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審核繼續。
大約十點左右,陳行遠同分行一干領導,來訪到會議室,象徵性地慰問了一下,而後陳行遠告知林強,下午他外出有會,有小問題的話可以自行解決,大問題直接來電話。
待陳行遠一行走後,林強也是忽然輕鬆了下來,自己已經送上了一切材料,餘下皆是審計署的工作,他耗在會議室中,實際上是放羊狀態。利用這段時間,林強始終在想著昨晚的事情,即將會被報社抹黑的危局,究竟該如何破解。
他仰頭靠在椅子上,瞧著二郎腿,無意識地左轉右轉,皺眉苦思。
行里的危機公關也許能壓住這件事,但是然後呢?薊京又不是只有一個薊京晚報,往後還有日報、晨報、法制報、青年報,以及那些新興的網站等等……有一個沒堵住,也許就將面對爆炸性地惡局。
不過即便如此,將這個即將爆發的危機告知行里是必須的,現在他只是在思考,以什麼樣的方式報告,提出怎麼樣的解決方案。不管是製造麻煩的人,還是發現麻煩的人,領導都會很不喜,在這種情況下,在一頭撞上去,沒有解決麻煩的策略,自己落下乘了。
在三樓的一個辦公室里,羅莎亦是瞧著二郎腿,不願望向苦苦哀求的錢才。
幾日之間,錢才頭髮已是愁白了大半,與之前壯年意氣風發的金融街錢行長相比,現在更像是一個做最後掙扎的死刑犯。那腫起的眼袋,暗淡的面色,都在預示著他的末路。
「羅主任……這樣下去真的不行了……」錢才坐在羅莎對面,無力地喘著粗氣,「我感覺……聶曉峰……已經招了……」
「不僅是聶曉峰,現在所有人都已經招了吧。」羅莎拿出修指甲刀,百無聊賴地打磨著長長的指甲,「錢才,我能你幫的,都幫了。能做的努力,都做了。也只能這樣了。」
錢才臉皮抖動,手臂按在桌上,露出了像被欺負了的野狗一樣的表情,他身體奮力前探:哀求道:「羅主任……我跟了你這麼久……什麼事我都做了,能不能,再想想辦法……」
羅莎根本沒有看他,只繼續修著指甲:「我知道知道,但你也要替我想想,現在全行上下多少隻眼鏡盯著我呢?我再做什麼,就只能是犯罪的舉動了。」
「羅主任,能不能再想想辦法,您在審計署那邊有沒有什麼關係?」錢才依然做著最後的哀求。
「這種時候,怎麼敢找審計署的人,這不是找死呢么?」羅莎皺眉望著錢才,「你是不是急糊塗了?」
「羅主任……可是……」
「就到這裡吧。」羅莎將指甲刀放回抽屜,揮了揮手,「我們這麼多年情分了,我一定會幫忙,公訴的時候,我會想盡辦法幫你減刑。」
「羅主任!!我不想坐牢啊……我這種經濟犯,進去就是個死啊!!」錢才幾乎趴在桌上,只差流淚了。
「別再說了!」羅莎用指甲刀使勁點了下桌子,「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錢才緩緩抬頭,死盯著羅莎,眼神從可憐,漸漸變為麻木,最後轉為瘋狂。那血絲密布的雙瞳,彷彿是一隻發瘋的野狗。
「羅莎!過河拆橋是吧!!」錢才用盡最後的力氣,死命支撐起身體,而後右掌在桌上重重一砸。
嘭!!
他微顫的右臂死死指著羅莎:「別忘了,第一次對張信達房貸的是他媽你羅莎!!!這個坑都他媽你是挖的!!老子幫你填了一輩子,最後你他.媽一腳把我踹下去?!自己拍屁股走人了?!你當我是你們家畜生么?!」
錢才已經徹底的口不擇言,雙臂在胸前狠狠一甩,唾液橫飛。
「我去你.媽的!想得美!!不可能!!」
隨後,錢才重重地喘著粗氣,只死盯著羅莎。
羅莎看著他,雖然被罵的也有些憤怒,但還是遏制住了情緒,她盡量壓著嗓子道:「錢才,你聽好了,我的那第一筆是過失貸款,追查下去,我確實有麻煩,但絕對傷不了筋骨。相反,你多次追貸,而且在全行皆知林強明確提醒,死命反對的情況下追貸,你這就不僅是普通過失了,明白么?這種時候,能保住我,我反過來也幫你減刑。你要拉我一起下水,咱們都倒霉,不過你再怎麼努力,我都不可能坐牢的。」
錢才聽後,面露獰笑:「羅主任啊,不愧是羅主任啊!出了問題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的羅主任啊!!不愧是不擇手段,一步步爬到現在的羅主任啊!!」
羅莎同樣怒視錢才,狠狠地點著桌子:「這就是這個世界的規則,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次不僅你輸了,我也輸了,你要搞清楚,林強才是罪魁禍首,不要沒處撒野到我這裡來!」
「哈哈哈哈!林強!!!又是林強!!」
錢才突然豁達一笑,有種絕症晚期看開一切的感覺。
「他林強怎麼了?!!」錢才攤開雙臂大笑道,「在對信達貸款的時候,林強身為我的下屬,寧可被調走也要阻止這件事!林強怎麼了?!他他.媽的才是對的!你一直想盡辦法讓我恨他!我怎麼恨他?!!我當時的下屬不是林強又怎樣,一直是聶曉峰有怎樣,此時此刻,不照樣會被審計署窮追猛打么?!!其它下屬一句話不敢頂撞!只有他林強敢!聽他的我就沒事了!他.他媽才是好下屬!」
羅莎強辯道:「不一樣……現在的情況,都是由於林強落井下石。」
「廢他娘的話!」錢才又是一口吐沫星子噴出,「我他媽都那麼栽贓他了,再他.媽不跟我干那是娘們!就算沒有他!我這次照樣倒霉!羅莎!你當我想不明白這層道理么?把我害成這樣的根本不是林強,是他媽你羅莎羅主任啊!!」
被錢才一通劈頭蓋臉地怒罵過後,羅莎也終是按耐不住,破口罵道:「我他.媽有什麼辦法!第一次放貸的時候急著出業績,沒來得及仔細調查!你當我想這樣么?退一步說,是因為誰才有了你的今天?我一步步提攜你,這些你都忘了么?就知道出了事過來反咬我?!」
二人就這樣相對而立,怒視良久。
最終,錢才盯著羅莎道,決然道:「不管怎麼說,我都是為了你,我都是因為你才變成現在這樣的。事情在這麼下去,我很快就要撐不住了,到時候說出是你讓我追貸,從而遮掩你過錯的事情,你他.媽也就完蛋了!」
羅莎突然身子一震,顫聲道:「我們不是說好了,這件事別提么!你進去後我會給你家裡錢,保你妻子兒女的!你這麼玉石俱焚,咱們都玩完,你家人誰照顧?!」
「滾你媽蛋!」錢才又是大臂一揮,「老子現在管不了這多麼,老子不想坐牢!聽清楚了,我招出你,我就是從犯,你才是主犯,至少夠減刑幾年的了。」
「你瘋了?!!」
「你教我的。」錢才猙獰地看著羅莎——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與此同時,林強在第三會議室,也是剛好淡然地說出了這句話。
坐在他旁邊,一直與他閑聊的劉銘納悶道:「誒?怎麼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剛剛,他向林強諮詢信達地產假賬材料的欺騙性,林強卻突然回了這麼一句。
林強連連笑道:「哦哦……你也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啊?」
「不就是說人要自私,才能活下去么?」劉銘問道。
「不不,不是這個意思……這都是被套上了現在的社會價值觀才變成這樣的。」林強解釋道,「這句話原本的意思是,人如果不修習自己的德行,那麼天理難容。」
「這……」劉銘尷尬良久,「活了這麼大……才知道原來是這意思,真是讓你見笑了。」
林強連忙推辭:「別別,我之前也不知道,是一個老先生告訴我的,當時我表情跟你一樣!」
劉銘指著自己的臉:「像我現在這樣?」
「哈哈!」
二人對笑起來。
「這樣的話,我明白了。」劉銘嘆道,「你是說錢才無德,最終遭受天譴了?」
「是啊!最終被你們審計署爸爸給抽臉了!」
林強與劉銘對視,又是大笑起來,搞得其它審計員不明所以。
起初,二人之間的交流更有些利益的成分。劉銘以為林強是凌晨的外甥,便好好巴結;林強也是念在劉銘的職權,時刻保持客氣。可畢竟二人年齡相仿,行業也相同,而且都是偏向於凌晨的,這兩天面對面聊了過來,突然發現與對方是相當的投緣。
「好了,不說閑話了。」劉銘起身,拍了拍林強,「過去看看那些材料吧,我們想徵求一下銀行專業人員的意見。」
「嗯。」林強心裡已經大概猜到要看什麼了。
他隨著劉銘走到一位審計員身後,審計員連忙把手上的幾分材料平攤在桌上。
「這是一些存在瑕疵的材料,但看上去問題不大……」劉銘沒把話說完,只望著林強。
林強也頗顯尷尬,不知如何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