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華宮純然公主最寵愛的侍女凌兒這幾天有些不開心,又有些開心。
不開心的原因便是此時霸佔純然公主床榻酣然大睡的人!
想想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風夕,凌兒便一肚子不滿!這個公主十分推崇喜歡的、所謂的「風女俠」,在宮中這麼多天,卻未見其有什麼出色之處,真不知那麼高的名聲是如何得來的!
基本上,這些天來她指尖大的事也沒做一件,大半的時間都是在睡覺、吃東西,標準的一好吃貪睡的懶蟲,而另一小半時間則用來和其它宮女調笑、嬉鬧。
無聲無息的突然出現在你身後嚇你個半死、摘一朵花兒一定要戴在你胸前、白天告訴你多彩有趣的江湖生活,讓你心癢難禁,晚上卻和你說惡鬼、色鬼、賭鬼下地獄的慘事,讓你徹夜不敢眠。
別看她每天白衣長發,毫無修飾,偏偏她卻熟知各國仕女衣飾妝扮,教這個畫什麼籠煙眉,教那個抹什麼淚線腮,指點這個梳什麼驚鴻髻,再告訴那個今年流行天香染袂……
弄得整個落華宮的宮女全圍著她轉,這個問「見到夕姑娘沒」,那個問「夕姑娘又溜哪睡去了」,又或是「夕姑娘,這是我今晨採的花茶,你嘗嘗」,「夕姑娘,這是我做的點心,你快趁熱吃」……這些個宮女都快忘記落華宮的真正主人是誰了!
而讓她開心的嘛,凌兒眼角瞟向花園中暗香亭內正與公主對弈的豐公子,看到那臨風玉樹般的身影時,一張臉兒便湧上一抹霞暈,一顆心也如小鹿般跳個不停。
記得她第一眼看到這位豐息公子時,以為是哪國的王子駕臨。想平日公子的幾位王兄也是相貌英挺,可一跟這豐公子相比,便有如烏鴉對比彩鳳!更別提那一身高貴雍容的氣質,那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
他會在公主念出一句詩時,馬上續出下一句,公主描一幅丹青,他會在旁填一首詞,公主以琴彈一曲《離思》,他會以玉笛吹一曲《有回》,公主唱一曲《出寒令》時,他可舞劍如龍……而且對人都是言語溫柔、謙和有禮,總是意態從容,似乎任何十萬火急的事到了他面前,都是只要揮揮手就能解決。
這樣一個只出現在少女夢中的完美男子,想不到世間竟真有一個!所以落華宮的所有宮女,見著豐公子會臉紅,在他面前會緊張得說不出話來,被他目光所視會手足無措……這些在凌兒看來都是可以原諒的,畢竟她自己也是這樣嘛。
目光不由自主的又落向暗香亭,百花擁簇中的兩人,實是才貌相匹的一對,彷彿是畫中的神仙佳侶,讓人看著便要由衷的戀慕、讚歎!看著看著,不由又怔怔出神,只是……這畫中似乎多了一點刺目之物,定睛一看,這個風夕是什麼時候跑去打擾公主與公子的?
「華美人,不應該這樣下啦!」
華純然剛要落下的棋子半途忽被劫走,落向了另一個地方。
「華美人,你應該這樣下,然後呢,這隻黑狐狸肯定下這裡……你呢再下這裡……黑狐狸再下這裡……然後你再這樣……最後呢……你看這不就把他全圍起來了嘛,叫他無路可逃!哈哈……這就叫活捉黑狐狸!」但見風夕兩手在棋盤上抬起落下,一盤棋不到一刻便給她自個全走完。
華純然看向棋盤,不由衷心贊道:「原來風姑娘棋藝如此高明!」
想她素來自負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可這幾日與豐息下棋已近十局,卻無一勝出,現在經風夕這麼一撥弄,本已是敗局的棋便轉敗為勝了!
「嘻嘻……不是我高明,而是我熟知狐性。」風夕笑眯眯的趴在棋桌上,偏首看著華純然,這個習慣是最近養成的,按她的話說是看著美人的臉可以養眼!
而遠遠的,凌兒咬著牙、擰著手、跺著腳恨恨的看著風夕。當然,這絕不是羨慕、也不是妒忌!
「人說江湖多草莽,所有的江湖草莽都如兩位一般嗎?」華純然看著眼前兩人道,「通詩文,精六藝,知百家,曉兵劍,便是王侯子弟也不類兩位。」
「嘻嘻……」風夕笑笑,身子一縱,便坐在亭欄之上,一雙腿垂下欄杆左搖右擺,「我也想問問,所有的公主是否都如你一般大膽,敢收留來歷不明的江湖人,而且毫無防範之心!」
華純然回頭看一眼豐息,卻見他也正目視於她,似對風夕的問題頗有同感,當下嫣然一笑,指尖挽一縷垂在胸前的長髮,細語慢言道:「純然敢挽留兩位作客宮中,是純然自認一雙眼睛看人不差,且在兩位身上完全感覺不到對純然的惡意。」
頓了一頓,她眼眸落向花海中,眸光有些恍惚,彷彿看到了遙遠的未來,「兩位這般奇特之人,對於一生都將是深居深宮大宅的純然來說,那是難得的奇遇,或許可說是純然這一生最有意思、最值得回味的事,所以既得之,我必珍之!」
「得之珍之,不得我命之。」豐息低首看著棋盤上的棋子,拈一粒白子淡淡一笑道。
「是。」華純然一笑點頭,眸光如水,卷向豐息。
「華美人,你說你一生都將是鎖於深宮大宅中,那有沒有想過要去外面看看呢?」風夕笑得壞壞的,似狐狸想勾引小白兔,「踏出這個深宮,你會發現外面無論是花草樹木還是人生百態,都比這宮裡要精彩多了哦!」
「不。」誰知華純然竟搖搖頭,面上微笑未斂,站起身來走至欄畔,掬一朵伸至欄上的牡丹,「我就如這朵花一樣,適合長在這個富貴園中。」
她放開花兒,看向風夕,一雙眼眸清明如水,「我到外面去幹麼呢?只為著看外面的花、鳥、人、物嗎?或許一開始有新奇之感,但人世間只要有人的地方又豈會有二!」
「況且我既不會紡紗織布,也不會做飯洗衣,更不慣粗茶淡飯,如何適應平民百姓的生活。我只會一些風花雪月的閑事,我喜歡華麗的衣裳,喜歡精美的食物,喜歡歌舞絲竹,我還需要一群宮人專門服侍我……我自小至大學會的是如何在這個深宮中生存!」
風夕聽後一笑,拍掌而贊:「好好好!我本以為你會象某些深閨小姐一樣豪氣的道『且將富貴棄如土,換得逍遙白頭人』!華美人雖說深居深宮,卻有慧根慧眼,識人知己!」
「看似你就山,實則山就你。」豐息忽然道,低首將棋盤上的黑白兩子分開,一一放回棋盒,彷彿這是十分重要的事,令他專心致志的做著。
華純然聞言目射異光,看著豐息,似嘆似喜卻又似憂。
而風夕卻不再語,只是坐在欄上,一手托腮,笑看兩人,眸光深沉卻神色淡然,對於豐息那突然冒出的話卻似未聞未知。
「公主,大王請您過去。」
暗香亭中正一片靜寂時,凌兒忽前來稟報。
「喔。」華純然點頭起身,「我去去就回,兩位自便。」
「公主請便。」風夕與豐息皆微笑點頭,目送她去。
「知道父王詔傳我何事嗎?」換衣服時,華純然問道。
「奴婢向傳訊的宮人打聽了,好象是跟公主私留的兩位客人有關。」凌兒答道。
「我不是告誡你們不能將他們的消息泄露,為何此事會傳至父王耳中?」華純然一聽眸光微冷,掃向凌兒。
凌兒心頭一緊,急忙跪下答道:「公主,奴婢確實有告之落華宮所有人,決不許將豐公子與風姑娘在宮中的事泄露出去,奴婢也決無將此事說出,請公主明鑒!」
「起來吧。」華純然揮揮手,淡淡道,「我又沒怪你,你慌什麼。」
「謝公主。」凌兒起身,有些忐忑看看主子,小聲的道,「公主,此事或許跟淑夫人和怡然公主有關,這幾日似有見她們的人在宮外轉悠。」
「嗯。」華純然瞟一眼凌兒,片刻後才淡淡道,「不要亂嚼舌頭,要知道這宮中可是四面透風的。」
「是!公主。」凌兒趕忙垂首答應。
「走吧,父王等得太久會不高興的。」華純然一揮袍袖領先而行,身後跟著凌兒及眾隨侍。
暗香亭中,風夕笑意盈盈的看著豐息,而豐息只是將幾顆白子抓在手中把玩,目光微垂,臉上依然掛著淡淡的笑,似玩得怡然自得。
「黑狐狸,你說這個華美人如何?」風夕開口問道,臉上笑未斂,神情間似極為輕鬆愉悅,只是一雙眼中卻似是笑、似是戲、似是冷!
「很好。」豐息似漫不經心的隨口應道。
「只是這樣?」風夕身子一縱,落座於他對面。
「如果你是問我,斷魂門之事是否為她主使,那我可以告訴你,不是。」豐息依舊把玩著手中的棋子,頭也不曾抬一下,「或有其能,卻未有其心。」
「這個你不說我也知道。」風夕搖搖頭,目光盯住他,「我是問『你在打什麼主意』!」
豐息終於抬頭看她,淡淡的笑道:「女人,說起來,這十年來你欠了我很多的人情呢。」
「怎麼?你想叫我給你辦事,來還人情?」風夕眼角微眯,臉上笑意不改,「沒門!八百年前我就告訴過你,想從我這得到回報是不可能的!所以你趁早打消主意,天下間你要算計誰便算計去,但決不要算到我頭上!」
「呵,我當然知道要想從你身上撈到好處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未存此想。」豐息微微搖頭,手一傾,手中棋子全落回棋盒中,「我只要你置身事外,不管這個華都將如何風起雲湧,你都不許破壞我!這對你來說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吧?!」
「呵,想讓我只看戲而不許摻一腳?」風夕趴在桌上,仰首看著他。
豐息指點輕輕點著桌面,「你知道嗎,我前些日子曾路過落日樓,吃過幾道很不錯的佳肴……」
「你做給我吃?」風夕一聽馬上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就差嘴角沒流出口水,身後沒搖著尾巴!
「要是你偶爾肯幫我一點小忙的話,我可以考慮的。」豐息答得似極不在意。
「你這隻懶狐狸,認識你十年,你卻只做過一次東西給我吃!」風夕指控著他,手下意識的加上幾分勁道。
「可是那一次卻讓某人垂涎至今。」豐息左手一抬,指尖輕點風夕腕際,將快被握斷的右手挽救出來。
「是啊。」風夕雖是心有不甘,卻不得不承認,「你這隻黑心黑肺的狐狸做出的東西卻是我吃過的所有東西中最美味的!」
「那你答不答應呢?」豐息不緊不慢的問道。
風夕不答,只是笑笑的看著他,目光如芒如針的盯著他,似要刺到他心底,半晌後才道:「你想娶華美人,當華國的駙馬?」
「你覺得如何呢?」豐息笑吟吟的問道,目光同樣盯著她。
「啊呵……好睏哦。」風夕忽然打個長長的哈欠,雙臂一伸,便趴在桌上睡去。
剎時,亭中一片安靜,豐息靜靜的看著似已睡去的她,良久後,俯首在她耳邊輕輕的低語道:「娶華國公主,你覺得如何呢?」
「純兒拜見父王!」金繩宮南書房中,華純然盈盈下拜。
「純兒快起來!」端坐於大椅上的華王起身親自挽扶愛女。今年也才五十齣頭的華王保養得當,紅光滿面,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年輕四、五歲,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唇間留著濃濃的一字須,很是有幾分威嚴。
「不知父王傳女兒前來有何事?」華純然起身看向華王問道。
「許久不見純兒了,父王想看看你罷。」華王坐回椅中,滿面慈藹的笑容,「正好山尢國近日進獻一批『霞煙羅',純兒待會兒去挑幾匹喜歡的做衣裳。」
「多謝父王!」華純然拜謝,走至華王跟前,挽著他的手臂道,「純兒也想天天都能侍奉父王,只可惜父王忙於國事,平日連見純兒的空都沒有。」
「唉!還不都是你那幾個兄長太過無能,不能替父王分擾,事事都得父王親自處理!」華王看著愛女嘆道,「若純兒生為男兒便好了!」
「呵……」華純然聞言淺笑,「父王,幾位兄長在人中也為俊傑,只是比起父王來,那自是望塵莫及,因此父王才會覺得他們不堪重用。但虎父無犬子,假以時日,兄長們必也會學得父王才幹,成為似父王一般的英主!」
「哈哈……還是我的純兒會說話!」華王聞言大笑。
「純兒只是實話實說罷。」華純然一雙小手不輕不重的為華王捶肩,令華王通體舒泰,「只是父王有些小事就交給臣子們去辦就好了,何必事事親為,一來以免累著身子,二來可留點時間與兒臣們,讓我們也能儘儘孝心嘛。」
「好好好!」華王聞言大悅,輕拍愛女,「父王再忙,也要抽出時間陪陪我的純兒!」
「父王,您喝茶。」華純然將桌上香茶捧與華王,輕聲細語道,「父王,純兒平日里聽哥哥、姐姐、妹妹們說,國中錢起大人、王慶大人、向亞大人等都是英才,既是如此,父王當委以重任,這樣既可顯示父王賢達重才,又可多時間陪陪淑夫人、怡夫人她們。」
說到此忽而輕輕嘆一口氣,柳眉微顰,「父王,自古深宮多怨人,夫人們長年難得見到父王,自生幽怨,不能怨及父王,卻會移架他人。」
「純兒,是否受了什麼委屈?」華王聞言斂笑,輕撫愛女柔荑,「告訴父王,父王為你作主!」
「沒。」華純然掩飾的笑笑,只是眼中卻似有憂鬱,「純兒受父王寵愛,兄弟姐妹也極其友愛,豈會有人對純兒擺臉色、說冷語。」
「擺臉色?說冷語?」華王臉色一整,眉峰一斂,「誰人如此大膽?竟敢欺我的純兒!」
「父王誤會了,純兒只是打個比方。」華純然慌忙垂首道,聲音中卻又似有無限委屈。
「哼!父王知道,你也不用替她們遮掩!」華王冷哼一聲,「父王多寵你些,自會有人眼紅心妒!」
「父王,咱們父女幾天不見,不說這些了,純兒跟父王說些好事吧。」華純然柔聲安撫著華王,挑開話題,嘴角掠過一絲淺笑,但瞬間即逝。
「好吧,反正父王心裡有數。」華王放下茶杯,撫平愛女微攏的眉頭,愛憐道,「純兒,你要和父王說何事?」
「純兒想問父王,聽過白風黑息嗎?」華純然一邊問道,一邊為茶杯中注滿水。
「白風黑息?」華王目光一閃,然後抬首似有些疑惑的看著愛女,「這兩人乃江湖絕頂高手,父王也曾有耳聞,純兒何故提起?」
「純兒想告訴父王,這白風黑息兩人正在我宮中做客!」華純然將茶杯復捧回華王面前,盈盈淺笑道。
「哦?」華王眉峰又是一皺,目光注於愛女身上,「純兒,你豈能接觸這些江湖人,況且這黑豐息乃男子,留在你宮中若傳出去豈不壞你聲譽!」
「父王。」華純然不依的搖搖華王肩膀,嬌嬌的道:「您曾說江湖草莽中也出奇人異士嘛,通過這幾日的接觸,純兒覺得這白風黑息真是世所難求的奇才,父王若得他們相助,定能大展鴻圖,我華國將來定不會再屈居於皇、豐之下!」
「哦?如此說來,純兒是想引此兩人為父王所用?」華王猜測著問道。
「對!」華純然輕輕頷首,一邊將茶杯捧回華王手中,「父王,這兩人實為難得的人才,所以純然才百般結交於他們,就是想將之留在華國,助父王、助我華國!或許……」說到此她聲音稍稍壓低,「父王,或許這兩人還能助您得天下!」
「得天下?」華王手中茶杯一響,然後放下杯,看著華純然,目中精芒閃現,但瞬息又恢復慈愛,「純兒,你自小聰明,父王的心思也只你能懂幾分,倒是你那些哥哥……唉!」
「哥哥們年紀輕,暫不能替父王分憂也是情有可原。」華純然挨著華王在那張大得可坐下三、四人的王椅上坐下,「父王,您可要接見這兩人?」
「嗯……」華王沉吟一會搖頭道,「本王暫不相會,他們這些江湖人心性難測,且再看看。倒是那兩人在你宮中已住五日,你貴為公主,豈能與這些草莽同住,還是讓他們搬去別館吧。」
「嗯?」華純然聞言微微一愣,然後嘆一口氣,似有些難過的道,「原來父王早就知道這兩人在女兒宮中,父王竟派人監視女兒!」
「純兒。」華王自知失言,忙安撫愛女,「父王絕無派人監視你,只是淑夫人擔心你,所以才告之父王的。」
「原來……」華純然話未說完便眼圈一紅,一串淚珠落下,又似怕人看著,她忙別轉過頭去。
「純兒,純兒,乖,別哭。」華王一見愛女難過落淚,忙摟住女兒輕輕撫拍,「純兒,你別哭嘛,父王絕對相信你的,淑夫人她也是關心你嘛,她也是怕你被人欺負了,所以才提醒父王嘛。」
華純然卻轉過身背向華王,肩膀微抖,輕輕啜泣,絲帕拭著眼角,「父王,女兒沒難過,您別……別擔心。」
「純兒。」華王一把將愛女扳過身來,卻見她滿臉淚痕,似極難過卻又強忍著,若帶雨梨花,惹人憐愛,「純兒,你別哭啦,你再哭,父王心都碎啦!」
「父王!」華純然撲在華王懷中,嚶嚶啼哭,一邊還輕輕泣訴,「純兒在這宮中真是沒法呆了,這些年來,就因為父王稍稍寵愛純兒些,整個王宮就沒有一人喜歡純兒,都是要除而後快才好!父王,您還是把純兒放得遠遠的吧,那樣純兒或許還能安穩的過些日子。現在還只是背後說些做些的,以後呢,以後純兒……純兒說不定就連命都會難保啊!」
「別哭……別哭……我的心肝……快別哭了!」華王一顆心給華純然的眼淚淋得軟軟的,又是摟又是抱又是撫又是拍,百般勸慰,只願懷中的寶貝女兒別再流那碎人心的眼淚,「純兒,別哭啦,以後不管是誰,只要是說純兒的不是,本王一定二話不說就把她斬了!」
華純然從華王懷中抬起頭,淚如雨下,嚶嚶道:「淑夫人她們不喜歡純兒、中傷女兒,這些女兒都可以理解,都不在乎,只是……只是父王竟然相信她們,而不相信女兒……這……這才真正叫女兒難過!女兒只是想幫助父王,可……嗚嗚嗚……」說著說著又捂著絲帕細聲哭泣。
「純兒,父王信你!父王絕對信你!」華王此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才能讓懷中的寶貝不再哭泣,「純兒,你別再哭啦!父王以後絕不再信她們的胡言亂語!父王只聽你一人的!」
「真的?父王信純兒?」華純然從絲帕中微抬頭,一雙眼睛紅紅的,鼻尖也紅紅的,臉上猶有淚珠滑過,帶著一種微微希冀的表情看著華王,若一支垂淚海棠,美艷中猶帶三分瀛弱、二分嬌柔、一分憂鬱,讓華王又是憐、又是疼、又是愛!
「當然!當然!當然!」華王再三保證,並拾起絲帕為她拭淚,卻發現一條絲帕已是半濕,此時也顧不得許多,抬起衣袖拭去愛女臉上殘留的淚痕,深深嘆一口氣,「唉!所有的女人中,父王唯怕你的眼淚!」
「那是因為父王真心疼愛純兒,所以才捨不得純兒哭嘛。」華純然嬌嬌的倚入父親的懷中。
「對!」華王抱住女兒,「你兄弟姐妹十七人,父王也最疼你!」
「純兒絕不負父王一番疼愛的,定會好好孝順父王!」華純然抬首保證道,臉上一片赤誠之情,惹得華王又是感動又是滿足。
「父王知道!父王知道!」華王連連道,見已安撫妥女兒,忙又提及正事,「純兒,父王詔你前來還有一事要與你商量。」
「是為女兒選駙馬的事嗎?」華純然抬首問道,說完臉似有些微紅,又埋首於華王懷中。
「哈哈……我的純兒還害羞呢!」華王見狀不由大笑,扶起女兒,細看容顏,驕傲又自得道,「我的純兒乃傾國傾城的絕色佳人,不知多少王孫公子欲求為妻。只是父王一直捨不得你,所以一直未婚配,但純兒現今也近二十了,父王不能再留你,否則就要耽誤你的青春了!」
「純兒不嫁,純兒願終生侍奉父王!」華純然螓首伏在華王肩上無限嬌羞的說出每個待嫁女兒都會拿來哄哄父母的甜言蜜語。
「哈,女孩兒終需嫁人生子的,父王雖不舍卻也不得不舍!」華王聞言果是喜笑顏開,「純兒,這次父王發詔通告全國,要為你選一絕佳的駙馬,那些人一聞得我的純兒要選親,全都蜂擁而至,上至王孫公子,下至江湖百姓,可謂囊括天下英傑!三日之後即為你的選親之日,純兒,你告訴父王,你想選什麼樣的駙馬?」
「不是純兒想選什麼樣的駙馬,而是父王想要什麼樣的女婿!」華純然掩唇一笑,目光有些狡黠的溜過華王。
「哈,果是我的純兒!聰明!」華王大笑。
「父王,您想要個什麼樣的女婿呢?」華純然笑問華王,眼珠滴溜一轉,說不盡的靈動可愛。
「父王雖想要個好女婿,但同樣也一定要是你的好駙馬!」華王斂笑正容道,對於這最疼愛的女兒,他絕不虧待。
「純兒知道父王關心純兒。」華純然也斂笑正容道。
「這世上配得上我的純兒的人真不多。」華王看著女兒的絕色容顏道,「身份、地位、才學、容貌能與純兒一配的父王看中有兩人,一是豐國的蘭息公子,一是皇國的皇朝公子。」
華王起身繞桌而行,垂目看著腳下山尢國進獻的綠苔毯,良久後抬首道:「這兩人分別創建墨羽騎與爭天騎,俱為天下少有的英才,本王若得其中之一相助,何愁天下不到手!」
「這麼說這兩位公子也已到華都,也為求親而來?」華純然猜測著,想到這兩位名滿天下的貴公子也向自己來求親,心中不由也有幾分暗喜與自得。
「純兒乃天下第一的美人,並貴為我華國第一公主,是男兒便想求為妻室,他二人當然也不例外!」華王驕傲的道,「皇朝現已至華都,父王今晨已接見於他,果是才貌雙全的佳郎!至於蘭息公子,也曾有書信至父王,言語間也有此意,只是至今未到,倒有些奇怪了。」
「如此說來,父王頗為中意皇國世子?」華純然聞言眸光微閃,然後柔聲問道。
「父王是極為中意,但不知純兒以為如何?」華王看著垂首斂目似有羞意的女兒。
「父王中意皇世子,其人才先放一邊,最讓父王中意的應該是皇國的爭天騎吧?」華純然默然良久抬首看向華王,已是一片沉靜從容,「只是純兒曾耳聞皇世子其性狂傲霸氣,似也有一爭天下之志,皇國國力不輸華國,若招之為駙馬,只怕到時反累父王。」
華王聞言猛然一警,濃眉一皺,「爭天騎?爭天……爭奪天下?!」
華純然眼珠一轉,忽又淺淺一笑道:「當然,也許這只是純兒的片面猜測而已,或許他能為父王的雄才大略而折服,臣服於父王,效忠於父王也說不定,只是……」說至此忽然停住不語。
「純兒說下去。」華王目光深思地看著她道。
「父王可有曾想過,若純兒的駙馬並不是蘭息公子、皇朝公子此等王族身份的人,而是一才華卓絕的平民百姓,那麼他既可輔助父王,又不會心生貪念而威至父王!」華純然低垂螓首,目光落在裙下那綉有百鳥朝鳳的鞋尖上。
「純兒,你是不是中意你宮中的那個黑豐息?」華王目中精光一閃,他並不糊塗,「你難道想招他為駙馬?」
華純然心思被捅破,不由臉一紅,手指緊絞著手中絲帕,沉默半晌才道:「父王以為如何?」
「不行!」華王卻斷然拒絕,「這黑豐息乃下賤的江湖人,豈配我的純兒!」
華純然聞言猛一抬頭,目中利光一現但轉眼即逝,緩口氣放柔聲音道:「可父王不是說不論貧富貴賤,只要是女兒金筆親點即為駙馬嗎?」
「話是那樣說,但你難道真要以堂堂公主之尊匹配一下層小卒?」華王沉聲道,濃眉一斂,隱有怒容。
華純然忽而輕輕一笑,站起身來走至華王身邊,輕挽其臂,「父王,您怎麼啦?女兒並未說要招豐公子為駙馬,只是想說萬一女兒選了個平民,父王會如何,既然父王不喜歡,那不招就是。」
「純兒。」華王牽著女兒在椅上坐下,「父王通告雖說不論平民貴族,但那只是收籠人心的一種手段,我的純兒論才論貌都應是一國之後才是!」
「這麼說女兒只能在蘭息公子與皇朝公子之中挑一人?」華純然垂首低聲問道。
「嗯,這兩人確為最佳人選。」華王點頭,「只是純兒剛才所言也確有幾分道理,此兩人或可助父王,也或是威父王!」
「那麼父王更應該見見白風黑息!」華純然道,「先不提招之為駙馬之事,但其人確可為父王得力臂膀!」
「嗯?」華王見女兒竟如此推崇那兩人不由也有幾分詫異了,沉吟片刻後道,「既然如此,那父王明日便接見此二人吧。」
「多謝父王!」華純然喜上眉梢,只要見了自有機會!
華都,東台館。
這東台館乃華國招待國賓之所在,築建得十分大氣華貴。此時,東台館之憐光閣中,正住著皇國世子一行。
推開憐光閣的窗門,從二樓望去,亭台點綴,鮮花繞徑,水榭迴廊蜿蜒曲折,微風拂過,猶帶花香。春天總是這般的鮮艷朝氣,尤其是這個以富聞名於世的華國的春天,明艷中猶帶一絲富麗。
「看什麼呢?」皇朝問著站在窗邊已近一個時辰的玉無緣。
「有許多天沒見雪空了,聽說你派他去了格城?」背身而立的玉無緣並未迴轉身來,只是淡淡問道。
「嗯。」躺在軟榻之上的皇朝閉目輕答,此時的他似是午睡才醒,頭髮披散於榻,著一襲淺紫薄寬袍,神情靜然,斂去那一身的傲與霸,別具一番慵懶魅力。
「格城……他過來必要經過格城吧?」玉無緣微微嘆一口氣道。
「好象是的。」皇朝依舊淡淡的答著。
「你只派雪空一人嗎?好歹他也是與你我齊名之人,如此輕視,只怕要吃虧的。」玉無緣抬手拂開被風吹起遮住眼眸的髮絲。
「放心,我還派了九霜助他。」皇朝終於睜開眼。
「其它人呢?」玉無緣目光看向遠方。
「此次我的對手只有他一人,其它不足為患!」皇朝坐起身傲然而道。
「我聽說白風黑息曾現身華國。」玉無緣終於迴轉身,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又如何?」皇朝勾起一絲淺笑,手指划過眉心,「難道他們還與我爭?風夕乃女子,而黑豐息……以華王的心性,決不會選他!」
「昔日江湖神算月輕煙曾評我們四公子,分別是:玉和、蘭隱、皇傲、息雅。」玉無緣走過坐在他旁邊的椅中,目光卻又縹緲的似透過皇朝落向遙遠的前方,「這和、隱、傲多少說了我們一點性格,而唯有這個『雅』字卻是最為難測!」
「雅?這個『雅』倒似是最為簡單了!」皇朝撫著下巴,目中透著深思。
「可這『雅』你說是人雅、言雅、行雅還是……」玉無緣微微一頓,然後才道,「若只是一個簡單無害的『雅』又豈能與你這樣的人並列四公子!」
「如此說來,這黑豐息我也須得防了!」皇朝站起身,稍稍整理一下寬鬆的紫袍,「你曾於落日樓與他相見,可看出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豐息嗎……一個『雅』字當之無愧!」玉無緣閉目回想起落日樓頭那個總帶著淺笑、雍雅若王侯的黑衣公子,慷然而贊。
「哦?」皇朝聞言站起身來,「說心裡話,我實是期待與蘭息、豐息一會,只是……」
「只是為著你的霸業,他們最好是永不現世!是嗎?」玉無緣淡淡的介面道。
「哈哈……他們現世也好,不現世也好,通往蒼茫山的那條大道,我絕不許任何人擋住!」皇朝朗然大笑,眉宇間意氣風發,自有一種王者的慨然無畏!
玉無緣靜默的看著皇朝,當初會留在他身邊,並答應幫助他,便是為他這一身的氣勢所吸吧。這種可撐天踏地的狂然氣勢,至今未再見其二!
「白風黑息,我倒是很期待見到那個能令雪空變化那麼大、能讓你也贊其風華絕世的白風夕。」玉無緣看著自己的手掌,細描其上的紋路,語音平淡無波,「能與那個黑豐息齊名十年的人定也不簡單!」
「白風夕呀……」皇朝嘴角微微勾起,一絲淺淺的、卻很真實的笑意從眼角溢出,「我也很期待見到洗凈塵污的白風夕,想看看『素衣雪月』到底是何等的風姿絕世!
「公主。」一見著踏出南書房的華純然,凌兒忙趨上前,「大王他……」
華純然一揮手打斷她的問話,將手中那塊被淚浸濕的絲帕遞給她,「將這個燒了。」
「是。」凌兒接過,並不奇怪這絲帕為何這般濕,似已司空見慣。
「是燒了,可不是讓你'不小心『丟了。」華純然睨一眼凌兒。
「是。」凌兒惶然低首。
走出金繩宮,往左是御花園,往右則通往現今最得華王寵愛的淑夫人之金波宮,華純然目光看向金波宮方向良久,唇邊浮現一絲淡笑,淡得有若天際那一縷浮煙,若不細看,幾若無。
「公主要往金波宮嗎?」凌兒見她看著金波宮良久不由問道。
「不。」華純然揮揮手而往左走,「我只是想金波宮是否應該換換主人。」後一句極輕,輕得凌兒以為自己聽錯了。
「公主,你說……」凌兒一驚,後半句卻被華純然回頭一眼給掃回去了。
「算了,暫時不想理。」華純然摘下一朵伸至徑外的赤芍,手指一轉,花兒便在她手中化為一個赤色的漩渦,「這花開得極好,卻不知道出了界便會被園丁修剪掉!」
「公主。」凌兒嚅嚅的喚道,低垂著腦袋,似不敢看那朵花。
「凌兒,你要記住,這人有人的規則,動物有動物的規則,花也有花的規則,萬事萬物皆不能越規而行,知道嗎?」華純然手一揚,將那朵赤芍拋得遠遠的。
「是,奴婢記住了。」凌兒答道。
「回去吧。」華純然在御花園前往左一轉,往落華宮走去,凌兒緊跟在身後。
而那朵被拋棄的赤芍,被一雙手撿起來,珍愛的輕輕撫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