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阮海樓沖開穴道朝祖師樓奔去的時候,旁人只以為他心中仇恨積累十數年無以復加,要對牌位泄憤,卻萬萬沒料到最後竟是這樣一個結局。
懸崖邊已經沒了阮海樓的身影,眾人卻久久回不了神,不知該嘆一聲,還是該咬牙切齒,想想碧霞宗那些慘死的弟子,最終卻又只能是一聲長嘆。
良久,岳昆池澀聲道:「師妹,師尊的牌位也被他帶下去了,祖師樓裡面是否要為師尊新立一方牌位?」
趙持盈沉默片刻:「先這樣罷,此事以後再說。」
她回身看見沈嶠與十五:「沈道長是否有閑暇?我有事正欲請教。」
沈嶠:「趙宗主請。」
趙持盈見十五跟在後面,臉上隱露不安,不由笑道:「十五也一道來罷。」
十五有點不好意思,他天性害羞,此時忍不住將半張臉藏在沈嶠身後,想想好像有點失禮,又趕緊冒出來道:「多謝趙宗主。」
連岳昆池看十五都覺得可愛,忍不住撲哧一笑,又忘了自己身上還有內傷,笑完之後忍不住嘶的倒抽一口冷氣。
「讓你去歇息你又不聽,既然如此,就一併來罷。」趙持盈搖搖頭,顯然是對這位師兄有點沒轍,左手朝前方一引:「沈道長請。」
她帶三人來到碧霞宗正陽殿,此處是宗主平日招待貴客所用,自從碧霞宗日漸沒落之後,此處已經許久沒有客人,一進來彷彿還能聞到一股冷冷清清的味道。
沈嶠與十五剛剛坐定,便見趙持盈神色肅然,朝沈嶠大禮下拜。
「趙宗主為何行此大禮?」沈嶠很是訝然,起身便要相扶,趙持盈卻攔住他。
「我已經聽師兄和元白說過了,沈道長為了竺師叔臨終前一聲託付,能將十五從鄴城送至碧霞宗來,一諾千金,言出必踐,理應受我這一拜。」
沈嶠慘然一笑:「當時貴派事出突然,我來不及多做解釋,趙宗主與岳長老恐怕還有所不知,竺兄之所以會死,全因我而起。」
說罷他將自己與桑景行交手身負重傷,九死一生藏匿山中,為十五所救,被觀主師徒收留,卻最終為他們帶來殺身之禍的事情說了一遍。
對十五而言,這些事情重新再回憶一遍,每一個畫面俱是血淚,但他從沈嶠那裡學到了勇敢,已經不是動不動就流淚的孩子了,此時也只是強忍悲痛,雙手緊緊攥著,一言不發。
沈嶠講完,隨之而來的,是正陽殿里一片沉寂,片刻之後,才有趙持盈沉聲道:「一事還一事,竺師叔之死,誰也料不到,你們更不希望發生,他從容赴死,必是心甘情願,誰也勉強不了,求仁得仁,怎能說是因沈道長而起?合歡宗明知竺師叔是我碧霞宗的人,卻仍舊痛下殺手,這筆賬,應該算在他們頭上才是。」
對方如此明理,沈嶠心中卻越是愧疚。
他願意對旁人付出善意,並不在意自己得到多少,失去多少,但當別人同樣回以善意,甚至為了他而死時,他卻比自己沒能得到回報還要難受。
十五彷彿察覺他的心思,忽然握住他的手。
手掌被覆上一片小小的溫暖,沈嶠忍不住回握住十五的手,將那片溫暖裹入掌心。
「多謝趙宗主體諒,此事既因我而起,自當由我來解決,與碧霞宗無涉。」
趙持盈見他們一大一小感情深厚,已然難捨難分,心下有所思量,一邊開口詢問:「竺師叔臨終交代,可是想讓十五到碧霞宗來?」
沈嶠:「是,竺兄當年雖因故出走,再也沒有回來,可在他心裡,一直都將自己當作碧霞宗的人。」
趙持盈接過十五遞來的木牌,摩挲著上面的「竺」字,這個冷靜自持的女子,至此方露出傷感神色:「碧霞宗當年也曾出過天下十大高手,可惜門派內訌,人才凋零,一日不如一日,今日之事,更是雪上加霜,方才元白清點了一下,門中存活下來的弟子,竟才六人。」
算上趙持盈和岳昆池,也才八人,一個八人的門派能做什麼,只怕都不需要外敵來犯,如果這一代沒有稍微出色一點的人才,不出十年,這個門派在江湖上就已經名存實亡。
岳昆池聽得心酸,勉強再拉了個人來湊數:「我在鄴城還有一名弟子……」
沈嶠心念一動:「岳兄說的可是韓娥英?」
岳昆池:「正是,此人父親為齊國侍中韓鳳,她資質尚可,只因身份特殊,我沒有收入門下,只當作外門弟子教導了幾回,沈道長見過?」
「曾有過一面之緣。」沈嶠答道。
他之所以會認識韓娥英,是因為被晏無師所救,而他會出現在這裡,同樣是因為晏無師將他交給了桑景行。
一切因果,冥冥之中自有牽連,所有事情到頭來,也許都跟一個名字脫不開關係。
沈嶠忽然想起蒲安密之前說的話,他說晏無師很快就要自身難保,而相似的話,白茸也曾說過。
那樣一個喜怒無定,行事隨心的人,必然樹敵無數,但若說世間有什麼人能夠殺死他,沈嶠卻實在找不出來,只因晏無師的武功固然有心魔缺陷,但其境界卻早已超脫尋常一流高手的行列,這從他與汝鄢克惠之前的交手就能看出來了,假如當時不是因為晏無師魔心不穩,汝鄢克惠怕不僅僅是數月內不能動手那麼簡單。
世間再無祁鳳閣,再無崔由妄,晏無師也就沒了對手,即便祁鳳閣崔由妄再世,以晏無師如今的武功,他們也未必能贏了。
蒲安密成竹在胸,白茸的話也絕不是隨口胡說……
沈嶠蹙眉,將這個細節暫且壓回腦海深處。
他現在想起晏無師這個名字,依舊會有種置身於白龍山腳下那個樹林里的恍惚感,那種寧可玉石俱焚,與桑景行同歸於盡的激烈心經,彷彿猶在徘徊不去。
破而後立,說來似乎簡簡單單,但於他而言,卻幾乎是歷經半生的艱難,跨過生與死的深淵,從那萬丈懸崖下面人不如鬼地,一點點地爬上來。
現在已經雲淡風輕,但當時卻是痛徹心扉,生不如死。
「沈師?」十五略帶擔憂的聲音傳來。
沈嶠朝他安撫一笑,示意自己沒事,又對趙持盈道:「如今十五已平安到達碧霞宗,不知趙宗主對他可有何安排?若貧道有什麼幫得上忙的,還請趙宗主不吝開口。」
趙持盈道:「我的確有個請求,是關於十五的。」
迎著沈嶠疑惑的目光,她道:「十五在碧霞宗已經有師父了,他的師父就是竺師叔,這一點永遠也不會變,其他人,即便是我,也沒有資格當十五的師父,但我知道這一路上,沈道長一定將十五教得很好,如果十五必須再有一個人能帶他成長,教他武功為人,我希望那個人就是沈道長。」
沈嶠有點意外:「如此一來,恐怕有違竺兄的願望……」
趙持盈搖頭笑道:「竺師叔讓十五重歸師門,必然是怕他以後無依無靠,如今有沈道長在,其實竺師叔已經不必再憂慮,竺師叔雖然已經不在人世,碧霞宗的大門卻永遠為十五敞開,碧霞宗之外,也並不妨礙十五另行拜師。我看十五天資聰穎,如今碧霞宗勢單力薄,一切要從頭再來,我又是個不會教導徒弟的人,唯恐耽誤了十五這樣好的資質,讓他跟著沈道長您,反而是個最好的選擇。」
說罷,她又十五道:「十五,你還沒向沈道長正式拜師罷?趁著今日有我們從旁見證,不如給師父敬一杯茶?」
十五喜動顏色,忍不住去看沈嶠:「沈師,可以么?」
沈嶠不忍讓他失望,含笑點頭:「可以。」
十五忍不住低低歡呼一聲,當即就在沈嶠面前跪下,認認真真磕了三個響頭,又接過趙持盈遞來的茶水,雙手舉過頭頂,響亮道:「師尊在上,弟子十五,從今往後,定當奉師至誠,學武至誠,為人至誠,若有違背,五雷轟頂,天地不容!」
沈嶠眉眼彎彎,眼蘊笑意,待十五說完,他便接過茶杯一飲而盡,將人拉起來,伸手去拍他身上的塵土。
趙持盈撲哧一笑:「竺師叔可真給十五找了個好師父,沈道長對十五,哪裡像對徒弟,簡直是在對親生兒子了!」
十五小臉兒紅撲撲,面上是毫不掩飾的喜悅。
這頭師徒名分正式確認下來,岳昆池便提起正事:「方才蒲安密說,他師父昆邪不日便要上山來,約莫是要來撐腰的,屆時若見阮海樓已死,蒲安密又被我們所囚,只怕會借故生釁,聽說沈道長昔日曾與昆邪打過交道,不知此人性情如何,可好對付?」
沈嶠沉吟:「此人武功略遜其師兄段文鴦,格局目光也有所不如,但他武功仍可躋身一流高手,到時候或有一戰。」
岳昆池面露憂慮:「他若獨自上山也就罷了,若是帶了突厥高手,碧霞宗如今只剩寥寥數人,單憑師妹一人也無法力敵群雄!」
趙持盈道:「無妨,碧霞宗時至今日,已經失無可失,若不背水一戰,等待我們的就將會是江湖除名,元白、夜雪他們還年輕,還請岳師兄帶他們下山暫避養傷,沈道長也帶著十五離開,我閉關已久,所有責任都落在師兄頭上,令你受累了,現在所有事情,就由我一人來承擔。」
岳昆池紅了眼眶:「你說什麼呢,我不走!」
趙持盈露出些許不耐:「你現在傷勢不輕,留下來也於事無補,徒增累贅,還要令我分心,不如隨著沈道長他們一併下山好了,也免得總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礙眼又嘮叨。」
岳昆池笑了:「我知道你是不想讓我涉險,所以才故意這麼說的,無論如何,碧霞宗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要進一起進,要退一起退,今日山門被攻破,我難辭其咎,絕不會提前撤離。」
沈嶠也道:「趙宗主,我與十五,也會留下。」
趙持盈蹙眉:「你們……」
沈嶠:「昔日我與昆邪一戰,落敗墜崖,雖說其中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內情,但輸就是輸,贏就是贏,今日若有機會能與昆邪再次交手,我定會全力以赴,還請趙宗主將這個機會讓給我。」
趙持盈:「我若拒絕呢?」
沈嶠笑吟吟道:「那貧道就只好死皮賴臉留在這裡,等昆邪上門來了。」
趙持盈定定看了他半晌,忽然嘆道:「碧霞宗與趙持盈何德何能,竟遇上沈道長這樣的朋友?」
沈嶠:「白首如新,傾蓋如故,竺兄既能為我這個一面之緣的陌生人付出性命,我自然也可以為碧霞宗出戰,更何況我與昆邪的確有一段往日淵源在,這也不全是為了碧霞宗的緣故。」
趙持盈與沈嶠匆匆幾面,談不上深交,但因共同經歷過碧霞宗變故,對他印象極好,眼下見他肯為了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碧霞宗挺身而出,心中極是感激:「大恩不言謝,沈道長這份苦心和情誼,我銘記於心,來日不說湧泉相報,以後但凡沈道長有需要,我碧霞宗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幾人就昆邪一事相商一番,大致定了下來,見十五面露倦意,沈嶠便起身告辭,將十五帶回客房歇息。
回去的路上,十五問沈嶠:「師尊,方才趙宗主說銘記您的苦心,是指的什麼,我聽不大明白。」
沈嶠道:「碧霞宗日益沒落,趙宗主嘴上不說,心中必是著急得很,她知道江湖上強者為尊,所以迫不及待希望武功大成,能保護師門不為外力所動,可惜盧峰背叛師門,正好趁她練功要緊之際勾結外人來襲,趙宗主不得不強行破關,此時雖然面上不顯,實則已經受了內傷,若與昆邪過招,恐怕毫無勝算可言,她知道我主動提出要和昆邪交手,是為她解圍,才說感謝我的苦心。」
十五啊了一聲,不由緊張起來:「那師尊您呢,您能打得過昆邪嗎,我聽說您之前還輸給昆邪了,他是不是很厲害?」
小孩子關心則亂,說話也沒有顧忌,換作旁人,可能還要掂量掂量這句話會不會傷了沈嶠的顏面。
沈嶠笑道:「他不是最厲害的,但他的確也有過人之處,我現在功力還未恢復,若要勝他,並無完全把握。」
十五:「有多大勝算?」
沈嶠揉開他緊擰的眉毛:「五五之數罷。」
十五的眉毛非但沒有被撫平,反而擰得更緊了,顯然是被他的話嚇住了。
昆邪的功力略遜師兄段文鴦,但也低不到哪裡去,他聯合郁藹給沈嶠下毒,固然贏得不光彩,但他自己本身的實力並不差,如果趙持盈功力未損的情況下,或許能與他打個平手,現在則不好說了,若這次沒有沈嶠在,也許碧霞宗還真的難逃死守或提前撤離的結局,可這樣一來,即便他們提前撤走,燭南峰上的宗門為外人所佔,碧霞宗這歷代的傳承也就要毀於一旦了,阮海樓對惠樂山一人的恨意,也必然遷怒到碧霞宗歷代祖師身上。
所以沈嶠答應下來的,不僅僅是一場交手,一次仗義相助,而是很可能保住了碧霞宗搖搖欲墜,行將摧毀的根基。
十五忽然抱住沈嶠,腦袋埋在他懷裡,悶悶道:「一定要交手么?您武功都還未完全恢復!」
沈嶠回抱住他:「五五之數並不是一定沒有機會,我現在全力一拼,未必沒有機會,我當日敗於昆邪,從此跌入谷底,不管有多少借口原因,他就是我的一道坎子,一個心魔,我是在那裡跌倒的,所以我現在要學著從那裡重新站起來,你能明白嗎?」
十五抱著他不說話,許久之後,才低聲道:「明白……我只是不希望您有事……」
沈嶠笑道:「我不會有事的,當你的師父,怎能不長命百歲?我答應了連竺兄的命一起活下來,等你成了白鬍子老頭,為師還要拎著你的耳朵成天教訓你呢,屆時看你煩不煩!」
十五撲哧一聲,忍不住破涕為笑。
沈嶠嘆了口氣,摸摸他:「人家當師父的,都是徒弟千方百計來孝敬,我收了個徒弟,倒要千方百計哄他開心,當師父當到我這份上,可真是一點威嚴都沒有了!」
十五笑眯眯地也不反駁,心道你這個最沒有威嚴的師父,卻是天底下最好的師父。
想想自己是沈嶠的弟子,他心裡就覺得一本滿足的了。
此後過了兩日,山下一片平靜,並無外人上山,不過這也正好給了碧霞宗休整的時機,十五幫著范元白他們將這次戰死的碧霞宗弟子屍體一一收殮安葬,原本尚算熱鬧的門派經過屠戮血戰,卻只剩下一片空蕩蕩的凄清。
范元白和周夜雪等人雖倖存下來,臉上也不見得如何高興,眾人既為逝去的同門傷心,又為即將可能發生的惡戰憂心,情緒自然不可能高漲。
到了第三日,正陽殿外鈴聲作響,牽動碧霞宗各處,這是在半山值守的弟子傳訊過來,示意有人上山了,而且他攔不住。
眾人聞訊趕到山門前時,便見一名異族打扮的年輕男子負手站在那裡,身後跟著兩人,高鼻深目,頭髮披散下來,紮成辮子,又以頭巾束住,這種特徵鮮明的打扮,令人一眼就能認出他們的身份。
趙持盈沉聲道:「不知貴客前來,有失遠迎,碧霞宗趙持盈在此,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突厥昆邪,特來討回不肖徒弟。」對方傲然道,又上下打量她一眼,搖搖頭:「你就是碧霞宗宗主趙持盈?外間傳聞你天資奇高,為碧霞宗中興人物,如今一看,也不過如此。」
身後范元白等人聞言紛紛怒目相向,趙持盈卻是心頭一驚。
她忽然想起沈嶠對昆邪的評價:此人在突厥身份高貴,又是狐鹿估弟子,因此十分高傲,但武功卻是實打實的強橫,就算不入天下十大,也已相去不遠,不管他有沒有在半步峰一戰上做手腳,這都不是一個可以令人小覷的人物。
昆邪一照面就說出這樣的話,很顯然並不僅僅是看輕趙持盈,或者為了激怒她,而是看出她身上有內傷,無法與自己匹敵的緣故。
對方眼光之犀利,果然應了沈嶠先前所言。
趙持盈心下微沉,面上卻不露聲色:「原來是突厥左賢王大駕光臨,令徒與東洲派阮海樓一道,勾結我派叛徒盧峰一道,對碧霞宗弟子大肆殺戮,不知左賢王又作何解釋?」
昆邪哂笑一聲:「蒲安密受貴派長老之邀,方才上山來作客,誰知等待他的不是美酒佳肴,而是貴派弟子的刀槍劍戟,他如今是死是活,我這當師父的還不知道,趙宗主又該如何給我交代?」
這就純屬強詞奪理了,昆邪若不是早跟徒弟約好了要過來坐收漁翁之利,又如何會知道蒲安密身陷這裡?
眾人面上俱都浮現出怒色。
蒲安密被關押起來,趙持盈沒有殺他,可也不能就這麼放了他,否則碧霞宗屈服突厥人的事情傳出去,以後斷難在江湖上立足,更何況門下弟子這些累累血債,也需要蒲安密來償還。
趙持盈淡淡道:「令徒做了什麼事情,你我心知肚明,左賢王在此強辯也無用,碧霞宗若仍有一人在,就不會允許你帶走蒲安密。」
昆邪像聽見天大笑話似的大笑起來:「趙持盈,我看你身後的弟子尚且不足十人,你們碧霞宗早就名存實亡了罷,你還有什麼底氣說出這句話,今日我若殺了你,往後這世上哪裡還有碧霞宗的存在!」
「你殺得了人,卻殺不了人心。」
這個聲音何其耳熟,昆邪甚至忍不住眉梢一跳,扭頭看去,便見一人提著劍走過來。
那張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昆邪做夢也不會忘記。
因為他曾經與這個人,在半步峰上一戰。
那一戰,舉世矚目,他藉以在中原成名。
而眼前此人,卻從此身敗名裂,武功全失,僥倖得回一條性命,卻頂多也只能苟延殘喘過完下半生。
「沈、嶠。」昆邪從牙縫裡迸出這個名字,蘊含著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的複雜情緒。
「別來無恙,昆邪。」
沈嶠朝他點點頭,一如當日在半步峰上。只是當時沈嶠身為一門宗師,世所景仰的人物,昆邪則初入中原,名聲不顯。
如今時移勢易,兩人的位置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昆邪早已不是當日的昆邪,沈嶠也不是當日的玄都山掌教。
但他怎麼還能如此淡定?
雙方一照面,昆邪已將沈嶠如今的模樣再三端詳,卻從中發現不了半點頹喪或痛苦。
沈嶠依舊是沈嶠,他幾乎毫無變化。
不!
還是有的。
昆邪忽然道:「沈掌教,啊不,不能稱你為掌教了,沈道長,你可是當日落崖時受了傷?眼睛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太好呢。」
沈嶠:「是,不過眼睛與落崖無關,而是因為相見歡,箇中原因,你不應該比我更清楚嗎?」
昆邪搖搖頭:「要怪你應該怪你師弟郁藹,是他給你下的毒,而不是我,我與你約戰,是光明正大下戰帖,光明正大在半步峰上交手,所有人都看見了,我並未有半點暗箭傷人之舉。」
他看向沈嶠手裡的劍,笑了起來:「你這是不甘失敗,所以特地在此等我嗎,還是要幫碧霞宗的人強出頭?」
沈嶠道:「昔日之事,如今日流水,往事不可追,今日我沈嶠在此相候,但求一戰,不知你可敢應戰?」
他緩緩將劍抽出來,劍尖朝下,微微顫動,在陽光下泛出一絲耀目的澤波。
昆邪倏地收了輕慢之色,臉上變得無比嚴肅。
他也拔出自己背上的刀。
這一戰,或早或晚,總會到來。
昆邪甚至隱隱從骨子裡察覺出自己的興奮,上回雖然贏了沈嶠,但他內心深處,未嘗也不是橫著相見歡,總感覺自己的勝利得來並不舒暢。
而這一次,他要讓沈嶠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