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嶠:「對方可有報上姓名?」
道童:「沒呢,你快出去瞧瞧罷!」
他自小在道觀長大,從未見過如此陣仗,沒等沈嶠回答,又大呼小叫跑去找觀主。
沈嶠走到門口,果然見到幾輛馬車停在那裡,幾口箱子從車上被搬下來。
為首之人作僕役打扮,卻非尋常僕役,從模樣衣裳來看,起碼也該是在主人身邊聽差的侍從才是。
對方見沈嶠出來,上前一步,卻不走近:「敢問來者可是沈嶠?」
沈嶠:「不錯。」
對方:「在下奉彭城縣公之命,前來送禮。」
沈嶠心中其實已有數,嘴上卻問:「彭城縣公是何人,我並不相識。」
對方面露不悅,不答反道:「彭城縣公說,你對他有恩,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所以命人送來禮物,還請公子笑納。」
沒等沈嶠說話,他就拍拍手,朝車夫與隨車侍從道:「打開箱子。」
白龍觀觀主此時跟著小道童匆匆出來迎接,也來不及與沈嶠打招呼,便先被正在打開的箱子吸引了注意力。
但他們隨即啊了一聲!
聲音並非驚嘆,而是不可思議。
只因箱子里裝的不是金銀財寶,綾羅綢緞,而是滿滿的驢肉夾餅。
箱子一打開,熱騰騰的驢肉香氣就撲鼻而來,觀主與兩名小道童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對方面露不屑,冷笑道:「彭城縣公讓小人轉告,當日他承蒙恩惠,吃了你幾個夾餅,如今加倍奉還,不知這幾箱夠不夠,如果不夠,小人再送幾箱過來!」
沈嶠沒有憤怒惶恐,反是笑道:「夠了,我正愁道觀里沒開火,晚飯不知如何解決,多謝你家主人的及時雨,這兩日的伙食總算有著落了。」
那僕從許是沒想到沈嶠會如此反應,微微一愣之後,臉上的輕視之意更濃,顯然覺得沈嶠太好打發,自家主人用這個法子來報恩,必然也是此人曾得罪過他的緣故。
如此一想,便沒把沈嶠當回事,點點頭道:「那小人就回去復命了。」
他作了個手勢,左右立時將箱子里的驢肉夾餅傾倒出來。
觀主與道童大急:「你們作甚!好端端的夾餅都弄髒了!」
侍從哈哈一笑:「主人說送餅,可沒說連箱子一起送!」
驢肉夾餅被傾倒一地,汁水流溢出來,香氣很快吸引了蚊蟲過來,圍著夾餅嗡嗡作響,觀主他們就是想拿起來拍開塵土了吃,也不敢了,只得敢怒不敢言,滿臉可惜地看著那些夾餅。
沈嶠臉上終於沒了笑容,面色微微沉下來。
當年的陳恭在破廟裡,連個夾餅都吃不上,能吃上熱騰騰的飯菜,便興高采烈,心花怒放,如今卻也能為了一己之喜怒而做出這種事來,也不知是權勢富貴當真熏人眼,還是環境容易改變一個人的心性。
「站住。」
侍從施施然停步回頭:「公子有何見教?」
沈嶠:「你們將這些夾餅吃完再走。」
侍從失笑:「公子說笑了,這本來就是主人送給公子的,我們如何能吃,公子慢用啊!」
他轉身沒走幾步,得意洋洋的笑容就變成了驚恐。
因為他的手腕傳來難以忍受的劇痛。
而原本距離他十來步遠的沈嶠,不知何時已經近在眼前。
侍從滿臉痛楚:「鬆手……鬆手!」
沈嶠沉聲道:「天賜五穀,珍之重之,城外尚且還有許多人吃不上飯,勞煩你們將這些夾餅吃了再走。」
侍從既驚又恐且怒:「憑什麼,你可知道我們是誰!彭城縣公可是如今最得陛下寵愛的……」
沈嶠面色淡淡:「我不認識什麼彭城縣公,若不肯吃,你們今日一個也別想走。」
似乎有人偏偏不信邪,沈嶠才剛說完,一個車夫轉身就跑,還未走出三步,整個人驀地往前撲倒,直接沒法動彈了。
沈嶠:「吃嗎?」
侍從:「沈嶠,你別後悔,你若敢羞辱我,主人它日必將百倍千倍奉還!」
沈嶠:「吃嗎?」
侍從:「你不敢……啊!!!」
他慘叫起來,色厲內荏瞬間化為痛苦,原來是沈嶠按住他的手腕,不知用了什麼手法,明明對方手腕也不見骨折受傷,他卻已經露出一臉難以忍受的模樣,旁人看著都心頭一寒。
沈嶠:「吃嗎?」
他的語氣依舊平和,視線卻從那侍從轉向在場眾人。
被他目光掃過的人,都紛紛低下頭,不敢與其直視。
此時此刻,侍從哪裡還敢囂張,語氣大為轉變,抖抖索索道:「好教公子知道,主人只讓我們送夾餅來,並沒有讓小人將夾餅都倒出來,是小人,是小人自作主張,還請公子原諒,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與小人計較!」
沈嶠道:「不想我計較,就將夾餅都吃了,否則我若找你們主人算賬,你們主人回頭難免要將火發到你身上,你自己可想好了。」
侍從欲哭無淚,只得趴在地上撿起夾餅吃。
那些夾餅落在地上已經半冷了,入口還混著砂石,而這侍從自打跟了陳恭之後,吃的比一般殷實人家還好,哪裡碰過這種連府里狗都不吃的食物,當時咬了一口,眼淚都要跟著下來了,沒奈何沈嶠還在旁邊盯著他看,他只能一口口咽下去,表情跟吞屎似的。
他見同行其他人還愣愣瞧著自己,不由吼道:「還不來幫忙吃!」
眾人心裡百般不願,只因這侍從在主人面前很得用,所以不得不跟著蹲下來撿起夾餅吃。
自打成為天子新寵,彭城縣公一時風頭無兩,連這道觀里的觀主都有所耳聞,眼見沈嶠對這些人毫不客氣,都吃驚得合不攏嘴。
小道童扯扯觀主的衣角小聲道:「師父,萬一那個什麼縣公回來算賬,我們會不會被連累啊?」
觀主扭過頭壓低了聲音:「你閉嘴,沒見人家武功厲害著么!」
沈嶠聽見了,卻裝作沒聽見,那些人吃了十幾個餅,紛紛哭喪著臉表示自己實在是吃不下了,請沈嶠放他們一馬。
然而地上起碼還有幾十個餅,沈嶠搖搖頭:「就算讓你們拿回去,你們必然也是回去路上就扔了,一定要在這裡吃完,不然就別想走。」
侍從戰戰兢兢:「公子,主人還等著小人回去復命呢!」
沈嶠:「他等不到你,自然就會再派人過來,到時候不就有人幫你們吃了?」
侍從再也不敢吭聲,開始埋頭苦吃。
從傍晚時分吃到夜幕降臨,十幾個人狼吞虎咽,胡吃海塞,吃到最後都肚皮滾圓,面露土色,沈嶠才讓他們停下來。
眾人如獲大赦,差點連腰都直不起來,只能互相攙扶,恭恭敬敬過來向沈嶠請罪。
沈嶠道:「回去轉告你們主人,我只是路過此處歇腳,並不長住,明日就要走了,你們不必想著要為難觀主。」
侍從強笑道:「沈公子說笑了,我們如何敢呢?」
其實若非沈嶠說破,他本來就有這個打算的。
沈嶠沒再說什麼,直接放行讓他們離開。
見那些煞星走遠,觀主這才上前嘆息:「這位郎君,你可是給我們道觀惹了不小的麻煩啊,我們往常深居簡出,從不惹是生非,如今禍從天降,這是招誰惹誰了?」
沈嶠歉意道:「你不必擔心,此事本與你們無關,明日我會親自去找那人說清楚,他們就不會再來找你們了。」
觀主還有些不高興:「最好是這樣罷!」
沈嶠從袖中掏出幾個銅錢遞給他:「給幾位添麻煩了,我身上錢也不多,一點心意,算是香油錢,不知夠不夠?」
觀主的臉色這才稍稍好看一些,他看了看兩個也正瞅著自己的小徒弟,輕咳一聲,袍袖一攏,將銅錢捲入手中:「勉勉強強罷,夜深寒氣重,還請入內歇息罷。」
沈嶠笑了笑,與他們一道進去。
那兩個小道童原還以為有驢肉夾餅可以吃,誰知折騰一遭,餅也沒吃著,倒看了一出好戲,觀主惦記著得罪人,小道童卻興奮得很,特別是原先懶洋洋招待沈嶠的那個道童,此時態度也為之一變,看他的眼神簡直都冒著光。
「沈郎君,你知道對方什麼來頭嗎,那可是彭城縣公,天子新近寵臣,聽說天子為了他,可是自甘……」
未竟的話消失在觀主一巴掌朝他後腦勺拍過來的疼痛里。
「小小年紀,什麼話都敢說!」觀主罵道。
道童委委屈屈捂著腦袋,很不服氣:「那還不是您給我們說的!」
觀主白了他一眼:「還不快去做飯呢,你師父我快餓死啦!」
道童:「您不是說過午不食么?」
觀主:「平時關起門來清清靜靜過日子,當然兩頓就夠了,今天好端端被拖下水,氣都氣餓了,你自己不吃,就不想想師父嗎!」
道童嘟囔:「人家就聽過氣飽的,沒聽說生氣還能氣餓的。」
觀主作勢要打,他趕緊一溜煙閃人:「我做飯去!」
「不肖之徒!」觀主沒好氣,又摸摸另一名道童的腦袋:「初一成天胡鬧,還是十五你最乖了。」
十五羞澀地笑了笑,抬頭問沈嶠:「沈郎君,敝觀食材不多,只能隨便做點,請您多包涵,您看您想吃麵條,還是想吃米飯?」
觀主大驚失色:「你個倒霉孩子,剛誇你你的尾巴就翹起來了!那麵粉是要留著過年吃的!」
話剛出口就知道自己說漏嘴了,趕緊回頭看了沈嶠一眼,訕訕閉嘴。
十五笑道:「沈郎君是客人嘛,師父平日也常教導我們要知禮的,我去幫師兄的忙了!」
說罷不等觀主回答,也拔腿跑了。
「倒霉孩子!」觀主忍不住嘀咕,心道今日真是倒了大霉了,非但吃不上驢肉夾餅,連僅存的那一點麵粉都要被搜刮光了。
沈嶠彷彿知道他的心思,又從袖子里掏出幾枚銅錢,笑著遞過去:「讓您破費了,真是過意不去!」
「哎哎我不是這個意思!」觀主終究沒有厚著臉皮收下,反是推了回去,他與沈嶠離得近,這才發現他眼睛有些古怪,「你的眼睛……?」
沈嶠:「原本就有些舊疾,白天里會好些,到了晚上就看不大清。」
觀主哦了一聲:「可惜了!」
他也沒在眼睛的事情上多打轉:「話說回來,郎君為什麼會得罪彭城縣公的?」
沈嶠將自己與陳恭相識於寒微,一路同行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觀主聽至陳恭帶穆提婆回去找沈嶠,意欲禍水東引,將沈嶠舉薦給穆提婆時,實在沒忍住罵了一聲:「恩將仇報,厚顏無恥!」
想想方才發現的一幕,他嘆道:「沈郎君去找人,自己可要做好準備,那侍從一看就是小人之流,指不定會在陳恭面前加油添醋,讓陳恭對你更加不滿。」
沈嶠:「多謝觀主提醒,有一件事還想請教觀主,不知觀主近些日子可曾遇見一行人,其中兩名老者,余者多為年輕男女,容貌出色,他們也許身穿道袍,也許沒有,但應有佩劍。」
他先前雖已問過小道童,終究還是有點不死心,想再確認一遍。
觀主想了想,搖搖頭:「沒有,鄴城修道之風不盛,僧人寺廟倒是很多,道士嘛,除了我們這座白龍觀之外,也沒剩下幾座道觀了,他們想要在道觀借宿,十有八九也會來白龍觀,如果沒在白龍觀,那肯定也不會去其它道觀,說不定是換作常服,去客棧借宿了。不過沈郎君,你要找人,也不是這麼個找法,對方要是刻意隱藏行蹤,再過城不入,很容易就會與你錯過了,再說了,你能肯定他們的確是這段時間北上的嗎?」
沈嶠苦笑:「說得是,我也只是抱著一線希望。」
說話間,灶房那邊傳來小道童的喊聲:「師父,沈郎君,開飯啦!」
觀主下意識快走幾步,驀地想起旁邊還有個沈嶠,趕緊剎住,尷尬笑道:「走走,去用飯了!」
晚飯再簡單不過,現成的麵粉和水擀作麵條,連點油星都沒有,更別說放肉片了,干拌的白玉麵條撒上點切碎的野菜,再拌上觀里自製的醬蘿蔔,就足以讓觀主和兩個小道童兩眼發光了。
觀主咽了咽口水,對小徒弟道:「先給客人滿上。」
「是,師父。」小徒弟也實誠,直接就給沈嶠上了滿滿一碗麵條,連著醬蘿蔔和野菜,堆得尖尖的,看得觀主無比肉痛,忍不住連聲道:「好了好了,再堆客人也吃不完了!」
沈嶠笑著附和:「是,少點就行,別太多了!」
正你推我讓,外面寺廟大門又傳來敲門聲,寂靜夜裡,竟無比清晰突兀,令人忍不住心頭一跳。
兩個小道童面面相覷:「這麼晚了怎麼還有客人?」
「該不會是剛剛那撥人回來找麻煩罷?」
「師父,那我們要不要裝聽不見啊?」
觀主也有點忐忑:「要不再等等,興許敲一陣他就不敲了呢?」
大徒弟狐疑:「不對啊師父,若是他們回來找茬,這會兒怕不直接踹門進來,也得把門給擂翻天了罷,怎麼還會這樣一直敲,該不會是,是那什麼鬼魅罷?」
觀主斥道:「少胡說八道,讓你學點好罷,非點跑到天橋底下聽人講那些荒誕不經的妖異鬼怪,我倒要去看看,誰三更半夜不讓人清靜呢!」
沈嶠道:「我去罷,你們先吃飯,不用擔心。」
觀主也跟著起來:「誒,你眼睛不方便呢……」
沈嶠按住他的肩膀:「不打緊,我習慣了,能分辨的,你們借我一盞燈。」
小徒弟立時提來一盞燈籠,觀主順勢坐下,心道麵條都快涼了,嘴上還客氣道:「那你小心點啊,不行就大聲叫救命!」
沈嶠:「好,你們先吃。」
他提著燈籠就往外走,白龍觀很大,依稀還能感受到昔年規模,只是年歲久遠,已經破敗不堪,如今偌大道觀,就剩下三個人在駐守,夜晚時分,在空蕩蕩的道觀間行走,難免令人生出唏噓之感。
沈嶠也以為是陳恭那邊又派了人來找麻煩,誰知開了們,外面漆黑一片,毫無喧囂吵鬧之色,唯獨一人負手站在那裡,身形舉止甚為熟悉。
他不必將燈籠特意舉高,也能猜出來人的身份,心下訝異,嘴上就不由帶了出來:「晏宗主?」
晏無師:「怎麼,不樂意看見我?」
月夜下,提著燈籠的沈嶠,露出真心歡迎的笑容:「當然不是,快請進來,你用了飯沒有?」
晏無師本不欲回答這種尋常無聊的問題,不知怎的,到嘴的話變成了:「還沒。」
沈嶠笑道:「那正好,快進來罷,觀主他們正煮了麵條呢!」
先前他白天里也能看個大概了,但一到夜裡,眼神越不好,打著燈籠也看不清楚,加上道觀的路又不大熟悉,帶人進去的時候,腳下不慎踉蹌了一下,整個人險些往前撲倒。
一個能夠殺了霍西京,擊退段文鴦的武功高手,卻被石階絆倒,說出去怕要讓人笑掉大牙。
幸而一隻手忽然伸出,正好攬上他的腰,將人托住。
「你的腳步有些急,不似你平日。」晏無師道。
沈嶠抿嘴笑了笑,沒說話,只道:「麵條要涼了,你既還沒吃飯,就走快些。」
誰知他帶著晏無師回到灶房,觀主卻正好將最後一根麵條吸溜進嘴裡,摸著滾圓肚皮遺憾道:「沈郎君,你來晚了啊,麵條已經沒了。」
沈嶠給他們介紹道:「這是我朋友,姓晏。」
小徒弟站起來:「沈郎君,我給您留了一碗,您可以跟晏郎君分著吃。」
觀主白了他一眼:「就你多事!」
看見站在沈嶠身後的晏無師,觀主原本「怎麼又來了一個,可只留了一碗」的話不知不覺又咽了回去,他在晏無師面前險些沒法維持觀主的威嚴,甚至開始坐立不安,只得起身丟下一句「那你們慢慢吃」,就趕緊走開了。
小徒弟從早上端來沈嶠方才沒吃過的麵條,為難地看了看晏無師:「只有一碗了。」
麵條已經有些糊了,這種食物求著晏無師吃,晏無師也未必肯吃。
但對白龍觀眾人來說,它卻是珍藏了好幾個月的口糧,他們甚至打算過年再吃,卻因沈嶠到來而被提前拿出來。
沈嶠謝過小道童,對晏無師道:「我分些給你?」
晏無師:「不了。」
沈嶠笑道:「麵條雖然有些涼了,不過他們的醬蘿蔔很不錯,你不妨嘗嘗。」
他知對方素來愛潔,便先將筷子洗過,再把碗里的醬蘿蔔和蓋在上面,沒沾到麵條的野菜一一夾出來,放在晏無師面前的碗里,自己就著那一碗又糊又乾的麵條淋了醬汁開始吃。
晏無師皺眉看著自己面前那半碗野菜和醬蘿蔔,過了許久,才拿起筷子,勉強嘗了一口。
入口滋味其實也並不是想像的那麼難吃。
「晏宗主的事情辦完了?」沈嶠問。
「還沒。」晏無師只說了一句,人究竟見著了沒有,怎麼個沒辦成法,他沒多說,沈嶠也沒再追問。
誰知晏無師話鋒一轉:「你方才看見我來,是不是高興得很?」
沈嶠微微一怔,點頭笑道:「是,本以為你我分道揚鑣,或許要很久以後才能重逢,沒想到這麼快就再見,難道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方才我聽你向他們介紹,說我是你的朋友?」晏無師摩挲湯碗的邊沿,面上露出玩味神情。
這種湯碗做工十分粗糙,因使用許久,而在上面留下一層厚厚的污垢,無論怎麼洗也洗不掉。
沈嶠:「是,出門在外,說朋友總方便些,也不怕他們多問。」
晏無師注視他:「那你呢,你心底,也將本座當作朋友?」
沈嶠:「同師為朋,同志為友,我與晏宗主雖非同師,也非同志,但你救過我的命,彼此淵源不淺,又同路許久,怎麼也能稱得上一聲朋友了罷。」
晏無師:「你不怕別人說你依附魔君,自甘墮落?」
沈嶠一笑:「我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就夠了,為什麼要管別人的想法?自下山之後,所見所聞,令我感慨良多,更令我明白,以往我固守山中修道,修的不過是小道,像晏宗主這樣,輔佐周主,若真能統一天下,宇內澄清,百姓不必再流離失所,易子而食,只要有手有腳,就能依靠勞動得到報酬,這樣才是真正的大道罷。」
晏無師哂道:「你也不必往本座頭上堆高帽,我與宇文邕二人,不過是各取所需,我所做之事,只因自己想做,從來非為他人著想。」
沈嶠:「即使心懷惡意,但若能達到善果,也算得道,不是么?」
晏無師定定看了他片刻,良久方道:「這麼說,我們算是朋友了?」
沈嶠含笑點頭:「若晏宗主不嫌棄我高攀的話。」
那種奇異的神色在他臉上一閃而過,沒等沈嶠來得及看清楚,晏無師就又恢復漫不經心的慵懶做派:「這間道觀委實簡陋,如何有地方落腳?」
沈嶠笑道:「那就只能暫時委屈你與我同宿一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