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百行,各有專攻,秦莞借醫者之名行仵作之事,尋常人或許能被矇騙過去,可面對心思洞明的燕遲,秦莞絕不敢輕慢。
「推案?」秦莞語氣疑惑,「何為推案?」
秦莞毓秀的眉頭輕蹙,膚若凝脂的小臉上一派茫然,燕遲看著,一雙鳳眸微眯了起來,「昨日若非你出手,知府大人何至於能這樣快找到兇手?」
秦莞恍然,抬眼看燕遲,明眸清淺見底,「秦莞不知何為推案,只憑所習醫術將看到的說出來,繼而做以猜想。」秦莞眨了眨眼,「這難道不是尋常之人都能做到的?」
「尋常人都能做到?」燕遲笑意未達眼底,「為何府衙的仵作做不出?」
秦莞垂眸,微帶了涼意的指尖划過燕遲身上麥色的肌理,血肉模糊的傷口被清理乾淨,「徐仵作年紀輕輕,想必未有專人教導,學藝不精自無法成事。」
燕遲眼底薄光一片,「我倒是不知旁的醫者動輒便將人開膛破肚,亦不知他們能對死人身上的傷痕這般了解,只消一看,便能判斷致傷之物。」
秦莞將帶血的棉布放在一旁,又將備好的止血膏擦在燕遲新傷之上,「家父薄有才名,此前藏書頗多,其中一本雜集乃是前朝醫藥大家華慈所著。」
「書上專寫外傷傷患,不僅寫了如何療治外傷,更寫了他所見過的一百零八種創傷模樣,書末尾,更註明了人之三十六種死法,或是病死,猝死,溺死,縊死,摔死……種種皆有描述,這三十六種死法之中,又詳細描述了何種境況之下還可施救,而何種境況之下人已無救,自然,能施救的還寫了救治之法。」
微微一頓,秦莞語氣鄭重道,「此書同其他醫藥著文全然不同,另闢蹊徑,放在刑獄之中,倒是一本修習典範,因是如此,此書在當年並未流傳開來,家父有幸結實了華家後人才得來了此書,秦莞看了此書獲益匪淺。」
華慈的大名是真的,他也的確寫了諸多醫藥文著被後世奉為至寶,秦莞篤定,縱橫沙場的燕遲一定沒到通曉醫藥文著的地步。
這回答聽著可算天衣無縫,可燕遲輕笑一下。
「沈毅所著的《大理寺校正洗冤錄》中,除了寫仵作剖驗推案之技,還寫了他為官十五年所辦數千疑案中的審犯經驗,如何通過嫌犯的神態行為判斷其有無說謊。」
秦莞不解他為何有此一言,抬眸之時,燕遲笑看著她道,「一個人知道如何判斷別人說謊,自然也能在說謊之時避免這些破綻,我說的可對?」
秦莞的背脊有些發僵,然而她搖頭,「並非如此,人的習慣可以用時間養成,卻極難改變自己的本能,比如現在,殿下談笑風生好似身體無恙,可殿下面色發白嘴唇青紫額冒虛汗,這些本能的自然反應,仍然能暴露殿下所受疼痛。」
燕遲看著秦莞小鹿般清澈見底的眸子,幾乎就要被她沉穩自若的模樣打動,可心底里他卻仍是存疑的,他疆場縱橫攻城略地,朝內朝外運籌帷幄,卻在這個碧玉之齡的小丫頭面前寸步難進,燕遲收回了目光,眼底卻有濃厚的興趣升了起來。
雖說上兵伐謀,可從前能酣戰的他絕不拖延,不過這一次,他倒是願意以退為進。
秦莞哪知燕遲之謀,心底鬆了口氣只覺這一關過了。
「往後莫在人前提起沈毅了。」冷不防的,燕遲忽又開了口。
秦莞手中一頓,眼眸一沉,語聲卻尋常問道,「這是為何?」
燕遲轉眸看了一眼秦莞,她身量纖細,即便他坐著也高不過他去,此刻她傾著身子低著頭,他正能看到她線條極其優美的鵝頸,燕遲略一沉吟,本不該說的話便出了口,「沈毅捲入京中一起大案,如今已經淪為罪臣伏誅了。」
秦莞心頭一痛,喉頭陣陣發緊,語氣卻懵懂疑惑,「此事秦莞倒是有些耳聞,可……可坊間都說沈大人為官十分清正嚴明,他到底犯了何罪?」
燕遲蹙眉,「此案事關皇子宮妃,已是京城禁忌,雖然眼下是在錦州,卻也不可多問,你只記得我剛才的叮囑便是了。」
秦莞胸口梗著一塊硬鐵似得難受,忙頷首,「是……天家朝堂,秦莞自是不敢妄議的。」
「天家朝堂?」燕遲嗤笑一聲,嘲諷之意明顯,卻不再多言。
秦莞心知不可能從燕遲處探問細節,忙也不提,只專註燕遲後背的重傷,她已清理了血跡,可這傷口日久又多番開裂,已生出腐潰,要治好這傷,便得除了腐潰。
「殿下後背傷重,腐潰嚴重,只怕——」
「我知道,你放手做吧。」
燕遲征戰在外,受傷在所難免,光是他背脊之上,便留著三處傷疤,秦莞點頭一瞬,目光卻落在一旁的托盤上,上面準備了一應物件,卻無刀。
「我給你的寒月未帶在身上?」
燕遲再度出聲,語氣竟有些凜然之意,秦莞神思一震,不明他為何生出不滿,忙道,「自是帶著的,只是寒月乃是世子之——」
「我予你寒月便是叫你用作醫人之用,你還在等什麼?」
燕遲語氣和緩了一分,卻仍然硬邦邦的質問,秦莞本想說寒月是他之物,要還於他的,被他如此一堵,倒是說不出來了。
從袖中拿出寒月,此前用過一次,這一次秦莞已是得心應手,用酒泡過,秦莞拿起了一旁的麻沸散,「殿下,請取兩丸服下——」
燕遲轉眸,一看秦莞手中之物眉頭一皺,「無需此物!」
這傷勢太重,生生剔除腐肉必定鮮血橫流,其過程又十分緩慢,疼痛可想而知,秦莞本是擔心燕遲受不住暈過去,可見燕遲神情嚴肅不容置疑,只得作罷。
秦莞低頭,手中寒月利落的划了下去,泛著寒芒的刀刃準確的切在腐潰之地,很快,新鮮血流順著燕遲背脊而下。
燕遲背脊挺直,不吭一聲,額角卻有冷汗橫流。
屋內安靜的只有二人的呼吸聲,就在秦莞以為燕遲疼痛難忍不會出聲的時候,他卻忽然語聲幽沉的開了口。
「朔西寒原千里,戰事一起常要離營數月,長途奔襲藥材短缺,若日常用慣麻沸散,屆時受傷便將忍不住,是以我身上傷患從未用過此物。」
秦莞聽得眼睫一顫,心底忽而湧起一抹熱燙,她從未去過邊關戰場,亦不知烽火廝殺為哪般,可光是這麼聽著便知朔西的疾苦,而燕遲今年二十有二,如他這般的王孫公子多數金尊玉貴離不得京城的繁華富貴,只有他,於朔西一戰便是十二年。
這剛硬的軀體年紀輕輕便這般傷痕纍纍慘不忍視,常言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輕易損毀,若是他母親看見他身上的傷,也不知要多心疼。
秦莞咬牙,強自驅散了因提起父親之案而生的痛郁,目光一凝,手下頓時更利落了半分,她屏住呼吸指尖飛快,饒是如此,等她清理完所有的潰腐,燕遲額間的薄汗已凝滴而墜,秦莞手腳極快的上了止血膏,看著燕遲身側緊攥的拳頭目光一暗。
「殿下此傷甚重,近一月不可見水,亦不可再動武,若是傷口再度裂開,今日所受之痛必要再受一次,且此傷深可見骨,若再生潰腐,極易傷及臟腑。」
燕遲看著秦莞,縱然此刻面色煞白冷汗直流,可他目光中卻仍是一片幽深清明,因是這般,倒顯得不為秦莞的話所動。
秦莞皺眉,心知若燕遲這般定是受慣了傷已無畏懼之心的,當下嚴聲道,「殿下若是留下病根,只怕再上不得疆場!」
燕遲看著一臉嚴肅的秦莞,眼底漸漸亮起來,如同一彎辰月自深海緩出,沁著動人心魄的溫柔,片刻,竟是唇角一彎笑了,「我若說不呢?」
秦莞眉頭擰的更緊,她從前習醫良久,雖未開館坐診,卻也跟著師父救人不少,所遇病患,皆是悉聽醫囑的,哪有這般狂妄無禮的?!
當即氣道,「殿下若不,就休再讓秦莞為殿下診傷!」
燕遲唇角越彎越高,隨後竟然定著一臉的大汗笑出了聲來,「那燕遲之傷,往後便拜託九姑娘了。」
秦莞一愣,還未反應過來便聽燕遲又道,「自然,燕遲不會讓姑娘白白診治,黃白之物未免粗陋,這裡有一物權當姑娘的診金了。」
秦莞看著燕遲名燦燦的眸子,一轉眸,守在外的白楓手拿著一隻黑檀木盒子走了進來,秦莞瞧著那盒子,只覺得哪裡不太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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