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宮的皇極宮終於開宮了,第一個踏入的便是世子蘭息。
豐王靜靜的躺於王床上,一雙墨黑的眼眸此時卻已無昔日的犀利明芒,有些黯淡的盯著床頂上那明黃色的龍帳,雲霧中的龍身時隱時現,龍頭昂向九天。
「大王,世子到了。」耳邊響起內侍輕輕的聲音。
轉過頭,蘭息已立於床前,神情平靜得莫測高深,臉上掛著那似永不會褪去的雍雅淺笑。
「你們都退下。」豐王吩咐著。
「是。」所有的內侍、宮人全部悄悄退下。
「不知父王召見兒臣所為何事?」蘭息微微一躬身。
「坐下吧。」豐王抬抬手道。
「多謝父王。」蘭息在床前的錦凳上落座。
豐王看著蘭息,靜靜的看著他所有子女中最聰明也最可怕的兒子。
「現在你滿意了吧?」終於,豐王開口。
「滿意?」蘭息似有些疑惑,抬眸看著豐王,「不知父王指什麼?」
豐王扯唇費力的笑笑,臉上的菊紋已是蒼白色,「你用不著跟我裝,即算你可騙得天下人,但卻騙不過我,不要忘了你可是我兒子,知子莫若父!」
蘭息聞言也笑笑,笑得雲淡風清:「父王的兒子太多了,不一定每一個都了解得那麼清楚的。」
對於這似有些不敬的話,豐王卻是平靜對之,看著那雙與自己極為相似的眼眸,那樣的黑、那樣的深,「你就如此的恨我嗎?你這樣做便能消了恨淡了怨嗎?」
「恨?怨?」蘭息似有些疑惑又有些好笑的反問著,「父王,兒臣孝順您都來不及,哪來什麼恨、怨的?況且……您也知道,兒臣最會做的事就是讓自己的日子過得舒心愜意,又豈會自尋煩惱!」
豐王卻只是定定的盯著他,似想透射他的內心一般,良久移開眸,看著帳頂綉著的飛龍,輕輕的、似是嘆息著道:「這些年來,你不就……你不就想為你母后報仇嗎?」
「為母后報仇?」蘭息聽著似乎更加奇怪了,黑眸看著父親,含著一絲極淺的卻可以讓人看得明白的諷意,「母后當年不是為著救您而在皇極宮被刺客所殺嗎?而且那刺客早就被您『千刀萬剮』了,那仇早就報了!」
豐王忽然閉上眼睛,似是回憶著什麼,又似迴避著他不能也不忍目睹之事,片刻後,聲音略有些嘶啞的開口:「本來我以為你是不知道的,畢竟那時你也才四歲,可是四歲的你卻敢將弟弟從百級台階上推下,那時我就懷疑著,難道你竟知曉真象?可是你實是聰明至極的孩子,我實在是……捨不得你,想著你還那麼小,日子久了,或也就忘了,況且你四弟被你弄得終身殘病,你那恨或也能消了,只是想不到,二十二年了,你卻從來沒有忘記過,原來你一直……」
說至此忽停住了,緊緊的閉著雙眸,床榻邊垂著的手也不由握緊,蒼白的皮膚上青筋暴起,「你……當日息風台上,任穿雨那一聲驚叫阻風王救我,你……竟是如此恨我?要親見我死於刺客手中?四王兒他們雖有異心,但以你之能,登位後完全可壓制住他們……息風台之事本也不會發生,可你……卻借他們這點異心將所有的……你竟是要將所有的親人全部除盡嗎?!」
說至最後聲音已是嘶啞不成語,呼吸紛亂急促,一雙眼睛猛然張開,眸光灼灼的似熾日的餘輝,看著眼前這個人,這個他既引以為傲同樣也讓他時刻防之戒之的兒子,「那些證據,我知你手中有一大堆……我若不處置他們,若吩咐你王叔將此事壓下來,你便要將之公佈於世對嗎?我不動手,你便要讓天下人震怒而殺之?!你真的就不肯留一個親人?真的只能唯你獨尊?!」
抬起手,微微張開,卻忽又垂下,落在胸口,似抓似撫,「當年……當年八弟說我心毒手狠,但你……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我……至少未曾趕盡殺絕,至少還留有餘地,可你……你若執意如此,你便是得天下,也不過一個『孤家寡人』!」
一氣說完這麼多話,豐王已是氣喘吁吁,眼眸緊緊的盯著蘭息,眸光似悲似憤,似傷似痛。
只是任豐王言詞如何鋒利,情緒如何激烈,蘭息卻只是神色淡然的聽著,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手心緊緊的似攥著什麼。
室中悄悄的,唯有豐王的呼吸聲。
「父王今日叫兒臣來就是為著教訓兒臣嗎?」良久後,蘭息淡淡的聲音終於響起,看著豐王那蒼白疲憊的容顏,心頭卻是無動於衷,對於自己的父親,竟提不起絲毫的感覺,哪怕是一絲憎恨也好!可惜,竟如陌路之人一般,這算不算世間可悲之事?
「我已時日無多了,這個豐國很快便會交到你手中了,希望你到此為止。」豐王平息心緒,有絲疲倦的閉上眼睛,蒼白的臉上無一絲血色,「他們畢竟是你血脈相系的親人!」
「呵呵……血脈相系的親人……呵呵……可我從未感覺過我有親人的!」蘭息忽然輕笑出聲,微微抬首,儀態優雅,可黑眸中卻無絲毫笑意,透著千年雪峰的冷澈,靜靜的凍著人,「我只知道,自小起有很多想要我命的人,周圍全都是的!全是那些所謂的親人!」
此言一出,豐王忽然睜開眼,看著蘭息,微微嘆一口氣,卻是無語。
「不過父王你有一點倒是料錯了,我不曾恨過任何人的。」蘭息看著豐王微微搖頭,神情間竟有些惋惜,不知是有些惋惜這個錯誤的判定,還是惋惜著自己竟然不會恨任何人,「五歲的時候我就想通了這個問題,父親又如何?兄弟又如何?這世上……沒有人有義務要對你好的,對你壞那倒是理所當然的,畢竟人都是自私自利的!所以啊……那些人、那些事,我早就看透了,習慣了……」
那語氣是那樣的淡然,淡得沒有一絲感情,聲音如平緩的水波,流過無痕,垂首,攤開掌心,露出一支被攔腰折斷的翠玉釵的,那翠綠色的釵身、那細細的釵尖兒上都沾著暗黑色的東西,那是……乾涸很久很久了的血跡!
「父王應該認識這支釵吧?您也知道,兒臣自小記憶不錯,過目的東西都不會忘,這支玉釵不是母后之物,可它卻藏於母后的發中。」蘭息拈起那支玉釵湊近豐王,似要他看個清楚,又似要他聞那釵上乾涸的血腥味,「母后死後,兒臣竟多次夢到她,她手中總拿著一支染著血的翠玉釵,一雙眼睛流著血淚的看著兒臣……那樣的痛苦而悲傷……兒臣日夜不得安息。」說著忽抬首盯著豐王的眼睛,微微勾唇笑笑,笑容薄而涼,瞳眸如冰無溫,「你知道,那做過虧心事的,只要稍稍試探一下便會惶惶的露出馬腳了。」
說罷他收回玉釵,看著那尖尖的釵尖兒,指尖輕輕的撫著釵尖兒上的那褐黑色的血跡,「這些血是母后的吧?母后既不肯安息,身為人子的,當然也要略盡孝心!所以……這豐國啊,便是有血緣又如何?所有的人不但陌生,而且是要取我命的敵人!那我做這些事又什麼不對呢?這所做的、所有的一切不過是我對母后───這世上、我四歲前唯一曾擁有的一縷親情───所盡的一點孝道,以及……我要拿到我所想要的東西!」
話依然是淡淡的、優雅的吐出,沒有絲毫的激動也沒有絲毫的憤恨,抬眸似笑非笑的看著豐王,「所以父王不要認為兒臣是為了什麼仇啊恨啊的,那些在兒臣看來實是可笑!這世上沒有什麼能左右兒臣的,兒臣想做便做,想要便要。」
豐王靜靜的看著床前端坐著的兒子,那樣的儀容,那樣的氣度,那樣平靜的神情,那樣……無情的話語……多像昔日的自己!
「至於父王認為兒臣做得過分……那這些年來,你那位尊貴的百里王后……你那些聰明孝順的『王兒』對兒臣所做的算什麼?那些便不過分嗎?那些便不算心狠手毒嗎?」蘭息繼續說道,垂眸看著手中的玉釵,指尖輕輕的彈彈釵尖,卻似彈在豐王的心口,「父王,這些年,兒臣若稍稍笨一點,便是有百條命也不夠用的!」
抬首看著似是面無表情又似無言以對的豐王,蘭息雍雅笑笑,微微俯身湊近,墨玉似的眸子無波無緒的看著豐王,眸光冰涼涼的,「若要說兒臣心狠無情,那父王您呢?不提你當年……便是這些年,您何曾不知您那位王后的所作所作為,可你又何曾干預過?又何曾伸出過手拉一下兒臣?」
身子微微後退,端正的坐回錦凳上,笑容越來越淡,聲音越來越輕,可是神情卻依然無恨無憎,指尖不斷的撫著那釵尖上的血跡,似要想擦去那血跡,又似是無限珍惜的輕輕撫觸,「這世間無情的人何其之多,兒臣……呵呵……也不過其中一員,兒臣不過是要自己好好的、好好的活著罷,何錯之有!」
「本王是沒有資格說教你,但是……」靜默的豐王終於開口,那雙墨黑的眸子忽湧出一抹溫情,似有些遺憾又似有些無奈的看著兒子,「本王這一生……天下贊曰『睿智無雙、經天緯地',但本王總記得昔年登位之時八弟曾說過'虛情偽善、自私冷酷、殘忍狠厲』,雖然這些年來,八弟再也未曾說過這樣的話,但本王知道,本王算不得好人,一生只為自己活著,得位得權、得名得利,看似極其風光榮華,可是……也要到這一刻我才知道我活得有多失敗!息兒,所有的子女中你最聰明,但也最像我,我不希望你最後也如我一般,活到最後,卻不知自己一生得了些什麼又抓住了些什麼……」
豐王抬手看著自己的雙手,張開十指,只是一層蒼白的皮包裹著嶙嶙瘦骨,那手是什麼也無力抓住的。
「我一生……擁有很多的美人,還有二十多名子女,可並不曾放在心上,給了他們高貴的地位,給了他們享不盡的榮華,可是卻從未給過真心!沒有真心相待的,又豈能得一份真心?息兒,你難道真要走我的老路嗎?真要如我一般一無所有的走嗎?」豐王移眸看著蘭息,那眼中竟有著憐愛,有著疼惜,「息兒,對人做絕便是對已做絕,留一點餘地吧,這或是父王這一生唯一能留給你的───忠告!」
「呵呵……父王啊,你現在才想起為人父嗎?」蘭息淺淺的、輕輕的笑著,黑眸平靜的看著父親,看著那雙映著自己的黑眸,終於伸出手,輕輕一握那瘦得只剩骨頭的手,「您放心,自此以後,您那些聰明的兒子應該也知收斂,那便也可平安到老,您也知道的,兒臣愛潔的,不喜歡弄髒自己的手。」
「息兒,你真的不恨父王?」豐王卻執著的問著這一句。
蘭息眉頭微微一挑,這個聖明著稱的父王今日何以至此?感慨、懊悔、憂心……因為蒼老與死亡嗎?輕輕搖頭,「兒臣真的從未恨過您,以及這個豐國的任何人!」
「無愛便無恨嗎?」豐王忽笑笑,笑得有些荒涼而寥落,「罷了,罷了,你去吧。」
「兒臣拜別父王。」蘭息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一個禮,這或是此生唯一的一次了!
「嗯。」豐王微微點頭,眸光微有些依戀的看著蘭息轉身離去。
蘭息走至門邊,忽又停步,回頭看著豐王,「父王,兒臣不會如你一樣的,您一生也不知到底要什麼,最後也未能抓住什麼,但兒臣知道自己要什麼。」那無波的黑眸一瞬間綻現雪亮的光芒,「兒臣要將這萬里江山踏於足下,以及那個伴我百世滄桑,攜手同涉刀山劍海的人!這兩樣兒臣都會抓到手的!」
說完拉開門,一道陽光穿透那珠簾射入。
「你就這麼肯定她會伴你百世滄桑,伴你刀山劍海?」身後忽然傳來豐王極輕極淡的聲音,「雙王可以同步嗎?」
抬起的腳步不由一頓,片刻後,轉身回頭,面上笑容可掬,「父王,兒臣差點忘了告訴您,您那位百里王后,您若真是疼惜她……那便不要讓兒臣再看到她,母后……她依然時不時來看望兒臣的!」
那樣和如春風的笑,那樣俊雅的模樣,那樣親切的語氣……這些都不能掩去那雙黑眸中凍徹骨的冷酷!豐王見之也不由心神一凜!
拂開珠簾,跨門而出,悶熱的空氣迎面撲來,拂拂衣袖,似拂去那室中染了一身的藥味,抬首,艷陽高掛,金芒刺目。
「這皇極宮真該埋葬了。」那呢喃似的低語彷彿是要說與風中的某人聽,攤開手,看一眼手心的半截翠玉釵,然後一揮,那玉釵便射入皇極宮高高的屋樑中,沒入木樑中只露一個綠點,「母后,再見了!」
仁已十八年五月初,豐王駕崩,世子蘭息在昭明殿繼位。
同年五月中旬,皇國皇王退位,世子皇朝繼位為王。
而同時,白、南兩國卻又向王域發起戰爭,不過半月時間,各得一城。
六月初,皇朝以玄尊令號召天下英雄:鏟腐朝,結亂世。清天下,建功勛!
此言一出,那些對東朝帝國早已失望徹底的、想創一番功業的、想名留青史的莫不響而應之,皆投奔其營。
六月七日,皇朝發出詔書:自孤立志以來,漫漫長途,幸得玉公子無緣傾心指點幫助,才得有孤今日。孤本欲拜為太宰,奈其無青雲之志,意在高山流水。今孤拜其為王師,凡皇國子民皆尊之!
此詔一出,那些或還有些猶疑的此時便皆下定決心。心懷天下,天人風骨的玉公子都願助皇王,那我等還有何可害怕疑慮的?而那些昔日受其恩的、衷心崇拜追隨玉無緣的此時也莫不投效皇朝麾下!一時之間,各國各地投奔往皇國的不計其數!
皇朝發出詔令後,華國華王也發出告天下書,與皇國締結盟約,兩國一體,共同開創新乾坤!
而同時,豐國新王蘭息與風國女王惜雲於豐都締結盟約,誓兩國一體,共同進退,並齊發王詔號召天下英豪:伐亂臣逆賊,撫普天蒼生,還清宇於天下!
此詔自得到忠心於東朝帝國、不恥皇、華公然背叛之行、痛恨於白南兩國屢發戰爭屢犯帝顏之人的響應,尤以王域深受戰亂之苦的百姓為甚,並那些想結束這個亂世,想重還太平的有識之士,以及那些再三品味「還清宇於天下」而有所得的有志之人的追隨!
白風、黑豐國雖無天下第一公子的支持,但那白風黑息即為風王、息王的傳言卻是越傳越廣,白風黑息名頭的響亮決不遜於玉無緣,且加蘭息昔年的有意為之,天下受其恩之人不知幾多,所以那些要報恩的,那些或崇白風夕或崇黑豐息之人莫不投往白風、黑豐國!
六月十八日,天氣十分的晴朗,朗日高懸於空,熾輝灑遍九州。
皇都武夷台乃皇國君王點將台,今日皇王將於此封將,並檢閱三軍,此時高台之上旌旗搖曳,長槍林立,靜然無聲,卻自透一種莊嚴肅穆之氣!
從台下至台上,隔著長長的、高高的數百級台階,此時,遠遠的即見兩道人影在快速的奔跑著,若是老兵,自知這是每年都會上演的「爭位」之戲,有經驗者,雖筆直而立,但一雙眼睛卻瞟向台下,一雙耳朵莫不拉長!
「你這臭女人,給我站住,這次說什麼也不能讓你奪了我的位置!」一個男音十分張狂的叫囂著。
「哼,你這頭蠢驢,有本事就贏過我再說!」一個女音毫不客氣的反駁著。
「死女人,我就不信我這次跑不贏你!」男子加快腳步,這般急速的奔跑,依然語氣不斷,足見其功力深厚。
「你哪次不是這麼說的,可沒一次贏過,沒用的笨牛!」女子嘲諷道,腳下也是毫不放慢,總是領先男子兩個台階。
「你這臭婆娘,竟敢罵我!你竟敢以下犯上,我要叫王兄砍了你!」男子威脅著,施盡全力追趕著女子,奈何總不能超越。
「誰為上?誰為下?你那腦子真是比牛還笨啊!風霜雪雨你排名最末啊,姑奶奶領先你兩位!」女子得意之餘還不望回頭齜牙咧嘴取笑著身後的男子。
「你給我停下!」男子趁著女子回頭的那一剎那伸手抓向其左臂。
「哼,你抓得住嗎?」女子手腕一轉,如靈蛇般脫出他的魔爪。
「這不就抓著了嗎?」男子右手雖未能抓住女子,可左手卻一伸,揪住了女子的長髮。
「你這小人,快給我放手!」女子頭皮一痛,抬起左足即踢向男子左腕。
「今天本公子就要站在第一位『風'之上,好不容易抓住你這女人,豈能這麼輕易饒了你!」男子左手一縮躲開女子一踢,右手卻緊緊抓住了女子的右臂。
「你想站在'風'位上?別做夢了,王說過,皇國永遠只有一個烈風將軍!你還是乖乖的做你最末的雷雨將軍吧!」女子雖右臂被抓,但身子一轉,左手一伸,抓住了男子的領口,兩人此時便扭在了一塊,既不能進,也不能退。
而後面,一個淡藍色人影不緊不慢的從容走來。
「你快放手,臭女人!再不放手,雪菩薩就要趕上來了!」
「放心吧,人家可不象你一樣沒用又小氣,只記著區區虛名!」
「臭女人,什麼虛名,這叫實名,本公子無論哪方面都在你之上,怎麼可以叫你這小女人壓在我頭上,今天本公子要麼排風位,要麼便要將名號重排為『雨雪霜』!」男子一邊抬步往前踏去,一邊不忘壓制住女子讓她不得動彈。
可女子顯然不是省油的燈,左足一勾,便將男子跨出的腳步勾回,同時右足迅速前跨一步,「你這笨牛,怎麼樣,敢看不起女人?你現在又輸了一步了!」
「女人本就應該呆在家裡帶孩子做飯侍候老公,而且還應該嬌柔秀美溫良恭儉,哪有像你這樣的,不但長得像個男人,還跑來跟男人爭位的!」男子眼見又被她跨前一步,當下一扯,仗著力大,又將女子又扯退一步。
「哼!張口一個女人,閉口一個女人,女人怎麼啦?我這個女人就比你這個臭男人強!」女子左掌一抬,化為一記左勾拳直擊男子下巴。
「哼!你這一點微末技量算得什麼,你以為你排名第二是實至名歸啊?還不是王兄看你一女子可憐你才讓你站了第二位!」男子身子一轉,右手放手女子右臂,反手一握,便擋住了女子的拳擊。
「嘻嘻……我這點微末技量是不算什麼。」女子聞言反倒嘻嘻一笑,然後那被男子握在掌中的拳頭忽然伸出露在掌外的小指,手腕微一動,一個巧勁便脫出男子的掌控,尖尖的指甲看似極其輕巧的一划,「可是風王惜雲呢?你敢說那女人算不得什麼嗎?你到了人家面前還得下跪呢!」
話音落時,便聽得男子一聲慘叫:「你這個陰險的女人,竟敢用指甲暗傷我的手掌?!我就知道你這臭女人妒忌本公子的手長得比你好看!」
「少噁心了!」女子一聲冷叱,「你不是瞧不起女人嘛,我就用女人獨有的武器讓你知道厲害!」
「你這個歹毒的女人……」男子捧著右掌,看著掌心那道血痕,雖不很深,卻是十分的痛,不由連連呼氣吹著掌心,一邊猶是大聲斥責女子,「每次都用這些陰狠的招數,就算贏也贏得不光彩!你已如此,哼,那個什麼風惜雲肯定更加陰毒,否則哪來那麼大的名聲!」
「風王陰毒?哈哈……」女子聞言不由放聲大笑,手指著男子,「你果然是井底之蛙!那樣一個連王都傾心讚嘆不已的絕世女子,你竟然說其陰毒?果然是有眼無珠、鼠目寸光之輩,你這一輩子也就只能當個最末的『雷雨將軍'了!」
「確是有眼無珠!」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插入女子的笑聲中,清晰入耳。
「雪菩薩,你竟敢幫這個女人?!身為男人你竟然站到她那一邊?!」男子聞聲轉首一看,不由大呼小叫起來。
「活該!誰叫你說人家的夢中的仙子陰毒!」女子在一旁涼涼的笑道。
「夢中仙子?」男子又一聲怪叫,目光從上至下的將眼前這個冷如雪的人打量了一遍,猶是有些懷疑的道,「這個冰人也會喜歡人?」
「人家可比你有眼光多了,一眼相中的就是天下第一的女子!」女子嘲諷著男子,然後抬首望天,似是無限幽怨的低嘆著,「雪空……雪空……唉……結果竟終是一場空,人家可是要嫁給豐國的息王了!」說罷以手拭淚,似是無限落寞傷懷,與她一身青色鎧甲英姿颯爽的模樣相襯實是有些滑稽。
蕭雪空冷冷的瞅著眼前一副傷心模樣的秋九霜,卻不說話,眼中雪芒如刺,射得人肌膚生痛,而那眼珠竟泛起微藍。
「哈哈……雪人竟然生氣了!」一旁的男子看著誇張的拍手大笑。
他年約二十三左右,一身金黃色的鎧甲,發束以金冠,劍眉挺鼻,古銅色的肌膚,身材高大,十分英挺,唯有一雙眼睛格外的大,眼眸轉動之時,竟是晶光流溢,動人心魂,這樣的眼睛,俗稱「桃花眼」,而此人正是皇國的四公子雷雨將軍皇雨。
蕭雪空眼眸一轉,定定的盯在皇雨身上,那眼光如一柄雪劍瞬間即刺到。
「咳咳……咳咳……」皇雨冷不防的被他雪眸一射,心猛的一跳,一口氣卡在喉嚨,讓他難受的咳起來,「你……你不要嚇我好不好?本……本公子嬌貴體弱……咳……咳……若是嚇出病來,你擔當不起!」
「兩個瘋子!」片刻後,蕭雪空冷冷的丟下一句,然後抬步向武夷台走去。
「什麼?你竟敢罵我瘋子!」
秋九霜與皇雨兩人同時叫起來,然後齊齊抬步追向蕭雪空,一左一右伸臂抓向他,只是手還未觸及那淡藍色的衣衫,一股寒意凌空籠下,雪芒如雨四面襲來!
「呀!」兩人同時一聲驚叫,然後同時使盡全力往後一躍,半空中一個翻身再後躍一丈,總算避開了那一片芒雨。
雪芒散去時,聽得「叮」的一聲微響,那是掃雪劍回鞘的聲音。
「你這雪人,竟敢突襲我!」秋九霜與皇雨又齊聲叫起來,一左一右指著蕭雪空,「你竟敢以下犯上!」
兩人說完不由同時瞅對方一眼,然後又齊叫道:「你幹麼偷學我的話!」
蕭雪空冷冷看兩人一眼,然後冷冷吐一句:「反應一樣,倒是天生一對!」
「什麼!誰和這個有眼無珠、自大張狂、自戀無知、超級無能的男人是一對啦!」
「什麼!誰和這個粗魯低俗、無才無貌、無德無能、超級狂妄的女人是一對啦!」
兩人又同時叫起來。
「你……你這臭女人!竟然說本公子有眼無珠、自大張狂、自戀無知、超級無能?!你……你這臭女人,長著這麼一張毒嘴,你一輩子都嫁不出去!」皇雨指著秋九霜叫道,一雙桃花眼此時射出的怒焰足以燃滅所有桃花。
「你還不是罵本姑娘粗魯低俗、無才無貌、無德無能、超級狂妄!」秋九霜一張臉此時倒真罩了九層寒霜,目光如霜寒光凜凜,長指恨不能化為利劍刺向對面那個男人,「你這斤斤計較、小氣透頂的男人才會一輩子都娶不到老婆!」
「哼!本公子就算娶不老婆也不要娶你這凶婆娘!」
「這天下就算只剩你和這個雪人,我也願嫁這雪人凍死也不要嫁你這鼠輩!」
……
兩人不依不饒的吵了起來,而蕭雪空卻似未曾聽聞一般,抬首看著天空,萬里無雲,碧空如洗。
蕭澗,你有沒有其它的名字?比如說叫雪空什麼的,你的眼睛就象雪原上的那一抹藍空,透明而純凈,很美很美的……你不應該穿這種白如雪的衣服……你適合穿淡藍色,象天空那樣的藍……
恍惚間,那碧藍的天空如鏡般倒映出那個女子,長長飄散著的黑髮,額際一輪如雪似月的玉飾,那一臉趣意無忌的淺笑,那一雙清光流溢的星眸……顯得那樣真實,卻是那樣的遙遠!
雪原藍空……透明純凈……那些都會消逝了,以後……戰火會燒透那藍空,鮮血會污盡那雪原……再也不會有了……便是昔日那一點點情誼也會消逝無跡了!
「你說這雪人在發什麼呆啊?」皇雨看著獃獃矗立著的蕭雪空問道。
原本吵著的兩人不知何時竟停止了爭吵。
「肯定又是在想那什麼雪什麼空什麼藍什麼原的。」秋九霜撇撇嘴不以為然道。
皇雨悄悄的走至蕭雪空身邊,輕輕的扯扯他的衣袖,低低的喚著:「雪人,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你何時娶我。」冷不防蕭雪空忽然回頭道。
「什麼?!」皇雨聞言馬上跳開一丈。
「你不是說過要娶我嗎?」說出這樣的話來,蕭雪空依然是容如霜雪,語氣如冰。
「那個……這……那……那是因為……嗯……那時我以為你是女人嘛,所以……現在……既然你是男人,我當然不能娶你!」皇雨結結巴巴的道,一雙手伸出擋在前面,似怕蕭雪空突然走近,「雪人,雖然你長得比皇國所有女人都漂亮,差不多跟那個號稱東朝第一美人的王嫂一樣美,但我……即算這天下只剩你和這個臭女人,那我也寧願娶那個臭女人!」
「哈哈……你這自大狂……哈哈……也有被噎著的時候!」秋九霜在一旁看著直笑,這世上還有什麼能比整到眼前這個臭男人還要高興的事,只不過轉念一想,馬上又叫道,「這天下就算只剩你一個男人,本姑娘也不要嫁你!」
「你以為我願意娶你呀?!」皇雨馬上轉頭瞪向秋九霜,「我這不是沒辦法才出如此下策嗎?」
「下策?」秋九霜雙眼一瞪,抬步走向皇雨,「你能娶到本姑娘是你修了十輩子才修到的福氣,你竟敢說娶我是下策?!」
「你看看……你也拿面鏡子照照看!」皇雨指著秋九霜,「要身材沒身材,要美貌沒美貌,要品味沒品味,要素質沒素質,要修養沒修養,要氣質沒氣質……總之,你一無是處!而你竟還好意思說十世福氣?!你這女人不但狂妄,而且還臉皮超厚!」
「看看到底是誰臉皮厚!」秋九霜手一伸,一掌拍向皇雨胸前。
「果然粗魯!每次都是說不過時就動手!」皇雨一把躲開,同時還一掌。
秋九霜身子一縱,躲過那一擊,然後半空中雙足踢向皇雨肩膀,皇雨雙掌揚起,半途中化掌為爪直抓向秋九霜雙足。
忽然秋九霜收足落地,一聲細細的低呼:「王!」
「王兄來了?」
皇雨慌忙轉頭看向長階下,誰知頭才一轉,頸後一麻,緊接著身子騰空而起,那長階竟離他越來越遠,耳邊響起秋九霜得意的笑語:「你就以大禮去迎接王吧!」
然後頸後一松,身子便往後墜去,這一剎那明白是怎麼回事,不由大叫道:「秋九霜,你這臭女人!竟然詭計暗算我!」
閉上雙目,不敢看向那青石板的台階,穴道被點,這一下可要摔個結實了,唔,我可憐的身體!
「唉,你們又在鬧了。」那個溫和的嘆息聲響起的同時,皇雨只覺得腰際似被什麼一托,然後身子轉了一個圈,雙足一抵,似踩住了地板,睜開眼時,眼前正立著一個白衣如雪的人。
「無緣!無緣!我就知道你是世上最最好的人!你肯定知道我怕痛,所以才從九天上飛下來救我對不對?無緣,無緣,你為何不生為女子?!」皇雨長臂一伸,一把就抱住玉無緣,那臉上露出憾恨之情,一雙大大的桃花眼更是誇張的擠出兩滴水珠。
「皇雨。」玉無緣只是輕輕喚一聲,也不知他如何動的,身子便從皇雨的鐵臂中脫出。
「嗯。」皇雨大大的點了一下頭,一雙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著玉無緣,「無緣,你要和我說什麼?」
玉無緣搖搖頭,然後手指指他背後。
皇雨回頭一看,當下張口結舌,一張臉也瞬間變白,「王……王……王兄!」
只見下方長長的台階上儀仗華蓋、內侍宮女迤邐而來。
「他……他……怎麼這麼快就來了?我……我……」皇雨看著那越來越近的儀仗,侍者擁簇中那個紫色身影也越來越清晰,一時竟呆立著動彈不得。
「你還不快歸位?」玉無緣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的拍拍皇雨的肩膀,拍醒這個在人前驕傲無比、可只要一至王兄皇朝面前就口拙手笨、毫無自信的王子。
「是……是!我要……我要……」皇雨趕快迴轉身,只見前方的台階上早已無秋九霜、蕭雪空兩人的人影,「這兩個傢伙,太沒有同僚之義了!」嘴中說著,腳下卻急速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