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人回答他。
雲拂衣皺眉,想起至今沒有出現的寺廟主持和那兩個小和尚,也不知他們是被嚇暈了,還是另有變故。
倒是那頭被派去搜查的慕容迅和拓跋良哲,抓著沈嶠和陳恭,以及六合幫那兩個堂主回來了。
「家主,那箱子里都是些雜物,沒有我們要的東西!」拓跋良哲道,一邊將陳恭狠狠摜在地上。
來的路上陳恭一直痛叫呻吟,對方嫌他吵,便將他啞穴也點了,此時陳恭連叫都叫不出來,滿面痛苦扭曲。
沈嶠的待遇稍好一些,興許是他之前露的那一手讓慕容迅有些忌憚,對方還牢牢制住他的肩膀。
劉青涯和上官星辰,這兩個平日也算威風八面的六合幫堂主,此刻直接被點了周身大穴,形狀狼狽,滿面頹敗,卻硬是咬牙不肯吭聲。
慕容沁看了他們一眼:「雲副幫主若還在乎你手下這幾個人的小命,就將東西交出來。」
雲拂衣嘆了口氣:「慕容家主無非是想要我們此行的鏢物罷了,那兩口箱子就在劉堂主他們住的廂房內,你帶人去拿走罷,技不如人,我自然沒什麼好說的。」
慕容沁冷笑:「你那兩口箱子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還當旁人都是傻子不成,真正的鏢物,只怕是被你隨身帶著,片刻不離罷?」
此話一出,連六合幫等人,都驚訝地看向雲拂衣。
雲拂衣沉下臉色:「慕容家主是從哪裡聽來了些小道消息便信以為真?這兩口箱子乃是別人託付,請我們送回南陳的,鏢物主人也明明白白,說起來還是慕容家主你的同僚,已故太子少師薛容。他病故之後,薛家家眷托六合幫將其遺物送回薛少師的老家原籍,我們幫主與薛少師舊年有幾分交情,所以命我親自護送,僅此而已!」
慕容沁:「那兩口箱子里,裝的都是薛容舊年所用之物,其中多為書籍,兩箱書籍,就地處理了就是,為何還要千里迢迢從齊國運到南方?」
雲拂衣:「你問我,我又問誰去?」
慕容沁:「你們自上路以來,屢屢遭遇暗算劫持,難道那些人都是沖著薛容的兩箱舊書而來?」
雲拂衣:「興許有人以為薛少師在世時斂財無數,也以為那兩口箱子里裝的都是金銀財寶罷,殊不知薛少師兩袖清風,連余財都沒留下多少。」
慕容沁冷冷道:「薛容的遺物中,有一冊《滄海拾遺》,還請雲副幫主交出來。」
雲拂衣:「書都在那兩口箱子里,裡面有便是有,無便是無,箱子都已經任憑處置了,你還要我交什麼?」
慕容沁望向慕容迅二人,慕容迅道:「侄兒都找過了,並沒有一冊叫《滄海拾遺》的。」
半空傳來咯咯一笑:「慕容家主真是好耐性,圈子這樣兜下去,只怕雲副幫主定要裝傻到底了,你還不如直接說,那冊《滄海拾遺》只是封皮,內里藏的則是《朱陽策》的妄意卷,讓她把《朱陽策》殘卷直接交出來呢!」
難道四周還藏了別人?!
胡言胡語兩兄弟面露驚疑,趕緊舉頭四望,卻只能看見枝椏森森,廟宇無言,哪裡有半個人影?
然而下一刻,他們就瞧見廊柱後面多了個身影。
這些人的對話,剛剛陳恭忍著疼痛留心聽了半天,發現自己一句都沒聽懂,原本想要加入六合幫的雄心壯志早已蕩然無存,他被整治了一頓,痛得渾身冒汗,此時疼痛稍解,才有餘力抬起頭去看那個人影,不看還好,這一看就嚇了一跳。
月色之下,光著腦門,身著僧衣,分明是出雲寺里的其中一個小和尚!
因為寺里有女客,所以兩個小和尚將廂房讓出來給雲拂衣住,他們則搬來與陳恭等人睡通鋪,剛剛陳恭起來看熱鬧的時候,周圍黑燈瞎火,他只知道六合幫的人出去了,倒也沒仔細看兩個小和尚還在不在。
可現在聽來,那小和尚的聲音分明與之前大相迥異,竟是個嬌滴滴的女聲!
陳恭只覺得腦袋跟進了米糊似的,混亂一片,弄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但其他人的關注點,卻不在於小和尚是被人偷梁換柱了,還是從一開始就不是真的小和尚。
所有人的臉色,都在她說出「朱陽策」這三個字時為之大變!
雲拂衣:「閣下又是何人,躲躲閃閃,莫不是見不得光?」
「小和尚」嬌滴滴道:「人家本來就是想偷偷摸摸混進來,再偷偷摸摸將東西帶走,奈何雲副幫主不給我這個機會,慕容家主又中途插手,害得我不能不現身。」
雲拂衣弄不清對方來歷,正蹙眉打量,對方又笑道:「雲副幫主自以為低調謹慎,悄無聲息,殊不知自打你們離開京城起,便已被無數人盯上。先前兩撥不過小魚小蝦,不提也罷,今夜才是群英薈萃,只怕除了我們合歡宗和慕容家主,還另有高人沒露面罷?星月正好,難得齊聚一堂,何不將其他人也都叫出來,大家好好敘敘交情,也好說說這《朱陽策》殘卷,到底要怎麼個分配法,是強者得之呢,還是撕成幾瓣,大夥各拿一瓣?」
她語帶調侃,甚是詼諧,在場卻沒有人發笑。
雲拂衣心下一沉。
一個慕容沁,她勉強還能應付得來,再加上個行事詭譎的合歡宗,局面就變得十分棘手了,更何況聽對方言下之意,似乎還有人藏匿在暗處沒現身。
慕容沁沉聲道:「雲副幫主,你自己也瞧見了,今夜出雲寺強手如雲,單憑你一個,是對付不了的,若你肯將《朱陽策》交出來,我自然會以朝廷的名義放你一馬,並保你們安全離境。」
「慕容家主雖然是朝廷的人,但以我們合歡宗在齊國的勢力,只怕更有資格說這一番話。」面貌憨厚平凡的小和尚從廊柱後走過來,一邊笑吟吟道。
也沒見她如何動作,邊上慕容迅便啊了一聲,忙忙鬆開沈嶠,往後急退好幾步。
慕容沁身形微動,瞬間便擋在慕容迅面前,袍袖中兩道微光飛掠而出,人隨之向小和尚撲過去。
月色下,陳恭獃獃看著那兩人袍袖翻飛,光影交疊,將生死交鋒演繹得宛如桃花綻放,忽然意識到自己先前因為六合幫不肯收自己而忿忿不平的想法是多麼可笑,而自己對所謂江湖的理解又是多麼無知幼稚。
他忍不住去看沈嶠。
後者手裡依舊握著那根竹杖,很安靜地站著,半身隱匿於陰影之中,幾乎讓人注意不到他。
沈嶠這個人,似乎再簡單不過,又似乎藏著重重謎團,令人捉摸不透,也無從琢磨。
那頭慕容沁與小和尚交上手,雲拂衣看了在場眾人一眼,心念微動,腳下步子也跟著動。
她的步法不可謂不快,一步便如常人十步,步步生花,拂衣無痕。
然而她剛剛不過踏出這一步,後面已有重如泰山的壓力尾隨而至,當頭壓下。
交手正酣的慕容沁與小和尚竟不約而同朝向雲拂衣下手!
小和尚嬌笑一聲,不忘擠兌:「雲副幫主也太不厚道了,你的屬下可還在這裡呢,你就想一走了之,這是一幫之主該有的風範嗎,傳出去以後誰還敢跟你呀?」
雲拂衣便是知道東西在自己身上,劉青涯等人無關緊要,慕容沁他們根本不屑搭理,一時半會也不會有什麼危險,這才下了獨自先走的決定,此時小和尚存心挑撥,她也一言不發,慕容沁一人已讓她分不出空暇,再加一個合歡宗妖女,簡直壓力加倍。
以這三個人為圓心,三股真氣混雜碰撞,旁人唯恐遭遇池魚之殃,不得不退避三舍,劉青涯和上官星辰就沒這麼幸運了,這兩個人沒法動彈,也不知倒霉被哪股真氣撞上,當即便吐出一大口血,胡言胡語大驚失色,上前想要將人拖出來,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法靠近那三人的戰圈。
小和尚與慕容沁看似聯手,實則彼此又互相忌憚,防著對方暗算自己,出手有所保留,雲拂衣原本以一敵二勢成敗局,但因對方兩人各懷鬼胎,她從中尋得一絲微妙的平衡,苦苦支撐。
但這種危險的平衡局面很快就被打破,慕容沁不知為何,忽然轉了主意,蟬翼刀光掠過雲拂衣的面門,卻改由朝小和尚射去,厲厲寒風,凝冰結霜,小和尚正攔著雲拂衣的去路,見狀不得不閃身避開,薄刃卻如影隨形,不死不休。
論實力,慕容沁還要比那「小和尚」高上一籌,只不過雙方剛才有共同目標,這種差距就沒顯露出來,此時情勢轉換,吃力的人就變成小和尚,身後便是廊柱,頭上卻是屋檐,她退無可退,眼角餘光瞥見旁邊地上的陳恭,想也不想就朝人抓去,打算拿來當擋箭牌。
這一幕不過眨眼功夫,在武功低微甚至不諳武功的人看來,這些人的動作如同光影開謝,壓根看不清明細。
陳恭甚至還沒察覺小和尚朝自己伸手,兀自扭頭看著那邊雲拂衣和慕容沁那邊。
沈嶠發現了。
他現在身無半分內力,所謂武功也只記得一丁半點,經常忘記這個忘記那個,身體不好,時不時咳個血,還是個睜眼瞎,但他無法說服自己袖手旁觀。
所以他選擇了出手搭救。
陳恭被狠狠推倒的時候,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小和尚看見自己原本想要抓的人換成了一根竹杖,不由咦了一聲。
瞬息萬變,刀光已至,小和尚只能鬆開竹杖,白嫩手掌拈指成花,硬生生接下那把薄刃。
薄刃穿透真氣破壁而入,從小和尚的手掌插了進去,若非她用盡全力死死握住,刀光去勢定不止於此。
小和尚的手掌登時血肉模糊。
若非那根竹杖中途壞了好事,她現在早就抓到替死鬼了,何至於自己受傷,她臉上浮現狠戾殺意,也顧不上雲拂衣和慕容沁那邊了,當即屈指成爪,朝沈嶠當頭抓來!
慕容沁之所以舍了雲拂衣而去算計小和尚,是因為他知道雲拂衣今晚根本難以脫身,無論誰將她留下來都不重要。
果不其然,幽暗中一聲玉磬,悠遠明澈,在旁人聽來,耳目為之一清,然而入了雲拂衣的耳,卻如千針刺肉,萬劍穿心,渾身難受異常,待要運轉的真氣內力也生生凝滯。
這又是誰?!
雲拂衣心頭驚駭,再顧不得許多,拼盡全力也要遁走,卻發現自己彷彿被一張無形的網擋住,寸步挪動不得。
她自忖功力縱然不入天下十大,可也不至於如此不堪,此時此刻方知錯得離譜,這人甚至還沒露面,就已將她壓製得死死的。
難道今夜自己身上的東西註定保不住?想及此,雲拂衣不由升起一絲絕望。
另外一頭,小和尚朝沈嶠抓去,五指迅若閃電,無半分遲疑停留。
論單打獨鬥,她也許還不如雲拂衣或慕容沁,但對付一個沈嶠,自然綽綽有餘,手到擒來。
沈嶠方才能攔下小和尚抓陳恭,那一招固然精妙,卻也是借了出其不意的時機。
當小和尚正經出手時,他就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氣勁懸江倒海,伴著滔天殺氣席捲而來,兩人之間尚且離了五六步,沈嶠便已覺得喘不過氣,胸骨陣陣發痛,眼前全然黑暗,連立足之地也感覺不到,全身發軟,唯有胸口那一塊如遭火炙,悶得要吐一大口血出來才暢快。
小和尚也壓根沒將沈嶠放在眼裡,對她而言,這個人多管閑事,竟然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實在該死。
這樣一個人長得再好看也無用。
沈嶠在她眼裡已是死物。
然而當她的指尖堪堪碰上對方的脖頸時,卻又生了變故。
這變故不是來自沈嶠。
忽然有一隻手,從黑暗中憑空生出,捏向小和尚的手腕。
速度不快,平平無奇,沒有任何花樣。
這隻手修長白皙,光滑無痕,看得出是一隻男人的手,而且必然是長年養尊處優,身居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