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此信以星火傳回國都齊恕將軍!」
「是!」
一道敏捷的身影在夜空中一閃而逝。
「星火傳令?夕兒,發生了什麼事嗎?」一旁的久微將一杯熱茶遞給惜雲。
「沒什麼。」惜雲啜一口茶,甘泉入喉,清香繞齒,不由長長嘆息,「久微,你泡的茶比六韻泡的就是要香!」
「既然無事,那你為何以星火傳信?」久微卻依舊關心著前一個問題。
「嗯……」惜雲輕輕晃一晃茶杯,目光追逐著杯中沉沉浮浮的翠綠茶葉,「今日久容說,城中此時能參戰的人不足三萬,我在想……或許我應該做些準備才是。」
「喔。」久微不再追問。
「久微……」惜雲放下茶杯看著他,似是欲言又止。
「什麼?」久微看著她,似有些奇怪她此時的踟躕。
惜雲抬手托腮,目光定定的看在某個點上,沉思良久後道:「我在想,這世上……」說到此忽又斷了,片刻後才聽得她低不可聞的呢語,「可不可以信……會不會信呢……」
這樣的片語無法令人明白她到底說的是什麼,但久微卻了解她的心思的,只不過……他無法回答她,也不好回答她。
「今晚宵夜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他只能如此的說。
十月十八日,對於涓城的百姓來講,這一天跟平常沒有什麼不同,太陽一早就高高掛起,秋風微帶涼意的掃起地上的黃葉,那山坡上的野菊正爛漫多姿的鋪滿了一坡,大人們開始一天的忙活,孩子們聚在野坡上開始他們的遊戲……這涓城似乎除了主人換成風國那位美麗高貴的女王外,其它的並未有什麼改變。
而一大早,那位涓城百姓眼中美麗又可親的女王正在官邸中悠閑的享用著久微做出的既美觀又美味的早餐,可聽得部下的稟告時也不由略略拔高了聲音:「東大將軍率領八萬禁衛軍正前往涓城討伐我而來?」
「是的,據探所報,東將軍的前鋒大軍已離涓城不到五日路程。」林璣答道。身旁的修久容則靜靜的看著他的王,不見惶恐與不見焦銳,只是自信的認為不論什麼事情,到了他的王面前都會迎刃而解。
「喔。」惜雲淡淡的應一聲不再說話,然後專心的解決起未吃完的早餐,一碗浮著幾朵淺黃色菊花的清粥,一碟小小的形似蓮花的包子,當然,她此時的吃相絕對是優雅而斯文的,維持著她女王的端靜儀容。
女王進餐之時兩名部將並未感到有絲毫不自在或是無聊。
林璣搬了一張椅子在久微身旁坐下,以只有兩人才可以聽到的聲音小小的打個商量,是不是可以打破只為王做飯的原則,發發小善心,哪天也做如此漂亮又可口的食物給他們吃吃?但沒有得到回答,因為久微只是面帶微笑的看著吃得津津有味的惜雲。而久容則就在林璣的椅下席地盤膝而坐,目光似有些茫然失神的盯在牆壁上的一幅山水畫上,不過了解他的人自是知道他此時是在沉思著。
「這位東大將軍可不同於一般的武將。」
緊閉的書房中,惜雲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對於對手的一種肯定。
「若華王來,那他便是領十萬爭天騎也沒什麼好怕的,可若是這位東將軍,那麼他便是領五萬金衣騎那也絕對是可怕的敵人!」
「王,是否要將徐淵與程知召回?」林璣問道。此時城中能上陣殺敵的風雲騎不過三萬,再加上兩員大將外出,而敵人卻有八萬之多,若要守住此城,實是有些艱難。
「時間不夠的。」修久容卻道,「在他們回來之前東將軍早就到涓城了。」
「嗯。」惜雲點點頭,「糧草、衣、葯等物資軍中絕不能短缺,況且他們也即達目的地,所以也不可半途而廢。」
「如若這樣……王,涓城城壁既薄又矮,實非堅守之城。」林璣道,「而且城中糧草又運走一半,算來我們的糧草也不過剛夠支撐二十天。」
「嗯……我們並一定要死守涓城的。」惜雲揮揮袖瀟洒起身,輕描淡寫的道,「東將軍雖為名將,但這十年來已很少踏出帝都……所以呀……」惜雲目光掃向部將,淺笑盈盈,「對於前輩,我們這些晚輩應該以禮相待,遠道相迎才是!」
「王……」林璣與修久容兩人眼眸同時一亮。
白皙修長的手指在地圖上輕巧的移動著,淡紅的唇畔吐出一道一道的策略與命令……
「臣謹遵王命!」房中兩將衷心拜服。
「嗯。」惜雲淡淡點頭,「這一戰能否全勝關鍵在於墨羽騎,所以……林璣,將本王手書即刻派人送往息王處!但東將軍定也料到我們此舉,所以送信之事你需特別安排,而且……必須親自交至息王手上!」
「是!」林璣領命。
「你們去準備吧。」惜雲揮揮手。
「臣等告退。」
兩將躬身退去後,久微依留在房中,從頭至尾,他都只是靜靜的看、聽。
惜雲從王座上起身,負手身後,仰首看著屋頂良久,最後長長嘆息,那一聲嘆息似是一種看破了某事而生出的一種憂患,又似是終於下了一個本不想下的決定的無奈。
「久微。」惜雲將目光移向一旁靜坐的久微,手臂微抬,長袖滑落,袖中的手是緊握著的,張開五指,一枚仿如潔雲飄於風中的令符現於掌心「這東西我現在交給你。」
「飛雲令?」久微看著她掌心顯露的那面令符,凝惑的問道,「這是風雲騎的帥令,為何交給我?」
「因為……」惜雲走近久微,附首於他耳邊,以低得只有他一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了一句話。
「……」久微聞言睜大眼睛驚愕無比的看著惜雲,似是不敢相信剛才所聞,震驚得久久不能言語。
「你都如此驚訝,那何況是他人。」惜雲微微一笑,卻是苦澀而略帶自嘲的一笑,「這便也是我不到萬不得以決不能走的一步,所以……久微,你一定不能在我跟你說的時間之前行動,必須、一定得在之後!」
「可是……夕兒,若……那樣你們……你可是十分之兇險!」久微眉心緊皺,眼眸中全是憂心,「你既已慮到這一步,那必是對……不能放心,既然如此,那又何需……不如直接……」
「不行!」惜雲卻斬釘截鐵道,「絕不可以在我定的時間之前!如果可以的話……」微微停頓片刻,然後悠悠長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無須動用此令,要知道啊,你此步一走,便決無退路,而那之後啊……」目光朦朧的望著某點,「真是無法想像啊……」
「無法想像?」久微目光帶著深思的看著惜雲,然後淡淡的一笑,那笑卻是帶著某種刺探、某種深長意味的,「還是不敢想像?又或是害怕他的反應?」
惜雲的目光卻依然落得遠遠的,似整個心魂都在遠處飄蕩著,以至似未能聽得久微的話,但是,在久微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卻開口了。
「久微,風雲騎、墨羽騎之所以還能算是融洽的走到現在,其中除了共同的目的之外,最重要的一點是因為兩軍的主帥—我和息王—我與他在國人眼中是夫妻一體,所以兩國、兩軍是理所當然的應相融一起。而我們倆能走到今天,是因為……不但是時局所致,也是因為我與他從江湖初識至而今已是十年有多!十年啊,人生的十年並不多,非親非故的兩個人人生中最好的那一段歲月卻是牽扯在一起的,不論我們如何不願承認,事實上……卻是真的有許許多多的東西是連結在一起的,是沒法分割捨棄的!」
說至此處,她抬起手,五指輕輕攏住眉心,臉上的神情是感慨而略帶苦澀的,「十年相識,按理來說,本應是相知相惜相信的知己才是,可是……」五指微微抖動,眼眸微閉,嘴角的那一絲苦意更甚了,「可是……我們……久微……就如他所說的,那種以命相許的信任……太難了,我們似乎都未曾許給對方!不能……也不敢啊!」
「夕兒……」久微垂眸看看手中那一枚飛雲令,又抬首看著她,看著她臉上那種複雜的神情,長長嘆息,「夕兒,其實……你是愛著他的是嗎?所以才會如此的矛盾,才會有如此複雜的感覺,也因此你才會如此的……」久微的話忽也悄悄止了,只是神情複雜而感慨的看著惜雲。
「久微……」惜雲抬手撫住臉,第一次,她的聲音是如此的脆弱,只因裡面承載太多太多的東西,「這便是我們的悲哀!我們都不是對方理想中的人,我們都不想……可是……偏偏啊……所以我們都是如此的不甘心,可又是如此的無可奈何!」
久微無言的看著她,那雙靈氣凝聚成的眼眸悲哀的看著她,心頭一遍又一遍的長長嘆息,一遍又一遍的無可奈何的嘆息……
「久微,這世上我最希望我能信任的就是他!」惜雲回首看著久微,那雙清眸仿如狂風掃過的湖面,「可是……我卻是如此的沒有把握!所以我必須有那一步,只是……一步走出,我們這十年來所有的……或都要在這一步中灰飛煙滅!到那時,不單是……我與他,便是墨羽騎與風雲騎、白風國與黑豐國、更甚至這個天下……」
「夕兒,若真到那時,你當如何?」這一句話久微本不想問,可是他卻還是問出口了,因為那個答案……他希望的答案……
但惜雲這一次沒有回答,放開撫在臉上的手,微微仰頭,目光穿透房門,似看向那不可知的未來,可眸中的那種驚濤已漸漸平息,臉上的神情已漸漸恢復風王所有的鎮定從容。
「當那一步踏出時……成,便是雙贏!敗,便是雙輸!」最後一字落下時,她的手緊負於身後,五指緊握,雙目中射出雪劍似的光芒,身形仿如凌雲蒼竹,無形中透著一種冷然的決絕!
恍惚間似有幽幽的長嘆沉沉的落入久微心中,看著帳中那個身影,白衣似雪,長發如墨,仿如一則黑與白的剪影,遺世立於高峰上,單薄卻又堅強、寂寥卻又傲然……
輕輕走上前,伸出手將那個朝堂上冷肅果斷的發號施令、戰場上氣勢萬千的揮軍殺敵的女王、此時卻是如此孤峭的孩子圈在懷中。
「夕兒……」低低的喚著,不知道要說何話,也不知道能說何話,唯一能做的便是敞開自己的懷抱,讓她稍稍棲息,稍得一絲溫暖與撫慰。
只是……眼前卻閃現昔日那閃著一雙快活、清亮無瑕的眼睛,在炫目的熾日下張狂無忌的飛入落日樓搶他手中烤雞的那個神采飛揚的身影……白風夕啊,再也無法回來了嗎?只是,他知道,眼前這個肩負著千斤重擔卻堅定孤峭、一雙睛眸時凝重內斂時冷鋒畢露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久微,我知道我可以信任你的,是可以以命相托的信任的。」惜雲將頭伏在久微的肩上,閉上眼,輕輕的、卻是安然的嘆息,「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的,我們……是親人!」
「你果然知道。」久微似乎並不詫異,抬手輕撫肩膀上的那顆腦袋,從頭頂順著那柔滑的青絲輕輕撫下,帶著無限疼愛與憐惜,還有著一份濃濃的寵溺與感動。
「我當然知道。」惜雲伸手抱住久微,嘴角浮起一絲淺淺的卻是真實的笑容,「久微,我之所以會走到這個戰場上來,其中之一是因為我要實現你的願望!當我與蘭息將這個天下握於手中時,我便可以實現你的願望!那也是我們風王族三百多年來都未曾遺忘的承諾!」
「我知道,我知道。」久微喃喃的輕語著,靈眸中隱有水光浮動,聲音隱帶一絲顫音,「所以我來到了你的身邊,我要看著你實現這願望與承諾!夕兒,我會守護著你的,我起誓!」輕輕捧起惜雲的臉,拂開她額際的髮絲,露出高高的額頭,額間的那一彎玉月瑩雪依舊。右手移向她的眉心,尾指竟隱約透著淡淡的青氣,指尖輕輕一點眉心,然後俯首,額際相碰,眉心相印,剎那間似有一縷青光在兩人眉心一閃,但眨眼即逝,幾疑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