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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風國惜雲

所屬書籍: 且試天下

走出宮外,便見到正倚立於宮前漢白玉欄杆前的豐息,一身黑衣,臨風而立,俊秀丰神,再加那一臉雍雅閑適的微笑,引得宮內不少宮女側目,暗暗猜測這個公主帶回來的俊美男子是否將來的駙馬?

豐息靜靜看著向他走來的風夕,依然是白衣黑髮,熟悉的眉目,便連走路的步法都是閉眼也似能看到的輕快、慵逸,可是他卻覺得這個人不一樣了,頓時心中生出一種感覺,可剎那間這莫名的感覺卻又飛走,讓他來不及細細想清。

風夕在離他一丈之處停步,兩人就隔著這一丈之距對視,彼此的面色、神情都是平靜從容,彷彿他們依然是江湖上相知十年的白風黑息,又彷彿他們是從遙遠的地方跋涉而來,今次才初會,熟悉而又陌生!

「風王貴體如何?」豐息最先打破沉靜。

「多謝關心。」風夕淡淡一笑道,吩咐侍立於宮外的內務總管裴求,「裴總管,請安排豐公子往青蘿宮休息。」

然後轉向豐息,「你先洗洗休息一下,晚間我再找你。」

豐息微微一笑,不置一詞。

「是,公主。」裴總管躬身答道,然後上前為豐息引路。「豐公子,請隨老奴這邊。」

豐息看一眼風夕,然後轉身隨裴求而去。

風夕目送他離去,眉頭一易察覺的皺了一下,然後微微嘆一口氣。

黃昏時候,風夕帶著豐息前往英壽宮。

「父王,女兒帶一位朋友來看你了。」風夕輕輕執起風王骨瘦如柴的手摩挲著。

「嗯,扶我起來見客。」風王吩咐道,侍立的宮女趕忙扶起他。

風王定睛看著床前的年輕男子,與女兒並立一處似瑤台雙璧,良久後連連點點頭,「很好!」

「父王,這是女兒在江湖結識的朋友豐息,他也就是與女兒齊名的黑豐息,想來父王應該聽說過。」風夕向風王介紹著。

「豐息見過風王!」豐息上前行禮。

「豐息?和我的夕兒同名的那個?」風王問道。

「是的,和公主名同音的那個豐息。」豐息點頭答道,並趁機抬首看了看風王,但見他已瘦不成形,只一雙眼睛依然閃著清明的亮光。

「豐息?那你就是豐國的那個蘭息公子?」風王再問。

「風王為何認為豐息即為蘭息公子?」豐息想不到如此病老之人之思維竟還那麼敏捷。

「我的夕兒是風國的惜雲公主,你自然是豐國的蘭息公子。」風王卻理所當然的認為。

「這……」豐息還是第一次聽得如此推理,心中不由有絲好笑。

「怎麼?你難道不是?」風王卻把眼一瞪,「難道你騙了我的夕兒不成?」

「騙她?」豐息一時之間還真跟不上這個風王的思維,不知為何從他的身份一下就說到他的人品?況且他何時騙她了,從初次相會始,他們就未問過對方的身份,這十年來他們也都十分有默契的不問對方的身份,但彼此間都猜測著,都有幾分明了罷。

「小子,你生來就愛欺負人的,但唯一不能欺負的便是我的夕兒了!」風王忽然又笑著道,瘦巴巴的臉上笑開一朵菊花來,竟似十分的得意。

「不敢,豐息確實為豐國蘭息。」豐息彬彬有禮的答道,心中嘀咕著,您老的女兒白風夕,天下誰人敢欺!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風王點頭看著他,神色間帶著瞭然。

然後轉向風夕,「夕兒,你要與你這位朋友好好相處!」

「父王,女兒省得。」風夕見風王說這麼幾句話,已似十分的疲倦,便扶他躺下。

風王最後看看他們,良久後嘆息一聲,然後閉上眼:「那我就放心了,你們下去吧。」

風夕與豐息退下。

出得英壽宮,天色已全黑,宮中早已燃起宮燈,燈火通明。

「裴總管。」風夕喚道。

「老奴在。」內務總管裴求趕忙上前,「公主有何吩咐。」

「父王的後事準備齊了嗎?」風夕抬首看著夜空,今夜星稀月淡。

「回公主,半年前大王即吩咐備好了。」裴求躬身答道。

「半年前就備好了嗎?那也好,也就這兩天的事了,你心中要有個數,宮中不要到時一片慌亂才是。」風夕低首看著眼前侍侯父親已三十年的老宮人。

「公主放心,奴才省得。」裴求點頭,然後抬首看一眼公主又垂首,「公主連日趕回,定是疲倦,還望公主好好休息,保重玉體,風國日後將全倚靠公主!」

「我知道,多謝關心。」風夕點頭,然後又道:「將這一年內的摺子全搬到我宮中,另派人通知,兩日後風雲騎所有將領含辰殿朝見。」

「是。」裴求領命。

風夕屏退所有侍從,自已提著一盞宮燈,在宮中走著,豐息跟在她身後,兩人皆一言不發。

走到一座宮殿前,風夕忽然停住腳步。

良久後,風夕才推門進去,一路往裡走,穿過長長迴廊,最後走到後院一口古井前,她才止住腳步。

一路來,豐息已把這宮殿看了個大概,宮殿雖小,但布置卻精緻幽雅,而且干凈,只是並無人居住,這可說是一座空殿。

「這座含露宮是我母后生前所住,母后死後,這宮殿便空下來,父王不讓任何人居住。」將宮燈掛在樹上,風夕忽然開口說道,因為宮殿的空曠,她的聲音在周圍幽幽回蕩。

「母親生前最喜歡坐在這口井邊,就這樣看著井水幽幽出神,好多次,我都以為她要跳下去,但她沒有。她只是一直看著……一直看著……直到那一天早上,她毫無預警的倒在地上,摔碎了她手腕上那一隻父親送與她的蒼山玉環,然後就再也沒有起來。」風夕彎腰掬一捧井水,清澈冰涼,一直涼到心裡頭。

她張開手,那水便全從指縫間流下,點滴不剩,「小時候,我不大能理解我的母親,與母親也不大親近,反倒和父王在一起的時間更多。母親獨住此宮,記憶中她總是緊鎖眉頭,神情幽怨,一雙眼睛看我時也是時冷時熱,反倒她看著這一泓井水,眼神倒是平靜多了。後來,我想,母親是想死,但又不甘心死!只是……最後她卻還是死去了,心都死了,人豈能還活!」

她拍拍手,拍去掌心的水珠,回頭看著豐息,「女人一顆心總是小得只容得下一個男人,而男人心卻大得要裝天下、裝權勢、裝金錢、裝美人……男人心中要裝的東西太多,男人的心太大太大了……而有些女人太傻,以為男人應該和她一樣,『小心』的裝一個人,因著她自己的那顆『小心』,到無法負荷時,便送了性命!」

「女人,你要控告天下男人嗎?」豐息探首看看那口古井,在黑夜裡,深深幽幽的不見底,宮燈的映射下,井面偶閃一絲波光。

「豈會。」風夕一笑,然後走近他,近到可看清彼此眼睛的最深處,只是卻只看到了彼此的倒影,「黑狐狸,心中裝的東西太多了便會顧此失彼的!」

說完後又是一笑,退開三步,繼續說道:「華軍馬上即要開到,你先離風國罷,待我擊退華軍後再請你來喝美酒、賞佳人。」

「女人,我正想見識一下名傳天下的風雲騎的威武,豈能在此最佳時候離去呢?」豐息卻笑道。

「是嗎?」風夕也面帶淺笑,只是眼中的光芒卻是一冷。

「難道你認為不是?」豐息反問,眼中讓人捉摸不透。

「隨你罷,只是這幾日我可沒時間陪你了,你自己打發時間。」風夕說完轉身離去,「就如今夜,我得回去看摺子了,你自己休息去罷。」

「我一直是隨遇而安的,這點不勞操心。」豐息也跟在她身後離去。

這兩日中豐息一直未曾見到風夕,聽宮人說她一直呆在其淺雲宮,除去每日清晨前往英壽宮看望風王外,其餘時間都閉門不出,便是風王的那些姬妾聞說公主回宮,前來拜訪,可她都派宮人打發了。他當然知道她為何不出宮門,離國這麼久,她定要將近兩年國情了解透徹,再加上華軍將至,她豈有不做準備的。

而這兩日,擔著公主貴客的身份,豐息悠閑的在王宮內暢行無阻,對這王宮已有個大概的了解了。

風國一直是六國中文化氣息最濃的一國,這或許跟風國第一代國主之王夫為一代學者有關,因此風國歷代國主都喜文,也因此舉國百姓皆崇文。至此代國主風行濤,能文工詩,精通音律,尤善書畫,再加上一個才名傳天下的惜雲公主,所以便有了「文在風國」之語。因此這風王宮的風格便偏向文雅,一宮一殿的築造,一園一閣的布置,一水一山的點綴,皆是處處顯詩情,點滴露畫意。

同是王宮,風王宮與華王宮相比,最大區別的便在其素凈,華王宮處處金雕玉砌,富麗堂皇,比之帝都皇宮可謂有過而無不及!而風王宮卻極少見奢華裝飾,一磚一瓦、一牆一壁、一樓一院皆不越侯王禮制,或許王家的富貴不足比華王宮,但卻更具王家雍容氣度與典雅風範。

現代國主風行濤雖是明君,只是文人的毛病同樣也讓他喜研琴藝文事,對政事卻有些懶散,朝中也是文臣居多,能上陣殺敵的武將大概也只一個禁衛軍統領李羨,要將這個風國括入囊中實是易事,只可惜……可惜十年前冒出了一個惜雲公主,也連帶的引出了五萬風雲騎,讓風國安然至今,牢立於六國中第三大國之位。

「惜雲……風夕……」

青蘿宮中,豐息倚窗而立,遙望清池,俊雅的臉上浮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一雙眼睛似因想到了什麼而燦燦生輝,引得一干偷窺他的宮女一陣臉紅心跳。

第三天,一大早,豐息便候在風夕居住的淺雲宮外,他知道今天她肯定會出宮的,因為她待會兒即要往含辰殿見風雲騎所有將領,對於那些威名赫赫的人物,他也極欲一見!

當宮門打開,眾宮女擁簇著風夕出來時,豐息一見之下不由呆了。

今天的風夕是盛裝華服!

只見她長發挽起,梳成流雲髻,再戴水澹生煙冠,中嵌以一朵海棠珠花,兩旁垂下長長紫玉瓔珞至肩膀,額際依然墜著那彎玉月,耳掛蒼山碧玉墜,身著一襲金紅色綉以鳳舞九天之朝服,腰束九孔玲瓏玉帶,玉帶腰之兩側再垂下細細的珍珠流蘇,兩臂挽雲青欲雨帶,帶長一丈,與長長裙擺拖延身後,於富貴華麗中平添一份飄逸!

此時的風夕高貴而優雅,不施脂粉,自是玉面朱唇,艷色驚人!與江湖所見的那個素衣黑髮、平淡瀟洒的白風夕已是全然兩個人!

「惜雲見過蘭息公子。」風夕朝著豐息盈盈一拜,優雅自如,儀態萬千。

這樣的舉動、這樣的言語都不可能在白風夕身上出現的,豐息有一瞬間的怔呆,但隨即恢復自然,彬彬有禮的回禮道:「蘭息見過惜雲公主。」

風夕淺淺一笑,含蓄而有禮,「惜雲正要前往含辰殿,不知蘭息公子可要同往,想風雲騎所有將領都願意一睹豐國蘭息公子的風采。」

「息所欲也,不敢請也。」豐息也淺淺一笑,雍雅斯文。

「那請。」風夕一擺手,作恭請之狀。

「不敢,公主請先行。」豐息同樣恭讓。

風夕微笑頷首,「那惜雲便前行帶路了。」

說罷便有四名引領宮人前頭領路,風夕隨後而行,豐息則跟在她身後一步遠,再後則是執儀仗華蓋之宮人。

含辰殿中,風國的精英齊聚於殿,或坐或站,等候著他們的惜雲公主。

「公主殿下到!」

殿外遠遠便傳來宮人的吆喝聲。

殿內眾人馬上整理儀容,筆直站立,垂首斂目,肅靜恭候。

先是兩列宮人魚貫而入,然後殿門處宮人高聲喝道:「公主到!」

殿內諸人齊齊跪下,朗聲恭喝:「恭迎公主!」

然後便聽得衣裙摩挲、環佩叮噹之響,最後殿內響起風夕淡而優雅的聲音:「都起來吧。」

「謝公主殿下!」諸人起身。

風夕再揮手,所有宮人都退下,並關上殿門。

「我離國已近兩年,久不見各位將軍,各將軍可還安好?」大殿王座之上,風夕端莊而坐,目光輕輕掃過殿下眾將。

「我等無恙,謝公主關心。」眾將齊聲答道。

「嗯。」風夕淡淡點頭,「我國能安然至今,諸位將軍功不可沒,惜雲在此先謝過各位將軍。」

「不敢!我等既為風國人,當為風國盡忠!」

「有各位將軍此話,惜雲心慰。」風夕微微一笑,然後再道:「諸位可知我今日召各位前來之目的?」

「請公主示下。」諸將齊答。

「我離國也近有二年未歸,不知各位將軍平常可有勤練兵?」

「回公主,我等聽從公主訓示,一日也不敢怠慢。」一位年約三旬、神態威武的將領排從而出垂首答道,此人正是風雲六將之首齊恕。

「齊將軍,我離國之前將風雲騎託付與你,我信你定不負我。」風夕微微頷首。

「我等隨時可追隨公主上陣殺敵!」殿下諸將朗聲齊喝。

「好!」風夕贊道。

「我此次自華國歸來。」風夕起身離座,慢慢移步殿下,「華王聞說我國國主病重消息,竟大言不慚說風國自此無人,他要率十萬大軍踏平我國!諸位能容嗎?」

「不能!」諸將齊喝。

而其中一年約二十四、五,長相極為俊秀的將領更是上前一步,向風夕躬身道:「公主,久容請戰!華國曆年來不斷攻我國之邊城,每次戰役或大或小,雖未能損我國分毫疆土,但擾我邊境,民不得安生,因此久容請公主許我等主動出戰,必要給予狠狠打擊,令其不敢再犯境!」

「公主,久容言之極為有理!」齊恕也躬身道,「我風國從不主動與他國開戰,令其以為我風國膽小怕事,因此才敢屨屨侵我邊城!恕也認為,應該給華國一次嚴厲的教訓,令其以後聞我風雲大軍而色變!」

「兩位將軍,既然你們有此雄心,那麼本宮也告訴你們,此次定要叫華國十萬大軍有來無回!以絕後患!」風夕慨然而道。

「我等唯公主命是從!」諸將恭聲喝道,雄昂之聲響徹整個大殿。

風夕擺擺手,示意諸將止聲,然後走至殿之東面,拉開帷幔,牆上便露出一幅地圖來,長寬一丈。

「各位請近前看。」

諸將皆上前,地圖之上,整個風國山嶽河川,都城鄉鎮,皆是清清楚楚。

「我風國雖不及皇、豐兩國之大,但也有城池二十座,土地二千二百里,六國之中也算居第三。華國雖號稱六國最富,以我這些年遊歷各國觀察所得,其國力、兵力根本不能與皇、豐兩國相提並論,號稱二十萬的大軍'金衣騎',顧名思義,不過是靠金子包裹而成,捅破了那層金衣,便也就無足為懼了。」

「我國西接外族山尢,北接豐國,東臨帝都,而南則接華國,東南處卻接皇國。」風夕縴手在圖上飛點,然後落向與豐國相接之處良城,目光瞟過隨她而來卻一直靜坐不語的豐息,沉吟良久,然後道,「齊將軍,將駐在良城的風雲騎之五千疾風騎撥回,留原駐兵守城即可,而接山尢之計城守軍不變,接帝都之量城守軍不變,接皇國之晏城增派風雲騎之出雲騎五千,包承,你領兵前往。」

「是!」一個黑鐵塔似的將軍應道。

「剩下便是如何給予狂妄而來的華軍狠狠一擊了!不知諸位將軍有何見解?」

「公主,此次華王既領十萬大軍而來,必會走大道,繞果山而過,然後達我國之厲城!」齊恕走上前畫出華軍行軍路線。

「厲城……厲城左後方是陽城,右後方是原城,正後方便是岐城……」風夕看著地圖,纖指在圖上點出那些城。

修久容看著地圖,然後眉頭微皺道:「公主,厲城城小,物資貧瘠,城池也不若岐城堅固,臣曾聞華王已訪得名工造得火炮,若十萬大軍至,再加火炮,怕是難守!」

「嗯……久容所言極是。」風夕看一眼修久容,然後目光落回地圖上,指尖輕點厲城之上,「厲城不便守……那麼……徐淵將軍,將厲城所有城民遷往陽城及原城!」說罷望向一年約二十七、八,面貌沉靜的將領。

「是!公主。」徐淵垂首答道。

「公主是想在岐城與厲城之間的無回谷與華軍決一死戰嗎?」修久容忽然問道。

風夕回頭看看修久容,讚賞的點點頭,「久容,我曾說你將來會是我風國的大將軍,看來我沒看錯。」

修久容聽得讚美卻是俊臉微微一紅,抬首看一眼風夕,然後馬上垂首道:「公主過獎,久容無地自容。」

風夕淡淡一笑,然後指著無回穀道:「此谷之周圍多山嶺從林,我軍隱入其中,華國的火炮也就無足為懼了!而且也可免城池受損!」

一個身材魁梧,相貌醜陋的將領卻上前指著良城道:「公主,將良城的疾風騎全撥回合適嗎?萬一豐國趁機入侵……」

風夕聞言揮揮手,「程知你所慮周到,不過豐國的墨羽騎統帥蘭息公子正在我風國作客,且正在殿上,我想蘭息公子應該不會趁此危機為難我風國才是。」

說至此她轉頭看向從進殿後一直坐在王座旁一言不發的豐息,「蘭息公子,你說是嗎?」

諸將聞言齊齊轉頭看向王座旁的黑衣公子,不是沒看到,不是不奇怪,但公主沒提前誰也不敢擅自發問。

「公主如此信任蘭息,蘭息豈敢讓公主失望。」豐息站起身來向眾人微微頷首道。

「公主,我軍在無回谷與華軍決戰,那厲城難道就白白讓與華軍?」一位中等身材的將領問道。

「不!」風夕回首看一眼他,臉上浮起一絲略帶森冷的笑意,「在厲城,我要將我風國曆年所受全部還與華國先鋒軍!這便算給華王一個警惕!」

「公主!公主!」

正說著,忽然殿外傳來裴總管的高呼聲。

風夕一凝眉,然後心頭一跳,隨即沉聲吩咐道:「進來!」

殿門推開,裴求急奔而入,一進殿即跪下,匍匐於地,「公主,大王他……大王他……」

殿中一片沉靜,眾人瞬間都明白怎麼回事了。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良久後才聽得風夕的聲音響起,沉寂中,她冷靜的聲音便顯得格外清晰。

「是。」裴求退下。

「修將軍。」風夕喚道。

「久容在!請公主吩咐!」修久容躬身上前領命。

「現在起風都的警衛由你負責,王宮內外給我嚴格把關,宮內之人若無我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若有要強行出入者,先抓了,容後我處置!」風夕冷聲吩咐道。

「是!」

「徐將軍。」

「在!」

「厲城之事交由你了。」

「是,徐淵定不負公主所囑!」

「齊將軍。」

「在!」

「風雲騎我要它隨時候命!」

「是!」

「林將軍、程將軍。」

「在!」

「發出王令,召令各城守將,無須回都奔……無須回都,叫他們原地待命,各自盡好本職!」

「是!」

「就這些,其它等……等我再定!」

「是!恭送公主!」眾人齊齊跪下。

風夕平靜的走出大殿,但一到殿門外,她即往英壽宮而去,看似不緊不慢,但所有的宮人都給她甩在身後遠遠的。

剛到英壽宮,即聽得裡面傳來震天哭喊聲。

風夕走入英壽宮內,便見風王的那些姬妾們哭作一團。

「公主來了!」

此言一出,哭聲即止,所有人都看著風夕,自動讓出道來,讓風夕走近王床。

王床之上,風王雙目已閉,但面容平靜,去得極為安然,似了無遺憾。

風夕在王床前跪下,執起風王冰冷的手,低聲喚了一聲:「父王。」

但風王卻永遠也不會回答她。

風夕緊緊握住那雙冰冷僵硬的手,使勁的摩擦著,但毫無反應,毫無暖意!

終於,風夕放開風王的手,獃獃凝視風王面容,而身後又響起了嚶嚶的啜泣聲。

抬手撫住雙眸,緊緊的撫住,雙肩怎麼也無法抑止的微微抖動,內力深厚的她,此時的鼻息卻是身後不懂武藝的眾姬妾們也可聞,很久後,她忽然站起身來。

「裴總管。」聲音略帶一絲沙啞。

「老奴在。」裴求上前。

「國主後事全權交給你辦,但有三點,你須記住。」聲音已轉清冷,風夕轉身審視這位老宮人,雙眸似剛被水浸過一般,清清亮亮,卻又透著凜凜寒光。

「請公主吩咐。」

「第一,國主王棺移入含露宮,取宮中千年寒玉鎮守,待一月後才發喪。」

「第二,在這一月內,宮中之人無我手令者不得出宮,違者以犯宮規之罪抓獲,押入大牢,稟我再處置。」

「第三,在國喪中,宮中所有人都給我嚴格守好宮規國法,若有任何人趁機作亂,全部給我送進內庭司!」

「聽好了嗎?」風夕聲音低而冷肅。

「老奴遵令!」裴求被風夕寒光凜凜的眼眸一射,只覺心神一凜,趕忙提起十二分精神。

「至於各位夫人,」風夕眼光再掃向那些依然低泣的姬妾們,聲音溫和中帶著一種威嚴,「請一月內在各宮內靜養,替父王守孝吧。」

風夕移步走向殿外,走至門口時卻又腳下一頓,回頭看一眼那些女子,有些年華已逝,有些風韻猶存,有些卻正青春年少,心頭微微一嘆,「一月後,是去是留,本宮讓你們自由選擇。」

風國王宮內有一座踏雲樓,是整個王宮最高的建築,登上樓頂,便可俯視整個風都。

黃昏時分,夕陽西下,灑下滿天紅暈,踏雲樓高高聳立,披上那襲天賜的紅紗,在暮色中,美得有幾分孤艷。

踏雲樓上,風夕倚欄而立,翹首望著那已隱入山巒背後,只露一小半臉兒的紅日,天地間最後的那一縷暈紅映在她臉上,投射入那一雙木然、朦朧、覆著絲絲薄冰的眼眸,卻依然未能增一絲暖意,地上曳著長長的倒影,孤寂而哀傷!

「你還要在那站多久呢?宮中所有人可都是提心弔膽的,怕你一個失神,便從上面跳下來了。」

樓下,豐息閑閑的倚在一排漢白玉欄杆上,抬首看向她問道。

「我下來了!」風夕忽然從上面縱身一躍,竟真從那高達二十丈的樓上跳下來了。

「女人,你真是瘋了!」

豐息一見不由喃喃念道,可身子卻不由自主的飛起,躍向半空,雙臂一伸,接住了風夕,但風夕下墜力道極大,雖接住了,卻跟著她一起往下墜去,眼看是要一起摔在地上了,只不知是摔個全死還是摔個殘廢。

「我也瘋了!竟做這種蠢事!」豐息嘆道,可雙臂卻下意識的摟緊懷中之人,低首一看,竟還看到她臉上一抹淺笑,「女人,你用真本事殺不了我,難道要用這方法謀殺我不成?」

「黑狐狸,你怕死嗎?」

剛聽得她這一說,然后豐息只覺腰間一緊,下墜的身子止住了。

原來是風夕飛出袖中白綾,纏住了三樓的欄杆,她左手抓住白綾,右手挽住他的腰,於是兩人便吊在欄上了。

豐息足一著地,雙手便一拋,想將風夕扔在地上,誰知風夕早有警覺,身子一個旋飛,便輕輕巧巧的落在地上。

「女人,你想追隨你父王而去嗎?」

「跳下來就象飛翔一樣,好舒服的感覺啊!」風夕抬首望向踏雲樓悠然而道。

「以後想再嘗試時,請上蒼茫山頂去!」豐息說完轉身離去。

「蘭息公子。」

身後傳來風夕的喚聲,清晰而冷靜。

豐息止步回頭。

「你之所以與我相交十年、之所以跟我到風國、之所以現在都不離去……甚至……你之所以……未取華純然,不就是想要風雲騎嗎?」風夕眼光雪亮如劍,緊緊盯住豐息。

「是嗎?」豐息微垂眼瞼,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笑笑的反問。

「我可以給你!」風夕手一揮,白綾回袖,她走近豐息,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住他,神情肅穆,「五萬風雲騎以及整個風國,我都可以無條件的送給你!」

豐息聞言只是微微一笑,轉過身,抬首看向那高高的踏雲樓,半晌後才幾不可聞的道:「這個理由無懈可擊……好象沒有……不正確的!」

風夕看著他的背影,笑笑。

這一刻,兩人似乎都有些無力,有些疲倦。

「按照祖制,我會在三天後繼位為王。而華國大軍的先鋒應在十天左右即會抵達厲城,一月內我定退華軍!而一月後……」

風夕看向那西方,想抓一縷殘陽最後的餘輝,卻只看到刷得鮮紅的宮牆。

「一月後,我自會以風國女王的身份詔告天下,白風國與黑豐國締結盟約,誓為一體!那時,也應該是你要拉開你征戰天下的帷幕了,到時風雲騎我會雙手奉與你。」

風夕說完即轉過身往淺雲宮走去。

「為什麼?」豐息忽然叫住她。

風夕腳步一頓,卻未回首,沉默片刻後才答:「你想要,便給你,如此而已。」

「惜雲公主。」

風夕走不到一丈,身後又響起豐息的喚聲。

「現華軍將至,與風國開戰在即,皇朝決不會袖手旁觀,時機到時定會派出爭天騎參戰,以奪風國,而若北之豐國此時也加入戰爭,你風國腹背受敵,風雲騎雖雄武,但到那時風國卻也只敗亡一途!」

說至此他聲音一頓,然後又繼續說道:「你也不過是以風雲騎為餌,以換我承諾豐國不對風國出兵,讓你無後顧之憂,全力以赴的與華、皇兩軍決一死戰!以保全你風國!」

豐息走至風夕身後,手攀上她肩膀,將她身子轉過來,卻看到一張毫無表情的面孔,只有一雙眼睛閃爍著冷淡的光芒。

「我知道你一直瞧不起我,瞧不起我的籌劃謀算,瞧不起我的巧取豪奪,瞧不起我的深沉心機,但是……現在你與我又有何區別?又能比我高尚到哪去?不過都是在算計謀劃,以利互利罷。」

豐息臉上少有的褪去的那雍容的笑容,變得冷厲,一雙眼睛寒芒如針。

「蘭息公子,在這個天地間,在這個位置上,有誰會是純凈無垢的?」風夕無波無緒的開口,然後抬首看向天空,此時天色已黯,那一層黑幕正要輕輕籠下,「那個干凈的白風夕,她只存於江湖間。」

說完掉頭而去,身後,豐息看著她的背影,手忽的握緊成拳,良久後嘆一口氣,也轉身回自己住的青蘿宮。心頭卻忽的沉悶,明明剛才已得風夕承諾,許下了整個風國,這是何等的喜事,可為何心情竟怎麼也無法再興奮起來?

仁已十七年四月十五日。

風國惜雲公主在風王宮紫英殿繼位為王,這是風國歷史上的第二位女王。

各國之王繼位本應上國書呈報皇帝,但近十年來,各諸侯國已對祺帝視若無睹,不朝見不納貢,已各自為國為君,因此已省卻此禮。但風夕繼位卻修國書派人專程呈報祺帝,並發詔通告天下。

仁已十七年四月十八日晨,紫英殿。

這是新王繼位後的第一次早朝,風夕身著玄色王服,頭戴以紅玉為骨、嵌以一百六十八顆南海珍珠的王冠,高高端坐於王座上,透過王冠垂下的細密珠簾看著殿下三跪九叩向她參拜的臣子,聽著他們響徹整個大殿的哄亮恭祝聲,恍惚間有絲明了,皇朝、豐息他們為何會如此著迷於爭奪天下,那種萬萬人之上的感覺確實讓人飄飄然!

「有本奏來,無本退朝!」內侍尖細的嗓音在大殿響。

「臣李羨有事啟奏。」一名武將排眾而出。

「講。」風夕沉靜的聲音響起。

「臣今晨收到急報,華國華王率十萬大軍向我風國邊境壓來,請我王定奪!」

此言一出,眾朝臣嘩然。

「李將軍,華軍現離邊境還有多遠?」風夕卻不慌不忙的問道。

「其先鋒約距七天路程。」

「知道了,你先退下。」

「是!」

李羨才退下,而諸朝臣已顧不得王還在殿上,有的嚇得臉色發白,有些已在竊竊私語,有些不斷抬頭窺視王座之上的人,想從這位年輕的女王臉上找出幾分慌亂。

風夕俯視殿下群臣,心中冷笑幾聲,都怪父王平日精神都集中在他的那些琴棋書畫花鳥古玩上,而風國,內近五十年未曾有過動亂,外不主動與他國動兵,比起其它五國來說,相對的便要安定多了,但安逸久了便養出了這些好吃懶做只會享受的臣子,幸好……幸好還有幾個能用的!

「各位大人都聽到了吧?」清幽的聲音壓過那些私語聲。

「臣等都聽到了。」諸臣齊聲答道。

「那各位大人有何高見?」

此言一出,底下便安靜了會兒。

「怎麼?各位大人都白長了腦袋白長了一張嘴嗎?」風夕的聲音冷了幾分。

「臣認為還是議和為佳,這可免我國百姓受苦。」一名年約五旬,三縷長須的大人道。

「哦?議和?請問向大人,要怎麼個議和法?」風夕聲音溫和有禮。

「華軍挾勢而來,不過是想得些金銀城池,我國可將陽城、原城、厲城三城相送,再送金葉十萬,我想華王定會退兵。」向大人搖頭晃腦答道。

「哦……」風夕不喜不怒,拖長聲音哦了一聲,然後再問:「請問各位大人是否同意向大人之說?可還有其它提議?」

「臣認為應議和之說可成,但割城即可,無須再送金葉十萬。」

「臣認為不可割城,但可送金葉二十萬。」

「臣認為憑我風國十萬禁軍及風雲騎之威名,可與華國一戰。」

「臣認為可先戰,敗則議和。」

……

風夕聽著底下的議論聲,心中感慨不已,若自己是個足不出宮門的王者會如何?是否即任他們一干人說什麼便聽什麼、做什麼?

看看底下說得差不多了,遞個眼色與侍立在旁的內侍,內侍明了,一聲咳嗽聲響起,然後尖細的嗓音喝道:「肅靜!」

群臣猛然想起身在何處,馬上噤聲。

「李將軍,你認為該如何辦?」風夕問向剛才退下後即一聲不吭的李羨。

此人年約四十,身材雖不高大但壯實,武藝高強,為十萬禁衛軍統領,前代風王極為信任,且十五年前與華國一戰成名,也是天下有名的將領。

「李羨願領禁衛軍前往厲城,與華軍一戰,定不讓華軍踏入城門半步!」李羨沉聲道。

「總算有個說人話的!」風夕冷冷一聲低笑,雖笑,卻讓底下之人全打了個哆嗦。

在風王還在世時,風國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王是惜雲公主!

風王曾親口贊道:惜雲文能治世,武能安邦!

惜雲公主十歲曾作一篇《論景台十策》而壓倒當年的狀元,十五歲作《論為政》將治世之道闡述得條理分明,頭頭是道,且精闢犀利,一言而中要害!而後作的《八行詩》、《集花詞》等為閨閣女子所喜愛而至人人能誦。

而說到武,諸人不由更是冒冷汗,想惜雲公主十二歲時曾一劍斬斷禁衛軍大將李羨將軍的龍環大刀!十四歲時以三丈白綾獨戰五百名將士,而最後的結果是五百名將士手中兵器全部被白綾絞上看武台!更不用提她一手創建的風雲騎,風雲騎任何一將的威名現今都在李羨大將軍之上!

風王對惜雲公主言聽計從,風國真正的決策者早就是公主殿下了。若非公主常年不在宮中,這個王位或許早幾年前便是由她坐上了。

「馮大人。」

在眾人正自冒冷汗時,風夕忽然喚道。

半晌後才聽得一個有些蒼老嘶啞但中氣十足的聲音答道:「臣馮京在。」

「應該睡足了吧?」風夕似笑非笑的看著這剛才一直置身於外,閉目養神的三朝元老。

「臣從昨日酉時睡至今日辰時,謝我王關心,臣睡足了。」馮京一本正經的答道。

「那就好。」風夕淡笑點頭,然後猛的又聲音一沉,「馮京聽旨!」

「臣恭聽!」馮京上前三步,跪下聽旨。

「華軍將至,本王將往厲城親戰,命爾為監國,本王不在期間,總領朝政,百官聽你號令!」風夕的話簡短有力。

「臣遵旨!」馮京領命。

「李將軍。」

「臣在!」

「十萬禁軍,你帶五萬禁軍前往晏城駐守。」

李羨一頓,然後垂首答道:「臣遵旨!」

「謝將軍。」

「臣在!」一名臉上皺紋深刻的老將上前。

「另五萬禁軍由你統領,好好守護風都,另王宮內不許任何人出入,直至本王回都!」

「臣遵旨!」

「風雲騎所有將領!」

「臣等在!」風雲騎除已領令前往晏城之包承與前往厲城之徐淵外,其餘齊、修、林、程排眾而出,齊聲應道。

「隨我前往厲城!」

「是!」哄亮的回答聲響徹大殿。

「嗯。」風夕點點頭,然後再看向其它大臣,聲音變得冷肅,「至於其它大人們,請各安職守!並不要給我生出什麼謠言,以亂民心!若有,那麼……待本王回來後,以犯我軍法處置!」

此言一出,那些冷汗才幹的人又開始冒汗了。

以軍法處置!

想想風雲騎的軍法……那汗便快要濕透衣裳了!

「沒事就退朝。」風夕淡淡吩咐道。

「退朝!」內侍聲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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