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天謝地,羅韌沒有再就這次近乎荒唐的采寶再說什麼,只是問她這幾天的情形。
炎紅砂老老實實,不敢隱瞞——其實起先是想為炎老頭留點臉面的,但一來羅韌問的仔細,二來炎老頭的事算是承上啟下的節點,實在遮掩不過去。
她基本坦白從寬。
羅韌聽的仔細,後來找來扔在一旁的掃晴娘來看,炎紅砂見沒自己什麼事了,趕緊偷熘回屋,進屋之後一聲長嘆,就差汩汩淚下了。
她以前真是瞎了眼了才看上羅韌了,跟他說了幾句話,魂兒都嚇飛一半了,想想止不住後怕:幸虧木代沒真的被野人給掐死,不然,羅韌會削她一層皮的吧。
過了一會,羅韌和一萬三都進來了。
小小的屋子,人忽然多了一半,天又已經大亮,木代覺得踏實好多。
新生的感覺。
羅韌先問曹嚴華和一萬三:「你們兩個,如果再趕一天路,能行嗎?」
曹嚴華大驚失色,低頭看自己肥嘟嘟的兩條腿:「小羅哥,剛走了一天一夜啊……繼續走,我只能爬出去了。」
又拉一萬三做墊背的:「我還算有底子的,我三三兄這細胳膊細腿的……」
自己的身材被如此誹謗……
擱著以往,一萬三鐵定跳起來了,但是這一次,他忍辱負重:畢竟他確實也累的夠嗆,再走上一天非廢了不可。
羅韌沉吟不語,他們因為起先走錯了路,耽誤了大量時間,所以後來一直連著趕夜路,自己是沒什麼,但是曹嚴華和一萬三都算是超體能行走,一旦歇下來就是個半殘廢。
木代問羅韌:「你是想……撤回去嗎?」
羅韌點頭:「山裡的情形我覺得不是很樂觀。我們這頭的準備太少,武器、藥品、食物都不充足,我是想……」
他說了一半就不說了,客觀條件不允許,說了也是白費口舌,而且,野人顯然在叢林里更有優勢,拖著一支老弱的傷殘之隊在林子里再耗上一整天,這個險,他還真的不敢輕易去冒。
他吩咐一萬三:「把我們所有的食物和水都收一下,按在這裡休息一天,出去一天算,兩天,六頓,六個人,勻一下,不要出饑荒。」
說話間,目光落在炎老頭身上,問的很不客氣:「炎老先生,當初你殺人蓋寶氣,殺的人,是寨子里的吧?」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吃了一驚,炎紅砂結結巴巴,試圖為爺爺辯解:「不是的,羅韌,是我爺爺一同采寶的朋友,生了病死了……」
她近乎僥倖地想:縱然是割喉,也許是那人生病死了之後割喉的呢?殺一個死人,罪就沒那麼大了吧?
羅韌說:「第一,采寶的人即便不會看寶氣,看到寶井總會有幾分斟酌,他想獨佔寶井,行事一定會避開同行的耳目,即便真有人生病死了,也不會把人埋到他看中的寶井裡去。」
「第二,我雖然沒有採過寶,但也大致知道,這種隊伍,見者有份,多一個人就要分一個人頭的錢,所以,能精簡就精簡,不會帶沒用的窩囊廢,但凡能被選進來的,都是好手。」
他指炎老頭:「采寶就取他一雙眼,他的價值也就在這眼上,其它方面弱無傷大體,但是隊伍里的其他人,翻山越嶺,對付野獸、療傷救急,必須個頂個的強,換言之,整個隊里,炎老先生在體力上可能是最弱的,用血氣蓋寶氣,不可能冒險去用同行的人。」
「所以,就打起了寨子里的人的主意,對方還是個女人,就更好下手了對吧?」
炎老頭沒有說話,過了會,嘿嘿乾笑了兩聲,終究是無話可說。
炎紅砂羞愧難當,但還是拚命去抓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羅韌,我們昨兒挖開了井,但裡面沒有屍體,那個女人會不會根本沒死啊?」
羅韌冷冷看炎老頭:「你爺爺說了,是割喉,血噴的到處都是——血這樣的噴法,很可能是割斷頸動脈了。把人扔進井裡之後,放置木板、填土、踏實,把地面上修飾地像沒挖過一樣,這麼長的時間,人早就死了。」
木代的身上泛起細小的顫慄,想像著當時的場景,不覺打了個哆嗦,覺得這個一起相處了好些日子的炎老頭,的確是心狠手辣面目猙獰。
「死人自己不會走路,唯一的可能是,暗中有人看到了整個過程,炎老先生走了之後,有人把這口井挖開,帶走了屍體,又把井恢復原樣。」
一萬三心裡一陣寒意,看了看炎老頭,又看看羅韌:「會是那個野人嗎?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那個野人一次兩次攻擊炎老頭,看來是有原因的。」
炎老頭沙啞著嗓子冷冷開口:「也說不定是當時我同行的采寶人,暗地裡跟蹤我,趁我走了之後起了這口寶井。」
羅韌說:「不管是你同行的人,還是其它的采寶人,起了寶井之後,采了寶一走了之就是了,根本犯不著恢復原樣。而且炎家家大業大,人家掌握了你的秘密,訛你幾筆也夠活小半輩子了,但是顯然炎老先生這幾十年都過的安安穩穩的——所以,暗中窺視的人,不是寨子里的人,就是野人。」
木代插嘴:「如果是寨子里的人的話,炎……爺爺根本走不了的。」
顧及著紅砂的面子,木代當面說話時,還是尊炎老頭一聲「爺爺」。
羅韌點頭:「山裡民風都彪悍,如果是寨子里的人撞到炎老先生做這樣的事,就算當時不撲出來,也會糾集了人不讓采寶人離開的,所以那個暗中窺視的人,不是同行的采寶人,不是其它的采寶人,也不是寨子里的人。」
炎紅砂囁嚅:「那就只剩下……野人了嗎?」
事到如今,她也放棄了一切試圖為自己爺爺辯解的念頭了,喃喃自語著:「好像也是,不然為什麼一次兩次,都攻擊我爺爺呢?」
曹嚴華忽然想起了什麼:「你們還記不記得扎麻說的那個關於女野人的傳聞,那個野人以前也攻擊過五十多歲的老頭,二十來年前,炎老先生可不是五十來歲嗎?會不會是……」
會不會是那可憐的老頭,當了炎老頭的替死鬼?
還真是背運呢,曹嚴華哆嗦了一下。
羅韌說:「有這個可能,今天我們都親眼看到,確認了山裡的確有野人——野人在山裡的時間不短,但是和人照面的次數寥寥無幾,傷人致死的唯有那一次……」
他頓了一下:「強*暴一說,有可能是山裡人以訛傳訛或者添油加醋,你們想想,一個野人要報復,一定是像野獸一樣沒有章法,又抓又咬——那個老頭衣服被撕開,下*身血肉淋漓的,其實是應了這樣的手法,但是外人看來,就很容易穿鑿附會成野人發*情,強*暴殺人。而且……」
羅韌看向門外:「這個近山的寨子廢棄,可能跟野人的出現也有關係,我在想,會不會是野人傷人的事傳出之後,就近寨子里的人都搬離了,只有獵人才敢結伴進山。」
一萬三覺得合情合理:「那咱們還剩下一個問題,這個野人跟被殺死的女人之間是什麼關係,這麼心心念念地要給她復仇。」
屋子裡靜了一下,木代伸手撫了一下貼著紗布的傷口,居然有點悵然:「讓你這麼一說,我居然覺得這個野人……還挺有情有義的……」
曹嚴華說:「我想了一個可能。」
「那個女人,和野人,會不會是認識的?」
羅韌心中一動,問木代:「你和野人交手的時候,覺得它老嗎?」
怕木代不明白,他進一步解釋:「因為野人的壽命,一般來講是比人要短的,二十年前就有的野人,現在來說等於是老年了。」
木代聽懂了:「不老,它動作很迅速……」
炎紅砂也遲疑了一下:「它一揮胳膊,把我連鐵杴帶人掀出幾米遠,我覺得挺有力量的。」
羅韌點頭:「如果它現在正當壯年,二十年前,就該是個小野人……」
曹嚴華大笑起來:「如果是個小野人,就得是人生的,誰生的它……」
他忽然不說話了。
屋裡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羅韌看炎老頭:「聽紅砂剛剛說,那口寶井的位置其實也很偏,你當時,是怎麼遇到那個女人的?」
炎老頭沉默了一下,聲音開始有了些驚惶之意:「她……經過,我看到了,我……」
他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那個時候,四下無人,忽然有個孤身女人經過,如同餓肚子的狼忽然瞥見血淋淋的肉,他就……
羅韌說:「你仔細回憶一下,她當時,是兩手空空,還是帶著什麼東西?」
炎老頭喉頭髮干:「她……挎了個籃子,裡頭……有吃的……」
一萬三嵴背發涼:「山裡有野獸,一個孤身女人,走親戚串門也不會走到山裡來,她是不是其實是來……送吃的?她不會就是那個野人的……娘吧?」
木代怔了一下,低頭去看自己手中的胭脂琥珀。
是啊,一個土生土長飲血嚼肉的野人,怎麼會去給自己掛一條胭脂琥珀的掛墜呢?
半空中一個炸雷,天瞬間暗下來,濃雲開始團合,又是一個要下大雨的天氣。
羅韌說:「如果是這樣的話,這一回,咱們沒那麼輕易能走出這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