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包袱綁好,放進一個小小的石洞里,又拿了一塊小石頭壓住,這才把痕迹掃去,拉著夏欣走。
走著,走著,周銀把夏欣抱進懷裡,聲音微顫,「欣娘,我對不起你……」
聲音幾不可聞,但欣娘聽得很清楚,她眼睛微紅,推開他,便看見一個拿著劍的黑衣人站在後面,一雙厲眼正上下打量他們。。。
那股一直縈繞在心頭的不安一下落在了實處。
黑衣人冷漠的看著他們,問道:「之前山下你們是不是碰到過兩個人,他們乘坐的驢車是你們夫婦二人的?」
周銀將夏欣拉到身後護著,點頭道:「是,所有的錢財我們都交出去,真的沒東西了,好漢,你放過我們好不好?」
夏欣躲在周銀身後連連點頭。
黑衣人嗤笑一聲,握著劍朝他們二人逼近,「你們當我是傻子?白啟會偷搶人的財物?說,他交給你們的東西呢?」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但之前我們的確在山下碰見了倆人,他們凶的很,說要借用我們的車,我不想借的,但他們渾身是血,又凶神惡煞,我們害怕,就把車丟下給他們,連忙逃命了。」
黑衣人的目光就越過他看向夏欣,獰笑一聲道:「你不說,我自有辦法讓你說,東西不在白啟主僕身上,必定是在你們身上。」
說罷,他縱深一躍,落在了周銀身後,伸手就要抓夏欣……
但周銀動作也不慢,在他飛躍而起時便快速的轉了一個身擋在夏欣前面,伸手把她往另一邊推去,大喊道:「快跑,朝著我剛才和你說的方向跑——」
夏欣跌在地上,見周銀和黑衣人纏鬥在一起,便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爬起來就跑。
只是她才跑出沒多遠,周銀就被一腳踢到了她跟前,夏欣驚叫一聲,撲上去扶住他,見他臉上被划了一劍,傷口見骨,腰腹上還有一個不斷冒血的血窟窿……
她嚇得不輕,忙伸手捂住他的傷口,「周銀,周銀……」
周銀努力坐起來,將夏欣拉到身後,抬起眼來看向不斷朝他逼近的黑衣人,眼中閃過厲色,但下一瞬臉上都是哀求,「好漢,我們真的沒有你說的東西,不信我把身上的衣服脫了給你看,還請好漢放了我,我家上有六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實在是不能死啊……」
「怕死就把東西交出來。」
周銀幾乎咬碎了牙,他護在夏欣面前,心中糾結不已,他捨不得夏欣死在這裡,但……
他抬起眼看向黑衣人,這些人為些猜測,沒有證據的情況下都能對他下殺手,為了那些證據,還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呢……
這一瞬間,周銀腦海中閃過許多,有兄嫂,有囡囡,還有白啟主僕,最後他微微回頭看向妻子。
夏欣淚流滿面,從身後抱住他,哽咽的道:「他不會放過我的……」
是啊,東西不交出去他們逃不掉,交出去了,他們更會死,而且包袱里還有他們去領東西時帶的戶籍和路引等,一旦被他們發現,說不准他們還會斬草除根找到七里村去……
周銀強壓下心頭的酸澀,緊握住夏欣的手,低聲道:「是我對不起你,我太過自信了……」
還以為不會有人追來呢。
夏欣搖搖頭,「沒有,你沒有對不起我。」
雖然劍已到眼前,但周銀並不甘願就此放棄,他抓了一把土,在黑衣人走到跟前時一揚,起身拉住夏欣就跑。
他對夏欣道:「就算是跑不過也要跑,你一定要往前跑,別回頭,囡囡還在家裡等著你,說不定老天爺憐惜我們,就讓我們活著了呢?」
因為周銀這句話,夏欣扶著他一直跑。
被土迷了眼睛的黑衣人大怒,心中戾氣橫生,見他們如此想活著,乾脆拿著劍追在他們後面戲弄起來,「兩個螻蟻,還妄想偷生?」
周銀身上的傷越來越多,對方似乎很喜歡往他臉上和腿上劃劍,看著他的臉被血糊住,他的妻子驚叫失聲,還有拖著傷腿往前爬時他就很快樂。
黑衣人捉弄他們許久,似乎覺得厭煩了,這才直接落在他們前面,擋住他們的去路,用劍指著夏欣問周銀,「最後問你一次,說是不說?」
周銀此時渾身是血,他從地上爬起來,還想把夏欣往身後藏,夏欣卻按住了他的手,眼淚一滴一滴的往下落,滴在他的手背上,低聲道:「你別怕……」
說罷,轉身往劍上一撲,利劍入體,夏欣一下軟倒在地上。
周銀瞳孔一縮,「欣娘——」
他爬上前接住她,伸手去捂她的傷口,夏欣緊握住他的手道:「我知道,你是怕我一個人,這下不用害怕了。」
她輕聲道:「我不後悔,你也不要後悔好不好?」
周銀抱著她笑了笑,眼淚卻忍不住一滴一滴落在她臉上,他點頭道:「好,我不後悔,我不後悔的。」
周銀說著不後悔,但心裡卻還是隱隱後悔起來,他今天不應該帶夏欣出門的,應該把她留在家裡,囡囡還這麼小,正是需要母親陪伴的時候,他怎麼就頭腦一熱帶她出來了呢?
夏欣眼中的光彩漸漸散去,周銀抱著她,也不再有逃的理由,抬眼看向黑衣人,伸手一把抓住他的劍,眼中滿是瘋狂,「還等什麼,你以為你還能從我嘴裡知道什麼?」
「你!」
周銀用手握住劍刃往自己這邊拉了拉,黑衣人一下將劍抽回,臉上滿是被挑釁的怒氣,「你以為我真的不會殺你嗎?」
他朝著他的手臂就刺去,周銀卻移動了一下身子,那一劍直接插進了他的胸口。
黑衣人大怒,將劍抽了出來,見倆人緊握著手倒在一起,眼睛閉上,氣息越來越弱,最後毫無聲息,他就氣得在他們身上划了幾道泄憤。
等冷靜下來,地上只有兩具靜靜流血的屍體,他上前翻了翻,他們身上的確沒有證據,甚至連證明他們自己身份的東西都沒有。
黑衣人蹙眉,正在想著是不是要把屍體帶回去仔細調查時,昏暗的天色里炸開了一朵煙花,那是緊急號召的信號。
他低頭看了眼地上的兩具屍體,踢了一腳後還是轉身離開了。
東西說不定還真不在他們身上,而是在煙花炸開的地方。
周銀和夏欣一夜未歸,老周家雖然疑惑,卻並不怎麼擔心,以為他們是沒接到東西,所以在縣城裡多留一晚上。
當天晚上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第二天也昏沉沉的,看著不像時能晴的樣子,周金就只帶周大郎和周三郎下地,留下周二郎帶著幾個弟弟收拾屋子。
周四郎覺得茅草屋子再收拾也還是低矮昏沉的,乾淨不到哪裡去,所以他東摸摸,西摸摸,看見小夥伴們在外面探頭探腦,他立即往外跑,「二哥,我進山找蘑菇。」
周二郎拿著掃把追出來,只來得及看見他的背影,「你又偷懶——」
周銀頭也不回的喊道:「我去給小叔找蘑菇,蘑菇燉肉可好吃啦。」
一群小夥伴光著手就往山上跑,嘻嘻哈哈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找蘑菇去。
到了山上,大家就四散開自己找蘑菇,周四郎不僅想找蘑菇,還想找野雞野兔子之類的,所以走得遠些,他哼著歌繞過兩棵樹,地上的兩個人就這麼突兀的映入眼帘。
周四郎嚇了一跳,手腳都有些發冷,好一會兒他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小,小叔?」
他連滾帶爬的跑上去,跪下去看,血水鋪滿了這一塊地,倒在地上的人臉色青白,臉上是被划了一道又一道的傷痕,幾乎看不出人樣來。
但再看不出,這也是昨天早上還見過面的小叔,周四郎還是認得出來的。
他伸出手去想要推人,但伸出去又不敢碰到人。
「周四,你跑哪兒去了,快來看呀,我找到兩叢蘑菇,我分你一叢……」小夥伴說著話找過來,看到地上的人驚叫一聲,往後一仰倒在地上,往下滾了兩圈才停住,「這這這……這怎麼有死人?」
周四郎這才敢伸出手去摸周銀和夏欣,入手冰冷,一點氣息也沒有。
周四郎忍不住哭出聲來,「小叔,小嬸,小叔……」
他回頭沖小夥伴們哭喊道:「快回去叫人,這是我小叔啊——」
有人轉身往村裡跑,周四郎伸手去抱周銀,想要把人抱起來,但他還太小,只抬了一下就倒下去了。
周二郎帶著村裡的人跑上來時,就見周四郎正坐在周銀邊上哭得傷心,看到他便嚎啕大哭,「二哥,小叔死了——」
周二郎一臉的不可置信,村民們也是一臉恍惚,昨天早上還好好的人,怎麼才一天就變成這樣了?
跟著來的周虎抖著手道:「二郎他們不頂用了,我們先把小銀叔和小嬸抬回去。」
村民們這才回神,忙上前去抬人,周二郎和周四郎木木的跟在後面,把倆人抬回村子。
才進村,瓢盆大雨便落了下來。
錢氏看見抬進家裡的周銀和夏欣,心神一震,直接暈了過去。
等醒過來還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呢,但聽到堂屋裡傳來的哭聲,她才知道這不是夢。
她撐著身子走出去,小錢氏等人正跪在地上哭,周銀和夏欣躺在席子上,身上還血淋淋的,顯然大家都沒怎麼反應過來。
錢氏抖著嘴唇問,「周金呢?」
周三郎抹著眼淚道:「爹和村長去求白老爺了,我們縣肯定是出了土匪,爹去求白老爺一起去縣衙求縣令出人剿滅山匪給小叔報仇。」
周銀是去縣城裡拿託運回來的財物,而現在夫妻兩個橫死,財物和帶去的驢車一無所蹤,肯定是被搶了。
七里村的村民都認定周銀是被山匪殺死,只是不知道,他們這一塊什麼時候有這麼兇惡的人了,早知道……
周三郎抹著眼淚道:「早知道昨天早上我們該和小叔一塊兒去的,去的人多了,那些土匪也就不敢搶小叔了。」
白老爺也沒想到羅江縣會出這麼惡劣的事,他親自來老周家看了一眼周銀和夏欣,一口應下,「待雨停我就隨你們進城。」
羅江縣出了土匪,他們以後還能安心出門嗎?
但不等雨停,就有官府的人騎著馬進村來,手中拿著畫像找人。
白老爺看到畫像上的周銀眉頭忍不住一跳,村長和族老們也感覺到了不對,一時不敢說話。
還是白老爺主動問道:「這畫像上的人是?」
「是朝廷通緝的要犯,你們可曾見過?」
村長搶在白老爺跟前道:「沒有,沒見過。」
官兵厲眼看過來,喝問道:「是真沒見過,還是隱瞞?」
周金咽了咽口水,手腳發冷,卻還是代替村長道:「真沒見過,大人,我們村小,第一次見到官差,我這侄子剛當村長沒幾年,沒什麼見識,一下嚇住了。」
村長就拉著周金一起跪下,連連點頭,「對對對,小的嚇住了,大人莫怪罪,這人我們真不認識,對了,我們村有花名冊,您要不信,我把村裡人都叫出來讓您點一點?」
官兵一聽便頷首,「好,把人叫出來。」
村長轉身跌跌撞撞的去叫人。
每個村都是有花名冊的,他把村子裡的人都叫了來,此時雨還沒有完全停,只是細了許多,村民們默默地出來,在村口站成一排一排的。
周四郎臉色蒼白,手腳都有些打抖,他剛剛換下了帶血的衣服,囡囡被藏在了床里,此時正睡得香甜,也不知道她醒來看不見人會不會哭……
官差拿著手中的冊子一個一個點過去,微微皺眉,人的確一個不少。
村長這會兒也鎮定了不少,湊上去道:「官爺,看這畫上的人長得還不錯,頭髮也梳得好,一看就不是我們鄉下人,說不定是城裡人呢?」
對方瞥了他一眼,收了畫像後道:「要是看見有認識畫像上的人立即到官府稟報。」
「是是是。」
官差這才看向白老爺,蹙眉問道:「白老爺也沒見過這人嗎?」
村長和周金緊張的盯著白老爺。
白老爺頓了一下後搖頭,「沒印象。」
等官差離開,村長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白老爺看了他們一眼後轉身離開,「此事與我無關,我只當什麼都不知道,但若有一天事發,你們可要做好被連坐的可能。」
周金咬咬牙,轉身給全村的人跪下,「鄉親們,這一次是我們老周家連累大家了,但求大家看在周銀救過大家一命的份上,也救一救他的女兒,我們家小銀的品性大家是知道的,他是不可能做土匪的。」
周大郎帶著弟弟們一起跪下,默默地磕頭。
村長嘆息一聲道:「之前都和官差那麼說了,此事再要反悔也不可能,我們就當村裡沒這個人吧?」
「可孩子怎麼辦?」有人問道:「而且他們可都還在堂屋裡擺著呢。」
周金忙道:「孩子是我和錢氏生的,他們,他們……」
他咬咬牙道:「我回去就把他們埋了,一定不驚動外人,只求大家只當不知道這件事,我家周銀從賣身後就沒再回來過,這麼多年了,大家也都忘了他的樣子……」
村民們面面相覷,到底是應了下來。
錢氏被扶回去時渾身都是虛軟的,但她卻沒倒下,而是讓小錢氏去把孩子抱出來。
囡囡一天沒見到父母了,早上還哭了一場,此時正睡著呢。
錢氏也不敢叫醒她,就抱著她給地上的倆人拜了拜,然後讓小錢氏把她抱下去。
她強忍住悲痛道:「大郎,你和二郎三郎現在就去挖坑,就在你祖父母邊上選塊地,馮氏,把他們帶回來的被子拿來,來不及給他們準備棺木了,但要用好的被子……」
夜色暗下來後,周銀和夏欣被抬出去悄悄下葬,囡囡醒來還不見父母,又忍不住哭起來,小錢氏抱著她在屋裡走來走去的哄,哄著哄著就忍不住跟著哭起來。
她一哭,囡囡反倒不哭了,臉上還掛著淚,卻一臉好奇的看著小錢氏,不明白她為什麼哭。
周金和錢氏正跪在地上一捧一捧的將土倒在包得嚴嚴實實的被子上,倆人到現在都還猶如在夢中,他們實在接受不了,昨天早上他們出門時還好好的,怎麼人突然就沒了呢?
跟著來送他們一程的人不少,沒有鞭炮,大家甚至不敢燒香和香燭紙錢。
把人埋好,又把舊土灑上,盡量讓人看不出來這是新墳,然後扶著周金和錢氏回去。
夫妻倆的臉色都很可怕,村長拉住周大郎道:「我看你爹娘的臉色都不好,你們兄弟注意一點兒,可別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事。」
周大郎應下。
村長嘆息一聲道:「你小叔是他們當兒子養大的,出了這樣的事,最傷心的就是他們了,但你也要告訴他們,這家裡還有一個孩子呢。」
周大郎精神一振,點了點頭忙去追父母,低聲道:「爹,娘,囡囡還在家呢。」
周金和錢氏的臉色這才有了變化,被人扶著加快了步伐。
才半歲多的囡囡什麼都不知道,此時正在吃小錢氏給她做的蛋羹,她今天哭得太多了,有點兒餓。
看到屋裡一下湧進來這麼多人,她第一次有些膽怯,轉身就躲在了小錢氏懷裡。
周金看著她,半響才道:「從今以後她就是你們的妹妹,親妹妹,和你們一起排行,行八,就叫……周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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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