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涼的戰事比北燕發展的要快的多,可謂是烈火燎原一般,北燕全境幾乎已經被攻下,只有龍城和龍城周邊的州郡還在抵抗,龍城被大軍團團圍攻,已經是強弩之末,等高句麗人一退,必定就會分出結果。
而沮渠牧犍本身並不佔劣勢,整個北涼幾乎是一份為二,北境和西境支持沮渠牧犍,南方和東邊則支持魏國和沮渠菩提。
就人口密度來說,南方的經濟實力要強於北邊,可就「能打」來說,北方卻是民風彪悍,幾乎男丁人人都能控弦作戰。
但北涼有個最大的問題,這問題甚至比魏國還嚴重,就是凝聚力。
北涼是無數個部落、部族以及中原動亂時西進的漢人門閥組成,沮渠蒙遜是第一代國主,建國也沒有多少年,各自因為利益才聚集在一起,一旦無法滿足他們的既得利益,對他們來說,換個國主沒有什麼區別。
沮渠牧犍的根基在北方,北方官員希望藉由沮渠牧犍的聲望和地位更近一層,進入姑臧的政治中心,可吐谷渾人打來了,他們不能放棄掉自己的大本營去援助正在難關之中的沮渠牧犍,如果這樣做,沮渠牧犍又沒獲得最後的勝利,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在這種情況下,狄葉飛驅虎吞狼之策十分奏效,為了保護自己的莊園及包蔭戶的北涼宗主們,不得暫時將沮渠牧犍的安危放在一旁,寄希望於姑臧城自身的防衛,然後退回酒泉和敦煌,優先處理吐谷渾的問題。
然而等到他們回到酒泉和敦煌,卻發現「沮渠菩提」的人馬早已經幫他們趕跑了「敵人」,保衛了他們的生命財產安全,當地的百姓和蔭戶也對他們感激涕零。正是因為有這樣好的契機,素和君和鄭宗終於找到了和這些「宗主」們對話的機會,動搖、分化、刺殺、收買,無所不用其極的讓他們倒向菩提這邊。
已經亂了陣腳的沮渠牧犍又做了一件蠢事,他在朝中提出北涼已經不可能守住了,只要魏國大軍一到,必定是要覆滅的,最好是這時候棄城西進,帶著軍民攻下鄯善、高昌等國,伺機等候復國的機會,就如以前棄姑臧而走的南涼。
這是曾經孟王后勸諫過沮渠牧犍的話,也是北涼一旦滅國後唯一的希望,原本是一條非常好的退路,但問題是,現在北涼還沒到滅國的時候呢。
於是乎,自他提議開始,沮渠牧犍不願意到遙遠西域去的堂侄沮渠萬年,率部出城投降了小叔沮渠菩提的隊伍,一下子引起了連鎖反應。
姑臧城裡許多貴族已經在北涼經營了兩代,哪裡願意去遙遠的高昌和鄯善?許多朝臣和大族豪酋買通了守城的守軍,紛紛非降就逃,也不投靠哪一方,只帶著所有的力量返回家鄉去,以這種行為作出無聲的抗議,告訴沮渠牧犍他們不願意離開北涼。
內憂外患之中,沮渠牧犍感覺到自己大勢已去,日日在後宮荒淫無度,他接回了已經被孟王后送走的嫂子大李氏,將她圈養在東宮之中,用各種讓人羞恥的手段宣洩自己的焦慮,又命令心腹和親眷從國庫中拿走金銀財寶,一點點藏匿到其他地方去,做好破城後逃跑的準備。
大李氏自和孟王后合作之後,原已經遠離了宮廷,在姑臧近郊一處莊園安享餘生,此番因為大軍圍城,又被沮渠牧犍以安全為借口掠回宮裡,心中痛苦不堪,只想著要報復他,讓他後悔。
沮渠牧犍生性多疑,體格又粗壯,大李氏無法得手,只好尋求孟王后的幫助。她在宮中生活多年,對宮中情況了如指掌,伺機放走了被幽禁在後宮之中的孟王后,引起宮變,孟王后帶著宮中效忠她的侍衛殺出城去,在監牢之中救出了源破羌,又策反了姑臧城幾位武將,護送他們逃出姑臧城。
孟王后原本就武藝超群,源破羌也是人中龍鳳,兩人雖在北涼受到幽禁,但並沒有受過刑,逃出去後立刻召集舊部,發動了瘋狂的報復。
孟王后命令各地通告檄文,直指沮渠牧犍十大罪,包括擾亂倫常和弒父殺君、暗害兄弟等等,此檄文由孟王后親筆手書,散遍北涼,一時間,沮渠牧犍民心大失,連姑臧守城的百姓都不想再堅持了。
狄葉飛也在酒泉和敦煌穩紮穩打,以沮渠菩提的名義驅趕北上劫掠的吐谷渾人,贏得各地各部聞風而歸附者十幾萬人,正在揮兵南下,前往姑臧。
這種情況下,沮渠牧犍為了反擊孟王后的「十大罪」,也開始命文人撰寫文書洗脫罪責,其中就包括解釋「藏窩興平公主、備防王人」這一條。
興平公主回宮後遲遲不出,又有大李氏被強召進宮,許多人甚至懷疑沮渠牧犍罔顧人倫到對妹妹下了手,畢竟興平公主是出了名的美人兒,而且已經有了「失蹤」的名聲。
沮渠牧犍知道大勢已去,等狄葉飛的大軍一到姑臧只能城破受降,恐怕想要死的像是一位人君,最後關頭竟一改之前頹廢淫亂的作風,開始積極理政、親上城頭鼓舞士氣。
他甚至把花木蘭如何無恥引誘了美麗的興平公主,導致如今兩國關係受損的事情散布出去,讓北涼的百姓一個個對興平公主和花木蘭義憤填膺,恨不得生啖其肉,成功的使得百姓轉移了對他的指責和漸漸產生的各種矛盾。
於此同時,得知這個傳聞的眾人,所作出的反應也皆不相同。
張掖地方。
「我呸!她居然敢說花將軍和她情投意合,珠胎暗結?那麼多人一起回平城,將軍每天忙得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哪有狗屁時間和她風花雪月!這些北涼人腦子都被驢踢了,還信?」
鄭宗氣的踩死了沙地中一直鑽出來的無辜蟲子,用腳將它使勁碾使勁碾,像是把他當成了沮渠牧犍,遲早要一腳踩死一般。
「咳咳,別激動,就算北涼人都信了,陛下是不會信的,你別擔心。」素和君憋笑憋的眼淚都要出來了,可還是得裝作對賀穆蘭很有信心的樣子勸現在的主心骨:「這只是普通的攻心之計,狄將軍你也別動怒,沒必要為了這個加快行軍速度……」
狄葉飛原本氣質偏向陰柔,然而一頭白髮之後,那陰柔的氣質也變得越發冷酷,倒像是某種會食人的妖魔,在戰場上一旦浴血,能嚇傻不少信佛的北涼人。
正因為他一步步穩重成熟起來,素和君也不在把他當之前微不足道的小將軍,正正經經地開始以平等的身份開始和他議事。
就如這傳聞傳到張掖地方時,狄葉飛建議在民心生變之前攻下姑臧,就被素和君好言制止了。
在他看來,這種話題沒辦法打擊到魏軍的士氣,拓跋燾戴不戴綠帽子,也不會影響世子派官員和將領們效忠拓跋燾的問題。
「不行,我們得趕快滅了北涼!」鄭宗踩死那隻蟲子,眼神陰毒地說道:「興平公主想把肚子里的賤種栽贓給花將軍,事情過去大半年了,虎賁軍又死了那麼多人,現在任憑他們北涼人添油加醋。陛下大度還好,可花將軍的名譽肯定要受損,說不定京中還有人趁機以此攻殲花將軍。只有現在打進姑臧,將興平公主抓出來,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
「花木蘭就沒這個能力!她不可能和女人生孩子!」
素和君和這兩個倔驢爭了一天了,心口一陣煩躁,脫口而出。
狄葉飛:「為什麼?」
鄭宗:「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
狄葉飛聽到鄭宗說知道,素和君也一副後悔的樣子,忍不住納悶地開口。
「咦,你應該最清楚才是,花將軍不喜歡女人,對吧,素和使君?」
鄭宗看了看素和君。
素和君以為鄭宗知道花木蘭是女人,再加上鄭宗平時對花木蘭極為忠犬,當即也贊同地點頭。
「花木蘭不可能和女人有什麼首尾,這一點陛下也知道。只要陛下不會問責,哪怕名聲壞一些,等日後北涼被滅,真相自然會大白於天下。」
「你們到底瞞了我什麼?為何只有我被蒙在鼓裡的樣子?」
狄葉飛冷若冰霜的神色這下更像是凝結成了冰,周身散發著可怕的寒氣。
素和君有些架不住這樣的狄葉飛,拍了拍鄭宗的肩膀,「你和狄將軍解釋,我出去看看白鷺官們回來沒有」,然後拔腳就跑了。
只留下狄葉飛和鄭宗兩人,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
鄭宗也是乖覺,他不敢讓狄葉飛知道他曾經偷聽過他和花木蘭說話,只是用一種茫然的神色問他:「你不知道花將軍不喜歡女人嗎?」
「與其說我相信他不會喜歡女人,不如說我相信他的人品不會做出動主君的女人這樣的事情。人言可畏,我不能讓他遭受這樣的罪名。」
狄葉飛不願和鄭宗交淺言深,匆匆帶過這個話題。
鄭宗心中同情狄葉飛的「苦戀」,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遇見這種事當然也要同仇敵愾,見素和君已經走遠,鄭宗壓低了聲音,悄悄在狄葉飛耳邊說道「要不然,我們先斬後奏,率軍先拔營急行軍南下?都拔了營,素和君想要制止也來不及了!」
「這樣不妥,我們要等源將軍那邊的消息。」
狄葉飛老成地搖了搖頭。
「源將軍剛逃離姑臧,正是急著先奪城搶功的時候,他不慎被俘,又讓你出了風頭,如果這時候再沒些貢獻,肯定是給別人做了嫁衣,怎麼會主動急著讓你去援助?源將軍和花將軍關係又有些不睦,萬一破城之時,那位興平公主有個萬一,那真叫死活都說不清楚了……」
鄭宗從來都是把人往最陰暗處想。
「素和使君處事謹慎,凡事都希望有了確切的消息再動作,這是白鷺官的優點,也是白鷺官們的通病,我看現在,就該先拔得頭籌,讓我們的人馬先進城才是!源將軍地位雖高,可你現在功勞也不小,他日論功行賞,地位不見得在他之下,何必現在讓他?」
鄭宗慫恿著狄葉飛。
「你不想讓花將軍感激你替他洗刷了冤屈嗎?」
這句話像是直接敲到了狄葉飛的心上,加上狄葉飛從生理及心理上都厭惡沮渠牧犍兄妹二人,在思考了一番之後,緩緩點了點頭。
「好,就依你之言……」
吐頹山一戰,大獲全勝,賀穆蘭率領著虎賁軍及公子軍班師回朝,斬獲的首級用牛車馬車都載不盡,虎賁軍和這些紈絝子弟的人馬均是威風凜凜、鮮衣怒馬,頓時像是給平城百姓打了一記強心針,人人都迎出城去,去參觀這支「威武之師」,順便勞軍。
百姓們為了迎接得勝歸來的大軍,直直迎出幾十里外,獨孤諾等人哪裡見識過這樣的場景?就算見識過的,也從未當過這種事的主人公,一個個挺胸抬頭,綳著自己的臉皮,努力做出「英俊強壯」的姿態來。
還真有不少女人看到這些年輕英俊的兒郎們挺著腰板而通紅了面龐,露出一副呼吸不過來的樣子,更是激起了他們的虛榮心,將腰挺得更直一點,將肩背板的更寬闊一點。
簡直讓賀穆蘭笑的差點栽下馬去。
這一群二缺,難得也有這樣的時候!
「花將軍你趕緊別笑了,笑的人身上雞皮疙瘩直起!」宇文家的郎君和獨孤諾這段時間都跟在賀穆蘭鞍前馬後,儼然一副腦殘粉的樣子。
「雖然你沒我們英俊洒脫,但不笑的時候也還算英武,這麼一笑,實在是大煞風景……啊,天氣真好……」
宇文郎見陳節有拔槊的架勢,趕緊轉移話題。
獨孤諾還是一貫的口無遮攔,竟接著宇文郎的話繼續往下說了下去:「是啊是啊,花將軍從北涼回來以後,臉曬的越發黑了,可那牙依舊還是白燦燦的,一笑起來,黑臉白牙,看著真讓人難受,您還是別笑了!」
「咳咳!」
「咳咳咳!噗!咳咳……」
賀穆蘭一張笑臉頓時僵在臉上。
「而且啊,你看我們都穿著明晃晃的鎧甲、提著武器,威武不凡,將軍你穿著一身灰撲撲的皮甲,還吊著胳膊,看起來就像是殘兵敗將一樣,這樣其實不好。我就說你該走到最前面,那樣還會有女郎因為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虎威將軍而上來自薦枕席,現在這樣,我們這些兄弟只好替你分享了美人恩,恩,我也不行,九娘還在家等著我呢,我是不是該和家將換身衣服……」
獨孤諾突然就思維發散到奇怪的地方去了。
就在獨孤諾取笑賀穆蘭因為肩膀上的傷無法穿戴更威武的全甲時,突然有許多鮮花絲帕如同下雨一般朝著賀穆蘭的方向被投擲了過來,一群渾身帶著熏香的女郎們嬌笑著湧上前來,攔住了賀穆蘭等人的戰馬。
這在魏國十分常見,不光鮮卑人,很多漢人女郎也十分豪爽,見到喜歡的兒郎也會調笑一番,賀穆蘭身邊除了獨孤諾和幾個已經定親的,其餘全是家中幼子,兄長們沒成婚前註定沒有對象的,一見到這群青春明媚的女郎們笑著過來,一個個心跳加速,眼神發直。
為首的女郎湊到賀穆蘭的馬下,仰著修長白皙的脖子,對著賀穆蘭遞出一塊絲帕:「將軍滿頭大汗呢,擦擦汗吧?」
賀穆蘭莫名的接過絲帕,繼續看著馬下的少女。
那女孩看賀穆蘭接過了她的「禮物」,笑的更加明艷了:「花將軍,外面那些傳聞我們都是不信的,但如果你真的喜歡上了哪位公主,請一定要大大方方給對方幸福,不要繼續掛著我們的念想……」
她行了個半禮。
「我們都是良家子,官媒那裡都到了待嫁之年,如果將軍真要娶妻,一定不要忘了我呢!」
說罷,跺了跺腳,似乎羞愧自己說出這麼大膽的話,掩著面就跑了。
沒一會兒,又有女人上來告白,大多是向賀穆蘭告白「我不信你是個始亂終棄的登徒子」、「我相信你不是個攀龍附鳳的偽君子」之類的話,並且委婉的告知她們都待字閨中,就等著人上門提親。
看得出許多少女平日里沒辦法進入內城或昌平坊的虎威將軍府這樣的地方,是得到消息特地在這裡等著見到花木蘭的,許多少女還細心打扮過,露出明媚多情的臉龐,無論是哪一個,配賀穆蘭這張黑漆漆的臉都算委屈了。
這樣的結果直看得一干紈絝子弟們眼睛脫窗,賀穆蘭除了有些哭笑不得外,也樂於看到之前信誓旦旦說著玩笑話的兒郎們露出吃癟的表情。
在一干紈絝子弟微微塌下來的身姿中,賀穆蘭大笑著捏了捏絲帕,笑著說道:「兄弟們只好替我分享了美人恩?嗯?」
頓時有腰不挺了,背也不直了。
「剛剛怎麼沒人上來幫我承擔一二?哈哈哈哈……」
賀穆蘭壞笑著調侃。
「咳咳咳,將軍,切莫得意忘形!」
那羅渾撇了撇嘴,趕緊提醒賀穆蘭不要入戲太深。
「不過好奇怪,這些女郎為什麼要特地來表忠心,口口聲聲相信你不是始亂終棄的人?」
獨孤諾好奇地看著賀穆蘭。
「您以前始亂終棄過什麼人嗎?」
賀穆蘭愕然地睜大了眼。
「始亂終棄?」
「要不然就是您攀龍附鳳過?」
「獨孤二傻!」
「獨孤傻缺!能不能少講幾句話!」
「無妨,我自己也不明白呢,我都二十有四了,尚未婚配,連個意中人都沒有,哪來的始亂終棄……」
她搖搖頭。
「那赫連公主和你……」
「獨孤二傻!」
賀穆蘭並未生氣,無奈地笑著,心中倒是有些不安。
她這裡倒不怕什麼名聲不好,從三十歲的花木蘭那走一遭,早就練就了金剛心了,倒是赫連明珠,好好一個姑娘被蹉跎了這麼多年,臨要入宮了,還陰差陽錯給她背了這麼個壞名聲,也實在是抱歉。
下次見她,要好好道歉才是啊。
賀穆蘭得勝回朝,待進了外城,早有朝中派來的文武官員前來迎接,待入得城去,自然有功曹負責清點戰績、戰功,再登記入冊,安排修整等等,等明日上朝,再論功行賞,頒賜有功。
賀穆蘭對這個步驟已經熟的不能再熟了,就在她發現功曹已經不下十次偷偷看她以後,賀穆蘭心中也生出了狐疑。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好在很快,袁放就匆匆迎了出來,找到賀穆蘭一把抓住,拉到了旁邊。
「花將軍,沮渠牧犍派人四處傳揚,說你和興平公主私相授受,有了私情。又說你兩人為了私奔,故意假造災禍,想要趁機逃走,無奈風暴過大,算盤落空,兩人最終在沙漠中分散,不得不回歸故國。現在越傳越厲害,似乎有人故意推波助瀾……」
「什麼亂七八糟的?怎麼扯到我和興平公主頭上了?」
賀穆蘭皺著眉難掩荒謬之感。
「如果光這樣也就算了,沮渠牧犍也是瘋了,竟然對外宣稱救起興平公主後兩個月發現對方有孕,興平公主說是你的孩子,所以不能繼續和親……」
袁放搓了把臉。
「這也是我聽過最荒誕無稽的事情了!女人和女……哎,就知道鄭宗那廝猜的一點都沒錯!現在就怕沮渠牧犍乾脆殺了興平公主,死無對證,你這惡名就要背一輩子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賀穆蘭忍住心中的煩躁,安撫著袁放已經快要暴走的神經。
「你先安撫我家父母才是!」
「不必說了,哎,這幾天,居然還有人往將軍府里丟石塊、爛泥,花娘子已經加派了人手日夜值守,令尊每天長吁短嘆,恐怕已經聽到了什麼。」
花娘子就是賀夫人對外的稱呼,想到這幾天,袁放頭也痛。
「我……」
「陛下有旨,花將軍即刻進宮!」
賀穆蘭話說了一半,卻見到宮中匆匆來人,只能領旨入宮,臨走前反覆囑咐袁放,就算抓到鬧事的人,也不要起什麼衝突。
能進內城的都不是什麼普通人家,鬧大了對誰都不好。
而她,當下辭別一幹家人來迎接的京中兒郎,吊著胳膊就跟著宮中來使入了宮去。
賀穆蘭進了拓跋燾的書房時,拓跋燾正在命令游雅撰寫文書,賀穆蘭沒有擅自進去,而是站在門前等候宣召。
「如今你大罪已成,擺在你面前的只有三條路走……」
拓跋燾表情沉鬱,幾乎是冷笑著吐出這些語句:「你如果親自率領群臣,遠遠地出來伏在地上迎接,然後在我馬首跪拜請罪,這是上策;」
「我軍兵臨城下,你雙手反綁攜帶空棺出城迎接,這是中策;」
「你要是困守孤城,不及時醒悟,就要身死族滅,我會讓你受到天下最酷烈的懲罰。」
「權衡利害吧,為自己尋一條生路!」
這是在對沮渠牧犍下最後通牒?
要全面對北涼開展了?
賀穆蘭表情有所震動的抬起了頭來。
是因為沮渠牧犍在諸國之中大大羞辱了拓跋燾和她的名聲嗎?
哪怕收到北燕皇子求救的信函,大舉出征之前,拓跋燾也沒有親自發這樣的告書,去威脅一位國君。
雖說這麼開撕有些不太妥當,但不可否認的是……
還真挺解氣。
拓跋燾命令游雅擬完詔書,對著文書用印之後,趙常侍才敢上前告訴拓跋燾賀穆蘭來了,拓跋燾一抬頭,發現「緋聞男主角」就站在門口,立刻笑著招了招手,命令趙常侍送游雅出去。
賀穆蘭進了殿,先對著拓跋燾行了禮,而後開口說明興平公主的事情:「陛下,我與興平公主……」
「解釋什麼?我還能認為你把興平公主給辦了?」拓跋燾無所謂地擺了擺手,又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一般猛然抬頭,看了賀穆蘭幾眼,狐疑地說道:「我說你,不會其實是個……」
他壓低了聲音。
「……男人……」
「然後故意騙我的吧?話說回來,你一說我就信了,我還沒驗明正身過呢!」拓跋燾掰著腕子朝著賀穆蘭走了過來。
「來來來,趁你殘了,讓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
賀穆蘭大驚失色,立刻舉起沒廢的那隻膀子,大叫了起來。
「陛下切莫開玩笑!素和君查到的事情,怎麼會有假!陛下別過來!」
拓跋燾手伸了一半,已經快要拉到賀穆蘭的褲帶了,見到賀穆蘭難得露出這樣驚慌的神色,頓時哈哈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居然把你騙過去了!哈哈哈哈!你還真信我驗明正身這樣的鬼話!哈哈哈哈!就算你真是……我還能在大殿之上摸你的鳥不成!」
「陛下!」
賀穆蘭一口氣噎著差點吐不出來,要不是還急著這破時代冒犯御體是死罪,她真想上前直接把拓跋燾褲子扒了也認證下「真身」。
哪有這麼玩的!
人嚇人嚇死人好嗎!
賀穆蘭在殿中大喊「不要」,拓跋燾又哈哈大笑,剛送走游雅回來的趙常侍在門口抬了幾次手,愣是不敢開門進去回稟游雅已經送走了的事情。
門口兩個宿衛郎也是臉色古怪,拚命地對趙常侍打著手勢不要進去,後者無力地抬眼看了看天,背手而立,在門口枯等。
「嚇你一下,這幾天的鬱氣才算是一揮而空。沮渠牧犍這一招也真是下作,連竇太后都召我去問了一次,勸我不要因為這樣的流言和你君臣生隙,可見傳的多快。」
拓跋燾乏力地抹了一把臉。
「那興平公主我都沒見過,想來能傳出這樣的傳聞,也不是什麼安守本分的人,還好我沒娶回來,負責後院又要著火。」
『以這個時代來看,確實是驚世駭俗。』
賀穆蘭心中嘆了口氣。
『但難保你這樣的人,說不定就喜歡驚世駭俗的。』
拓跋燾見賀穆蘭也是一張苦瓜臉,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他們兩人都是受害者,他還好,賀穆蘭畢竟根基不穩,就怕有心之人藉機生事,讓這樣的傳聞出去。
要是一個不小心,青史留名之上都是污點,是個人都不能忍,總是要反擊的,一反擊二反擊,看起來就像是做賊心虛了。
背後推波助瀾之人也是用心良苦。
「這件事你先不要回應,羅侯正在追查此事,已經有了點眉目,恐怕和你出使北涼時結怨有關。我今日召你來,不是為了這件事……」
拓跋燾突然神色一整,整個殿中氣氛也是一變。
「寇道長願意以一千斤黃銅為代價,與曇無讖大師交換,換取佛門相助,為你轉移陽氣。道門黃銅儲備不多,剩下不足的,我來替他補全。」
拓跋燾見著賀穆蘭蹙成一團的眉頭,開口解釋。
「你的顧慮寇道長已經和我說過,所以我準備讓晃兒接受你一部分的陽氣。你身上陽氣過盛,他年紀尚小,恐怕要分三四次才能將你一半的陽氣完全轉移。你大限將至,修法壇、建天宮都已經來不及了,但佛門的曼陀羅陣可以起到一樣的作用,而且只需要八十一個僧人結陣就可以。」
賀穆蘭的眉頭鬆開了一點。
「道門對佛門妥協,又願意提供黃銅讓對方鑄造佛像,是允許佛門在中原傳教的示好,所以曇無讖大師已經答應,願意鼎力配合。你最近安心蓄養陽氣,等曇無讖大師安排的涅槃宗門人一到了平城,就準備續命吧!」
拓跋燾對著賀穆蘭和煦一笑。
「道長真是厚德之人,花木蘭,你要好好謝謝他。」
然而賀穆蘭卻並沒有表現出歡喜或者如釋重負的神色,反倒像是陷入了深思之中。
「怎麼,難道你竟不想活了?」
拓跋燾收起了笑容。
「陛下,雖然您只是隻言片語,但我知道選擇這樣做,您和寇道長要做出多少退讓。佛門的人原本就想擴大影響,一旦佛門進入中原,勢必會有許多青壯出家而躲避兵役、徭役,佛門大興,興建土木、修塑佛像,只會損耗民間之財。而且佛門一直念念不忘尋找『天王』……」
「你想的太多了。」
拓跋燾大手一揮。
「這不過是權宜之計,我補上黃銅,也只當是為了吾兒買一份力氣。他從小做事過於細膩,身體又不適合學武,得了你的好處,只會對魏國有益,哪怕真暴烈一點,也比現在婆婆媽媽要好。」
「至於佛門……」
拓跋燾看著賀穆蘭,狡詐一笑。
「這些神仙打架的事情,就交給神仙們去自己煩惱。等你性命無虞了,我就封寇謙之為國師,封道門為國教,將僧錄司交給道門掌管,以平衡兩方的勢力。有崔太常相助,佛門必不會太過放肆。」
「至於你說的『大興土木、修塑佛像』,那些大戶願意供養佛門,就養著,那些錢不養佛門,他們也不會給我,若佛門發展的太快,我一紙詔書下去,先命人拆了佛像重融,再充沒了寺廟的財產,就當是劫富濟貧了。」
貧者,當然是最窮的拓跋燾和魏國的國庫。
『這是要先養雞,後取卵的架勢?』
賀穆蘭瞪大了眼睛,半天說不出話來。
話說,這樣的拓跋燾,他們還覺得一門心思覺得他是「天王入世」,真的不是那些高僧美麗的誤會嗎?
實在是太……
太賤了!
賀穆蘭默默的為一心想要來魏國傳教的佛門雞們,鞠一把同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