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宗內人心不齊,從沈嶠與閻狩交手的事情上便可看出端倪。
沈嶠方才雖然沖開穴道,然而功力不可能在一夕之間就突飛猛進,登上巔峰,充其量只是經脈得以拓寬,恢復些許力氣,以他原本的實力,與閻狩難分伯仲,但若同時面對閻狩和寶雲,必然有些吃力。
但寶雲見沈嶠一心對付閻狩,漸漸地便不插手,任由沈嶠佔據上風,閻狩左支右絀。
閻狩心頭暗恨,更不願讓人小看,使出十成功力,誓要將沈嶠斃於掌下。
誰知沈嶠今非昔比,一把山河同悲劍就足以令人近不了身,閻狩幾番想要化守為攻,卻懾於對方劍幕,不得不又化攻為守,重重劍光之中,昔日威風八面的「血手佛子」竟被壓製得連一掌都出不了,冷峻面容上眉心緊蹙,額頭冒汗。
狼狽之下,難免就露出破綻,與此同時,山河同悲劍劍光大盛,直朝閻狩眉心掠去。
寶雲自然不能坐視閻狩在自己面前喪命,否則他回合歡宗也難以交代。
他一面朝蕭瑟白茸喝道:「你們還干看著作甚!」
一面抬掌朝沈嶠拍去。
蕭瑟白茸也不好再作壁上觀,當即加入戰圈,紛紛朝沈嶠攻去。
然而高手過招,瞬息萬變,待他們出手時,便已聽見閻狩一聲慘呼,血光自劍幕中而起,又在劍光消失後濺落一地。
一隻手臂從屋頂滾落至地上,眾人定睛一看,閻狩竟被斬落一臂,他連連後退,封穴止血,滿臉猙獰痛苦之色,差點也跟著從屋頂上掉下,自然無力再戰。
寶雲與沈嶠交手數招,赫然發現對方剛才跟閻狩一戰之後竟無力竭之象,劍氣充沛,綿綿不絕,他權衡利弊,覺得此番即便勝,那也是慘勝,更何況自己和沈嶠又沒有深仇大恨,殺了他對自己的好處並不多,便只出五六分力,攔住沈嶠欲殺閻狩的腳步,與其周旋良久。
直到那頭蕭瑟喊道:「寶雲長老,閻長老看著不好了!」
閻狩除了手臂被斬之外,身上還有大大小小內外傷數處,此時失血過多,即使點了穴道止血又運功調息,也無法減緩多少,更要命的是,閻狩外號「血手佛子」,這血手指的正是他被斬落的右手,沒了這隻右手,往後就算性命得保,功力也必然大打折扣,這對練武之人而言,才是最致命的打擊。
他心中既恨沈嶠,又恨寶雲等人袖手旁觀,當下氣急交加,直接昏死過去。
寶雲聞言順勢抽身:「沈嶠,今日你傷我合歡宗長老這筆賬,它日合歡宗定會全力討回!」
沈嶠淡淡道:「擇日不如撞日,何必再另擇它日,直接就今日了結罷!」
說罷他持劍便朝閻狩飛掠過去,竟是要趁著對方毫無反抗之力的時候一擊斃命!
寶雲吃了一驚,似乎也沒想到沈嶠會如此執著,當即追在後面,一掌拍向對方。
就在這時,白茸也飛掠過來,纖纖素手化作朵朵青蓮,意態優美,風姿綽約,令人目不暇接。
然而沈嶠一劍橫掃,劍幕霎時化身萬千,便將寶雲與白茸的攻勢悉數化解,而且還使得白茸掌風一偏,拍向寶雲。
寶雲怒道:「白茸!」
白茸哎呀一聲,嬌滴滴道:「寶雲長老恕罪,都是這可惡的賊子害的!」
說罷她蓮步輕移,袍袖宛若蓮花盛放,幻影迭出,在沈嶠周身重重綻放,看著綺麗曼妙,但內行人一望便知,這一重重的蓮花,實則是一重重的真氣,「青蓮印」的厲害之處便在這裡,若使用者武功高強,這每一朵的「蓮花」里,便蘊含著令人聞風喪膽的真氣,攻勢如潮汐翻湧,綿綿不絕,後浪推著前浪,一重更比一重厲害。
她此時使出來的青蓮印看著厲害無比,近身接觸下的沈嶠卻能感覺到,她每一掌所蘊含的真力,甚至還沒有兩人初見時對方所用內力的一半。
寶雲無意與沈嶠再戰,趁著白茸和蕭瑟纏住沈嶠之際,他直接將昏死的閻狩提走,又遙遙留下一句話:「合歡宗來日再討教!」
蕭瑟有傷在身,本來就無心戀戰,見寶雲一走,也想跟著走,孰料沈嶠早已盯上他,山河同悲劍尾隨其後,他後背便多了一道傷口,鮮血隨即汩汩染紅了衣裳,他痛呼出聲,頭也不回,輕功運至極致,轉眼就沒入茫茫夜色之中,再也不見人影。
沈嶠想要再追,卻因被白茸纏住而不得脫身,對方與沈嶠立場截然相反,手中過往人命也不少,偏偏三番兩次對沈嶠手下留情,尤其是在白龍觀中,若無她拖住蕭瑟腳步,也許沈嶠和十五根本來不及逃出生天。
有鑒於此,沈嶠就是不念著她對自己有好感,也不能對她太過絕情,此時白茸將他腳步拖住,不讓他去追寶雲等人,他又不能向對方下重手,心裡難免有些鬱悶。
白茸見他模樣,反是撲哧一笑,主動停下手。
沈嶠見她忽然罷手站定,便也撤劍回身。
「當日碧霞宗山下一別,奴家夜夜輾轉反側,甚是想念,如今見沈郎功力大增,不再被人欺負,方才心中安慰,可奴對你一片痴心,三番兩次留情暗助,你卻見了奴便喊打喊殺,實在無情!」
說這番話的時候,她臉上笑意盈盈,殊無悲傷或驚喜之色,令人難辨真假。
沈嶠認真道:「你的恩情,我一直銘記在心,斷不會忘。」
白茸捂嘴笑道:「我不過隨便說說,你卻認真起來,不過你怎麼樣都好看,連我亦忍不住想一親芳澤了!」
說罷她作勢欺身上前,沈嶠一驚,連退三大步,白茸停步咯咯直笑。
沈嶠只覺她的心思與晏無師一般難測,不愧同為魔門中人,果然都有共通之處。
「你可知方才晏無師引著桑景行去了何處?」
白茸點點頭:「知道呀,他們往山下的方向去了,若我沒猜錯,晏無師應該是想借城牆掩護來擺脫桑景行罷!」
沈嶠急於去追兩人,聽罷便要動身。
白茸卻不讓他走:「你我多日未見,你對救命恩人,便是這麼一副態度的?」
沈嶠:「多謝你告知,有什麼事改日再說罷!」
「沈嶠!」
沈嶠聽她連名帶姓一起叫,腳下頓了一頓,回過頭。
但見白茸臉上已沒了笑容,一雙桃花眼盈盈相望,流露出複雜意味:「我還未多謝你,閻狩在合歡宗內素來看我不順眼,此番你重創了他,往後我在門中又少了一個勁敵。不過沈郎,我畢竟是合歡宗的人,你我下回再見,你若還與合歡宗作對,我便不可能對你留情了。」
沈嶠沉默片刻:「你想當合歡宗的宗主?」
白茸有點訝異,旋即嫣然:「我以為沈郎對我漠不關心,沒想到連這個也猜到了。」
沈嶠嘆了口氣,想想合歡宗內爭鬥不休,個個心狠手辣,便有許多話想勸,可最終還是沒出口,只是拱了拱手:「望你好自為之,善加珍重,後會有期。」
白茸看著他遠去的身影,吐了吐舌頭:「傻沈郎!」
沈嶠一路將輕功運至極致,身形往前飛掠,可追了整整大半個晚上,也不見晏無師與桑景行的蹤影。
照理說,晏無師如今功力未復,桑景行不可能追了那麼久都沒追上,兩人若是邊跑邊打,以他的輕功,也不至於大半夜都追不上。此時沈嶠已然反應過來,自己很可能被白茸誆騙了,對方給他指了一個完全錯誤的方向,故意讓他白費力氣。
但現在就算他折返那座小廟,必然也不可能找到白茸算賬了。
沈嶠停了下來,微微喘氣,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山河同悲劍,又抬頭望向遠方。
過了這大半夜,在他們不知道往何處去的情況下,想要找到一個人,希望何其渺茫。
沈嶠想起晏無師臨走前說的那一番話,閉了閉眼,強壓下起伏心緒。
山河同悲劍彷彿也感應到主人複雜難言的心情,於劍鞘中錚鳴作響。
黎明到來,蒼茫天際露出一絲魚白,像是急欲掙破深淵,為天地帶來光明。
長安。
沈嶠心底默默浮現出這兩個字。
……
一路往北上長安,路程並不遙遠,沈嶠的速度不算慢,僅僅沒有日夜兼程而已,如此也花了數日。
早在快要抵達長安時,沈嶠便已覺出不妥。
入京的官道上,時不時出現從京城方向而來的罪臣家屬被流放的身影,又有一些民夫流犯在官役的驅使帶領下往長安方向行進,往日里他偶爾也能看見這樣的情景,可畢竟不常見,若一日連著看見兩撥,那邊不同尋常了。
就在茶亭歇息之時,沈嶠便又看見一家子手腳上了鐐銬,被騎在馬上的兵員前者走,踉踉蹌蹌,形容落魄。
押解他們的士兵要歇息,眾人就在茶亭落座,但流犯家眷卻沒有這樣好的待遇,個個還得坐在茶亭外頭,連一口水都沒有。
沈嶠對茶亭夥計耳語兩句,又走到士兵入座的桌案旁邊。
「相逢即是有緣,貧道想請兩位郎君喝杯茶水,不知兩位可願賞臉?」
此時沈嶠已經換回一身道袍,衣袍飄飄,便是不說話,也儼然得道高人,更不必說聲音溫和悅耳,令人聞之頓生親近之意。
宇文邕雖然禁佛禁道,但民間崇佛崇道之風卻一直未滅,更何況沈嶠一看就不是尋常道人,兩名士兵也不敢拿大,當下也起身回以招呼:「怎敢讓道長相請,不如坐下一起說話。」
沈嶠正有此意,趁機道:「貧道曾在仙尊面前立願,要在三年內做滿九十九樁功德,如今尚差一樁,不知兩位郎君能否成全,讓貧道請外頭那幾個人也喝上杯茶水,聊解饑渴?」
士兵笑道:「道長心慈,您自便罷。」
沈嶠讓夥計送去茶水,那幾個犯官家眷自然感激涕零,他順勢問起:「貧道來京途中見了不少犯官家眷被流放,不知京中出了什麼大事?可是那些官員得罪了陛下?」
士兵:「哦,他們的確是得罪了陛下。陛下要重修宮殿,這些人的父兄或丈夫在朝為官,便紛紛上疏反對,惹惱了陛下,方致此禍。」
沈嶠奇道:「重修宮殿?據貧道所知,當今陛下勤儉克己,似乎並非貪圖享樂之人。」
士兵卻緊張道:「道長我勸你一聲,這話入了京城,你可切莫再說!先帝的確儉樸愛民,可當今陛下卻非如此,天子連父喪都不肯守滿一月,還下令天下人也不必守喪,更勿論這些上疏進言的人了!」
沈嶠聽了這話,臉色驟變,心頭咯噔一聲。
宇文邕竟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