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洛因就這麼忍著忍著,最後不知道怎麼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天都亮了,奧達獵犬蹲在不遠處的籠子里盯著他看。白洛因身上除了眼睛,其餘的部位全都動不了了,他木然地看著清潔人員在院子里晃動的身影,靜靜地等著肢體恢復知覺的那一刻。
甄大成一大早就出門了,中午回來的時候白洛因還坐在那個角落裡。
「那是誰?」甄大成朝門口的警衛問。
警衛小聲彙報,「就是昨天來找您的那個人。」
甄大成的目光中流露出幾分詫異,他以為白洛因早就走了,沒想到還堅守在這。而且看他這副模樣,應該是在外面待了一宿吧。
小夥子,意志夠頑強的,我看你能撐到什麼時候!
白洛因看到甄大成,勉強扶著牆站了起來,衣服上的冰已經化了,到現在還是濕的,又在牆角蹲了一宿,上面蹭滿了泥。他就用這副狼狽的模樣,一步一步地朝甄大成走去,側臉的輪廓依舊那樣倔強。
「甄先生,請問您今天有時間么?」
甄大成站住腳,回過頭瞧了白洛因一眼,輕笑著說:「有。」
白洛因表情一怔。
甄大成接著說,「但是我沒心情。」
白洛因斗膽問了句,「那您要怎樣才能有心情?」
「想要和我聊天,起碼要把自己弄得乾淨一點兒吧。」
白洛因神情一凜,再想開口的時候,甄大成已經轉身離開了。
中午,溫度最高的時候,白洛因打了一盆涼水,把身上的棉襖和褲子脫下來,用力地搓掉上面的泥水。他不僅要忍受著寒冷和飢餓,還得忍受著那些嘲笑的眼神和明晃晃的鄙視,從小到大,他遭受到的屈辱都不如在這裡三十幾個小時遭受的多。
終於洗好了,白洛因把衣服晾在了後院的晾衣桿上。
然後就找了一個陽光充足的地方曬太陽,從口袋裡摸出手機,發現已經沒電了。白洛因已經沒轍了,到了這個份上,他也只能在這等了,希望能有個結果,不然他就沒臉回去了。
傍晚時分,白洛因去看自己的衣服,結果發現晾衣桿上其他的衣服都掛得好好的,只有他的棉衣和褲子掉在地上,而且不知道被踩了多少道腳印。
白洛因撿起來,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鬨笑聲。
他強忍著心頭的憤怒,頭暈腦脹地走到水龍頭底下,又把衣服涮了一遍。眼瞅著快要乾的衣服又一次濕透了,白洛因的心裡也凍上了一層冰,他不恨這群看熱鬧的人,他憐憫他們,憐憫他們活在這個沒有人情味兒的地方。
沒法再把衣服掛在晾衣桿上了,白洛因只好站在一塊空地上,兩隻手提著自己的衣服。
天又黑了,這一天又過去了。
白洛因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了,站著的兩條腿都有些發軟。
一陣飯香味飄過來,白洛因暫時找個地兒坐下,手裡攥著那兩件濕衣服。
突然,一個饅頭滾到了他的腳邊,混雜著白面和泥土的香氣。
白洛因的胃突然間開始抽搐。
他憤怒地抬起頭,看到一個比自己還小的孩子站在他的面前,笑嘻嘻地看著他,剛才的饅頭就是他扔過來的,而且,他還在上面踩了一腳。
一直到所有人都睡下,白洛因都沒有再瞅那個饅頭一眼。
這一晚比上一晚更難熬,沒有棉衣和褲子的遮擋,寒風就那麼無情地往薄薄的衣服裡面灌。他沒法蹲著,怕稍不留神衣服又蹭上土,他還沒法動彈,怕弄出動靜吵醒沉睡中的貴犬。他只能這麼站著,像是一尊雕塑,靜靜地等待著清晨的來臨。
第三天一早,甄大成從卧房裡踱步而出,看到筆直的身影佇立在門口。
乾淨的著裝,慘白的一張臉,青紫的嘴唇,炯炯有神的目光。
白洛因艱難地開口,像是有人在用刀刮著他的嗓子。
「甄先生,早上好。」
甄大成平凡的一張臉上終於露出了不平凡的表情,他上下打量著白洛因,似乎想從他的身上發現投機取巧的痕迹,然後找了許久都一無所獲。這一刻甄大成才開始正視白洛因,一張英俊剛毅的面孔,一雙堅韌倔強的眼睛,一份非比尋常的氣魄。
他忍不住在想,假如他一直這麼冷落著白洛因,白洛因會不會等到死?
許久過後,甄大成拍了白洛因的肩膀一下,發現他的衣服是凍著的。
「請進。」
白洛因聽到這句話,感覺自己像是闖了一次鬼門關。
「甄先生,我這次找您來……」
「你不用說了。」甄大成晃了晃手指,「我知道。」
「您知道?」
白洛因有些驚愕。
甄大成把白洛因的身份證和學生證還給他,淡淡說道:「我看到這些,就知道你來找我是什麼目的。只不過我沒想到來的人是你,我以為第一個來找我的人會是顧海。」
白洛因激動得手指都在發抖,既然甄大成都這麼說了,證明他肯定是這個事件的知情者。如此一來,他做出的那些猜測也就順理成章地連起來了,顧夫人先是收到了暗示,然後迫不得己來求自己的哥哥,想讓他提供軍事情報,結果甄大成搜集到的情報也是假的,這樣一來,顧夫人就陰差陽錯地上了那輛出事的車……白洛因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甄大成,希望甄大成可以提供顧夫人找他查問情報的證據,並保證這些證據一定不會流落到他人的手裡。
甄大成靜靜地聽完,並沒有如白洛因所料,露出驚訝或是為難的神色。
他很平靜,平靜得像是什麼都沒有聽到。
白洛因緊張地等著答覆。
過了很久,甄大成才開口說道:「如果我說,她是自殺的,你相信么?」
白洛因身形劇震。
「如果我說,她一開始就知道這條線路是假的,而我也知道這條線路是假的,你會作何感想?」
白洛因冒出的冷汗在這一刻驟然乾涸。
「我是家裡的老大,她是最小的那一個,是我的老妹子,我最喜歡的一個妹子。但是從她嫁給顧威霆的那一天起,我就和她斷絕了一切往來,因為我猜到會有那麼一天,她會為了這個男人犧牲掉什麼。我故意冷卻我和她的這段感情,就是怕傷害來的那一天我會扛不住,結果,還是來了,而且是我親手把她送上死路的。」
白洛因什麼都明白了。
「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天她找到我,跪在我的面前,求我告訴她顧威霆的整個計劃。我很明確地告訴她,顧威霆就在一輛計程車上,她只要靜靜地在家等著就行了。她說不可以,如果她不上那輛車,如果她坐以待斃,對方一定會繼續追查顧威霆的下落,一旦查到他在一輛毫無防備的計程車上,他必死無疑。」
說到這裡,甄大成的眼睛裡浮現几絲痛苦。
「我說這僅僅是一種可能,還有另一種可能,他沒被搜查到。她告訴我,她上了那輛車,也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她死了,另一種是她沒死。既然都要冒風險,那這個風險就由她來承擔好了。」
這一刻,白洛因突然間明白,顧海錚錚鐵骨下掩藏的那顆柔軟的心是源自誰的恩賜了。
「那個時候,我對自己的這個身份深惡痛絕,我經常會想,我為什麼要承擔這樣一個職務?如果對方不知道她的哥哥掌控著秘密情報,又怎麼會去威脅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如果我手裡沒有這些東西,縱然她把槍指著自己的腦袋,我也沒本事把她送上死路啊。」
甄大成懊悔自責的表情和之前折騰白洛因的漠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白洛因想,他應該是一個把傷痛掩藏得極深的男人。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放你進來,又和你說這些么?」
白洛因試探性地回答,「因為我的堅持感動了您?」
雖然他心裡是這麼想的,可說出來還是有點兒沒底氣。
甄大成笑了笑,「因為我的狗沒有咬你。」
白洛因,「……」
「如果你沒有把它馴服,你就是在這等到死,我也不會看你一眼的。」
白洛因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這條狗我養了十多年了,在我的印象里,它只老實了兩次。第一次是我妹妹來這裡求我,第二次就是你來這裡求我。我始終覺得,狗比人更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