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日,康城息王寢室外,鍾離、鍾園聽到息王一整天都在罵「該死的臭女人!」。他們不大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竟能讓王如此震怒,昨夜與風王不是處得好好的嗎?不過他們並不想去弄明白,只是小心翼翼的侍候著王。而除了王一反常態外,康城諸人基本上都安然無事,只是齊恕、徐淵、程知三位將軍面有異色,神情悲楚。
三十日,息王終於不再怒罵,但依整日閉門未出,城中諸事自有諸將安排妥當,所以也就沒有什麼事需要雙胞胎冒著生命危險去敲開那扇門。而以雙胞胎有限的目光所得的便是風王似乎不在城中,可城中似乎都知道。雙胞胎並不管這些,依只是小心的侍候著他們的王。
二月一日,清晨。
康城是平靜的,雖屯聚十萬大軍,但城中軍民相安。
風雲騎也是平靜的,雖然他們的王現在未在城中。在息王抵康城的第二日,風王即派齊恕將軍詔命全軍,因傷重未愈,須返帝都靜養,是以全軍聽從息王之命!
墨羽騎、風雲騎對於這一詔命都未有絲毫懷疑。那一日風王中箭息王驚亂之景、那一日初見為救風王而一夜蒼顏白髮的息王之容、那一日兩王於萬軍之前相擁之情,依清晰刻於腦中!
所有的人都相信兩王情深意重,兩國已融一體,榮辱與共,福禍相擔!
這一天,息王終於啟門而出,雙胞胎頓時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侍候。不過這一天的息王很好侍候,因為他基本上都待在書房,非常忙碌,至華燈初上,雙胞胎恭請他回房休息時,書房中一切井井有條。
二月二日。
蘭息照舊一大早便入了書房,雙胞胎侍候他吃過早點後便守候在門外。
「鍾離。」半晌後聽得裡面的叫喚,鍾離馬上推門而入。
「著人將此信送往蒼舒城,本王邀皇王明日辰時於蒼茫山頂一較棋藝!」
「是。」鍾離趕忙接信退下。
「鍾園。」
「在。」鍾園上前。
「召喬謹、端木、棄殊、齊恕、徐淵、程知六位將軍。」
「是。」鍾園領令而下。
待書房中再無他人之時,蘭息看向窗外,正風清日朗。
「該死的女了!」脫口而出的又是一聲怒叱。
窗外的明麗風景並不能熄滅他滿腔的怒火,而書房外守著的其它侍者對於王此種不符形象的怒罵在前幾日見識過後,便也不再稀奇了。
片刻後,門外傳來敲門聲。
「王,六位將軍已到。」
「進來。」蘭息平息心緒,端正容顏,在王座上從從容容的坐下。
畢竟該來的總不會遲,該面對的總不能跳過,該做的總是要擔當。
二月三日,皇息兩王蒼茫山會。
那一日,晨光初綻,一東一西兩位王者從容登山。
那一日,碧空如洗,風寒日暖。
那一日,蒼舒城、康城大軍翹首以待。
那一日,康城六將全都面色有異,神情複雜,卻又無可奈何。
那一日,天地靜謐如混沌初開之時。
那一日,午時,蒼茫山上一道黑影飄然而下。
那一日,康城墨羽騎、風雲騎靜候息王王詔,但只等來息王淡然一笑。所有一切已全部安排完畢。
長長嘆一口氣,似將心頭所有憾意就這一次全部舒出。
「暗魅、暗魈。」凝音輕喚。
清天白日里卻兩道鬼魅似的黑影無息飄入。
「恭候王命!」
「去黥城。」蘭息微眯雙眸,他現在心情並不痛快,偏生這陽光卻和他作對似的分外明媚,好得過頭,「將穿雨、穿雲敲暈了送去淺碧山,並留話與他們,從今以後可大大方方的告訴世人,他們是寧穿雨、寧穿雲。」
「是。」黑影應聲消失,從不質疑王命。
「暗魍、暗魎。」
又兩道黑影無息而來。
「恭候王命!」
「將此兩封信,分別送往豐都王叔及帝都豐葦!」蘭息一手一信。
「是。」黑影各取一信無息離去。
「該死的女人!」不由自主的又開始罵起來。
這一去便已是真正的大去,好不甘心啊!真恨不得吃那女人的肉!
「嘻……你便是如此的想我嗎?」一聲輕笑令他抬頭,窗台上正坐著一人,白衣長發,恣意無拘,可不正是那讓他恨得咬牙切齒的人嗎?!
這時他滿腔的怒火忽都消失了,滿心的不甘頓時化為烏有,平心靜氣的,淡淡然然的瞟一眼道:「你不已逍遙江湖了嗎?怎麼又在此出現?」
窗台上倚坐著的人笑得一臉的燦爛:「黑狐狸,我走了後發現我少做了一件事,而這事我若不能做成,那我便是死了也會後悔!」
蘭息慢悠悠的看著她,笑得雲淡風輕的:「難得呀,不知何事竟能令你如此重視,重視到死不瞑目呀!」
窗台上的人拍拍手跳了下來,站中屋中纖指一指他,光明正大理直氣壯的說道:「我要把你劫走!」
話音一落,白綾飛出,纏在了對面人的腰間。
「黑狐狸,你沒意見吧?」笑眯眯的看著被她纏住的人。
「我只是有點疑問。」被白綾纏著的人毫不緊張,悠悠然的站著,倒好似就等著她來綁一樣,黑眸黑幽幽的看著她,「你劫了我做什麼?」
白綾一寸一寸收緊,將對面的人一寸一寸拉緊,待人至面前之時,輕輕的、鄭重的道:「招為夫婿!」
白綾一帶,手一攬,一白一黑兩道身影便從窗口飛出,牆頭一點,轉瞬即消。
遙遙望著那遠去的身影,鍾離、鍾園難得的嘆了一口氣。
「唉……我們也該行動了是嗎?」齊聲長嘆,齊聲互問,然後齊齊相視一眼,再齊齊笑開。
風墨大軍此刻齊聚於教場,只因喬謹、齊恕兩大將軍傳令,要於此頒發王詔!
那時日正當頭,天氣雖有些冷,但明朗的太陽照下,令人氣爽神怡。十萬大軍整齊的立於教場中,黑白分明,鎧甲耀目。目光齊齊落於前方高高的城樓,等待著兩位頒召的將軍。只是……他們等待的人還未到,卻有兩道身影臨空而降,高高的樓頂上,一黑一白並肩而立,風拂起衣袂,飄飄似從天而來的仙人。
萬軍還來不及反應,一個清亮的聲音帶著盈盈笑意在康城的上空清晰的響起:「風雲騎、墨羽騎聽著,聞你們的息王雅俊無雙,今日得見果是名不虛傳,是以我白風夕劫之為夫,特告天下。膽敢與我搶奪者,必三尺青鋒靜候!」
「你還真要鬧得全天下都知呀?」搖頭嘆息的看著這個張狂無忌的女人,似是薄腦,似無奈,心頭卻是一片欣喜。
「嘻嘻……讓天下人都知道息王被我白風夕搶去做老公了,不是很有趣嗎?」風夕眉眼間全是笑。
「啊?」底下萬軍頓時嘩然驚愕,放目望去,雖距離遙遠,但依稀可辨那是息王與風王。可風王不是回帝都去了嗎?何以又出現在此?何以如此放言?而息王又為何任她如此?
卻見黑影手一抬,萬軍頓時止聲。
「吾蘭息於此詔命:墨羽騎、風雲騎緊從喬謹、齊恕兩位將軍所頒王詔行事,並聽從喬謹、齊恕兩位將軍安排調度,敢有不從者,視為忤逆之臣!」
「好了,你們都聽清楚了,敢有不從者,視為忤逆之臣!」風夕清清亮亮的聲音清清楚楚的刻進每一個人耳中。
「現在我們走罷。」
回首一笑,伸手相牽,前方江湖浩渺,前方風雨未知,從今以後,你我相依!
那黑白身影翩然飛去,消失於風墨大軍眼中,消失於康城上空。
萬軍還未從震驚痴愣中回神,喬謹、齊恕已捧詔書登上城樓。
「奉兩王詔命……」
自那以後,便有許許多多的傳言。有的說,白風夕愛慕息王的俊雅,強搶為夫婿。有的說,息王為白風夕之風姿所折,而棄江山追隨而去。也有的說,白風黑息其實就是風王息王,他們不過因懼皇王軍威,所以棄位逃去。還有的說,風息雙王非懼皇王,乃不忍蒼生之苦,是以才雙雙棄位,歸隱於山林,過著神仙眷侶的生活……
傳說有很多很多種,無論是在刀光劍影的江湖還是在柴米油鹽的民間,總是有關於那兩個人的許多故事,總是有關於那一日的許多描述,只是那些都只能當作傳說。
那一日,記入史書的不過一句話:仁已十九年二月三日,風、息兩王於康城留詔棄位而去。
傳說也好,史書也好,精彩的、簡約的、誹議的,讚譽的……那些都比不上當日新眼目睹兩人離去的十萬風墨大軍的感受!
那樣瀟洒無拘的身影、那樣飄然輕逸的風姿豈是「逃遁」一詞所能輕辱的!
那湛藍的天空,那明麗的陽光,那兩人一條白綾相系,仿如比翼鳥齊飛,又如龍鳳翱翔!
「東旦一戰,雄兵奇陣,折吾於武。蒼茫一會,治世論道,吾遠不及。皇王雄者,定為英主。區區名利,何傷士卒?既為民安,何累百姓?吾今遠去,重任於皇,心實愧怍!望麾之士,體察蒼仁,共擁皇主,共定太平!」
這是息王親筆寫下的棄位詔書。這一番話大義在前,大仁在後,普天莫不為息王之舉所感,便是千年之後,人們翻起《東書?列侯?豐王蘭息篇》時,也都要贊息王一個「仁」字!
皇朝登基後,著史官撰錄《東書》,嚴正的史官記下如此一筆:風、息兩王才德兼備,兵強將廣,已然二分天下之勢,然兩王體蒼天之仁,憐蒼生之苦,不欲再戰,乃棄位讓鼎,飄然而去,此為大仁大賢也!
讓鼎!那史官竟不怕當朝皇帝降罪,也要記下兩王風骨,足見其鐵骨錚錚!
而一代雄主皇朝,卻也未降罪於史官,更未令其修改,任史書記下這個「讓!」字,無畏後世譏他「讓」得天下,其胸襟氣魄令後人撫掌擊嘆!
而那離去的兩人,不論是白風黑息也好,還是風息雙王也好,無論是當世還是千百年之後,那樣的兩個人都是比傳說更甚的傳奇!
這些都是後話。
不提康城萬軍的茫然無主,不提天下人的震撼激動,遠離康城數十里外的小道上,一黑一白兩騎正悠悠然的並行。此刻他們已不再是雄踞半壁天下的風、息兩王,而只是江湖間那瀟洒來去的白風黑息。
「你放得下心嗎?」豐息看看身旁那半眯著眼似想打盹的人道。
這女人一脫下王袍,那貪睡、好吃、懶惰、張狂……所有的壞毛病便全回來了,那高貴凜然的女王形象不過是裝裝罷,骨子裡呀……唉……罷了,罷了!這一生已無他法!
「放心。」風夕隨意的揮揮手,打了一個哈欠,才道,「風雲騎從不會違我詔命,況且極為敬重齊恕、徐淵、程知他們,康城有齊恕在絕不會有事。而徐淵則攜詔回國,朝里那些異臣我登位之時便趕盡了,馮京、謝素皆是見慣風浪的老臣,素來仁心愛民,當不會不顧風國百姓之生死而妄起干戈。說到底,百姓最看重的不是寶座上到底坐著誰,而是能讓他們生活安康安穩之人。皇朝又不是殘暴無能之輩,而且我給三將下過王令,即算要離,至少要待兩年之後,那時風雲騎應早就折服於皇朝了。」說罷轉首笑看豐息,「倒是你呢,墨羽騎可不比風雲騎。」
豐息也只是淡淡一笑道:「論忠貞四大騎中當推風雲騎,但墨羽騎有一點卻是值得誇獎的,那就是完全服從王命軍令,決不敢違!喬謹他們是良將,並無自立之心也無自立之能,而王叔那老狐狸他巴不得可以拋開這些令他躲之不及的棘手之事,好好頤養天年,豐葦那小子有王叔在,不用擔心。至於我那些個『親人』嘛……哼,若想來一番『作為』,沒權沒兵的且憑他們那點能耐,不過正好讓皇朝來個殺雞儆猴罷!」最後那笑便帶上了幾分冷意。
「吶,要不要猜一猜皇朝會如何待他們?」風夕眨眨眼問道。
「無聊。」豐息不屑的瞟她一眼,「他若連這些將士都不能收服,何配坐擁這個天下。他若是敢對這些人怎麼樣,哼哼,他這江山便也別想坐穩了!」
「嘻嘻……黑狐狸,你後不後悔?」風夕笑眯眯的湊近他。
「後悔又怎樣?不後悔又怎樣?」豐息反問。
「嘻……不管你後悔也好不後悔也好,反正這輩子你已被我綁住了!」風夕指了指至今還系在兩人腰間的白綾。
豐息一笑,俯首靠近她:「女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玉無緣的那一局『棋』!」
風夕聞言,抬手輕纏:「你知道又如何,還不是乘乘跳入。」
「呵……」輕輕一笑,攬她入懷,輕輕咬住她白生生的耳垂,呢喃道:「普天之下,萬物如塵,唯汝是吾心頭之珠。滲吾之骨,融吾之血,割捨不得!」
「嘻嘻……我要把這句話刻在風氏宗譜上。」
「是豐氏。」
「不都一樣么。」
……
一黑一白兩騎漸行漸遠,嬉笑的話語漸遠漸消。
蒼茫山上,暮色沉沉中,秋九霜、皇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爬上山頂,卻只見皇朝一人臨崖而立,負手仰望蒼穹,似在沉思著什麼。
「王,該下山了。」秋九霜喚道。
皇朝卻恍若未聞一般,矗立於崖邊,任山風吹拂著衣袂。
皇雨與秋九霜對視一眼,不再說話,只是站在他身後。
良久後,才聽得皇朝開口道:「他竟然說,若贏得天下而失去愛人,那也不過是個『孤家寡人』。玉宇瓊樓之上的寶座、萬里如畫的錦秀山河,都比不上懷抱愛人千山萬水的雙宿雙飛!他竟然就這樣將半壁天下拱手讓人,就這樣揮手而去!你們說他到底是聰明還是愚昧?」
兩人一聽不由皆是一震,實想不到本以為是一場激烈的龍爭虎鬥,誰知竟然是這樣的一個收梢!
皇朝回身移步,走至那石刻棋盤前。
石盤上的棋子依然如故,未曾動分毫,只是石壁之上卻又增刻了兩句話:且視天下如塵芥,攜手天涯笑鴛鴦!
「蒼茫殘局虛席待,一朝雲會奪至尊!」皇朝念著石壁上左邊原已刻就的兩句話,心情沒有慷慨激昂而是帶著幾分迷茫與失意,「明明是奪至尊,可那傢伙卻是『且視天下如塵芥,攜手天涯笑鴛鴦',這個人人夢寐以求的天下竟然如此簡單可棄?!」
垂首攤掌,左右手心四枚令符,一邊是主帥象徵的墨羽令與飛雲令,一邊是王者象徵的玄墨令。
皇雨與秋九霜相視一眼,隱約間似能懂得兩分。
「你們明日隨我走一趟康城。」皇朝聲音已恢復冷靜。
「需點多少大軍?」秋九霜問道。
「不必。」皇朝卻道。
「王……」秋九霜欲阻。
「本王若連這點膽量都無,又何配為風雲、墨羽雄騎之主!」皇朝揮手斷然道。
「喬謹、端木、棄殊,你們跟隨於我,是因為我識你們之才,重你們之能,讓你們一展抱負。而今我去,你們無需阻攔更無需跟隨。皇王其人胸襟闊朗更勝於我,實為一代英主,必不虧待於你們。你們若念我這些年待你們之情誼,那便不要白擔了墨羽騎大將之名,要好好領導他們,守護他們!從今以後忘記舊主,全心跟隨皇王,打出一個太平天下,以不負你們一身本領志向,也不負我這一番苦心!」
「我此翻離去,必不再歸來。或天下人皆譏我膽怯,又或日後於史書留在笑名,但我終不悔!」
康城城頭上,喬謹抬首仰望蒼穹,夜幕如墨,星光爍爍,不期然的想起那雙墨黑無瑕的眼眸,似乎偶爾在他極為敞懷之時,那雙幽沉的眸子便會閃現如此星芒。
康城慌亂的大軍在他與齊恕的合力之下總算安撫下來,而黥城,有棄殊、程知去了,以棄殊的精明、程知的豪氣,想來也已無事。只是……此生可還有機會再見到那令他們俯首臣服的兩人?
「不論哪一樣才是最重要的,我成全他。」
風王,這便是你的成全嗎?
若王選江山,你以國相遺,助其得位。這是成全其志!
若王選您,則失山河帝位,但得萬世仁名,但有您一生相伴!這是成全其心!
合眸握拳,默念於心:王,請安心,喬謹必不負所托!
而康城另一位大將齊恕卻沒喬謹大將軍城樓賞星的閑情,他此時正站在往所門口,有些頭痛的猶豫著到底要不要進去。
唉,還不去找喬將軍兩人擠一擠吧。最終他嘆一口氣,打算去找喬謹搭窩睡一宵,可腳剛抬起,門卻「囁吱」一聲開了。
「將軍,您回來了呀!快進門呀,我已做好飯呢,就等將軍回了。」一聲嬌媚的歡呼,門裡走出一個明媚女子,滿臉溫柔甜蜜的笑容,可不正是風王的女官五媚嘛。
「我……我……」
「有什麼話也先進來再說呀,外面黑漆漆的又冷,我已給你溫好一壺酒了,快喝一杯驅驅寒意。」
齊恕還來不及推辭,已被五媚一把挽進了門內,迎面而來的是一室的溫暖及飄香的飯菜。
默默嘆一口氣,不由想起王臨走前的話:「齊恕,五媚本王視之如妹,本應為她找個好夫家,但此刻已身不由己。所謂君有事,臣盡其責,所以你便代本王為她找個良人吧。」
唉,這哪裡是要他找「良人」,王分明就是要他做「良人」嘛!
不同於齊恕的哀聲嘆氣,康城百里外的一家客棧中,天字型大小的雅房中卻是一片溫馨寧靜。
柔和的燈光坐著一個著淡黃宮裝、手捧書卷的秀雅女子,她的對面則坐著一個容貌平常,卻氣韻靈秀的青衣男子,正端著一杯熱茶,輕輕吹開茶葉,微燙的水入喉,心肺都是暖的。
「……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雲霄……去時里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邊城流血成海水……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果然!戰事即為禍事!難怪自起兵始,難得見王歡笑,每次戰後更是長眉緊鎖,她是在為這些流血送命的戰士傷心!」秀雅的女子一邊吟著詩一邊慨然發言,末了抬首望著對面的男子道,「所以王才會棄位而去,其實她是為了天下百姓不再受戰苦!」
「嗯。」對面的人點頭微笑,「夕兒看似狂放豁達,實則心腸最軟。」
看著燈下看書的女子,不由想起離城前夕兒詭異的笑:「久微,六韻在風王宮可也是學富五車的才女,你回久羅山後,族人團聚開枝散葉,總要聘個教席先生嘛,所以六韻就拜託你了。」
呵,教席先生嗎?久微悠然一笑,是緣便躲不過,無緣對面也難求。
同樣的夜晚,蒼舒城中的皇華大軍則是一片歡躍。
不同於將士的歡喜,皇朝卻靜坐於書房中,出神的看著牆上一幅煙波圖。
「咚咚!」門口傳來輕輕的叩門聲,然後不待他響應,門便被輕輕推開。
能隨意進出他房間的當世只有一人。移首望去,果見一襲皎潔如月的白衣飄然進來。
「還在想嗎?還未能想通嗎?」玉無緣在皇朝對面隨意坐下。
「我想通了,只是無法理解。」皇朝輕輕搖首,「他那樣的人本不應有如此之為,卻為何偏偏如此行之?」
「情之所鍾,生死可棄。」玉無緣淡淡的道,「你若同行之自能理解,但你若理解,那這天下便不是你的。」
「情之所鍾嗎?」皇朝喃喃輕念,眸光有一瞬間的迷茫與柔和。
「嗯。」玉無緣淺笑點頭,「他能如此,你我只能羨之。」
「羨慕嗎?或許也有。」皇朝淡淡一笑道,「將這天下視如塵芥的瀟洒千古以來也只他一人!所以啊,這天下之爭算你我贏了,但另一方面,你我卻輸他!」
「何須言輸贏,但無悔意便為真英雄。」玉無緣凝眸看著皇朝,心安於他堅韌的金眸。
「昔年師父預言我乃蒼茫山頂之人,可他定料想不到會是這樣一個結局。」皇朝有些悵然道。
「當年,天老地老雖觀星象得天啟,但是……他們下山太早。」玉無緣淡笑道,「所以他們未能見到最後的奇異天象。」
「哦?」
「王星相持,異星沖宵。光炫九州,剎然而隱。」玉無緣仰首,目光似穿透那屋頂,直視那茫茫星空。
「這顆異星便是風夕。」皇朝了悟道,「只是……」劍眉一挑,有些奇異的看著玉無緣,「當年你才多大?」
「十歲。」玉無緣老實的答道。
「十歲?」皇朝驚憾,然後又笑起來,「果然呀……玉家的人!」
玉無緣一笑而對。
片刻後,皇朝端容道:「明日我與皇雨、九霜三人去往康城,不帶一兵一卒,你可有異議?」
「康城可放心的去。」玉無緣看著皇朝,目光柔和,微微一頓後又道,「明日我不送你,你也無需送我。」
「砰!」皇朝猛然起身,撞翻身前的矮几,「叮叮噹噹!」几上的壺、杯、玉雕便全墜落於地,可他此刻顧不得這些,只是本能的伸手抓住玉無緣的手,厲聲道:「無緣,什麼『無需送我'?」
「你我相識以來未曾見你如此慌亂過。」玉無緣卻撥開他的手,彎腰將矮几扶起,將地上的東西一一撿起。
「無緣……」皇朝看著玉無緣平靜的收拾著東西,胸膛里一顆心上下跳動,這麼惶然的感覺此生第一次!
「皇朝。」玉無緣收拾好東西抬首看著他,看著他那雙不再平靜犀利的金眸,心頭不由也是一番感動一番嘆息,抬手撫在他的肩上,「皇朝,記住你的身份,萬事於前,應巋然不動。」
皇朝此時卻已無法做到巋然不動,凝眸緊鎖著玉無緣:「你我相識也近十年,我敬你為師,視你為友,雖非朝夕相伴,但偶爾相聚,偶爾書信相傳,你我情誼我自信不輸'生死之交『四字,每有事之時你必至我旁……我以為……你我會一生如此……難道……難道你也要離我而去嗎?」
似乎無法直視金眸中那灼熱的赤情,玉無緣微微轉首,目光卻落在了牆上那幅煙波圖上,看著那朦朧的山湖霧靄,那一剎那,他的眸中浮起迷濛的水霧,可眨眼間卻又消逝無痕。
「我們玉家人被世人稱為天人,代代皆被贊為仁義無私,可只有我們玉家人自己才知道我們無心無情!」玉無緣的聲音縹緲如煙,臉上的神情也如如霧靄模糊,「我一生無親,能得你這一番情誼也不枉此生,若是可以,我也願親眼看你登基為帝,看你整治出一個太平盛世,與你知己一生,只是……我已命不由己,我的時間已到盡頭!」
「什麼意思?」皇朝目射異光,緊扣住玉無緣的手。
「『天人玉家何以未能天人永壽』?」玉無緣回首看著皇朝,臉上是嘲弄的笑,「當日在華都之時豐息曾如此問我。」
「天人玉家何以未能天人永壽?」皇朝驚愕的重複。
「哈哈……」玉無緣笑,笑得凄然,笑得悲哀,將雙手攤於皇朝面前,「皇朝,你看看我的手,你竟還未發現,還未知道嗎?我已壽數將盡!」
皇朝垂眸看著手中緊扣的那一雙手,那一刻,腦中轟然巨響,剎那間一片空白!片刻才回過神來,看清那一雙手,那一刻,懊腦、悔恨、心痛、恐懼等等交夾在一起,一時間,只覺心頭激流奔涌般混亂,又空空然似什麼也無。
那雙手是白玉雕成!那樣的完美,沒有一絲瑕疵,可就是這一份完美才令人恐懼!人的手再如何保養,再如何的白凈細嫩,也絕不會真的化為玉,總是有柔軟的皮膚、溫暖的熱血,可眼下這雙手……這雙手當然沒有石化為玉,可那與玉已無甚差別,冰涼的,透明的,握在手中,感覺不出那是手!
可是還有讓他更震驚的,那雙手……掌心的紋路竟是那樣的淡,淡得看不見!那樣的短,短得什麼都來不及展開!人的一生,生老病死,榮辱成敗,盡在其中,可他的……莫若說一切都短都無!
為什麼?為什麼他從來不知道?為什麼他從未發現?他說他敬他為師視之為友,可他為何竟未發現他的雙手已生變化,未發現他掌心的秘密?!
「無緣……」皇朝抬眸看著面前的人,此刻才發現他那張臉竟也如玉瑩亮,可眉宇間的神氣卻已衰竭,那雙永遠平和的眸子中此刻是濃濃的倦色,為何他未發現?!手在抖,聲音也在抖,「無緣……我不配為你友!」
「傻瓜!」玉無緣將手抽出,拍拍他的肩膀,「這又不是你的錯,這是我們玉家自己所造的罪孽。」
「罪孽?難道,當年……久羅……」皇朝猛然醒悟,心頭一沉,「可是……可那不是玉家的錯,始帝與七王又何曾無錯,可為何承受的卻是玉家?這不公平!我……」
玉無緣一擺手,阻止他再說,「七王之後應都知棲龍宮當年的悲劇,只是知玉家人承受血咒……當年在場的只有蘭王豐極,想來他將此事傳與了後人。當年那場悲劇雖起於鳳王,卻結於玉家,由玉家承擔所有的罪孽,是玉家人心甘情願的事。三百多年來,我們玉家雖未有一代能活過三十歲,但無一人怨極七王,一代一代都是毫無怨悔的走至命終。」「我們七王之後安享榮華,竟不知這些都是玉家人代代以命換得的!」皇朝笑,笑得悲痛,「可是都這麼多年了,難道玉家都不能解開血咒嗎?」
「久羅王族的血咒是無法解開的。」玉無緣淡然的一笑,「久羅全族的毀滅只以一個玉家相抵,其實是我們賺到了。所以……日後你為帝時必要好好侍久羅族人,以償還我們祖先當年造下的罪孽!」
「我為帝……我為帝……我為帝之時還有什麼是不能做的!無緣,你留在我身邊,我必尋盡天下靈藥,必訪盡天下能人,必可為玉家解去血咒!無緣,你信我!」皇朝急切的道。
玉無緣平靜的看著皇朝,看著他一臉的焦惶,忽然覺得全身一松,似乎一切都可就此放下,再無牽掛了。即算命即將終又如何,即算終生無親無愛又如何,不是還有眼前這個朋友嗎?不是還有他這一份赤情嗎?所以……玉家人心淡寡慾,對一切要求都很少很少的,所以有這些真的足夠了!
「皇朝,始帝當年又何曾不是想盡辦法,三百多年來玉家人又何曾不是用盡心思,只是啊……」玉無緣一笑,笑得雲淡風清,笑得洒脫從容,「玉家人是很相信天命之說的,當年始祖明明知道鳳王會引起的悲劇,明明知道玉家將遭受的劫難,但他卻沒有在初遇鳳王之時便殺掉她,以避劫難,而是讓一切應驗命運。他有他的理由,或為當年亂世不可少一名英才,或為始帝,或為他們的情誼……而我玉無緣,雖無力改變玉家的命運,但我卻不想再依命運而行,我要讓玉家的命運就此終結!」
「無緣……」皇朝聞言一震,心頭劇痛。他怎可如此輕鬆如此淡然的笑著說,世人仰慕的天人玉家從此將絕跡於世……
「鳥倦知返,狐死首丘。」玉無緣輕輕的握住皇朝的手,「皇朝,獸猶如此,況乎人。玉家的人從來不會死在外面,我們……都會回家的!」
皇朝緊緊的抓住手中的那雙手,就怕一松,眼前的人就會消失,可是他即算如此的緊抓,他就不會離開嗎?他的身邊,註定不會有旁人嗎?
「我走後,你……」玉無緣輕輕一嘆,「只是,寂寞……是帝王,是英雄必隨的!」
二月四日。
皇朝領皇雨、秋九霜單騎入康城,喬謹、齊恕恭迎。
那一日,皇朝高立城樓,獨對腳下十萬大軍,那一身凜然無畏的大氣,那睥睨間雄視天下的霸氣,令風墨大軍心折。
那一日,在遠離康城百里以外郁山腳下,風、息兩人騎著馬正漫悠悠晃蕩著,忽從山道上傳來馬車駛過的聲音,片刻後便見一隊車馬悠悠然的向他們行來。
待走近一看,領頭的不正是鍾離鍾園兄弟嗎?
風夕正詫異間,卻見鍾離、鍾園向前,向豐息一躬身道:「公子,已全按您的吩咐所辦。」
「嗯,不錯。」豐息滿意點點頭。
「黑狐狸,你到底搞什麼鬼?這些是幹麼的?」風夕疑惑的看著那一隊車馬,長長的隊伍,少說也不下五十輛。
「不過都是些我日常需用的東西罷。」豐息卻淡淡的道。
「日常的東西?」風夕瞪目,日常的東西需要五十輛馬車來裝?目光轉向鍾離,目下之意是速速招來。
不想鍾離竟也十分識趣,馬下躬身向她彙報:「回夫人,這五十車除有二十車是金銀外,其餘三十車確實全是公子日常用物。十車是公子的衣裳冠帶,十車是公子素來喜看的書籍,五車是公子平日喜歡的古玩玉器,三車是公子日常的飲食器皿,一車是公子素日用過的琴笛樂器,還有一輛空車乃供您與公子休息所用。」
鍾離那邊才一說完,風夕已是目光定定的看著豐息,還未及說話,那邊鍾園一揮手,便又數十人走近,「這些都是侍候公子的人。」轉頭對那些人道,「請各位自己跟夫人介紹一下。」
話音一落,那些人便一個個上前,在風夕馬前一躬身,依次報上名來:「夫人,我是專為公子縫衣的千真」
「夫人,我是專為公子採茶的藏香。」
「夫人,我是專為公子釀酒的掬泉。」
「夫人,我是專為公子養蘭的青池。」
……
或許太過驚奇,風夕竟沒發現這些人對她的稱呼。
當那些人全部自我介紹完畢後,風夕抬首仰天長嘆:「我上輩子造什麼孽了,今生竟認識這麼個怪物!」
可豐息卻似還嫌不夠似的,道:「此去旅途不便,只得這麼些人侍候,等你我尋得佳境定居後,再多收些僕人罷。」
「啊?」風夕此時已是啞口無言。
而其他們則是悄悄打量著眼前這令他們主人拋江山棄王位的女子。
半晌後風夕才回過神來,看看那長長的車隊,道:「你帶這麼多東西招搖上路就不怕有搶劫的?」
「搶劫?」豐息眉一場,「我倒想知道這天下有誰敢來搶我的東西?便是皇朝他也得掂量掂量!」
正在此時,忽一陣琴音從山頭飄來,清幽如泉,淡雅如風,令人聞之忘俗。
「這是……」
風夕凝神細聽,這琴音聽來耳熟,且如此飄然灑逸,絕非常人能彈。
「這是那一晚……」風夕猛然醒悟,這不就是那一晚在高山峰上玉無緣隨心隨手所彈的無名琴曲嗎?頓時,她掉轉馬頭,迎向郁山。
那琴音此刻也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似乎彈琴者已下山來。
山下一行人都靜靜的聽著這清如天籟的琴音,一時間都已心魂俱醉。只有豐息則是平靜淡然,看一眼欣喜於形的風夕,略略一皺眉頭,但卻也未說什麼。
終於,一個皎潔如月的人飄然而現,於閑庭漫步般悠閑走來,卻是轉眼就至身前,一張古樸的琴懸空於他的指下,長指輕拂,清雅的琴音便流水般輕瀉。
當一曲終了之時,玉無緣抬首,一臉安祥靜謐的淺笑。
「聞說喜事,特來相賀。」目光柔和的看向風夕,「那一晚高山峰所彈之曲我將之取名《傾泠月》,這張無名琴也隨此曲名,一起相贈,以賀你們新婚之喜!」
風夕看看玉無緣,看看他托在手中的琴與琴譜,下馬,上前,伸手,接禮,抬眸綻顏一笑,如風之輕,如蜜之甜:「多謝!」
玉無緣一笑回之,「這《傾泠月》中記我一生所學,閑暇之時,或能消遣一二。」
「嗯。」風夕點頭,凝眸專註的看著玉無緣,「此一別,或再會無期,保重!」
此生無緣,唯願你一生無憂無痛。
「保重!」玉無緣亦深深看一眼。
此生無緣,唯願你一生自在舒心。
目光越過風夕,與豐息遙遙對視一眼,彼此淡然一笑,化去所有恩怨情仇,從此以後,相忘江湖。
彼此合掌躬身,就此拜別。
眺首目送玉無緣的背影消失,風夕回頭:「我們該上路了。」
豐息一頷首,兩人並肩行去,長長的車隊隔著一段距離跟隨在後。
從今天起,開始他們新的旅途,天涯海角,且行且歌。
而一座山坡上,有兩道纖細的人影遙遙目送他們離去。
玉無緣走出半里後,倚座於一棵樹下,閉目調息,半晌後才睜眸起身,遙望身後,已無跡影,從今以後,真真是再會無期!
無聲的嘆息一聲,然後將所有的紅塵往事就此拋卻!
「玉公子?」一個冷凝的聲音似有些猶疑的喚道。
轉身,卻見一個冷若冰霜的佳人和一個滿臉甜笑的少女立在一丈外。
真是快至盡頭了,人近一丈都不能發現。面上卻浮起溫和的微笑:「是鳳姑娘呀,好久不見。」
「想不到竟還能見到玉公子,棲梧真是有福。」鳳棲梧冷艷的臉上也不由綻出一絲笑容。
一旁笑兒則是滿眼驚奇的打量著玉無緣,雖隨公子江湖行走,卻是第一次見這位列天下第一的人,果是世間無雙,只是……何以氣色如此衰竭?
玉無緣看著笑兒頷首一笑算是招乎,轉頭又看向鳳棲梧,「姑娘是來送行嗎?」
「嗯。」鳳棲梧點頭,抬眸望向早已無人影的地方,有些微的悵然道,「只是想送一送。」
「姑娘想通了。」玉無緣有些讚賞的看著眼前人,果也是慧質蘭心之人。
「棲梧愚昧,直至風王受傷之時才想通。」鳳棲梧略有些自嘲的笑笑,「窮其一生,棲梧之於他不過一個模湖的影子,又何苦為難別人為難自已,何不放開一切,輕鬆自在。」
「好個輕鬆自在。」玉無緣點頭,「姑娘以後有何打算?」
鳳棲梧回頭看一眼笑兒,道:「棲梧本是飄萍,到哪便是哪。只是蒙公子憐惜,令笑兒相伴,豈能讓她隨我受那風塵之苦。所以想尋個幽靜之所,兩人安安穩穩的度過餘生。」
「哦。」玉無緣目光掃向笑兒,但見她雖滿臉甜笑,卻目蘊精華,自是有一身武功的,所以豐息才會放心鳳棲梧,只是兩個纖弱女子,漂泊江湖總是不合,去那異地,也難謀生,終輕輕一嘆,道:「姑娘既只是想尋個幽居之所,那便隨無緣去吧。」
「嗯?」鳳棲梧疑惑的看著他。
「我將玉家的居地送給姑娘吧。」玉無緣目光輕渺的望向天際。
「啊?那如何使得!」鳳棲梧聞言趕忙推辭。
「姑娘無需顧忌。」玉無緣看著風棲梧淡淡的道,只是那目光卻穿越了鳳棲梧落向另一個虛空,「我已不久於人世,玉家將再無後人,幾間草屋,姑娘住了正不浪費。」
「什麼?」鳳棲梧一震,瞪目看著眼前如玉似神般的人,怎麼也不敢相信他剛才所言。
笑兒則知玉無緣所言不假,看著這才第一次見面的人如此輕描淡寫的說著自己的生死,心頭不知為何竟是一片凄然。
玉無緣卻依是平靜的道:「姑娘的人生還長著,以後招個稱心的人,平平淡淡安安樂樂的過一生未嘗不是美事。」
說罷,移眸九天,抿唇長嘯。
那一聲清嘯如直入九霄,那一聲清嘯聲傳百里!那一聲清嘯哀哀而竭,那一聲清嘯輕輕而逝!
遠遠的半空中,有白影飄然而來,待近了才看清,那是四個白衣人抬著一乘白色軟轎御風而來。
「終於……要回家了。」
輕輕的合上雙眸,天地就此隔絕!
放鬆全部身心,所有束縛與堅持就此散絕!
身輕飄飄的,心也輕飄飄的,一切都遙遙遠去。
「玉公子!」朦朧中隱有急切的呼喚。
無需呼喚啊,亦無需悲傷。有些人生無可戀,死為歸宿。
尾聲
四月,天下一統,新的王朝建立,皇朝登基為帝,年號「昔澤」,封華純然為後。
在登位同一日,皇朝丹書鐵詔,復久羅族號,詔令久羅族人重歸故里。
四月十日,皇朝發詔天下,公布「皇朝初典」,並融玄尊令與七枚玄墨令,鑄寶劍「龍淵」!
四月中旬,皇朝命巧匠,以世所罕見的鳳血玉雕刻一方棋盤,以蒼山白玉、九侖墨玉為子,親布一局棋,存於昱龍閣。
曾有幸目睹棋局之臣皆曰:那是一局絕世之棋!那棋之絕非在棋子之妙,也非布局之險,而乃其黑白雙子皆未殺一子,雙方深入對方腹地,最後黑白相融,共存於盤,乃一局絕世仁棋!
新的王朝開始邁開它的第一步,天下百姓以期待的目光看著,看著皇城寶座上的新帝,看著他金殿上那齊聚各國賢才的文臣武將,看他們如何整治一個太平盛世!
而此刻在蒼茫山頂上,有兩位老人正立於巨石前。
「臭小子,我老道一生不近女色,誰知竟教出了一個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徒弟,真是丟盡我的老臉了!倒是你這酸儒,年輕時自命風流,也曾惹下不少情債,怎麼教出的徒弟卻是鐵石心腸?」
看著山頂上那依然保持原樣的棋局,黑衣的老者不由喃喃罵道。
「哈哈,老道,這棋到現在還沒有下完,你我是否還要繼續?」白衣的老者卻暢然大笑問道。
「廢話!再下還有何義?」黑衣老者大袖一揮,便要將那棋盤棋子全掃落萬丈懸崖之下。
「慢!」白衣老者也同樣大袖一揮,化解了黑衣老者的勁道,「『且視天下如塵芥,攜手天涯笑鴛鴦',能棄天下而取愛侶,這又需何等深情?皇朝寧擔被後世譏為』讓『得天下也都不肯毀它,你又何必?留著它吧,它也算是這一段傾世之戀的見證,百世不得出一!」
「也罷。」黑衣老者也有些感嘆的道。
「現今天下大定,你我也可無牽無掛結伴逍遙了。」
「哼,你先陪我去找那臭小子,我不敲他幾下,難解心頭之恨!」黑衣老者卻是咬牙跺腳道。
「哈哈哈……」
山頂傳來歡快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