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揮金救弱女
天水城的地牢,火把熊熊。
金還來偷了水風輕的千年暖玉杯,水風輕會怎樣對待千手教的人?突然被發現抓來這裡,邱靈靈既驚且怕,哪知等到深夜,也不見人來審問逼供,她不由開始疑惑,混在天水城分舵當班已經幾天,怎會被發現的?
回想細節,沒發現什麼破綻,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際,忽聽見一個洪亮的聲音:「城主有令,這丫頭是千手教的姦細,需要看嚴些,明日城主親自提審!」
邱靈靈湊近鐵門,發現說話的是個頭戴白玉簪的中年人,已經來了幾天,知道天水城是根據裝束辨別身份,系白色腰帶的是普通衛士,舵主用白色髮帶,壇主則用銀色髮帶,據說天水城主手下有四大護衛、八大水神、十二近身侍從、三十六殺手,皆是江湖上罕見的高手,而夠資格用白玉簪的,至少也是八大水神以上的人物。
一個舵主道:「今晚不先審審?」
那人搖頭:「若非有人告密,城裡混進姦細還不知,城主正在發火,只因忙著金秋會的事,暫且將她關押在這裡,你們也不要妄動,城主留著她還有用。」
眾人忙應下。
告密?邱靈靈越發驚疑,她的易容術在教中算是高明的了,應付這些人綽綽有餘,眼力好的熟人或許會認出來,這裡熟人不多,而易輕寒肯定不會。
那人又道:「千手教的人既能混進來,看來他們已經知道進城的法子,方才據碼頭崔舵主稟報,一起混進來的恐怕還有兩個人,謊稱是城主的朋友,用的暗號也分毫不差,必定也是千手教的,為防他們劫牢,城主命我過來看著。」
他們兀自揣測,邱靈靈卻知道說的是誰,因為那兩個人她不久之前才見過,正是江小湖和他那個厲害老婆蘭心月,也是混進城看金秋會的,聽這人的話,告密的人也不像是他們,那究竟是誰?
江小湖不能用武功,他老婆武功也不算高明,若真來劫牢反倒出事,如今易輕寒知不知道?若水風輕是想利用自己引出金還來,那金還來豈不是危險……
邱靈靈正在著急,忽然聽得那人一聲大吼:「誰!」
瞬間,所有火把盡數熄滅.
金還來還是易輕寒?邱靈靈先是狂喜,然後又覺得不對,隱隱的風聲和打鬥聲只延續不到片刻工夫,地牢便回復了沉寂。
黑暗中有人靠近。
腳步聲沉穩,可見來人有恃無恐,根本沒把劫牢大事放在心上,邱靈靈半是驚訝,半是駭然,天水城的八大水神個個都是江湖上的頂尖高手,這麼輕易就制服八大水神以上的人物,這人的武功可怕到什麼程度!
雖然見不到他的模樣,卻有一股莫名的寒意襲上心頭,邱靈靈無端開始害怕,緊張地抓住鐵欄,聲音顫抖:「你是誰?」
沒有回答,細微的「喀嚓」聲在空曠的地牢中更顯清晰,緊接著又是「哐啷」一聲,牢門已經被打開了,沒有遲疑的時間,一隻有力的手伸來將她拎起,正要驚呼,很快又有一隻手封了她的啞穴。
那人果然很熟悉天水城的路線,扛著她出了地牢,不費吹灰之力便制住了內外城的守衛,一路施展輕功朝天水河邊奔去,借著城門口的火光,邱靈靈也看清了,此人一身玄色衣袍,由於被扛在肩上,看不見他的臉,唯一可以肯定,這是個身材很高大挺拔的男人。
什麼人會有這樣深不可測的武功?邱靈靈禁不住哆嗦,此人身上始終透著種冷意,離他越近,那冷意越是強烈,她學易容,記住一個人的特徵很容易,這種輕功身法絕對不是金還來,他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出手相救?
河邊,那人終於將她丟下。
「你……」發現可以說話,邱靈靈反後退了兩步,直覺告訴她,離這個人太近不是好事。
陰影中仍看不清他的臉。
「就在這,等江小湖。」聲音略顯低沉,並不老,應該是個年輕男人。
邱靈靈擅於易容,對一個人的聲音長相都很敏感,此刻她卻根本沒有心情去琢磨這些,因為那聲音聽在耳朵里也是鑽心的涼,讓她懼怕:「謝謝你……」
那人忽然道:「我可以殺了你。」
邱靈靈驚恐後退。
那人冷哼了聲,轉身離去.
「金還來!」呼聲中,頭頂一隻大蝙蝠猛然頓住身形,翻了個身,從半空俯衝下來,身在半空中,本無借力之處,除了千手教教主金還來,誰也使不出這等輕功身法。
見到她的一剎那,俊美的臉上,緊張的神色陡然鬆懈下來,可接著他又大怒:「誰叫你亂跑的!」
邱靈靈本是一臉喜悅,聞言猛地頓住腳步,頭緩緩垂下。
沉默片刻,金還來走過去:「沒事吧?」
邱靈靈搖頭。
「誰救的你?」
「我不認識他,是個男的,武功很厲害,很……可怕。」想到那冷冰冰的感覺,邱靈靈不由自主又打了個寒噤。
金還來很快猜到:「他還說了什麼?」
邱靈靈輕聲:「他說,他可以殺了我。」
算是賣我的人情?金還來冷笑一聲,卻沒有再說什麼,「半月露」如今只有千手教能解,明知道水風輕不敢輕易動她,還是不願意她吃苦,所以忙忙趕來,若水風輕真用她要挾,結果會是如何?
他不願多想,見她渾身濕透,皺眉:「從水路出來的?」
邱靈靈點頭。
「江小湖呢?」
「和他老婆回去了。」
金還來不說話了,解下披風將她裹住,抱起掠走.
雖有內力護體,但邱靈靈自從中了半月露,身體受損,至今尚未調養好,仍有些畏寒,加上秋日天氣漸冷,又在水裡泡了這麼久,第二日竟發起熱來,昏昏睡了整天。
金還來坐在床前,看那張沉睡的小臉,看得痴了。
啞仆送上藥。
望望門外,發現天色已黃昏,他沉默半晌,終於還是輕聲喚她:「靈靈,起來喝葯。」
沒有動靜。
等了許久,他起身將葯碗擱到桌子上:「既不想喝,就先睡,稍後再叫他們伺候你喝,我先出去下。」
邱靈靈果然睜開眼:「金還來!」
腳步頓住,他轉臉。
她費力地撐起身:「今晚你別走啊,陪我好不好?」
應該拒絕吧,然而看到黑幽幽的大眼睛裡的請求之色,他只覺心裡發顫,任何惡毒的話都再也說不出口,他不想,不想推開。
如今小丫頭再無一個親人,連他也要推開,失去保護,她能去哪裡,甚至不能在江湖上活下去,那麼,就像現在這樣,當作一件陪伴的東西放在身邊?兩個孤獨伶仃的人聚在一起,命運何其相似,或許當初就是因為這緣故才會收留她,金越收留他,也害了他,如今他收留小丫頭,算不算也在害她?
終於,他輕聲:「我就回來。」快步出門。
「金還來——」.
今夜的新晴樓非比尋常,無數富戶子弟與客商都早早到來,因為今夜是晴思姑娘頭一次接客的日子,再清高再有才華又如何,遲早也是男人身下的玩物,所謂的名妓,就是捧場的客人更多,賣的錢更多罷了。
小窗上垂著輕紗簾,兩個人站在窗前,縴手撩起半邊帘子,美麗的眼睛看著樓下大廳,客人魚貫而入,其中有老有少,多數人面上都帶著志在必得的笑。
丫鬟擔心:「那位寧公子怎的還不見來?」
目光在人群中掃視,晴思淡淡道:「人各有命,聽憑天意,他若不來,擔心也沒用。」
今後還能不能遇上他?扯住紗簾的纖纖玉指逐漸收緊,有點發抖,苦心策劃這麼久,結果卻很可能是一場空,她在賭。
樓下叫價已經開始,心中絕望一點點增加。
就在此時,一個黑色身影緩步走進大廳,相隔很遠,裝束也並不起眼,但她還是一眼便認了出來。
丫鬟也發現了:「寧公子來了!」
晴思輕輕吐出口氣,唇邊也禁不住有了絲複雜的笑意。
「六百兩!」
「七百!」
……
客人叫價一個比一個高,始終不見他開口,然而晴思並不緊張在意,也沒有心情再聽下去,索性轉身回琴旁坐下了。
他既肯來,她就絕不會輸。
終於,價格在一千兩左右打住,那位客人頗為得意。
「還有哪位大爺肯出高價?」老鴇滿臉笑,象徵性詢問。
「五萬,買她半年。」這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所出價格既不太高也不低,正好不必惹人懷疑.
房間里,晴思垂首坐在琴旁,沒有道謝,見他來也只是瞟了一眼,金還來看了她片刻,轉身就走。
「寧公子可是嫌棄?」低低的聲音。
金還來停住腳步,回身,見那美麗的眼睛裡依稀有淚意,卻笑著,帶著一絲憂傷,這讓他想起,五年,那個女子是不是也曾為他垂淚?
他終於開口:「若嫌棄,我也不來了。」
晴思默然片刻,喃喃道:「我以為你不會來。」
金還來看著那張臉:「你不必擔心。」
女人的直覺向來很准,晴思也不例外,她發現,這個人喜歡她的臉,那目光不是驚艷,也不是迷戀,是內疚,還有悲哀,她立即覺得把握大了許多,不論如何,他感興趣就行。
「多謝。」
「你不必感激,我救你並非是大發善心,」金還來語氣驟冷,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或者救你的人就是害你的人,也未可知。」
晴思面色微變,強自鎮定:「寧公子說笑。」
金還來冷笑一聲:「說笑,自然是說笑,被人誣陷作賊差點餓死,終於有人肯出手相救,還傳授一身本事,只當這便是恩人,到頭來卻知道他就是那個買通掌柜誣陷你的人,你說好不好笑?」
晴思被他說得怔住,半日方垂首:「這……是你?」
金還來看她一眼,很快恢復平靜:「只是個故事。」
救你的人就是害你的人,這個人並不似想像中那樣……晴思忽然抬頭:「你真的姓寧?」
金還來目光閃爍:「怎麼?」
晴思猶豫一下,還是說了實話:「我昨晚聽見那個人叫你……教主。」
金還來不語。
「我懂唇語,」晴思微笑,垂下眼帘,「你不必懷疑,晴思自知身份,不敢妄想什麼,你既救了我,我又怎會為難你。」
金還來轉身走了.
夜未深,天空卻飛起了小雨,借著燈籠的光,細細的雨絲在頭頂飄搖,滴在葉間水上也沒有任何聲音,整個金園一片寂靜。
靜得太不尋常,金還來很快意識到,飛快撲進門。
兩個啞仆倒在桌前,地上碗被摔成兩三片,還有一大團葯汁,床上的人已經不見,探手試被窩,冰涼,可見已經被劫走多時。
金還來踢開二人穴道,怒:「人呢?」
二啞僕從昏迷中醒來,俱露出迷茫之色,他們只是伏侍邱靈靈喝葯,根本連來人都沒看清,就中了暗算。
懶得再多想,金還來衝出門。
金園暗衛由教主直接控制,武功絕對不低於江湖上的一流高手,然而此刻,面前卻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由於下雨,每個人身上衣衫都已經半濕,卻全無傷痕,只是被點了穴,眼睛還在骨碌碌轉。
金還來挨個踢過去,大罵:「廢物!都給我滾起來!」
知道出事,眾人伏地:「教主恕罪!」
有人擅闖金園,金還來從未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千手教的歷史裡,這種事也從沒出現過,然而事實擺在面前,現在不僅有人知道千手教總壇的具體位置,趁夜闖進金園,還不知不覺劫走了人!
金還來冷笑:「是誰?」他俯下身:「不要告訴本座,你們連他是什麼人都不知道。」
那人嚇得臉發白,忙顫聲回:「是……是易三公子。」
金還來愣住。
眾人叩首:「他說帶靈靈姑娘去找衛先生治病,請教主放心……」
金還來疲憊地揮手:「知道了,下去吧。」
想不到這麼容易就逃得懲罰,眾人大喜,謝恩退下。
涼風吹過,細雨如針,一根根扎在臉上、身上,直刺入心裡,金還來靜靜立於雨中,沉默。
或許他的保護,對她未必那麼重要。
第三十六章已定美姻緣
清晨,一縷柔和的陽光照在檐上,惟有濕潤的地面可以看出昨夜下過雨,公子與劉白緩步走上南樓。
小花廳外,紅衣美人倚著門笑,兩名守衛面紅耳赤。
公子止步:「心落姑娘。」
蘭心落一波三折地「啊」了聲,笑道:「聽說易公子昨日有急事,忙忙地趕回來,連金秋會也顧不上看,原來又是為了這丫頭。」
劉白怒目,看向兩守衛。
兩守衛慌道:「方才這位姑娘要進去,我等不知公子的意思,攔下了。」
「喲,原來不是你們放我進去的?」蘭心落驚訝,笑得彎腰,「對主子說謊可不對,我若沒進去,又怎會知道裡頭是誰,虧你們兩個還說為我挨幾板子也無妨,怎的怕成這般模樣?」
兩守衛大急:「你這妖女……」
公子抬手制止二人:「心落姑娘不走大門,豈非有意害易某失禮。」
蘭心落眨眼:「易公子可是怪我造次?要不,你也私闖我的房間,這樣就扯平了。」
知道她的稟性,劉白已經習慣,倒是兩守衛聽得瞠目結舌。
公子含笑道:「有事不妨直說。」
蘭心落直起身:「你不是不跟女人談生意么,如今正主已經回來,他老人家想邀你至莊上一敘,你便可以放心跟他談了。」
公子道:「什麼時候?」
「三日後。」
「何地?」
蘭心落已經從他身邊走過,聞言回眸一笑:「到時候我們自會有人來接你,想必你也奇怪,我借那麼多錢做什麼。」
公子點頭:「易某恭候。」
蘭心落剛走,劉白便沉下臉:「公子的書房豈是外人進得的?」
兩守衛回過神,急出一頭汗:「確實沒放她進去,劉總管明查!」
劉白冷笑:「沒放她進去,她又如何知道裡頭是誰?」
兩守衛面面相覷,倒是公子搖頭:「算了,並不是他們。」.
榻上,小貓吃過葯,猶自沉睡。
劉白四處查看:「帳簿不在這裡,別的也並未動過。」
公子看看茶壺:「所有東西都給我換了,園子北面沒有人看守,派幾個。」
劉白應下。
公子走到榻前,俯身輕喚:「丫頭?」
睫毛扇動好幾下,那眼睛不情願地睜開,看清面前的人,她似乎有些疑惑,好半天才記起了什麼,目光微黯:「謝謝你啊。」
公子含笑:「起來,易哥哥帶你換個房間。」不待答應,他掀開錦被將她抱起,吩咐劉白:「叫他們把葯送到我房間。」
你房間?劉白直瞪眼,人家清清白白小姑娘,睡在你卧室,你確定金還來看到不會剝你的皮?.
墨漆竹簾已經換成祥雲繡的錦簾,壁間寶劍高懸,案上香爐盆景,書卷筆筒,一如初見時的擺設,床邊的鳳頭檀木架上掛著件綉著金邊的紫色披風。
公子將她放到床上,拉過錦被。
邱靈靈輕聲:「易……易哥哥。」
公子低頭看她:「怎麼?」
她垂下眼帘:「我想回金園……」
公子皺眉:「這裡不好?」
她搖頭不說話。
公子安慰:「我昨晚已跟那些暗衛說過,帶你下山看病,金教主若回金園自會知曉,你且安心養病,說不定他就來接你了。」
「他要是想接我,昨天晚上就來了,」邱靈靈撇撇嘴,眼淚撲撲往下掉,抱住他哭,「他現在要陪晴思姑娘,不要我了!」
看看懷中人,公子微笑:「他既不要你,你還回去做什麼?」
邱靈靈擦擦眼睛,不語。
公子抬起她的臉,柔聲:「易哥哥對你好不好?」
邱靈靈點頭,疑惑地看他。
「那就嫁給易哥哥做老婆,怎麼樣?」
邱靈靈「啊」了聲,大眼睛倏地瞪圓,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迅速低頭,從他懷中掙脫,臉開始發紅,一直紅到耳根。
公子笑看她的反應:「怎麼?」
她含糊:「不,不好啊。」
公子湊近她:「為什麼不好?」
她只是搖頭。
公子拉她入懷,嘆息:「金還來對你好,可他喜歡別的女人,將來娶了別人做老婆,再跟著他,他老婆會生氣的,那時候你怎麼辦?」手臂將她牢牢圈住,制止她掙扎:「你喜歡金還來,他卻不喜歡你,易哥哥喜歡你,只疼你一個,豈不比他好?」
嬌小的身體明顯一僵,漸漸地不再掙扎,邱靈靈沉默半日,喃喃道:「不是啊,他對我很好……」
公子道:「他對別人也很好。」
邱靈靈抽抽鼻子:「他不會娶她們的。」
「那可不一定,你能等?」公子輕聲笑,「姑娘老了,將來就嫁不出去了,那時候他還不要你怎麼辦,易哥哥只對你一個人好,不會找別的女人,不好么?」
邱靈靈不作聲。
公子也不多說,鬆開手臂讓她躺下:「先養病,記得想好了再告訴易哥哥。」.
房間很靜,可以聽到門外的歌聲笑聲,冷冷的酒注滿杯,玉手捧起奉上。
金還來推開:「多謝,我不喝酒。」
晴思抿嘴,戲言:「怕我在酒里下毒?」
金還來冷笑:「你可以試試。」
「我不必試,誰會那麼笨在你跟前下毒,」晴思莞爾一笑,將酒杯擱開,往對面坐下,「有心事?」
金還來道:「每個人心裡都有事。」
晴思看了他半晌,忽然一笑:「寧公子可願意讓我看看你的手?」
金還來淡淡道:「我以前並不認識你。」
晴思垂首:「但我希望,你便是我要找的那個人。」
金還來看著那張臉:「我姓金。」
晴思平靜:「我知道。」
金還來道:「我要替你找一個人,可以很容易。」
晴思搖頭,起身:「便是找到他又如何,也許他早已有了妻子兒女,也未必肯為晴思贖身。」她緩步行至他身旁:「何況他心裡若果真有我,必定四下尋找,又豈會這麼多年全無消息,或許他並不值得晴思這麼等,晴思往常也太痴了。」
是,他不值得她等,金還來抬手,要去撫摩那張臉:「你……」
晴思詫異:「寧公子?」
猛然驚醒,金還來收回手,起身。
晴思拉住他:「寧公子可是嫌晴思輕浮?」
金還來搖頭:「不會。」
她咬唇:「那你……」
金還來正要說話,卻有敲門聲起,走過去開了門,待看清外面的人,心猛地收縮。
幾天不見,邱靈靈似乎又瘦了許多,小臉仍有些蒼白,大眼睛朝門裡看了一眼,然後目光垂下:「跟我回去一下好嗎,我有事找你。」
金還來回身看了眼,抬腳就走。
眼見二人消失在門口,溫柔的眼睛裡升起一絲冷意.
大白天,金園竟是一片死寂。
金還來先開口:「回來了。」
「恩。」
「找我有事?」
整整三天,他沒有去接她,邱靈靈看了他半日:「易哥哥要娶我啊。」
彷彿遭遇重重一擊,他身形微顫,很快恢復如常,鼻子里「恩」了聲,沉默很久才開口:「他家裡情形不簡單,又遠在北方,一旦過去,應付的事或許會很多,再無人照拂你,你最好想清楚。」
眼睛一亮,邱靈靈跑上前望著他:「你不想我嫁給他嗎?」
金還來靜靜看了她片刻,移開目光:「隨你。」
小臉越發白了,邱靈靈喃喃道:「你以前不這樣的,金還來,我比她們都喜歡你,你不要找別人,就娶我好不好?」
「不好。」
「為什麼啊。」
「因為有人比你更喜歡我,我錯怪了她。」而你,只是習慣有我。
「是剛才那個姑娘嗎?」邱靈靈咬咬唇,「那你不娶我也行,我陪著你好不好?」
金還來搖頭:「更不好。」
她垂下眼帘:「這樣啊。」
沉默。
她忽然抬起臉,眼淚簌簌往下掉,卻沒有哭,只是定定地望著他:「你故意的,你故意要我喜歡你,又不要我,我恨死你了。」轉身走。
一個恨字將金還來生生定在原地,他想抬手叫她,卻叫不出來,手抬起,又垂下.
蘭心落坐在廊上,纖纖玉指拈著一小朵潔白芬芳的茉莉花,輕輕嗅了下,神情慵懶,媚態橫生:「做成一筆好生意,易公子氣色不錯。」
公子含笑:「心落姑娘總往我這裡跑,會叫人誤會。」
蘭心落瞪大眼睛:「吃虧的好象是我,易公子怕什麼?」
公子搖頭:「怕得很,所以我會增設守衛,下次你再要進來,只能走大門了。」
小小的花朵在指尖揉捻,又被丟掉,蘭心落起身,吃吃笑:「要引開你那些守衛還真不容易。」行至他身旁,故意打量他:「實在想像不出來,你會害怕這些。」
「不怕,是因為不重要,」公子微笑,「正如一個人若不把性命看得太重,就不會怕死。」
蘭心落看著他:「那麼,你在害怕誰?」
「自然是家父,」公子半真半假地嘆息,「若是叫他老人家知道我拿這麼大筆銀子陪你們玩,只怕要揍我。」
蘭心落沒有跟著他的話題走,慢悠悠道:「聽說你有個表妹。」
公子不動聲色:「你打聽得不少。」
「放心,這只是我私下打聽的,」蘭心落輕展紅袂,嫣然一笑,「對自己喜歡的人,想多知道些他的事,他就算不感動,也應該不會太生氣。」
公子似笑非笑:「被你喜歡實在很倒霉。」
蘭心落抬眉:「你不覺得,我比你那個姓程的表妹要好?」
公子點頭:「你比她美,也比她聰明。」
蘭心落柔聲:「而且比她更適合你。」
公子看了她半晌,笑了:「說得對,但你似乎弄錯了,我從未打算過要娶她。」
蘭心落道:「你這樣的身份才智,可以做成許多大事,若有一個聰明的人幫你,會容易許多。」
「心落姑娘太抬舉易某,易某不過是個生意人,能做的大事只有生意,」公子側過身,「何況易某還沒有落到要女人幫忙的地步。」
蘭心落輕笑:「你這麼有把握?」
公子搖頭:「沒有,但人這輩子很長,我有的是時間。」
蘭心落臉色微變,淡淡道:「你未免太自負。」
「是自信,」公子微笑著糾正,「我的事不太喜歡別人插手,尤其是女人,而有的女人一旦閑太久,很容易生出事來,我不喜歡戴綠帽子。」
蘭心落冷冷看他:「沒有男人這麼對我說過話。」
「所以才會想征服他,」公子揚眉,「但易某以為,如今該以大局為重,不是征服一個男人。」
蘭心落轉身就走.
陰天下,十來座土丘。風吹起黑色披風,幾縷黑髮拂在臉上,整個人如同雕像,一動不動立於墳前。
他忽然開口,聲音從牙縫裡擠出:「老東西!」
一腳踢在碑上,石碑「砰」的裂成兩段。
就是這個人,將他逼得走投無路,再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出現,傳授他一身武功,有了人人稱羨的地位,就這樣下去也就罷了,可這個人偏偏又在臨終時當著他的面,說出所有真相,他想一走了之,但是不能,因為他曾在這個老東西面前發過誓。
「老傢伙,你什麼意思!」他冷冷地罵,「你徒弟被你耍得團團轉就算了,如今要死便死,又做什麼好人,翻什麼舊帳,要我記得你做了什麼事?你他媽舒服了?你這輩子做的虧心事還少?十八層地獄夠你下了,還指望誰原諒你,替你求情不成?」
這一刻,他幾乎想把墳里的人拉出來鞭屍。
你讓我錯了這麼多,卻不肯讓它繼續錯下去,偏偏要自以為是想把它糾正過來。
聽到沒有,她恨我。
他握緊拳頭,小丫頭親口說恨,恨他,這讓他痛,從未有過的痛,甚至超過當初知道文琴真正死因的時候,或許,對這個女子並沒有想像中那般記掛?
這讓他更內疚。
記掛他的生死,她整整尋了五年,而他,對她僅僅剩了內疚。
沒有那場誣陷,他不會被人當作小偷,就算她嫁入於家,至少也不必死,而他則平平靜靜過一生,更不會遇上小丫頭,不會發生這麼多,所有的事情都是老東西一手造成的,
「老東西!」他咬牙切齒,轉身大步走了。
會永遠內疚么?就讓他一個人內疚吧,既然錯了,他願意錯下去,對不起那個女子,但至少小丫頭會陪在身邊,不能讓她恨他.
金園,邱靈靈竟等在房間里,似在發獃。
金還來陡然輕鬆許多,過去拉她:「靈靈。」
邱靈靈回神,轉身望著他,喃喃道:「你回來了啊。」
臉色似乎又差了些,叫人心疼,金還來拾起那小手,發現冰冷,想到這些日子對她的疏忽,後悔不已:「病還沒好?」
邱靈靈搖頭:「好了。」
金還來順手替她理了理那長長的劉海,沉默片刻,拾起她另外那隻手:「倘若你果真願意……」發現那小手上握有東西,不由頓住。
翡翠青龍佩。
金還來皺眉:「易輕寒的?」
「是啊,」她垂下眼帘,唇角盪起一抹淺淺的弧度:「我答應易哥哥了,他說這是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