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的宴飲總是這麼無聊,無論是在魏國還是在北涼,都是一樣。賀穆蘭帶著長袖善舞的主簿袁放和譯官鄭宗,其餘幾個根本沒資格參加宴飲的隨從,如蓋吳和他身邊的盧水胡人們,就只能在宮外等候。
源破羌沒來讓很多人意外,但賀穆蘭很快就用他「身體不適」搪塞過去了。大概是因為他曾是南涼王子的尷尬身份,很多人都露出瞭然的同情神色,並不繼續逼問什麼。
也不知道源破羌是怎麼做到出去卻不讓人發現的,若不是他本身就具有做白鷺官的潛質,那就是他對姑臧真的熟悉到猶如自家的後花園了。
也許兩者都有。
今天來這裡的魏國官員都對興平公主抱有很大的期待,他們都知道北涼王沮渠蒙遜會選擇這個女兒嫁去魏國,必定對她有十分的信心。
她很可能正投拓跋燾所好,而拓跋燾的所好恰恰又是大多數胡人的審美。
賀穆蘭在這半個月中聽到了許多傳聞,都是關於這位興平公主的。源破羌說她是個淫娃蕩婦,北涼的百姓則對這位公主有極大的好感,因為她以自己做犧牲和親了魏國,北涼的官員們說起興平公主都是「不太了解」,而當地的商人們則流傳著這位公主的美貌和慷慨。
這麼多信息糅合在一起,賀穆蘭完全不能摸清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而她回去對拓跋燾的彙報,恐怕會對拓跋燾有直接的影響,所以她決定自己多觀察觀察興平公主。
這是對一個女人的人生負責。
所謂千呼萬喚始出來,就在眾人喝酒聊天的都有些魂不守舍之際,外面通報孟王后與興平公主、三王妃到。
於是乎,幾乎像是整個大殿里被注入了新鮮的空氣一般,北涼和北魏的官員們都是精神一震,迫不及待的朝著殿門外看去。
沮渠蒙遜似乎十分得意,捋著鬍鬚默默微笑。
一開始進來的是孟王后,這位年約五旬卻依舊像個中年婦人的王后一進來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視。
她穿著王后的冠服,可顏色卻不同於沮渠蒙遜身上的黑色,而是白、黑、紅、藍四種顏色組成,別具一格。
羌人敬這四色,白色是光芒,黑色是大地,紅色是火種,藍色是水脈,這是羌人對自然的崇拜之情,是以羌人常常用這四色作為衣冠的顏色。然而孟王后已經是一位王后了,她的袍服卻不尊涼國的規制,而是用了自己氏族的顏色,這其中很說明一些問題。
再看到她高高的額頭,四方的臉龐,一雙鳳目不怒而威,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那種剛毅和嚴肅。
這個女人根本和「親和力」、「溫柔」之類的詞搭不起來,恐怕是個外剛內也剛的婦人,這樣的婦人很容易讓人有提防之心,不知道當年沮渠蒙遜為何會向她求親。
然而只是片刻,再也沒有人注意孟王后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站在孟王后身後被引領進來的兩個女子,一左一右分別立於她的身後,均是美的讓人神魂顛倒。
胡人以左為尊,在左邊被團團簇擁住的少女也確實有讓人神魂顛倒的本錢。
流波轉盼,烏髮如雲,膚如凝脂,艷美絕倫。
且不說那風韻有致的身材,僅僅是長相和氣度,賀穆蘭等一眾官員立刻理解了為何沮渠牧犍會讓她和親。
這真是傾國傾城的相貌,桃羞李讓的動人,無論出現在哪裡,都足以讓男人們為之瘋狂。
賀穆蘭雖從來不把自己的外貌放在心上,可看到如此美貌的少女,卻還是生出了一絲自慚形穢之心。
這樣的女人,如果出現在北魏的後宮裡,立刻就會招人妒恨。因為每一個女人見到她都會拿她和自己做比較,每一個男人看到她都想把她擁入懷裡疼惜。
這是一種具有侵略性的美麗。
相比之下,右邊的婦人則氣質溫婉的多。
右邊的婦人做匈奴已婚打扮,戴著高高的蛾冠,氣質端莊穩重。
賀穆蘭強迫自己不要和一眾看傻了眼的北涼官員和魏國使臣一般盯著興平公主,所以只能將眼神移向右邊的這位婦人。
她了解誰才是今天的主角,所以輕攏慢捻的雲鬢上只填著細小而精緻的首飾,但顧盼間仍有說不盡的柔情,行動間又如清風拂柳,好生生一件匈奴制式的儀服,竟給她穿出了漢人高門貴女那種嫻雅幽靜的味道。
「是沮渠牧犍的王妃李敬愛。」鄭宗在賀穆蘭的耳邊小聲嘀咕道:「她是來給興平公主送嫁的。」
賀穆蘭點了點頭,心中卻對這個女人升起了幾分同情。
沮渠牧犍剛剛發生了那種事,對於任何一個女人來說都是打擊。而她卻要和剛捉姦的名義婆婆一起將小姑子送嫁出去,連避都無數可避。
孟王后一進殿中後就一手牽起一個,先是將李敬愛送向了右席為首的沮渠牧犍身側,而後帶著興平公主上了主席,坐在了自己的下首。
這幾乎是滿殿之上僅僅次於涼王和王后的位置,興平跪坐在大殿的最高處,只覺得所有人的眼神都注意到了自己身上,而大殿里每一個人、每一張臉都在她的面前一覽無餘。
而其中無數驚艷、貪淫、不屑、期待的眼神像是細刺一般扎的她坐立不安,簡直想逃到下座去。
這是她從未有過的體驗,這是她從未踏足過的高度,若不是知道孟王后不是做這種無聊之事的人,她恐怕都要認為這是這位嫡母給她的下馬威了。
「我……我是不是還是去下面……」
興平仰起自己的臉龐。
在眾人的眼中,這樣的姿勢形成了一個嬌媚可憐的角度,許多男人心中只在瘋狂的喊著:「她到底在說什麼!她想要什麼!請把她想要的東西給她!」
「挺直你的脊樑。」
孟王后的嘴唇翕動,像是完全不為所動。
「你今日代表我北涼出嫁,當得起這樣的座次。如果你今日表現的怯懦,只會讓這些北涼人小瞧,在路上和魏國只會過的更加艱難。」她往下看了一眼興平公主,眼神中依舊是一貫的嚴厲和認真。
「相信我,今日將你的那些對於男人的技巧都收起來,挺起你的脊樑和脖子,不要再做出軟若無骨的模樣……」
興平公主學著孟王后的樣子,將脊樑和脖子慢慢立了起來,微微抬起下巴,露出優美的曲線。
然而只是一瞬間,她就覺得自己有些堅持不下去了。
她覺得到處都是打量的眼光,魏國人是一種待價而沽的興奮,北涼的官員則更多是一種暗藏在熱情之後的不屑,直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和之前她全身罩著紗籠敬酒不一樣,那時紗籠阻隔了別人的目光,也阻隔了她的,她只要一心一意注意著她想注意到的人就行了,誰也看不清她的相貌和神色。
『坐在高處原來是這麼難受的嗎?』
興平公主看著似是毫無所覺的孟王后。
『成為王后需要有多大的自信才足夠呢?』
大概是覺得興平做的還不夠,孟王后對她繼續說道:「看看敬愛,看看她的器量!」
興平幾乎是立刻將頭扭向了沮渠牧犍的方向。
即使沮渠牧犍做出了那樣的事情,李敬愛依然是一副相近如賓的樣子,沮渠牧犍身後的官員們有不少露出了同情或者各樣的眼神,然而坐在沮渠牧犍身側的李敬愛只是旁若無人的端坐在那裡,偶爾為自己的丈夫斟上一杯酒,說上幾句話。
這樣的態度讓許多人覺得無趣,收回了打量的眼神,而沮渠牧犍顯然是受寵若驚的,不但頻頻喝著李敬愛斟來的酒,還不停的逗著對方說話。
李敬愛的姿態幾乎是無懈可擊,就像是一顆圓潤的珍珠,雖無璀璨奪目之光,但圓潤的任何角度都傷害不到她。
「我明白了。」
興平公主似是從這樣的一幕中汲取了無盡的勇氣。
她閉了閉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再睜開時,已經是平靜似水。
「你把敬愛召進宮為你送嫁,是你做的最對的一件事。」
孟王后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酒杯,卻沒有端起。
「你把她教的不錯。只是為什麼以前不肯教呢?」沮渠蒙遜一直注意著妻女這邊,話語間不免有些埋怨。
「你若早點教,興平現在應該是更出色的公主。」
「憑什麼?」
孟王后的臉和眼睛還注視著席下,像是只是和沮渠蒙遜說著最普通的家常:「你那時說後宮的事情不需要我插手,我為什麼要勞心勞力做人人都討厭的事情?興平苗子不錯,可惜被你耽誤了,不是我。」
「你也知道我那是氣話!」
沮渠蒙遜簡直想跳起來咆哮。
「我對那些僧人沒有好感,更不可能看著他們出入宮闈。」孟王后輕描淡寫地道:「當你選擇相信他們而不是我的時候,你就斷了我這條路了。」
「我們非要這麼說話嗎?」
沮渠蒙遜只覺得一口氣噎在喉嚨里。
「你不要想太多,正因為現在這是在招待魏使……」
孟王后抬起眼眸,輕挑著眉角。
「所以我才和你說話。」
沮渠蒙遜徹底氣結,渾身散發出的低氣壓讓剛剛才平靜下來的興平公主又心神恍惚了幾下。
她畢竟定力還是不夠。
「美是美矣,就是缺了些什麼,看起來像是個娃娃。」袁放對興平公主正在評頭論足,一旁的鄭宗嗤之以鼻,剛想嘲笑他「你見過幾個這麼漂亮的娃娃」,就見到殿上坐著的興平公主突然閉上了眼睛。
「哎,這膽量,怕是做一家的主母都……」
袁放的話含在了嘴裡。
睜開眼睛的興平公主氣質陡然一變,任誰再看她,也不會再生出「這看起來就像是個長得漂亮的玩物」這樣的想法。
雖然有些強撐著的作態,但畢竟比起之前要好的多了。
對於這樣的和親公主,雖然要禮遇客氣,可對方也要表現出讓人禮遇的資格。魏國的使臣們之前還在私下裡竊竊私語過,如果這位興平公主是個驕橫跋扈或者膽小如鼠的,一路上他們的日子就沒有那麼好過了。
好在至少沒有那麼差。
賀穆蘭現在歸心似箭,只等著早日回歸平城,興平公主是什麼樣的人,等到回程的時候就會知道了。
說話間,對面的沮渠牧犍舉著一杯酒過來了,直朝著賀穆蘭的方向而來。
「花將軍,日後我妹妹就要多蒙你的照顧……」
沮渠牧犍先干為敬。
「雖然之前有不少誤會,但我們兩國希望和平長久的目的是一樣的,接下來的旅途,希望合作愉快。」
賀穆蘭不太會說場面話,只是一口乾掉,然後開口:「只要三王子不要再給我脫團離開,我也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沮渠牧犍更多的是想找個機會和賀穆蘭單獨說說話,正好搭上了話,立刻就靠了過來表現出熱絡的樣子。
「現在已經是七月了,將軍還準備走來時的路,繞過沙漠從欽汗城回平城嗎?」
賀穆蘭心中升起一絲懷疑,面上卻不表現出,只淡淡地點了點頭:「那條路我們走過,雖然不是最短的,但是最安全。」
聽到賀穆蘭的話,沮渠牧犍哈哈大笑了起來:「將軍是一點都不了解北涼。沙漠安全,那是在秋天之前,一旦到了秋天,沙漠里隨時會颳起劇烈的風暴,流沙也開始出沒,這邊甚至有『魔鬼八月,死地九月』的說法。」
他接著說道:「到了深秋,沙漠的日夜溫差極大,到了晚上還會結冰。人還好,馬匹很可能凍傷,我們進宮大魏的兩千匹名馬都需要細心保養,如果真這樣走下去,等到了平城,馬恐怕都死完了。」
其他北魏的使臣看起來像是在欣賞歌舞,其實眼睛和耳朵都注意著這邊,聽到沮渠牧犍說這話,劉震突然插口說道:「三王子既然對這邊的情況這般了解,那為何前幾天我們商談路線細節的時候您不提起呢?」
沮渠牧犍早有準備,不慌不忙地介面:「我以為貴國有合適的嚮導,早已經做好了提早的準備,可以避過那些流沙地。然而昨日我和貴國的大行驛溝通之後,發現貴國請的嚮導還是來之前的那批人,這就不合適了。」
他搖了搖頭,「即使是我們出使他國,經過騰格里前也是在當地花重金請老練的嚮導,只有他們知道每一年的沙漠都有什麼不同。你們準備不足,這個時候,最合適的嚮導早就被涼國的商隊請完了,貿然進入沙漠只會有很大的危險。」
「如果只是幾百人,進出沙漠反倒容易些。幾千人的隊伍,又帶著這麼多的財物和輜重,一旦沙暴揚起,丟失了輜重和糧草水源,幾千人吃什麼喝什麼?」沮渠牧犍的表情非常嚴肅。
「花將軍,我知道你對我有很大的意見,不過這不是玩笑,幾千人的性命,我自己的性命,您的性命,都需要慎重考慮。我也不想默默死在沙漠里,變成流沙下面的一具枯骨……」
這話幾乎就是篤定魏國沒有走出沙漠的能力了,幾個性烈的虎賁軍將軍當場就想發作,被使臣們按了下來。
賀穆蘭對沮渠牧犍的話是半信半疑,只能先敷衍著:「三王子的話我會慎重考慮,只不過現在不是說這些事情的時候,您覺得呢?」
「當然,時間緊迫,我也不過是想讓將軍提早知道情況,早作打算罷了。」沮渠牧犍舉杯有風度的笑了笑,話畢便回到了位子。
「花將軍,你覺得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幾個魏國的使臣湊到花木蘭身前。
「我們回去走沙漠真的有危險嗎?」
「我明日會派人在北涼當地查探查探。」賀穆蘭已經準備找孟家人問問,畢竟菩提冊封的詔書還沒有下來,他這個世子只有國內承認,魏國還沒有承認,他們也急著他們回去魏國,不願意他們在路上出事。
「最好速速查清楚,我們準備的東西都是準備走沙漠的……」劉震負責準備文書,知道的也比別人多謝。
「大行驛今日來沒來?召來問問?!」
大行驛是負責沿路路線確定、前哨打探路徑的官員,對於一個使團來說非常重要,多由經驗豐富、忠心不二的老臣擔任。
偏偏大家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大行驛在哪兒。
「剛剛我還看到他在這裡的……」
幾個人眨了眨眼。
「你看到了嗎?」
「我看到他喜歡那葡萄酒,喝了一瓶又一瓶,大概是喝多了內急?」
眾人往他席上看去,一個個漂亮的長頸琉璃瓶放在席上,但是席上卻沒有人在。這位大行驛平時話不多,性格也比較悶,最愛做的事情是看地圖,賀穆蘭對他並不熟悉,但是交道打的卻不少,畢竟每次紮營都是需要詢問他的意見的。
這下子,所有人感覺到不對了。
魏國這位擔任大行驛的官員是個十分有分寸的人,即使如廁也不會去那麼久沒有消息,賀穆蘭曾經經歷過狄葉飛在廁房裡發作的事情,第一個站了起來,召來幾個宮人詢問他的去向。
魏國人只是客人,並非囚犯,中途出去透透氣或者如廁都是有的,幾個宮人根據她的描述確定地點了點頭。
「之前確實看他出去了,喝的腳步不穩,大概是要如廁,滿頭滿臉都是汗。」
宴席上都是炙菜、烤肉之類的油膩葷腥,吃到一半拉肚子也是有的。
「陳節,去廁房看看。」
賀穆蘭沉下臉,「蠻古去廊下找一找,看看是不是喝多了躺在哪兒了。」
兩人領了命匆匆而去,袁放和鄭宗臉色也壞了起來。
「不會出了什麼事吧?」
這時候,賀穆蘭這邊的動靜已經引起了孟王后和沮渠蒙遜的注意,兩人派出宮人相詢,當聽說是魏國使團的大行驛離席未歸之後,連忙調動了侍衛和宮人出去尋找。
「找,去找!在長明宮裡還能丟了人不成!」
沮渠蒙遜壓抑著怒氣。
在這長明宮裡,還能有在他眼皮子下面發生的事情他不知道的,除非……
沮渠蒙遜用懷疑的目光朝著孟王后看去,卻發現對方也用同樣的表情看著自己,只比自己更加驚訝。
成婚多年,他知道這位王后是個坑人也坑的坦蕩蕩的性子,斷不會擺出這種表情來糊弄他,就和她去抓沮渠牧犍一樣。
兩人正驚疑不定,對這件事翹首等待時,幾個侍衛抓著一個宮女的頭髮將她拖了進來,一把將她摔在地上。
那宮女衣冠不整,喉嚨上還有掐痕,臉龐被人打的青腫難看,一路哭到嗓子都沙啞了,像是死狗一般躺在地上。
「李兒?」
孟王后一見是自己身邊伺候如廁的宮女,頓時驚得站了起來。
「這是何故?」
不光是宮女,沒過一會兒,幾個侍衛扛著已經不能動彈的大行驛進了宴廳,原本還人聲鼎沸的酒席頓時一靜,從賀穆蘭到最人微言輕的譯官全部站了起來,奔到大行驛的身邊。
「去找太醫!」
沮渠蒙遜立刻叫了起來。
「把太醫和僧醫都找來!」
「你去把我們的醫官叫來。」賀穆蘭對著鄭宗小聲說,「慈心大師現在不在宮裡,就用我們的醫官。」
「好!」
「步堆使君?使君?這是怎麼了!?」
「行驛!行驛!」
幾個大行驛手下的官吏嚇的半死,頓時嚎了起來。
「你們都讓開。」
賀穆蘭因為要吩咐尋找醫官來,跑到他身邊的時候倒沒有他們快,只能皺著眉把他們推開。
大行驛也是衣冠不整,更可怕的是整個下體都是高高豎起,呈現著一柱擎天的狀態,漲得青紫可怕。
他渾身已經僵直,滿臉潮紅,表情是極度歡愉的樣子,嘴角甚至詭異地微微翹起,似笑非笑。
「這是……『馬上風』嗎?」
幾個見識比較多的官員吃了一驚,有一個實在看不過去,拿身上的帕子把他露出的不堪部分給遮了起來。
可惜帕子不大,不堪卻高聳,頂起來的樣子更是怪異,看的只讓人羞愧難當,特別是魏國的官員。
事情發生的極其詭異突然,沮渠蒙遜甚至派人把整個飲宴廳四周宮殿全部控制了起來,防止有人離開。
賀穆蘭推開幾個礙事的官員,伸手去摸大行驛頸間的脈搏,發現脈搏雖緩但依舊還有氣息,但已經開始出現心跳過緩的情況,連忙開始做胸外心臟按摩。
「刺他的人中!誰身上有針!」
賀穆蘭一邊做著胸外心臟按壓,一邊對著圍觀的眾人大叫。
誰出來赴宴還會帶針?幾個太醫到現在也沒有過來,賀穆蘭不管不顧地按著大行驛的心臟,根本騰不出心思再派人找針,正在眾人手足無措間,沮渠牧犍身邊的李敬愛卻上前幾步。
「愛娘!」
沮渠牧犍沒想到妻子會上去看這種事,連忙伸手去扯,可李敬愛走的堅決,竟一下子沒有抓住。
她從雲鬢上抽出一枚頭飾,將髮針的尾部在大行驛的人中上一刺,又接著刺了一針「合谷」。
配合著賀穆蘭的心臟按壓,已經幾乎沒有了氣息地大行驛猶如溺水的人終於浮上水面一般吐出一口長長的氣來,然後接著再無動靜。
「醫官來了!」
「太醫來了!」
北涼的太醫和鄭宗請來的醫官幾乎是前後腳到了,立刻圍在大行驛身邊。賀穆蘭重新測量脈搏發現已經有了心跳,退後幾步將位置留給這幾個醫官。
「誰讓你們隨便動他的!」北涼的太醫是個年紀很大的漢人,見到大行驛的整個上衣都被扒開,胸前紅紅一片,頓時不悅地罵道:「胡亂施為,耽擱了病情怎麼辦!」
但他上前探脈之後發現病人未死,只是 氣息微弱,不由得鬆了口氣:「還好,還有氣……」
聽到他的話,沮渠牧犍忍不住掐住了自己的手掌,哪怕李敬愛走到身邊也沒有再看她一眼。
李敬愛卻像是若無其事一般靠向自己的丈夫,用身子遮擋住他掐住自己手掌的姿勢,順勢伸手攙住他的手臂,像是害怕一般。
沮渠牧犍這才回過神來,回扶了扶自己的王妃。
魏國的醫官也湊了上去,兩人對著大行驛一邊施救一邊辯證著病況,眾人這才退開他的身邊,開始審問那個宮女。
那宮女身邊也早圍了北涼的官員,對著她大聲訓斥:「到底怎麼回事!你別給光給我哭!」
「出什麼事了?他是不是你傷的!」
有些性急的生怕魏國怪罪,簡直是咄咄逼人地問道:「是不是馬上風?他對你做了什麼!」
那宮人被問的伏地不起,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怕的。
「先讓她把衣服穿起來好好說話!」
孟王后抬起手在人群中撥弄了幾下,也不見她如何動作,被她拂過的人立刻分了開來,讓她走了過去。
她蹲下身子把那宮女一把拽起,伸手合上她的衣襟,像是訓斥又像是責罵地開口說道:「事情都發生了,哭有什麼用!都給我說清楚!」
李兒原本趴在地上就是為了遮擋胸前的暴露,此時被合上了衣襟,方才抽抽涕涕道:「我,我端著香豆和毛巾回殿,正遇見那位大人像是喝醉了一般衝過來,一把撲在我的身上……」
她捂住臉:「我豆子撒了一地,剛準備開口喊人,就被他抓住了,還扯我的衣服……我掙扎,他就抓著我的脖子往他那邊拉,我叫不出來,又不知道他是誰……」
李兒拉住孟王后的袖子哭訴道:「王后,我什麼都不知道啊!他就跟瘋子一樣,我根本沒辦法反抗,我的脖子被他掐了一會兒就暈過去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她脖子上還有紅紫,兩邊臉龐明顯是扇耳光扇出來的腫起,上衣下裙都不齊整,看起來就像是遭受了一番蹂躪。
沮渠牧犍看向身邊的侍衛,幾個侍衛屈身回到:「去廳後的路上發現他們倒在角落裡,旁邊是灑落一地的香豆,兩人都沒有聲息,那位使君是那樣,這宮人又衣冠不整,我們就把他們全部帶了回來。」
孟王后和沮渠蒙遜心中沉重地看向賀穆蘭,只見她若有所思地在想著什麼,心中更是不安。
這件事可大可小,就看魏國的態度了。
因為「馬上風」是十分有辱國體的醜事,而且還發生在宴席之中,受辱的又是北涼的宮女,要是魏國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聲,很可能以「醉後失態」抹過去。
但是因為兩人都是沒有意識的,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有可能說是宮女引誘之後痛下殺手,反倒被大行驛所傷。
畢竟現在大行驛還沒醒過來,那宮女說什麼都是一面之詞。
「面紅為戴陽,脈見沉微細,確實像是馬上風。」
魏國這邊的醫官點了點頭。
「掌生紅圈,掌布紅筋,應該是突然中風無疑。」北涼的醫官納悶地說道:「看這位使君不過四十有餘,怎麼會有這樣的毛病?」
兩邊都診斷他是馬上風而出事,就是因為太過興奮突然引發中風,連下面都還在紅漲狀態,有理有據,所有害怕引起外交危機的北涼官員都鬆了一口氣。
唯有賀穆蘭心中依舊疑惑。
這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沮渠牧犍剛剛和她說過路線不對希望她換條路走,負責安排行程的大行驛就出了事。
沮渠牧犍這樣的行為倒不像是善意的提醒……
她抬起頭來,向著沮渠牧犍看去。
——倒像是示威。
似是對賀穆蘭的目光有所感,沮渠牧犍也扭頭看向賀穆蘭的方向,微微點了點頭,眼神里都是同情很惋惜。
可嘴角,卻擠出了一個嘲弄的微笑。
賀穆蘭這人有一個優點,是她一直成功的原因。
那就是她性子極為倔強。
看到沮渠牧犍一副似乎勝券在握的樣子,賀穆蘭也對他露出了一個譏諷的笑容。
『三王子,你坑誰恐怕都坑成功了……』
原本準備完全交給兩方醫官的賀穆蘭,被逼的激起了傲氣,抬腳向著兩位醫官走去。
『但你現在得罪的……』
賀穆蘭蹲下身,開始檢查起大行驛的口腔和眼底。
『是一位來自千年後的法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