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麗江古城,聚散隨意酒吧,後門。
前頭的音樂聲若有若無,一萬三一邊緊張地看有沒有人過來,一邊一疊聲地催面前的兩人:「快點,丫倒是快點!」
這兩人一般的賊頭鼠腦,一個在地上拆箱子,耳朵上掛的環有手鐲大小,另一個頭上染了撮白毛,撅著屁股在箱子里撥弄,然後一挺身子,一手一瓶洋酒,瓶身上的洋文都不稀罕用英文,一看就逼格高高:「兩瓶一百二!」
「我擦!」一萬三不幹了,「怎麼還漲價了?以前不是一百的嗎?」
白毛鄙夷的看著他:「一百二怎麼了,一進酒吧標價上千,那些來泡妞的鳥人,能喝出個球?這些瓶子看起來這麼有檔次,那都是要成本的懂嗎?而且你要的是零擔,又不是批發!」
酒瓶子看起來的確有檔次,包裝升級過,一萬三向他求證:「原料沒改吧,可別是喝死人那種工業酒精兌的。」
白毛覺得很受屈辱:「咱能幹那缺德事嗎?咱造假也是良心假!」
現在是晚上九點來鍾,正是酒吧開始熱鬧的時候,一萬三哄了張叔在吧台里幫他暫頂,不能再耽擱時間,付了錢之後兩瓶酒塞外套里,一個腋窩下頭夾了一瓶,然後趕人:「走走走,快走。」
大耳環悻悻,抱起了箱子往外走:「過河拆橋呢。」
白毛也接茬:「可不,穿上了褲子就不認人。」
擱著平時,一萬三是要一人屁股上踹一腳的,但是這個時候來不及了,他小跑著穿過後頭幽暗的過道,聲音務必讓張叔聽到:「來了來了。」
再走兩步,眼前豁然一亮,頂上流光搖轉不定,吧台頂上倒陳著大大小小的高腳杯,頂光一折射,一片流光溢彩。
聚散隨意,晚十一點前是酒吧,十一點後是清吧,規模不算大,但在這兒,賣的可不就是個情調么。
張叔木訥訥站在吧台裡頭,像是京劇老生進了芭蕾舞劇小天鵝的場子,端的格格不入,一見著一萬三就罵:「兔崽子,一泡尿是撒去玉龍雪山了?」
一萬三陪著笑:「肚子疼,叔你要理解……再說了,我這不回來了嗎?」
他矮下身子從吧台擱板處鑽了進去,張叔又憤憤罵了他兩句,這才離開。
一萬三噓了口氣,轉身裝作是在整理酒台,神不知鬼不覺地用腋下的兩瓶李鬼換下了上頭的正品。
***
一切都很順,十點來多的時候,一萬三勾搭上一個來旅遊的學生妹子,他巧舌如簧的,逗引的妹子笑地咯咯咯跟母雞要抱窩似的,然後又放了個大招,從酒架上取下那瓶單價六十的洋酒,頗為土豪地給妹子倒了半杯。
單純的妹子驚訝極了:「這個好貴的!」
一萬三勾唇一笑,要知道,燈下看美人效果最好,他原本就長的不賴,再加上燈光效果,那還了得?
更何況,手裡頭還晃著一個漾著昂貴酒水的高腳杯呢。
一萬三把酒杯遞給妹子:「美酒就是要贈美人的。」
十一點過,客人少了,轉成了清吧的調調,含情脈脈的妹子被假酒灌的微醺,半推半就跟著一萬三到了後頭的樓梯上,迷迷煳煳的就被他帶到懷裡,再一愣神,他已經吻下來了,一隻手還不規矩地伸到了她衣服裡頭。
樓梯下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不知道是哪個客人到後頭來用洗手間,妹子先還有點害羞,轉念一想,現代社會,擁吻這事最正常不過了,路人都該有點迴避的常識。
來人偏偏就沒有。
「老公!」
聲音不大,一萬三先打了個顫,妹子是後反應過來的,她難以置信地看一萬三,又看向樓梯下的來人。
是個二十三四歲的女孩兒,身形苗條,相當的漂亮,長頭髮,一件頗寬鬆的銀灰色半身襯衫罩著白色弔帶,腰線處露出弔帶貼身的下半截,胸口掛著羽毛混搭皮圈銀環的墜子,下頭是緊身的黑色牛仔,棕色牛皮的半靴,整個人倚在最下頭的扶手上,似笑非笑的。
妹子盯著一萬三看,聲音都抖了:「老公?」
那女孩兒笑了笑:「這是怎麼個情況啊,上次搓衣板還沒跪夠是嗎?不過有進步,上次花錢去嫖,這次……至少是免費的。」
那妹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說起來,她還真不是風月老手,頂多就是頭腦簡單,憧憬著艷遇等於真愛,沒想到起步就摔進糞坑,那叫一個無敵自容,噼手甩了一萬三一個嘴巴,蹬蹬蹬跑下樓時,哭音都出來了。
女孩兒也不去管她,一步步往樓梯上走,一萬三緊張的臉色都白了,下意識就往台階上退,還要陪著笑:「小老闆娘,有話……好好說,你這麼叫,我不敢當……不敢當。」
***
酒吧的主人是個四十來歲的女人,叫霍子紅,她收養了個女孩,就是眼前的木代,不過兩人差的歲數不算大,不好母女相稱,所以木代一直叫霍子紅為紅姨。
一萬三和張叔都是酒吧的幫工,區別在於時間長短,平日里,他們管霍子紅叫老闆娘,至於木代,有時喊她名字,有時喊她小老闆娘。
一萬三是真心憷頭木代。
第一次見她,是在來酒吧打工的第三天,木代從外頭旅遊回來,霍子紅介紹的時候,一萬三喜的心花怒放的,當即就做起了搞定美女接手酒吧人財兩豐收的千秋大夢。
於是迅速採取實際行動,沒事就往木代跟前湊,噓寒問暖甜言蜜語,木代也客氣,時不時沖他莞爾一笑,一萬三覺得有戲,在一個暖風熏得遊人醉的下午,展開了進一步行動。
他很有些畫畫的技巧,刷刷幾筆,形似也神似,考慮到女孩子多半喜歡會畫會唱的文藝小伙,一萬三決定以自己的特長為突破口。
木代看了果然有興趣,一萬三就勢在她身邊坐下,給她講畫畫時透視的虛實遠近,講著講著越坐越近,看木代沒反感,於是更進一步,伸手去覆她的手面。
這一招來自前輩經驗,屢試不爽,如果她反感,他就按兵不動,如果她也有意,他就趁勢牽個手……
哪知道世事往往出人意料,下一刻,他殺豬一樣嚎啕。
木代攥住他的中指,向著反方向掰,人這種生物有時也確實脆弱,一百四五十斤的塊頭,居然被個指關節控的嗷嗷叫痛,他到這個時候才頓悟這個小老闆娘不簡單,木代並不撒手,力道反而越來越大,臉上是那種從此之後他一看到就頭皮發麻的似笑非笑。
那時候一萬三也沒多想,只是叫她放手,一來二去就痛急了,小娘皮臭三八什麼的都罵出來了,另一隻手伸出去想抽她,被她抓住手腕擰了個彎,痛地眼淚都出來,又抬腿去踹她,被她乾脆利落地兩腳分別踢中左右膝蓋下頭,撲通就跪下了。
後來還是霍子紅聽到動靜過來,木代才放了手,可憐的一萬三到第二天走路還發顫,兩隻手哆哆嗦嗦地端不了碗。
張叔非但不同情他,還挺幸災樂禍:「你活該!我們小老闆娘可不是一般人。」
怎麼個不一般法?一萬三暗搓搓留了心,先從名字入手,她姓木,莫非跟麗江歷史上的木府有關聯?要知道,中國所有的古城,唯有麗江古城沒城牆,那是因為木字有牆為「困」,要避木府的諱。
他把這想法跟張叔說了,張叔唾沫星子噴了他一臉:「拉倒吧你,小老闆娘起先不叫這名字,四歲還是五歲的時候,抱去給個看風水的先生算命,先生說小老闆娘五行缺木,老闆娘懶得想名字,索性就讓她姓木了。」
那她怎麼會功夫呢?
張叔沒回答,一隻手伸出來,屈起三指,單留拇指和食指,比划了個「八」的手勢。
一萬三絞盡腦汁去想歷史上有什麼跟八有關的武林高手:「她是八大羅漢的傳人?」
「狗屁!我們小老闆娘練武有八年了。」
***
現代社會,又不是要拿奧運武學冠軍,一個靠臉就能吃飯的女子,不去學鋼琴油畫烹飪插花,不聲不響學武八年,為了什麼?難道是專門對付自己這樣的無恥之徒?
一萬三戰戰兢兢跟她打哈哈:「小老闆娘,你別誤會,我跟她真的是兩情相悅,茫茫人海中相遇,情難自已,就放縱了一下,青年男女,異性相吸,我也沒做壞事……」
木代笑了笑,目光順著他的胸前往下,停在臍下三寸往下那麼一點點,然後臉色一沉,向著他襠部飛起一腳。
這個毒婦!居然要踢他這麼重要的部位!一萬三嗷的一聲雙手下捂,忙不迭後退時被高出的台階絆倒,一個仰叉摔在樓梯上。
木代沒踢,她的腿只是那麼提了一下,像是做關節活動,還裝著挺驚訝地問他:「你慌什麼啊,怎麼摔著了啊?」
樓梯頂上傳來腳步聲,間雜著輕聲的咳嗽,一萬三熱淚盈眶:救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