姑臧,北涼王自然會補償他的損失。
有這麼一支奇兵安插在花木蘭身邊,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有了奇效。就算沒什麼大用,只要這群盧水胡人天天鬧事,花木蘭一定忍不住想要趕他們走,除非他繼續包庇他們。
『只要花木蘭包庇他們,就會輪到虎賁軍不滿,到時候更是自亂陣腳……』
李順得意的捋了捋美髯,只覺得花木蘭這次是進退兩難。
誰叫他當初不聽,非要把這些盧水胡人帶進營。
這就叫自討苦吃!
「錢嘛,好說……」李順突然笑了,「你要的金銀,我也可馬上給你……」
鄭宗眼睛一亮。
「那多謝李使君了!」
「不過我不宜出面,盧水胡人那邊,就要靠你多多謀划了。」李順似乎頗懂得如何使用這些小人。
「如果盧水胡人願意為我所用,你便再來找我,我對你另有獎賞。」
不過就是錢而已!
崔浩再厲害,若手裡沒錢,哪裡會有門客如雲?
他是不能露富,否則……
鄭宗瞭然,和李順相視一笑。
「我定不負李使君的美意。」
這一番左右逢源,讓鄭宗分外心力憔悴。李順並不是笨蛋,只要他的表情和語言有一絲不對,說不得他走在路上都會沒命。
為了今日的聯絡能夠成功,袁放可謂是煞費苦心,鄭宗足足在帳子里對著他練了好幾天,無論是惡毒的眼神,貪婪的表情,還是那副見錢眼開的樣子,鄭宗都花了不少心思練習。
他長相原本算是清秀類型的,但清秀的人如果氣質不好就會變得陰鷙,通過袁放的諸多指點,鄭宗硬生生把自己有些猥瑣的氣質發揮的入木三分,終於成功的讓李順又想要用又從內心裡輕視自己。
但凡有點心計之人,都害怕用聰明人,最讓他們放心的,是那種有些小聰明又有著性格上的缺點的人,最好還有些把柄在他們手上。鄭宗收了賄賂就是把柄,見利忘義又讓李順輕視,一旦他瞧不起鄭宗,那就更生不出提防。
好在鄭宗長期在拓跋燾面前討生活,拓跋燾是個暴脾氣,他早就練出了一副好膽量,否則換了另一個膽子小的,恐怕將這些話背熟了也說不利索。
這一次的謀劃,堪稱完美,就連鄭宗回了營帳時候複述起來,也忍不住有些洋洋得意。
只除了另一個人。
「目光短淺,愛財如命?」蓋吳獰笑著扭動著脖子,「我記得原本要你說的話里好像沒有這麼一句……」
「君子動口不動手,我這是為了更有說服力的修飾!修飾你懂嗎?」鄭宗慌得往賀穆蘭身邊猛跑。
「花將軍救我!」
賀穆蘭微笑著看著他們打鬧,也不出手援救,任憑鄭宗跑到她身後躲藏。
「鄭宗此番勞苦功高,你們就別老逗他了。」賀穆蘭笑著說道:「從李順那裡騙金子也不容易,他的危險不小,袁放,以後得了金子,多給他留一點,他這個年紀也該娶妻生子了,總要留點養家糊口的錢,不能給我們白佔便宜。」
袁放心裡想著鄭宗的小嘰嘰,笑著點了點頭。
「是,我會記得。」
「花將軍取笑。」鄭宗居然用幽怨地眼神瞟了賀穆蘭一眼,「我這樣的人,要賺娶妻生子的錢給什麼?花將軍要是用,拿去用好了,反正都是一樣……」
就當是嫁妝,阿不,彩禮了!
賀穆蘭被他的眼神盯得雞皮疙瘩亂起,忍不住哆嗦了幾下走到那羅渾身邊,直到那羅渾瞭然地擋住了鄭宗的視線,才覺得心頭毛毛的感覺被壓了下去。
鄭宗的表情變得更加幽怨了。
「花將軍躲我……」
「你先過了我這關再說吧!」蓋吳提著鄭宗的衣服將他拎了起來,「說,你心裡就是這麼看我們盧水胡人的?」
這下鄭宗眼神也不幽怨了,表情也不委屈了,扭著身子用盧水胡話大聲求饒。
反正屋子裡諸人除了蓋吳誰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麼,鄭宗也不怕丟臉,怎麼好聽怎麼來,直說的蓋吳臉色越來越溫和,最後還是將他放了下來。
「算你識相!」
「鄭宗好像一直在討好你?他不是陛下身邊的人嗎?」那羅渾見到賀穆蘭還站在他身側看蓋吳和鄭宗打鬧,忍不住壓低了聲音說道:「他是不是有些毛病?」
他一邊說,一邊指了指腦子。
對於頭腦簡單的那羅渾來說,倒想不到斷袖那個方面,只是覺得鄭宗的言行有些異於常人的猥瑣,而且……
很娘娘腔。
賀穆蘭還沒有背後說人壞話和隱私的毛病,聞言只是苦笑了一下。
「沒什麼,他就是有些喜歡拍馬屁。」
她摸了摸自己的粗臉,完全不明白顏值連赫連明珠十分之一都沒有的自己怎麼被鄭宗給看上了。
照理說喜歡赫連明珠那種的,怎麼應該是強勢的那方才是啊。
他總不會覺得自己這種類型的是雌伏於別人身下的吧?
就他那個小身板?
下輩子也做不到啊。
「此人性格古怪,也看不出心術正不正,你要小心。」那羅渾繼續壓低著聲音和她耳語。
「不可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他身上,萬一他真倒向李順……」
「我明白的。」
賀穆蘭露出感激的表情,對著他點了點頭。
「袁放有提防。」
兩人打鬧間,袁放拿出鄭宗這次又取回來的一批金器和銀子仔細打量,有些不能理解地喃喃自語:「為何銀子上沒有,金子上都有?這些標記是什麼?」
鄭宗這樣的小人物只能做做通譯,接觸不到北涼的內造之物,就算是北涼王室也不會用這些,只有沮渠蒙遜的內庫之物才會打上這些烙印,袁放就更不會知道了。
陳節看見袁放在自言自語,忍不住伸頭一看,見袁放摸著金器不起眼之處留下的印記,忍不住好奇地問道:「你在自言自語什麼?這又是什麼?」
陳節嗓門頗大,一句話引得眾人都看了過去。
袁放只能拿著製作精美的金酒杯等物告訴賀穆蘭自己的擔憂,然後說道:「我怕這些金器來歷不明,回頭被李順用來栽贓嫁禍。可現在是在行軍之中,這些金子又不能回爐重做,印記磨掉也太過明顯……」
這麼多金子拿出去「改造」,該輪到花木蘭第一個有嘴也說不清了。
賀穆蘭原本還不知道袁放在說什麼,聞言伸出手。
「什麼東西?拿給我看看。」
袁放遞出一個金酒杯。
「能重造就好了,雖然說這樣精美手藝的器皿毀了可惜,可如今我們要行商最需要的是不扎眼的東西,這樣的杯子還是……呃……」
眾人:(⊙o⊙)…
「這樣行了嗎?」
賀穆蘭遞過捏扁了的酒杯。
如果一團金疙瘩也稱得上酒杯的話。
「這些金子很純,所以比一般金子要軟。」賀穆蘭又隨手拿過一個金碗,用手指使勁捏住那個印記的位置,直到那個部位肉眼可見的癟進去了一塊,才把整個碗胡亂捏了一遍。
「這樣印記就沒了……」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賀穆蘭的力氣大,可再一次親眼所見,還是忍不住是呆若木雞,尤其是袁放,甚至忍不住伸手去觸碰賀穆蘭的手臂。
並沒有血脈齎張……
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以後李順那來的東西,小件的就給我捏成團,大的我想法子把印記給毀了。」賀穆蘭皺了皺眉,「其實用鎚子敲也一樣,就是敲動靜太大。捏成這個樣子,怕以貨易貨的時候會有些麻煩?」
「不麻煩,不麻煩……」袁放眼神獃滯著回答,「看到這樣的酒杯,只有不怕死的才會想佔便宜。」
這是絕對的威懾,那指印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商隊里有一個這樣的強者坐鎮,連討價還價都容易些。
賀穆蘭這才放了心,點了點頭。
「那就好,本來好東西都白瞎了,別不能用。」
她並不覺得自己做的這麼輕鬆有什麼驚世駭俗,可見她並沒有使出最大的力氣,只不過是隨手而為罷了。
知道賀穆蘭為何力氣這麼大的,頓時想起她說的「我的經脈已經到了承受的極限」,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悲哀,一個個沉默不語。
只有不明真相的陳節和鄭宗兩眼熠熠生輝地望著賀穆蘭,恨不得從眼睛裡飛出兩朵花來飛出去才好。
「曾經有一個入贅的機會擺在我面前……」陳節喃喃自語。
『我這輩子達不到這樣就算了,說不得我兒子還有機會啊……我真蠢……』
陳節連跳河的心都有了。
袁放看著手中捏扁的酒杯,不知為何想起自己的兄長來。
他以前一直覺得花木蘭有些像他的兄長,都是一副外表剛毅且不近人情,其實性格溫柔體貼的類型。
但如今再看,他的兄長不如花木蘭多矣。
至少這份在生死之前的豁達,他就遠遠及不上。
他離開陳郡被押送到平城之前,曾經最後去探望過他,在寇道長的醫治下,他的身體已經開始有了好轉,可心中卻一直想著的還是那個女人。
妻子、兒子、弟弟、父親,甚至是家族,他都不關心。在臨死之前,他唯一想到的就是自己負了那個女人,害了那個女人,愛過那個女人。
而花木蘭的遺言,卻句句不忘國家、陛下、同僚,對於自己不過是寥寥幾句。
一個女人,拘泥的不是情愛,而是大義,足以讓他為之傾倒。
只可惜,在他剛剛動心之時,她就命不久矣了。
他是個務實之人,為了不讓自己下半輩子在痛苦怨恨中度過,也只能先掐斷這一絲情根,讓自己退回「主簿」的身份。
「我要做個好人……」
站在蓋吳身後的鄭宗咬著手指。
他只要想到花木蘭那健壯的臂膀可以隨時將他舉起,就忍不住全身滿足的顫抖。他男人的那一面讓他喜歡美人不錯,可男人更多的一面卻是崇拜強者……
他以為拓跋燾已經是世上少有的勇士了,可現在看看,這世上還有花木蘭這樣的英雄,還把他送到了他的面前,豈不是天意?
更何況這位英雄還是喜歡男人的!
鄭宗用嫉妒的表情橫掃了一眼帳內,無論是那羅渾、陳節還是蓋吳,各個都是強壯魁梧,就連袁放,雖然稱不上英俊瀟洒,也是風度翩翩,另有一番氣質。
怎麼看自己都沒有勝算。
更別說他身邊還有個更漂亮的狄葉飛。
「好人,光好人還不夠……」
他得做點什麼,讓花木蘭覺得他比其他人都強才行,否則一到出使結束,他肯定會被他拋之腦後。
『到底該怎麼做呢?』
鄭宗腦子裡越想越是入神。
『若是花木蘭有什麼危機,自己可以捨身相救,他一定感激涕零。』
只有自己能救的危機……
「那應該算是大大的好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