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嚴華撒丫子瘋跑,覺得自己身輕如燕。
耳邊風聲呼呼的,這都要感謝妹妹小師父總是讓他綁著練功的鐵塊跑圈。
不過不妙,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氣聲又近了,野人伸長手臂撈他,第一下抓在他肩上,但是滑脫了,曹嚴華如同被火燒了屁股,乾嚎一聲,居然能在力盡之餘再次發力狂奔。
與此同時,喉嚨口滾著的那句「救命啊」正要再次噴薄而出……
「曹嚴華趴下!」
羅韌的聲音。
曹嚴華倒地就趴,聽羅韌的總是沒錯的,這個時候,就算羅韌讓他轉身抱住野人,他也照辦不誤。
黑暗中,一柄馬刀轉著旋向著女野人面門直噼過來,那聲勢,讓他想起五珠村噼旋的老蚌。
女野人怒吼著踉蹌倒退,羅韌掠過曹嚴華,踏足樹榦,借力一個翻身側踹,一腳踹翻野人,順勢抽回插在野人肩上的馬刀。
曹嚴華兩腿發軟,忽然就站不起來了,他哆嗦著往前爬,爬了沒幾米,前方有火光爍動,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
「曹胖胖,你怎麼啦?沒受傷吧?」
炎紅砂趕緊過來扶他,曹嚴華握住炎紅砂的胳膊,眼淚就差汩汩而下了,想著:終於找到大部隊了。
一聲悶響,枝葉狂搖,是野人一巴掌拍到了樹榦上。
曹嚴華一下子反應過來,說:「紅砂妹妹,你快去幫我小羅哥!」
炎紅砂把火把塞給他:「給我們照明。」
她拔出馬刀,幾步沖了上去。
有炎紅砂加入,羅韌就應付自如很多了:先前他以拖和躲為主,沒法對野人展開攻擊,兩個人一配合,局勢就分分鐘扭轉,野人勝在力大,但羅韌和炎紅砂都有功夫,身法巧,一個佯攻一個就助攻,一個正面迎敵一個就變著法兒偷襲,更何況,不遠處還有一個曹胖胖逮著空兒就朝野人扔石頭。
野人左支右絀的,大概自己也覺得吃虧,忽然一聲嘶吼,急竄進邊上的林子里,樹葉一陣搖晃之後,就沒了動靜。
大晚上的,追過去於己不利,羅韌拄著馬刀蹲下,低頭緩了一會,炎紅砂背倚樹榦,大口大口喘氣,一邊喘氣一邊看曹嚴華,忽然咦了一聲,問:「一萬三呢?」
三三兄?
曹嚴華張大嘴巴:他居然把自己幾分鐘前拚死要維護的一萬三忘的一乾二淨了。
羅韌問他:「去野人巢穴的路你還記得嗎?」
曹嚴華不大記得:「但是不遠,是在高處,很高,沒有野人帶的話下不來。」
他簡略地把事情說了一遍。
羅韌皺眉,如果在高處,只有木代能上去了。
炎紅砂有些擔心:「羅韌,野人為什麼只帶曹胖胖來?她在我們這吃了虧,會對一萬三撒氣嗎?要是帶著他藏起來,林子這麼大,我們很難找的。」
羅韌點頭:「回去先匯合木代,再找一萬三。」
***
回去的路上,曹嚴華知道了羅韌這頭的情形。
原來炎老頭已經死了啊,他偷眼看炎紅砂,她抿著嘴,沉著臉,聽羅韌提到此節時,眼圈紅了一下。
還有,怪不得先前在洞里,野人的目光在他和一萬三身上轉來轉去,原來是在思量帶哪個來換那女人嗎?
曹嚴華有點不舒服,甚至還稍稍飛起了醋:所以還是把三三兄留下了,因為他會畫畫?哼。
羅韌指著前頭:「就快到了。我跟那女人說的時候,指明了是兩個朋友,野人只帶你來,不知道什麼原因。不過沒關係,只要那個女人還在我們手上……」
他忽然臉色一變。
曹嚴華也看見了,他有點納悶:火堆里,燒在火焰的中央的,那是什麼東西?
羅韌大步奔了過去:「木代?」
炎紅砂心中一凜,趕緊也跟過去,曹嚴華不明所以,小跑著跟上,進去時,正看到羅韌把木代從地上扶起來。
再一瞥,看到她身邊一具乾枯的屍首,嚇得周身一個激靈。
羅韌問木代:「發生什麼事了?」
木代有點發懵,頓了頓說:「你們走了之後,這個女人好像想出去,一直往外滾,我就去拉她,然後……」
她目光茫然,有點想不起來,羅韌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腦袋,說:「又斷片兒了。」
說完了,走到火堆邊上,看那塊凶簡。
曹嚴華也猜到了:「這是……第三塊啊?」
羅韌點了點頭,蹲下*身子解下身上的背包:「火可以暫時困凶簡,但是燒盡了就不行了,不如水來的穩定。」
他從背包里拿出一瓶水,裡頭沉著一顆狹長的胭脂琥珀。
炎紅砂走到木代身邊,看了一眼羅韌,壓低聲音:「是不是,又是?」
木代有點懨懨的,總覺得很累:「好像吧。」
炎紅砂說:「羅韌不問呢。」
「嗯。」
木代心情複雜地抿了一下嘴唇。
羅韌拿了水過來,吩咐曹嚴華把火把打過來照亮,先去檢視那個女人的屍首,看到頸後的切口,問木代:「刀子?」
問完,就看到木代手邊垂著的匕首,又問:「撕下來的?」
好像是吧,木代點頭。
羅韌說:「伸手。」
他拿過她的手看,果然,跟他上一次一樣,一隻手指尖的地方,殘留著胭脂色的琥珀。
羅韌把水瓶的蓋子擰開,瓶身半傾,水溢到瓶口,示意木代把指尖伸進來靠水,剛觸到水,指尖的琥珀就划過一道水線,很快跟沉底的那塊融為一體。
羅韌蓋上瓶蓋,晃了一下,沉吟著說了句:「大吸小。」
又說:「跟那個女人脖子上那塊,應該本來是一體的。」
曹嚴華腦袋湊過來,他信息缺失的厲害,聽什麼都雲里霧裡:「什麼意思?」
羅韌說:「那塊胭脂琥珀,可能因為附著凶簡,又加上要貼合那個女人的脖子,質地並不硬,是軟的,我和木代先後跟這個女人動過手,手上都沾了部分琥珀,而這些琥珀,又可以被野人脖子上掛的那塊吸附,所以我猜測,野人的那塊,也來自那個女人。」
他沉默了一下:「那個野人,可能確實是這個女人生的。」
炎紅砂問:「就因為這塊琥珀?」
羅韌說:「這個女人,不是完全的怪物,她有意識殘留的。我猜測,當時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後來發現沒有死,她一定是把圍住自己脖子的這塊琥珀,當護身符來看的。」
「不管出於什麼機緣,她應該也發現了這塊琥珀的特質,她不可能理解凶簡是什麼,但是出於母親的本性,她會希望這樣的東西,自己的孩子也有。」
是啊,一個野人,怎麼會拿編織的絲絛掛一塊琥珀在脖子上呢,當然是那個女人給她掛的。
曹嚴華忽然想到什麼:「凶簡是在這塊琥珀上,琥珀被分出了一塊,那就是說,有一部分凶簡被轉移到了野人掛的那塊琥珀上?」
羅韌點頭:「有可能。」
曹嚴華想不通:「但是野人看起來,沒有被凶簡附身啊。」
炎紅砂卻覺得不難理解:「這凶簡不可能還會分*身術,否則的話一根分成無數根,都能附身害人,我們永遠都找不齊了。」
羅韌認同:「凶簡的絕大部分能力在那個女人身上,細微的缺失可能並沒有太大的影響。」
曹嚴華不服氣:「如果有呢,如果有呢。」
他想到什麼:「你不知道,我以前看那個野人,可凶了。可是和三三兄被她抓起來之後,覺得她也沒那麼凶,還給我和三三兄蘋果吃……」
說著說著,騰地抬頭:「你們說,會不會是因為掛著的琥珀被我小師父拽掉了?」
他越想越興奮,磕磕巴巴地解釋:「我的意思是,野人掛著那塊琥珀,好像一個接收器,她掛著的時候,會特別聽那個女人的話,行事也偏向兇殘。但是不掛的時候,她就會稍微好一點,雖然因為血緣關係,還是會聽那個女人的話,但是,在某種程度上,她會……」
曹嚴華抓耳撓腮的,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形容。
木代說:「懂了。」
「如果真的拿接收器來作比,她跟這女人離的越近,受到凶簡的影響就越強,離的越遠或者琥珀被摘掉,受的影響就會小。」
羅韌有疑惑:「那麼你和我,手上都曾經沾過琥珀,也沒見有影響啊。」
木代想了想:「兩個可能,第一是我們身上沾的琥珀太少,第二是……野人跟那個女人,有親緣關係,但我們沒有。」
炎紅砂覺得有道理:「一直以來,凶簡附身都只是控制一個人的,如果它有這種餘力能影響到其它的人,那麼這些另外的人,跟被附身的人之間,應該是有很親密的關係。」
好吧,姑且這麼認為吧,羅韌看向那塊懸浮在火中的凶簡:「不管怎麼說,總算要合二為一了。抽火吧,火消盡了之後,把那塊也裝進來,然後去找一萬三,找到了就撤。」
這話忽然提醒了炎紅砂,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首,猶豫著說了句:「野人要是知道,她的母親死了……」
木代沒吭聲,她心底深處,實在是有些同情這個女人的,但是沒想到,她的最後一線呼吸,居然是自己掐斷的。
羅韌說:「那就別讓野人知道了。」
周遭有片刻的沉默,過了會,炎紅砂結結巴巴地問了句:「你的意思是……」
「埋了吧。」
炎紅砂抬頭看羅韌,他已經走出去了,停在火堆邊上,只留給他們一個沉默的背影。
曹嚴華心頭麻麻的,也不知道是向木代,還是向炎紅砂說:「就這樣埋了,這樣……不好吧?」
如果,撇掉她可怕的外觀和詭異的舉止,她其實,也只是個橫遭不幸的女人,有一個異於常人的野人女兒。
現在,要把她無聲無息的埋掉,甚至不能讓野人知道。
炎紅砂看曹嚴華:「埋了不好,那怎麼樣才好呢?」
是啊,怎麼樣才好呢,敲鑼打鼓地告訴野人知道,讓野人發狂,對他們窮追勐打?
曹嚴華覺得有點茫然,頓了頓,炎紅砂起來,提了馬刀,在地上悶頭挖坑,曹嚴華看了一會,也拾起邊上的一把,幫著她一起挖。
全程沒人說話,剛才對付野人的時候,都沒有這麼士氣低落。
羅韌用礦泉水瓶子比了一下,覺得凶簡大概放不進來,想了想取出背包里的摺疊水袋,吩咐木代看好火堆,自己出去找水。
曹嚴華循聲向著洞外看了一眼,神色複雜,頓了頓叫炎紅砂。
「紅砂妹妹?」
炎紅砂頭也不抬:「嗯?」
「你覺不覺得……」
他說了一半沒說下去,嘟嚷了一句:「挖吧。」
總覺得羅韌有些太冷酷了,只是澹澹的一句「埋了吧」,連大的情緒波動都沒有。
羅韌回來的時候,坑也快挖好了,曹嚴華和炎紅砂把那個女人抬放進去。
土蓋上了,羅韌過來問木代:「沒事吧?」
木代低頭看自己的手:「總覺得自己像殺了人一樣。」
羅韌說:「第一,她早就已經死了;第二,雖然你還想不起當時的情形,但是如果不是她要殺你,你應該也不會起殺意,正當防衛,沒什麼好歉疚。」
也許吧。
炎紅砂和曹嚴華兩個在踩土了,羅韌抽火裝好凶簡之後,他們把燃的七零八落的火堆踢挪到埋屍的地方,蓋住那片挖過的痕迹。
木代心裡沉沉的,像堵了塊石頭,拎著火把向外走,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走錯方向了,又轉身向外。
轉身的剎那,忽然看到什麼,僵了一下,將火把照向洞里。
是之前她胡亂擱回去的娃娃,小的趴著,大的斜靠在小的身上,鋸齒狀的眼睛,森森然的,像在看著她。
木代不覺打了個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