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交代個操作手冊、使用規則、禁忌避諱,就這樣哈哈一笑,跨青牛而去了?曹嚴華憤憤,青牛怎麼不把他從背上顛下來摔死呢?
忽然心念一動,大叫:「我知道了,是那頭狼打開了鳳凰鸞扣!」
越想越對:「老子說了,沒有任何人可以打開鳳凰鸞扣,但是沒說沒有任何狼可以打開鳳凰鸞扣!」
還能這麼解釋?羅韌哭笑不得。
神棍在那頭怒氣沖沖:「老子說了沒有任何人,言外之意也包括狼了!」
「但是……」
「沒有但是,老子那樣說是顯得酷,酷的人說話都是言簡意賅的,比如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難道要額外強調順我的人、豬、狗、狼都昌嗎?這樣啰里啰嗦的,還酷嗎?」
專家都是這樣強詞奪理的嗎?曹嚴華覺得委屈。
好在木代站在他這邊了:「但是,現在看來,鳳凰鸞扣的確打開了啊。」
神棍不否認這一點:「打開是打開了,但是打開的一定不是人,也不是什麼狼。」
那就是……非人非狼咯?曹嚴華腦海中浮現出狼人的威勐身形。
不過……算了,他不敢說了。
還是羅韌打破了沉寂:「那麼再看這幅畫,山脈和河流我可以理解,據說函谷關是南接秦嶺、北塞黃河,畫上可能是用山河地勢點出函谷關,七根凶簡和鳳凰鸞扣也清楚了,但是這隻狼或者狗……」
神棍展現出了與羅韌木代之前一樣的直白:「這隻狼我不知道,我也不會去猜,猜測是建立在有依據的基礎上,不能胡猜。」
木代的手指在沙發扶手上點啊點的:嗯嗯,不能胡猜,有性格。
羅韌點頭:「那好,這隻狼我們先不管,用既有的信息去理一遍發生過的事。」
***
如此一來,事情的源頭就遠非那個打著問號的「函谷關」了。
羅韌用記號筆繼續往外引線,畫到了牆邊才停,在起始處寫了「最早的七則凶桉、龜甲獸骨」。
隔了一段,又寫「不祥,待大德之人出世封印」,再隔一段,寫「尹喜、函谷關、老子、鳳凰鸞扣、七根凶簡」。
這樣就和之前推測的圖幅連成一體,但羅韌的筆停在中間一點上,頓了頓,打了個碩大的問號。
「從後來的描述可以看出,張光華這個人普普通通,不是大奸大惡,也稱不上大德大善,所以我認為,他沒有那個能力打開鳳凰鸞扣,在他之前,有別人先行打開。」
木代點頭:「張光華只是第一個接觸到的。」
神棍在電話那頭咳嗽了一聲:「他也未必是第一個接觸到的,不要忘了,凶簡有七根,張光華帶出來的只有一根。張光華只是你們接觸到的第一個罷了。」
一萬三的目光落在那盆水上:「所以說,還有六塊人皮?」
「咦,這位小兄弟的聲音聽起來耳生嘛,這是誰啊?」
耳生?一萬三深深感覺到了被忽視的恥辱:「我之前發過言的,你問凶簡有幾根的時候,是我答的,七根!」
是嗎,可能是當時太激動了,沒注意吧,神棍愉悅的很:「怎麼稱呼?」
「大家都叫我一萬三。」
「好吧小三三,我們繼續正題。」
小三也就算了,還給他三了個兩!一萬三氣急敗壞,但話題已經繼續往下走了。
「之前我不了解內情,說的時候用人皮替代,但是現在我要更正,沒有人皮,只有凶簡。怎麼說呢,不祥的也不是那塊簡……」
這就好像鬼附身於燈,被嚇到的人只會驚恐的描述「那個可怕的鬼燈」,燈何其無辜,但沒人會把兩者分開,只會望燈而逃。
「那七道不祥的力量沒有形狀,也沒人真的看到過,只不過老子當初引於木簡,所以後人把它稱為凶簡。我猜測,它被困於木簡的時間太長,所以即便走脫,也習慣性的仍然有木簡的形態。附身顯形的時候,自然而然從皮膚下,凸起成木簡的形狀。當它急於離開人體時,走的方式比較……粗暴。」
木代接下去:「所以那些人背上,會有傷口?」
「是啊,掀走一塊皮嘛。」
曹嚴華打破砂鍋問到底:「那為什麼在背上,不在臉上,胳膊上?」
神棍不耐煩:「23.5cm*5cm,也不算小了,它需要比較平展的展示空間唄。」
「那,腿上也行啊……」
曹嚴華伸出自己肥嘟嘟的腿左右打量,還用手比划了一下,空間夠大,上兩根凶簡都沒問題。
羅韌示意他別再刨根究底了:「你如果把凶簡當成一個人,它大概是有自己的喜好,就好像連環殺手,總有特徵性的行為。」
神棍哈哈大笑:「小蘿蔔,你真是深得我心。這就是這件事情的可怕之處了!記不記得我說過,凶簡是活的?」
木代心裡直犯嘀咕:為什麼「可怕之處」要用這樣哈哈大笑的語氣來說呢,這個神棍,真是……
「沒人知道它的樣子,那只是一股看不見的力量,也可能只是一股氣。南宋的時候文天祥寫過一首《正氣歌》,開篇說『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意思就是正氣無所不在,充塞天地之中,各種形式。」
羅韌的臉色忽然變了,木代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羅韌笑笑,示意她繼續聽。
「由此推測,凶簡也可能是這樣,是活的。不一定附身,也不一定就是木簡的形狀。你不知道它是不是有思維能力,也不知道彼此之間是否互通有無。但我幾乎可以肯定,另外幾根跟這一根不一樣,甚至可能因為這一根的受困而變的更聰明。繼續附在人身上?背部少了一塊皮?不不不,它們會更善於隱藏。」
曹嚴華忽然打了個寒噤:「活,活的?」
活的,彼此之間還互通有無,那它記仇嗎?
曹嚴華看一萬三:「三三兄,你……你拿火燒過它!」
一萬三心裡早就忐忑著了,聽曹嚴華這麼一說,登時就如同被踩了腳,連「三三兄」這樣的稱呼都顧不得了:「我燒過它,那你呢,你沒拿杯子砸它?」
木代給自己順氣,默念:「我沒事,我沒做什麼……」
羅韌柔聲提醒她:「木代,你拿水盆兜的它。」
木代反應比一萬三還激烈:「那你呢,你用刀子捅了它。」
羅韌存心氣她:「木代,那不叫捅,那叫扎。」
……
神棍在那頭聽的心花怒放的,樂得看熱鬧不買票,那一頭是個什麼場景呢?曹胖胖一定已經和小三三廝打在了一起,至於小口袋,肯定扯住了小蘿蔔的頭髮……
看看,剛有了點危險就急著互相推脫,這幾個人還不熟吧,過命的交情可不是這樣的,過命的交情是那種,即便嘴上把你罵的孫子一樣,當你有了危險,還是第一時間趕來幫助。
神棍忽然想念自己的朋友們了。
他聽到羅韌說了句:「行了,都已經發生了,事情是因為我,我要是能替你們擋,我一力承擔,就是不知道它答不答應。」
它?它是哪個?
***
羅韌指著的,是那盆水,還有沉在水裡的那塊……凶簡。
一萬三垂頭喪氣:「算了,跑不了了,一個也不能少。」
覷著左右沒注意,他忽然湊近那盆水,咬牙切齒:「還有電話那頭那個,叫神棍,別漏了他。」
抬頭時,看到木代鄙視的眼神。
一萬三無所謂的聳聳肩,怎麼著,聞香下馬摸黑上床,死道友不死貧道,老子就是這德性。
神棍說:「你們也不用太緊張了,有東西能制衡七根凶簡的。」
羅韌想了一下:「鳳凰鸞扣?」
即便知道羅韌他們看不見,神棍還是點了點頭:「鳳凰鸞扣除了兼具金火兩性,它們還是當時的吉祥天鳥,其實是代表了和邪氣相抗的力量,我有一個大膽的推測。」
「我們之前說的,懲罰兇犯的來自另一股力量,可能就是鳳凰鸞扣代表的五行,鳳凰鸞扣扣住凶簡長達千年之久,這股力量的餘力一定都還在,不可能完全消除。」
「劉樹海和羅文淼都被砍掉了左腳,而刖足是上古的刑罰,請注意,上古時候,工具比較簡陋,比如石刀、石斧,不可能像現代工藝那麼切割鋒利,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被砍掉的傷口血肉模煳很不平整。」
所以,是鳳凰鸞扣的那股力量在做牽制嗎?
羅韌笑著看木代:「你看,也沒那麼可怕,萬物互相制衡,有黑有白,有陰有陽。」
曹嚴華接下去:「嗯,有七根凶簡就有鳳凰鸞扣。」
一萬三忽然想到了什麼:「那我畫的那幅水影……」
神棍再次點頭:「那副水影應該來自鳳凰鸞扣的力量,凶簡只會百般隱匿,而不可能提示你們它們是什麼。我覺得,是鳳凰鸞扣想重新封印七根凶簡。」
木代忍不住:「那鳳凰鸞扣現在在哪呢?」
神棍哈哈一笑:「誰知道啊,和其它六根凶簡一樣,就在這世上的某個地方,待著唄。」
他忽然壓低聲音:「不過,說不定,跟七根凶簡一樣,也盯上你們了呢,相逢即是有緣,水面的水影那麼隱秘,還不是讓你們發現了,還畫出來了?」
所有人的目光,噌的一下,都落到了一萬三身上。
一萬三嘿嘿乾笑了兩聲,又乾笑了兩聲,笑的真是比哭還難看。
***
電話掛掉之後,木代才發覺時間過的這麼快,原先打在牆上的夕陽光影,居然只剩下細細的一道線了。
她轉頭看羅韌,羅韌感覺到她的目光,轉頭一笑。
「想什麼呢?」
「我在想,這一樁凶桉到底是什麼。」
曹嚴華嘀咕:「不管是什麼,我覺得絕對不可能是拿線把人穿成木偶一樣,古代人樸實……」
感應到大家的鄙棄目光之後,他又換了個說法:「原始人嘛,表達感情都比較直白,想殺你搬塊石頭就往你腦袋上砸,哪有那個功夫穿針引線去搞行為藝術啊,有這個精力還不如去打頭野豬烤來吃。」
打頭野豬?打獵?
羅韌心中一動:「木代,聘婷唱的那首歌。」
斷竹、續竹、飛土、逐宍。
那是一首獵歌。
會不會是,描述事情將要發生,或者發生之前的場景?
去砍伐野竹,連接起來製成弓,打出泥彈啊,大家一起追捕食物。
然後呢,發生了什麼事,爭搶嗎?那個資源匱乏的時代,食物比一切都金貴,或許有些人不再滿足於與氏族部落的人共同分享一切,在獵物的分配上產生了爭執,又或許是兩個人共同射中了同一隻野獸,一語不合,舉刀相向。
漁線人偶的凶桉現場,舉刀、躲閃、另外有人兩手外分著勸阻,多麼像當時發生的場景。
始終有一個人猙獰地舉刀,而那塊被發現的凶簡之上,也曾經現出甲骨文的「刀」字。
不管這則凶桉是源於憤怒、貪婪或者佔有,結果只有一個:那最初被製造,用來在艱難的生存環境中開拓空間、獲取食物並保護自己的工具,砍向了同類。
而很久很久以後,過了幾百幾千年,當人類社會逐步戰勝惡劣的自然環境,再不用茹毛飲血構巢為居的時候……
靜謐的午後或者無人的夜裡,密密簇簇的漁線,一條一條,一根一根,拉構出了曾經的場景。
過去的永遠不死,它甚至還沒有過去。
***
一盆水困得住凶簡嗎?暫時吧,它總有辦法出來的,就好像當時點著的火,火燒之時,凶簡平展著不動,但火一熄滅,它即刻復生。
它曾在大同郊外的河底一蟄伏就是十五年,但那是山嶽大河,不知道河底是不是另有玄虛,牽制的力量可不是眼前這一小盆水可以比擬的。
依著神棍最後出的「絕妙」主意,曹嚴華去院子里挖了小半盆土,通通倒進了水盆里,羅韌找來了個木箱子,把水盆小心翼翼放進去,箱子蓋上,用車行里慣用的鐵鏈五花大綁,最後一萬三說:「箱子上我來畫鳳凰吧,權當是代表火了。」
鐵鏈、木箱、水、畫的鳳凰、土,權當是簡易版的金木水火土了。
至少,在第二根凶簡蠢蠢欲動之前,可以勉強擋一陣子。
羅韌終於能放心去醫院看聘婷了,車子剛剛發動,他又停下來。
木代正奇怪,羅韌撳下車窗向她招了招手。
木代疑惑地走了過去。
「木代,要不要一起去?」
一起?不用了吧,木代略顯尷尬的笑:「我跟她……又不熟,你們一家人……幫我帶個問候,祝她早日康復吧。」
羅韌笑:「聘婷神智不清,看她花不了太長時間。醫院出來,我們還能順便兜個風。」
又兜風?兜夜風?木代心有餘悸:「不用了,好意我心領了,這輩子我都不想坐你的車了。」
這回答好像早在羅韌的意料之中,他突然湊過來,附到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溫暖的氣息拂在耳邊,痒痒的,木代的眼睛漸漸亮起來,不確信似的問羅韌:「真的嗎,晚上也能嗎?」
羅韌點頭:「也能。」
***
車子又開走了,不過這次,把木代也帶走了。
曹嚴華酸熘熘地看著,一邊看一邊跟坐在一旁畫箱子的一萬三嘮叨:「三三兄,我跟你講哦,我第一次遇到我木代妹妹小師父,是在重慶解放碑的過江索道,當時吧,我還沒有改過自新……」
說的跟現在改過自新了似的,是誰一整套開鎖的工具不離身的?一萬三沒理他,自顧自往箱子上描畫。
曹嚴華繼續絮絮叨叨:「我想偷她東西來著,結果,木代妹妹她真是耳聽六路眼觀八方,如同後背上長了眼睛,嗖的一下出手如電……」
他還帶比划動作的,兩隻手指狠狠夾將出去:「就把我抓住了。我當時裝著很鎮定,心裡想,我靠,這也太酷了……」
「結果呢……」他嘆了口氣,「明明看起來那麼精明能幹的,為什麼每次到羅韌面前,我覺得一塊糖都能把她騙跑了……」
一萬三推了推曹嚴華:「曹兄。」
「嗯?」
曹嚴華轉頭,看到一萬三舉著根記號筆,筆頭已經磨禿了:「羅韌這筆不好用,出去幫忙跑個腿,買彩筆,最好是金色的……」
他指著箱子豪情萬丈:「我給畫個金鳳凰,火鳳凰,火的不能不能的。快點。」
好吧,這屋子也沒別人好指使了,曹嚴華拍拍屁股站起來:「你等著啊。」
他踢踏踢踏地走向了大門口。
曹嚴華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的剎那,一萬三臉上的表情忽然垮下來,他愣愣地坐了一會之後,從懷裡掏出一張摺疊的畫紙,慢慢擼平了打開。
***
那時候,半夜的時候,他畫好了一張,哧拉一聲撕下,羅韌被驚動了,問他:「怎麼了?」
黑暗裡,他握筆的手哆嗦了一下,但聲音還是很鎮定,回答說:「畫廢了。」
【漁線人偶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