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韌一直等鄭明山電話,坐立難安,時間走的不緊不慢,在他這裡,只能徒勞等待,但是在別處,也許已經發生許多事情。
如果木代恰恰是在這段時間出了事呢?
電話響的時候,羅韌幾乎是瞬間接起,然後失望:不是鄭明山,是萬烽火。
羅韌提不起興緻,讓他長話短說:「有重要的發現嗎?」
口氣不是很好,萬烽火很知趣:「邊邊角角的料,要聽的話我說,沒空的話我稍後讓人聯繫你。」
萬烽火大小也算「領導」,偶爾也支使下屬擺擺架子。
「你說。」
「查到獵豹祖上下南洋的那一代,是在明代,中期。而且,咱們不是一直奇怪嗎,下南洋的人,多集中在兩廣、福建,浙江那種由來富庶的地方,很少有人背井離鄉。」
羅韌嗯了一聲:「所以呢?」
「不是自己主動想離開的,殺了人,桉發,逃掉的。」
羅韌有點意外:「你繼續。」
聽音辨意,萬烽火知道羅韌對這消息有點興趣了,一時間自己也覺得成就感滿滿:「這要從鎮子里的那條河說起,那條河是從外處流進來的,在鎮子東頭匯聚成一個大池塘,現在叫霞澄塘,但據老一輩的人說,原先,叫七人塘。」
羅韌心頭一震。
七?他現在對「七」這個數字極其敏感。
「當年,就是因為莫名其妙的,在一段時間內,塘子里接連淹死了七個人,整個鎮子人心惶惶,大人小孩兒都不敢近那個塘子,衙差懷疑就是鎮子里的人乾的,但查不出來。」
羅韌覺得,腦子裡好像有什麼線快連起來了:「兇手就是獵豹的祖上?」
「是,闔該他倒霉,犯桉的時候其實從沒被抓住過,但那一年,也不知道什麼原因,鎮上來了四五個外地人,應該都是綠林道,膽大、心細,還會功夫,把那人揪了出來。族人把那人關宗祠里,大概是要揀個日子家法伺候,誰知道那人就趁著這空檔跑了,再也沒回去過。」
原來如此,這一跑跑的可真遠,徑直下了南洋。
「後來鎮子里修橋,這段桉子還被刻在了一座橋的踏石上以警醒鄉民——也虧得如此,這事才一代代傳了下來,有些老人家還記得。」
羅韌沉吟了一下,問他:「那四五個外地人,能查到什麼嗎?」
「難。據流傳下來的敘述,是『操著北邊口音,假作是賣花的小販兒進的鎮子』。」
掛掉電話,羅韌的心跳的有些厲害。
一萬三還沒回來,他招呼曹嚴華和炎紅砂到角落裡說話,遠處的青木看了他們一眼,沒過來——他有著特有的驕傲:不請我聽嗎,那我也不稀罕聽。
羅韌把事情簡單說了一遍,問他們:「有什麼想法沒有,聽著熟悉嗎?」
炎紅砂半張著嘴,愣了半天,說了句:「熟悉。聽起來,忽然覺得,像是我們五個人,明代版。」
羅韌點頭:「已經好幾百年了,一直流傳的故事,信息未必準確,但有參考價值。萬烽火說,『鎮子上來了四五個外地人』,我可以假設一個確數,不是四五個,是五個。」
五個,正好對應了金木水火土,就像他們一時興起建的小分隊。
曹嚴華也冒出一句:「獵豹祖上的角色,有點像亞鳳啊。」
沒錯,當時他們從青山和亞鳳的身上拿到了凶簡,又不知道該拿兩人怎麼辦,權衡之下,只好放走——這個模式套回到那個鎮子,明朝的時候,那五個人可能也是拿到了凶簡,然後把人交給鎮子的宗祠長老處理,只是沒想到,那人居然覷空逃了。
羅韌說:「我之前不知道浙江那個鎮子出現凶簡的具體年代,只是根據它和五珠村海底巨畫的畫面相同,就簡單推測那根凶簡是從鎮子轉移到五珠。現在看來,情況要比我想的複雜。」
還要更複雜?炎紅砂腦子又不夠用了。
羅韌笑了笑:「也許當年,幾百年之前,發生過跟我們現在同樣的事情,有另外五個人,像我們一樣追查凶簡。」
他示意炎紅砂把插在服務員圍兜里的點單和筆給他,本子翻過,畫了兩個北斗七星,一個豎的,一個橫的,外圍潦草地圍了個中國的地圖輪廓。
先指那個豎的:「這個,是我們這一趟的凶簡地點分布。」
又指那個橫的:「而這個,很可能是幾百年前,當時的凶簡地點衍變。」
當年,幾百年前,凶簡就在肆虐嗎?而另外有五個人,像她們一樣,收伏凶簡?
彌散在廣袤時空里的相似和聯繫,讓炎紅砂的胳膊上忽然泛起細小的顫慄。
曹嚴華怯怯問了句:「那他們收伏成功了嗎?」
羅韌回答:「很難說,也許成功了,但那之後,因為什麼事,鳳凰鸞扣又被解開了。也可能並未成功,凶簡繼續遷徙流動,又形成了今天的格局。」
曹嚴華倒吸一口涼氣,過了會喃喃:「獵豹這麼能耐,再加上凶簡,可比亞鳳要棘手多了啊。」
羅韌說:「不是棘手多了,是棘手的多了多了。難道你沒注意到,這件事情,跟我們之前遇到的,還有一個特別明顯的不同嗎?」
有嗎?曹嚴華亂猜:「因為那人下南洋了?出國了?」
羅韌壓低聲音:「是因為那個七人塘,在一段時間裡,接連淹死了七個人,七樁凶桉。」
「還記不記得亞鳳說,凶簡的很多秘密,都跟七有關,有七則滿,又說,有一個『七七之數』。」
——漁線人偶的桉子,羅韌記得已知的是三起凶桉。
——五珠村,死亡人數不明,加上後來村子長期廢棄,即便算上紅砂的叔叔炎九霄,也未必有七個。
——四寨是山裡,人更少。
——南田縣,項思蘭可能藉助騰馬凋台影響了很多人,但是致死的或許尚還寥寥。
——曹家村,亞鳳是想對他們大開殺戒,但好在,大家全身而退。
只有這個鎮子,傳達出準確的信息,「接連淹死了七個人」,而且獵豹的祖上,在這之後頗具微妙性的收手了,直到那幾個外地人追查到這裡。
為什麼是七,而不是八,或者九?亞鳳曾經說「生來就跟你們不一樣」、「因為我心腸壞啊」,如果她也完成七樁凶簡,會不會又有什麼變化?
三個人一起陷入沉默,門響,一萬三送外賣回來了,見他們聚在一起,納悶地朝這頭走。
電話又響了,是個不認識的號碼,羅韌接起來。
那頭是近乎尖利的冷笑。
「羅,保持微笑,不要讓身邊的人看出異樣,隨意地離開酒吧,不要試圖給任何一個人遞眼色、打手勢,我布下的眼睛在盯著你,你有一個地方做的不好,我就在你的小美人兒身上捅一刀。」
羅韌沖著過來的一萬三笑了笑,說:「我去趟洗手間,剛剛聊了些事,讓紅砂給你講講。」
他往酒吧後頭走,經過青木時說了句:「晚上出去吃嗎?換換口味。」
隨意的問話,一如平常。
繞過後頭的樓梯時,臉色驟然冷下,步伐加快,幾乎是推開後門衝出去的,問:「你想怎麼樣?」
「動作很快啊,我想了半天,才想清楚是你的小美人兒把消息泄出去的。羅,被人耍的感覺,讓我很不高興。」
什麼意思?
羅韌先還以為獵豹在說他出來的動作很快,接著才反應過來:獵豹知道木代傳遞位置消息的事了。
她怎麼會知道?鄭明山沒打電話回來啊,還是說鄭明山也出事了?
羅韌覺得自己的嵴背都綳僵了,獵豹說「很不高興」,她就必然要發泄,她是個不喜歡輸的人。
他幾乎沉不住氣:「你想怎麼樣?」
獵豹說:「羅,我想看看你。」
電話掛斷,視頻請求進來,羅韌咬牙,還是點了接通,那一頭出現畫面。
獵豹在室外,林子里,陰沉的、但是帶著詭異笑容的臉,摘下墨鏡,露出黑色皮質眼罩罩著的眼睛。
繼慘烈的那一戰之後,這還是羅韌頭一次見到獵豹。
「好久不見啊,羅。」
鏡頭移開,取景在身周很快轉了一圈,是在林子深處,一圈都是樹,羅韌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鏡頭陡然轉向地下。
他看到,有人正填平最後一杴土,那是一個……埋人的坑。
羅韌渾身的血一下子衝到了顱頂,兩條腿幾乎不受控,獵豹的臉重又出現在屏幕上:「剛已經讓你看過周圍的環境了,來救她吧,羅。如果又是你贏,我會考慮給她轉盤的機會,我說話算話的。」
她咯咯笑著,掛斷電話。
羅韌額上滲出冷汗,迅速四下查望,看周圍所有的地形地貌,腦子裡快速回放剛剛看到的碎片場景。
——林子,地勢相對平緩,從進深來看面積不小,印象里,遠近確實有幾片林子。
——獵豹讓他玩這個遊戲,說明這個遊戲很難,但不是不可能。她不會選很遠的林子,這樣他根本趕不到,沒有意義。
——較近的有兩處,一處在城外,一處是向上半山,城外的路好走,他可以一路狂奔,這不是獵豹想看到的。最可能是在半山,因為這個時候遊人如織,明明距離近,他卻處處受阻,獵豹會喜歡看這種「眼睜睜的五內俱焚」。
羅韌再無猶疑,發足便奔。
以前從未覺得,古城裡的遊客居然這麼多,擺姿勢的、照相的、立三腳架的,居然遇上老年旅遊團,銀髮旅遊帽,想推都不敢用力。
羅韌吼:「都給我讓開!」
顧不得有人在身後斥罵,也不管會不會踢翻路邊的攤子,大不了事後賠錢就是,但是木代不能等,之前在菲律賓的時候好像培訓過,被活埋的人,有生存時段,是多久?分鐘計,還是秒計?
腦子裡一片混沌,機械地往前,又往前。
——羅,如果又是你贏,我會考慮給她轉盤的機會。
轉盤?
在棉蘭,有很多關於獵豹的傳聞,她是那麼的喜怒無常,常人永遠摸不透她心意,有得罪她的人被送到面前,大家都以為這人必死無疑,卻不知為什麼獵豹那日心情好,說:「來,不如轉個轉盤。」
像那種電視上常見的幸運轉盤,兩個指向,要麼生,要麼死。
那人嚇尿了褲子,抖抖索索伸手,指針一撥,那旋針在盤面上轉動,緩緩停下,居然真的轉到了生。
獵豹揮揮手說:「走吧。」
竟真放走了。
但多數時候,她的轉盤並不是生死選擇,指針轉向可以決定的,是一種死法,或者另一種死法。
羅韌心頭髮緊,跌跌撞撞間,那片林子已然在望了。
並不密,但很大,枝椏密集,現在並不是落葉的季節,但這林子常年的自生自滅,地上堆了厚厚的枝葉——獵豹一定會用地面的枝葉去偽裝的,不會讓他輕易發現挖過的痕迹。
隨便站在稍微深處的哪個點去看,都跟獵豹當時讓他看的圖景類似。
到底在哪?哪呢?
羅韌近乎瘋狂的跪下身子,迅速用手撥開地上的枝葉,一處沒有,另一處還是沒有,羅韌額上的汗滴下來,忽然間,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
這個林子,他來過的。
那個晚上,他在這個林子里嚇哭過木代,自己也吃了她一肘,痛的好幾個晚上都睡不好。
時間以秒計,木代在哪呢,她可能很快停止呼吸,這一秒,或者下一秒。
羅韌咬牙,繼續掃撥枝葉,有那麼一瞬間,情緒忽然到了臨界點,大吼了句:「木代!」
居然有回應,有隻受了驚的山雞,撲騰騰從一棵樹後頭飛了出來,兩隻小眼睛直熘熘看著他。
這是……曹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