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汗城。
鄭宗跟著商隊來到欽汗城的路途並沒有那麼順暢。他畢竟是外人,首領會對他和顏悅色,也大多是看在能打的賀穆蘭身上,賀穆蘭假借去追馬賊離了團,還帶走了一匹價值不菲的駱駝,商隊的首領對他也就沒有什麼好臉色了。
如果不是他自己透露了自己是欽汗城的官員,因為風沙落難於沙漠,又帶著十幾個亂井頭的村民,根本就熬不到來了欽汗城。
可到了欽汗城,鄭宗也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容易進入城主府。
他容貌已毀,渾身邋遢,蓬頭垢面,身上帶著的所有證明身份的東西全部都不知道被風吹到哪裡去了,只有一把磐石劍作為信物,可他也拿不動,只能用繩子系在自己的背後,背著走。
所以當他帶著十幾個村民來到城主府前的時候,他們只把他當成了神經有些不好的瘋子,無論他怎麼說,都不願意幫他通傳。
可以想像,那些亂井頭的村民們花費了巨大的代價跟著他一起來到了欽汗城,可事實並沒有像之前賀穆蘭許諾的那樣,他們會有多麼的憤怒和懷疑。
這些人甚至認為自己是被愚弄和利用了。
偏偏馮恆不在城中,劉元宗事務繁忙,又要調度物資和處理城務,鄭宗在城主府的大街上等了許久也沒等到他,心中更是焦急。
沒辦法之下,他只好選擇了扛著磐石劍,帶著村民們去麗子園吵鬧,因為賀穆蘭的虎賁軍曾經在麗子園駐紮過許久,她身邊那把沉重的磐石劍許多人都記憶猶新。
而鄭宗賭對了,麗子園裡現在還有虎賁軍的人馬在,雖然是受了傷被馮恆移回到麗子園的,但一聽到賀穆蘭的佩劍到了,這些以為花木蘭以及消失在沙漠里的虎賁軍們紛紛沸騰了起來。
作為隨軍醫治傷者的慈心大師也回了欽汗城,負責照顧傷員,一聽到麗子園外有人拿著磐石劍自稱是通譯鄭宗,立刻迫不及待地衝出了麗子園外。
「阿彌陀佛,就知道花施主這樣的好人一定會受佛祖保佑,鄭施主也算萬幸,沒有大事。」
慈心大師一見鄭宗滿是傷疤的臉就猜測出發生了什麼事,虎賁軍里有不少人在這場風沙里傷了臉面。
這些人可能一輩子都當不上高級將領了,顏面殘缺是進不了天子的直屬衛隊的,鄭宗以後也不太可能為官,慈心心中惋惜,但他畢竟是出家人,對世俗的官位並沒有太大感觸,只是滿臉笑容道:「花將軍呢?現在在哪兒?」
「花將軍發現了沙風盜的行蹤,他認為虎賁軍應該還在風城周圍,所以跟著沙風盜去找風城了,我擔心他有危險,所以跟著商隊回來傳達消息,希望能派援兵去接應將軍……」
鄭宗看著慈心大師,有些發急地接著開口:「劉將軍呢?我要見他!還有馮恆都尉!」
「虎賁軍確實還在風城附近,將軍如果找到風城,就能找到附近駐守的虎賁軍,你先別急……」
慈心大師見鄭宗嘴上都是泡,知道他這段時間一定過得十分心焦,連忙安慰:「馮都尉一直來往沙漠和欽汗城之間,親自為虎賁軍運送物資,消息也是每三天一次就傳回來,如今不在城中,料想虎賁軍無事。」
「京中派了人馬來欽汗城查探北涼使團的消息,劉將軍天天在為人馬入城做準備,進沙漠也要嚮導,每天都忙到晚上才回,我明日一早就帶你去見他。」
「要明日?」
鄭宗搖頭。
「我等不及了,我馬上就要見。」
「……我覺得你最好拾掇一下自己。」斷了手的蠻古看見鄭宗的樣子忍不住嘆氣,「你現在這樣子讓城主府的人見了,還以為花將軍遭遇了不測,回來交託遺物的,傳出去就糟了。劉將軍今天恐怕在忙迎接人馬的事情,我們也不知道他在哪兒,只能先送信去城主府,約好明日一早相見,才能見到人。更何況,你身後的這些朋友……」
他指了指那些亂井頭的村民。
「他們護送你出來有功,是不是至少要安置一下?我已經聽到他們肚子在叫了。」
鄭宗這才臉紅紅地摸了摸肚子。
他們跟著他東奔西跑,確實一天都沒有吃東西了。
而且從沙漠長途跋涉,每個人都像是難民。
終於見到熟人的鄭宗一下子放鬆下來,這才想到自己這樣子確實不適合見人,而這些村民再不耐煩下去恐怕也會生事。
他們都不會鮮卑話,只會匈奴話和氐話,所以也不知道蠻古和鄭宗在說什麼,只是看到蠻古指了指他們的肚子,似乎在說給他們搞點吃的,一各個都高興地猛點著頭。
直到進了這個像是神仙住的園子一般的地方,他們才真的相信鄭宗確實是什麼貴人了,之前被人在城主府面前像是瘋子一樣趕來趕去的時候,他們真的想把鄭宗揍一頓離開算了。
這一下放鬆,鄭宗也是又累又困又餓,他這段時間遇見的事情足以抵得上他活這麼大遇到的所有事,在沙漠里的遭遇又讓他對花木蘭死心塌地,所以一想到花木蘭會有事,真是連命都不要也要把消息帶回來。
如今聽到蠻古和慈心會把事情安排好,又聽到馮恆早就帶人進了沙漠,迎到了虎賁軍,連傷亡之人都送回了欽汗城,料想以賀穆蘭的謹慎(?)和本事,一定不會出什麼事,最大的可能是已經和虎賁軍匯合了,心中更是安穩,便聽了慈心大師和他們的話,先帶著漢子們去吃了頓飯,然後休息。
這一沾了枕頭,鄭宗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睡過枕頭了,出使他國從來不是個好差事,但這一趟的艱難,實在是超出他的所想之外。
原來虎賁軍死了那麼多人……
原來他猜的沒錯,老桑頭確實有問題……
原來興平公主沒找到,世子也沒找到……
鄭宗想著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再想想自己以後的未來,帶著滿臉的愁容就這樣進入了夢鄉。
「怎麼辦,平城來的大軍明天就要到了,劉城主明日一早就要離城,沒辦法見他,我們是不是現在就把鄭宗叫醒送到城主府去?」
蠻古派去報訊的人回來,帶給慈心大師這麼一個消息。
「鄭施主剛睡下,我剛剛進去看過,順便給他號了個脈。他之前失血過多,傷沒好又長途跋涉,身體虧空太過,整個人已經虛耗地狠了,再不休息對日後的壽命有損,還是不要打醒他吧,他也……」
慈心大師嘆聲。
「挺不容易的。」
想到鄭宗那身上和臉上體無完膚的傷,再想想他不知道是怎麼把那把那麼重的磐石帶回來的,兩人就陷入了沉默。
這人確實又猥瑣又討厭,而且還老是有壞心眼,為人不夠磊落,但至少對朋友還算義氣。
「那就先讓他休息吧,我明早起個早,去城外見劉城主,順便看看京中是哪位來了。」
蠻古動了動自己斷掉的肩膀。
「一隻手騎馬也行。」
等到了第二日一早,蠻古天還沒亮就出發去了城主府,結果劉元宗居然半夜就已經率軍出發,迎出一百里外去了。
蠻古落了空,追出去又來不及了,只能在城中空等,誰料大軍根本沒有進城主府,直接開拔麗子園,蠻古一打聽到率軍的主帥和副帥是素和君與狄葉飛,哪裡還顧得上其他,打馬就往麗子園跑。
是狄葉飛,難怪連客套都沒有就去了麗子園!
這下太好了!
鄭宗睡得極沉,他感覺這一覺睡得就像是地老天荒一般,就連醒來時都覺得還在夢裡,頭也暈暈沉沉。
『怎麼天還是黑的?』
他睜了睜眼,發現面前黑壓壓的,然而只是片刻之後,他立刻意識到不是天黑的,而是有人坐在他的榻前!
鄭宗驚得馬上清醒了過來,再定睛看去,在他的榻前坐著一個穿著男裝的女子,其容色殊麗甚至讓鄭宗有些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只是皮膚不是很好,表情也太過嚴肅,破壞了臉上的美感。
再一看,那麗人竟然抱著自己放在床頭的磐石在撫摸,這下子登時大怒地坐起了身子。
「你是麗子園裡的宮人?居然敢碰花將軍的東西!守門的護衛呢,眼睛瞎了嗎?人呢?來人!」
「沒有人,我讓他們離開了,我想找你問問花將軍的情況,卻發現你睡得太熟,索性便等一等你。」
那麗人沒有鬆手,反倒把劍直接放在手邊,側過頭來和鄭宗說話,儼然從此那把劍就由他保管的樣子。
鄭宗有點戀物癖,所以之前才收集花木蘭的褻衣,之後得到委託拿了磐石劍回來,更是把它當成花木蘭一般日夜放在身邊,再聽這個女子話語里對花木蘭像是熟悉無比的樣子,頓時一肚子邪火。
「你是何人?把磐石還來!那是我的劍!」
「這是花木蘭的劍,你身材瘦弱,不能保護好它,現在歸我保管。」
男裝的麗人抬手間,輕鬆地把鄭宗撲過來的身子拂回床上。
「我反正馬上就要去北涼,替你將劍帶回去。」
「你到底是誰?」
鄭宗狐疑地看著狄葉飛,滿臉錯愕。
「女人也要去北涼嗎?」
花將軍的愛慕者也太瘋狂了點吧?都要追到北涼去了?
一想到賀穆蘭的愛慕者如雲,鄭宗脾氣更壞。
鄭宗到了花府的時候,正好是狄葉飛被賀穆蘭打發出去查找煤礦的時候,她離京時,鄭宗身處鴻臚寺的一群譯官那裡接受拓跋燾的送別,沒有見到賀穆蘭和狄葉飛一行火伴依依惜別之情,也自然不知道這位「貌似婦人」的狄葉飛長成什麼樣。
「女人?哈哈哈,你說什麼?」
所以,當他面前的人咧開嘴大笑起來時,鄭宗真有些罵娘的衝動。
笑什麼笑!
長得漂亮了不起啊!
他家將軍不愛女人!
「你竟不知道我是誰?」麗人的眼睛裡露出感興趣地笑容,「我似乎是真忘了通名。我是京中奉命來迎接使團的高車虎賁左司馬,花木蘭昔日的軍中火伴,也是花木蘭的至交……」
「我是狄葉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