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懷信的聲音帶著兩分冷笑,魏言之的有如雕像一般的僵愣著,半晌未轉過身來,霍懷信便又上前了一步,「這封信是決定誰是兇手的關鍵證物,二公子將他偷出來,莫非是想先我們一步知道誰是兇手?」
屋內熱意洶湧,魏言之面上大汗淋漓,腳下卻有股寒氣冒了上來。
他早就想到的,可他猶豫了一整日還是上了當,因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有這一次機會,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他都沒有機會去冒險,哪怕知道十之八九會暴露自己,他仍然得去,因為一旦那封信上的內容爆出來,他就會被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魏言之要緊了牙關,低頭看向手中的信,這一看,魏言之瞳孔驀地緊縮了一瞬,這封帶著藥味兒的濡濕的信上一個字也沒有,竟然只是一張塗滿了葯汁的曳金箋。
他上當了,這是個局——
霍懷信看到了他低頭的動作,於是笑起來,「二公子怎麼就會以為,我們會將真的信放在盒子里呢?」霍懷信雙眸微眯,語氣聽起來帶著濃濃的嘲諷,可只有他身邊的燕遲聽出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十分謹慎。
果然,魏言之轉過了身來,一轉身,便見他這空無一人的屋子裡竟然站了不少人。
霍懷信打頭,其後燕遲和岳瓊並肩而立,再後面,齊林並著岳清和岳稼,每一個人,都在用嘲弄而輕鄙的目光看著他。
魏言之一把握緊了手中的曳金箋,他下頜微揚,也跟著冷笑了一聲,「知府大人為了我真是煞費苦心,竟然和九姑娘一起設了一個這樣大的局。」
霍懷信哼了一聲,「如今你還有何話好說?九姑娘其實知道了兇手是你,設這個局,只是想讓你心服口服罷了,如今人贓並獲,你還能說宋柔的死和你無關?」
魏言之深吸口氣,眉頭也擰了起來,「九姑娘既然知道了真相,又何必費這樣大的周折,果然她還是記著那一夜差點害死她的燈樓。」
說著,魏言之忽然將他手中的曳金箋扔到了一旁去,他站在半開的窗欞處,冷風一來,他面上的薄汗便幹了,挺了挺背脊,魏言之狂跳的心漸漸的安靜了下來,他神色一定,眼底生出一片凜冽的寒光來,霍懷信見他這般模樣搖了搖頭,「魏言之,宋柔與你有情,為了你,將那污名推到了你大哥的身上,你大哥為了她折了一條腿,而你,卻狠心殺了宋柔,如今,更是沒有一點悔過之心?」
魏言之唇角微彎,眼底綻出一片凄涼的笑,「大哥?他是魏府的嫡子,他不是我的大哥,他生來便有所有的尊榮和寵愛,這麼多年,我為他做牛做馬,一條腿而已,他欠我的,又何止是一條腿?我母親的性命,他拿什麼來還?」
說至此,魏言之眼角忽然閃過一片濕潤的光。
「我不過是和母親見了一面而已,若非他多嘴,宋景惜就不會罰母親在冬日長跪,若非如此,母親怎會染上寒疾暴病而亡?」
宋景惜是魏家主母的名字,此刻魏言之咬牙切齒的說出來,頗有種森寒入骨的恨意,霍懷信眉頭大皺,「你恨魏夫人,可和宋柔有什麼關係,你母親的性命是命,宋柔的性命便不是命了?何況,她與你有情,還懷過你的孩子,你對她怎能下得去手?」
魏言之不知想起什麼,眼神忽然恍惚了一瞬,可隨即,他咬著牙關切切道,「我不想殺她的!我從來不想殺她的,可是她非要逼我……」
魏言之後退一步,眼眶微紅,語聲卻狠厲起來,「她也是生而高貴的嫡小姐,不知道我為了今天付出了什麼,她明明有這麼好的婚事,可她偏偏不知足,不知足便罷了,卻也要將我拖下水,我不想她死的,可她非要——」
魏言之眼眸大睜的說著,忽然,話語一斷,他神色奇怪的看了霍懷信一眼,又看了看燕遲幾人,忽然詭異的笑了起來,「你們在騙我——」
霍懷信眉頭一擰,「騙你什麼?」
魏言之站直了身子,輕輕的鬆了口氣的樣子,篤定的道,「你們沒有那封信。」
霍懷信雙眸微狹,「若是無信,又如何設局抓你?」
魏言之聽著,搖著頭笑了起來,「不是的……你們沒有信,才要設局,若是有信,知府大人可比苦心請我入局,信只是個幌子,你們是要騙我說出當日真相罷了。」
魏言之掃了一眼被扔在地上的曳金箋,「說到底,你們還是沒有證據。」
魏言之高傲的抬起下頜,他雖然中了計,可是若無憑據,霍懷信如何判定他是兇手?他不過是偷了一封根本不存在的信而已……
霍懷信聞言冷笑了一聲,「你剛才說的話便是證據,魏言之,你恨魏綦之和魏夫人,攛掇宋柔將污名嫁禍給了魏綦之,宋柔成婚,你親送,可她或許還想因為舊事同你糾纏,你害怕舊事暴露,是以一氣之下殺了她!」
魏言之下頜揚起,到了此時,全然一副不怕霍懷信的模樣。
「知府大人儘管推測,反正你也找不出證據。」
霍懷信被魏言之藐視的態度激怒,大手一揮,「把他帶回去,讓他嘗嘗府衙牢房的滋味,看他的嘴硬,還是牢房的鞭子硬!」
齊林應了一聲,上前便要拿魏言之,魏言之身量直挺挺的站著,面上掛著冷笑,全然無一絲畏怕之意,齊林掏出早就準備好的鐐銬,本想用強,奈何魏言之看著他上前,竟然主動的伸出了手,表情卻仍然是一副你奈我何的無畏狀。
齊林看的生氣,「咔嚓」一聲將魏言之的手拷了住,又將他推了一把,「走!」
魏言之被齊林推得一個踉蹌,待站穩之後,才神色沉定的從霍懷信一眾人面前走了出去,外間火爐里仍然炭火轟轟,魏言之走到門口,齊林一把將門打了開,門一打開,魏言之便看到站在外面的秦莞和岳凝,太長公主被江氏扶著,也站在門外。
看來是所有人一起來設局了,魏言之看了一眼岳凝,又看向秦莞,四目相對,魏言之眼底一片深重的暗芒,齊林又推了他一把,魏言之這才收回目光,自秦莞一行人面前走了過去,東苑之外,早有衙差等著,見齊林帶著人出來,立刻上前將人拿了住。
院子里,太長公主嘆了口氣,「欲字害人!」
話音剛落,霍懷信幾人從屋子裡走了出來,又喊了一聲,「搜,給我搜!我不信什麼都搜不出來——」
說著,又指著偏房,「去,將裡面的人也帶走。」
秦莞上前兩步,因屋門大開著,屋子裡的熱氣溢了出來,秦莞皺眉道,「大人看看這火爐,魏言之連續燒了許多日,多半有古怪。」
霍懷信聞言點點頭,正好外面齊林走了進來,霍懷信便道,「看看這爐子。」
齊林應聲,帶著幾個衙門差役進了屋子,這邊廂,魏言之的侍衛被從睡夢中揪了起來,此二人一臉茫然的被扭送出去,待看到院子里的陣勢,腿當即軟了,連冤枉都沒喊出來人就被拖出了東苑,霍懷信雙手抄在身前,卻嘆了口氣。
「魏言之若是個嘴硬的,只怕用刑也不好審。」
秦莞眯眸,「他是兇手是肯定的了,只是如今兇器還需他自己交代,宋柔的腦袋也未尋到,案發過程如何也不容忽視,若是他死都不開口,還真是有些麻煩。」
霍懷信輕哼了一聲,「我還不信了……」
秦莞和岳凝對視一眼,皆是沒有說話,牢房他們看了,魏綦之身上的刑罰對於霍懷信而言可能真的還不夠重,怕只怕,魏言之當真能扛過去。
「大人,爐子裡面搜過了,除了炭火之外並無旁的異樣!」
正想著,齊林從裡面走了出來,這話一落,霍懷信眉頭一皺,秦莞和岳凝則第一時間進了屋子,一進屋,便見外間已經一片狼藉,爐火已經被澆熄,裡面所有的火炭都被取了出來,爐子里空空如也,並無任何別的異物,而底下的積灰之中也被齊林翻弄過,也沒有找出什麼來,秦莞墨瞳緊縮,眉頭深深的擰了起來。
魏言之的病有蹊蹺,而後這屋子便多了火爐,火爐若是沒有古怪,那古怪在何處?
秦莞轉身,直入內室,內室之中也有衙差,眼下正在檢查內室里的東西,秦莞目光四掃,忽然,看向了內室牆壁上掛著的兩把劍,那兩把劍一長一短,上面皆有特殊的標識。
岳凝從後面跟進來,「這是魏言之的武器,此前他和我交手的時候,用的便是這把長劍,這是一柄名劍,雖然排不上榜,卻也出自朔西梁氏之手。」
「梁氏?那個鑄劍世家梁氏?」
秦莞反應極快,岳凝倒是沒想到秦莞連這個都知道,便點頭道,「正是,這把劍出自梁氏,梁氏在前朝被誅滅,如今流傳於世的劍也不過百餘把了,這把劍名叫承影,是梁氏劍譜上有記載的,魏言之曾說,這劍是國公府所贈。」
秦莞上前,抬手便將承影劍取了下來,她「嚓」的一聲將劍拔出,一抹寒光頓時讓她眼瞳一顫,岳凝上前來,「如何?是否劍芒逼人?」
秦莞點點頭,又將長劍緩緩抽出,待拔出的那一刻,輕輕的一聲劍鳴響了起來。
雙眸微眯,秦莞目光掃過劍鋒,岳凝便道,「此劍劍鋒長三寸,是梁氏少有鈍鋒劍,劍尖處形如勾月,看似無鋒,卻是韜光在里劍氣萬鈞。」
秦莞眼底微微一亮,「如果……這劍鋒在人身上留下傷口,只需要查出三寸鈍鋒劍,便能知道是哪一把劍了吧?」
岳凝瞬間知道了秦莞的意思,眼底不由微微一亮。
「正是如此,梁氏雖然不止一把三寸鈍鋒劍,可如今流傳於世的卻不多了,承影是一把,另外幾把劍也都名劍有主,稍微查一查便知道主人是誰在何處。」
秦莞唇角彎了彎,「原來這便是魏言之的理由……」
說著,已拿著承影劍走了出去,外面霍懷信正在和岳瓊說話,見到秦莞拿著劍出來,忙看了過來,待聽秦莞說完,霍懷信眼底一亮,「的確在理!」
秦莞將劍交給霍懷信,「此物交給大人,可惜了,沒找出旁的證據。」
霍懷信接過承影劍,他知道秦莞所言,是在說宋柔的腦袋還沒有著落,可今夜已經算有了極大收穫,霍懷信雖然有些焦灼,到底還是滿意的,既然肯定了魏言之是兇手,他便有的是辦法讓他開口,在他手中,就沒見過真的不怕死不開口的。
「九姑娘安心,霍某還沒開始審問,等開始審了,不愁魏言之不開口,今夜這局確定了魏言之的兇手身份,霍某已經安心了,只要不是抓錯了人,霍某讓人開口還是有把握的,時辰完了,九姑娘和郡主陪著太長公主回去吧,等有了消息,自然告知你們。」
說著看向太長公主道,「夜深了,您身體要緊。」
太長公主本不必來,可多年沒經歷過這樣的局,她還是一時興起來了,眼下暫時有了結果,太長公主便也不必硬撐,當下點點頭道,「好,你和岳瓊善後吧,我就先回去了。」
這話一出,秦莞和岳凝當即扶住太長公主,這邊廂,魏言之又過去對燕遲道謝,「今夜多虧了殿下派人在此看著,若是府衙那幾個不成器的差役來,多半就會壞了事。」
秦莞便往外走邊回頭看了一眼,東苑通明的燈火之中,燕遲身邊站著白楓,雖然默不作聲,卻自有種叫人無法忽視的氣勢,收回目光,秦莞不由想起這多日來燕遲所為,他人雖然氣勢逼人叫人矚目,可行事卻是不動聲色滴水不漏,這樣的人,做自己的朋友百利無一害,可如果不小心做了他的敵人,可就要遭殃了。
走出了東苑,太長公主嘆氣道,「但凡身居高位的人,都是不簡單的,魏家小子雖然不算高位,可他的身世那般,能有如今,必定是他半生謹慎小心曲意逢迎換來的,和宋柔生情,或許是他的手段,也或許是他的真心,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宋柔最後妨礙了他。」
說著,太長公主又幽幽一嘆,「最深的慾望,總是能引發最深的仇恨,哪怕這個人曾經是親密的枕邊人……所以啊,欲字害人啊。」
欲字害人,太長公主適才一開口便說了這句話,如今再聽來不由拜服,人自然會有七情六慾,可如果被某一種慾望掌控,自然會變得面目可憎。
「魏家小子的母親被魏夫人害死,那個時候他便知道,在魏夫人的眼底,妨礙了她的人,性命無足輕重,到了宋柔這裡,他或是一時氣惱昏了頭,或是懷恨在心,宋柔妨礙了他,那她的性命便也無足輕重了,通常命途順遂的人不易生出歹心,往往是那些在尋常日子裡遭遇了更多苦痛的人轉而成為謀害他人者,這是世事的無奈。」
太長公主邊走邊說,滄桑的語聲被秋夜的涼意侵染,秦莞心中也生出一股子悲涼來,世上萬事有因有果,魏言之的凶行,自然並非朝夕生成的。
秦莞從前見過許多案子,太長公主卻不然,可是她用她半生的經歷,還是一言便道破了魏言之此行的因果,秦莞默默聽著,只覺受教無比。
岳凝也面色嚴正下來,輕聲問,「可是祖母,人皆有選擇……」
太長公主便笑了,握了握岳凝的手,「是啊,人皆有選擇,若魏言之能在宋柔被發現有孕的時候站出來,或許他後半生會十分凄慘,可或許會有別的結果,又或者,在十里廟的時候,他沒有對宋柔下手,事情也總是不同,同樣的遭遇,卻有不同的選擇,有人從善,有人從惡,這便是幽深複雜的人性,你們啊,往後無論遇著什麼,切不可失了良善本心。」
「是,祖母,凝兒知道。」
「太長公主放心,莞兒明白。」
說話間,已到了太長公主院前,太長公主拉著秦莞和岳凝的手笑起來,「對你們兩個,我是再放心不過了,好了,你們也回去歇著去。」
秦莞和岳凝雙雙辭了太長公主,這才轉身往回走。
秦莞便彎唇道,「怪倒是安陽侯府榮華數代不倒,當初選了太長公主做兒媳的老侯爺便是名垂千秋的一代名臣,後來到了太長公主再到侯爺,侯府的家風仍然不敗。」
岳凝唇角揚起,「你這樣一說,我倒是要自誇了,當年離開京城便是祖母的意思,當年岳家軍剛打了勝仗,風頭更勝,祖父和父親都無可封賞了,再往上,便要封王了,就在這時,祖母要離開京城來錦州,便是如此,這麼多年聖上從未疑過侯府。」
說至此,岳凝又哼一聲,「可這門親事,聖上聽了那位宋氏如妃的話,竟然拿了這麼一樁醜事來噁心侯府,這件事祖母一定不會輕了!」
秦莞便點起頭來,「便是再如何家徒四壁的門戶,只要有一個正直聰慧勤懇不屈的主母,就一定不會徹底落敗,更何況侯府家風肅整而太長公主何等心境,侯府自然能長盛久不衰,依我看,再往後至少五代,侯府只會越來越好。」
岳凝笑起來,「這可是借了你的吉言啦——」
二人邊說邊走,很快就到了岳凝的院門口,她二人還未進門,卻見一個小丫鬟從裡面急匆匆的走了出來,腳步急的差點就要撞上秦莞和岳凝。
「綠景,你怎麼回事?!」
綠棋一聲輕喝,這叫綠景的小丫頭立刻跪在了地上。
「請小姐和九姑娘恕罪,奴婢該死。」
岳凝眉頭一皺,「行了行了,別整天把該死該死掛在嘴邊,這麼著急的出來,發生了何事?」
綠景站起身來,紅著眼眶道,「小姐上次賞給奴婢的玉墜兒不見了。」
岳凝抬眉,「是自己弄丟了還是被偷了?」
綠景忙道,「只怕是奴婢自己不小心丟的,奴婢今日換衣裳時將玉墜取下來,後來拿著衣裳去洗,再回來之後便發現玉墜兒不見了,奴婢想著,極有可能是和衣裳孤裹在了一起掉在了水井旁了,奴婢這會兒正要去找。」
岳凝聞之失笑,「行了,也別紅眼了,先去找吧,找不到回來了再給你一個。」
綠景大喜過望,忙道了謝往浣洗院去了。
這邊廂秦莞道,「郡主待下人真好——」
岳凝揚唇,「都是女兒家,又都是幾歲上就離了娘親進府當差的,想想也是可憐,尋常我這院子里她們做事都十分盡心,自然我也待她們好了。」
這話落定,後面跟著綠棋道,「九小姐不知,郡主對下人太體恤不過了,這不,綠景的玉墜兒找不著了也沒事,郡主是奴婢見過的最好的主子了。」
這麼一說,後面的茯苓不願意了,「我家小姐也好,小姐還教我學醫呢。」
綠棋聞言當真微微一訝,尋常主子多半在衣食賞錢上待下人好,秦莞這卻不同,教醫術,往輕了說,這可是一門能讓自己獨立門戶的學問啊……
岳凝最先笑起來,「那我可比不上你家主子了……」
茯苓一臉的與有榮焉,可一旁走著的秦莞卻忽然面色沉凝的腳下一頓。
岳凝一愣,「怎麼了?」
秦莞抬眸,「剛才那小丫頭說她要去哪裡找玉墜兒?」
岳凝和綠棋互視一眼,岳凝道,「要去浣洗院的水井旁……」
秦莞眯眸,喃喃道,「玉墜兒裹在了衣服里,衣服拿去水井旁洗,玉墜兒掉在了水井旁……」這麼說著,秦莞忽然抬起了頭,「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麼?!」
岳凝忙問一句,這邊廂,秦莞卻已經提著裙裾大步的朝東苑的方向走。
「我知道為什麼沒有查出火爐的古怪了。」
岳凝一愣,「什麼沒有查出火爐的古怪?剛才不是查了嗎?」
秦莞走的著急,後面岳凝跟著,綠棋和茯苓也慌忙跟上,卻聽秦莞著急道,「因為玉墜兒在衣服里,衣服在水井旁了……」
岳凝一時沒聽懂,轉頭去看,卻見茯苓和綠棋也是一臉的懵懂。
秦莞知道她們三人沒懂,卻是沒時間多說,她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往東苑去,遠遠的,秦莞看到院外的衙差正往這邊走,霍懷信和岳瓊,跟在隊伍最後面。
「知府大人,侯爺——」
霍懷信正在和岳瓊說話,冷不防的,秦莞忽然出現了,霍懷信蹙眉道,「九姑娘?不是回去歇下了嗎?怎麼又過來了?」
秦莞跑到了霍懷信跟前,喘著氣道,「知府大人,我知道火爐的古怪了!灰,去看看灰……」
霍懷信眨了眨眼,「灰看過了啊。」
秦莞搖頭,「不是的,看看外面的灰!院子里!」
霍懷信微愣,秦莞卻已經朝著院門而去,霍懷信忙轉身跟上,剛走到院門口,便看到秦莞已經跑到院子角落的灰堆跟前。
後面岳瓊和岳凝跟了上來,看到這幅場景都是一愕。
這邊廂,秦莞卻捲起了袖口,眸光一轉,看到灰堆旁扔著一把鐵鉗,秦莞也不嫌上面的臟污,拿在手中就翻弄起來,外面茯苓看見,忙跑了進來。
「小姐,這些事讓奴婢來就好……」
秦莞搖頭,「你在旁邊侯著便是。」
茯苓看著有幾分著急,秦莞卻打定了主意自己動手,霍懷信大步上前,「九姑娘,你找——」
「找到了!」
霍懷信話還沒問完,秦莞冷靜中又有些雀躍的聲音響了起來!
眾人一看,只見灰堆之中竟然被秦莞翻出來個白塊,那白塊成灰白之色,有半個手掌大小,岳凝看著那東西莫名覺得有些不適,口中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秦莞將那白塊放在一邊,語聲沁涼,「如果沒猜錯,當時宋柔的頭骨。」
「什麼?!」霍懷信大睜著眸子,「宋柔的頭骨?!」
秦莞一邊刨著灰堆一邊點頭,「是!我一直覺得魏言之忽然燒起了爐子有問題,剛才爐子打開沒發現什麼還覺得奇怪,後來才想起來,魏言之不可能那麼簡單的將破綻留在爐子里,他一定處理了,而後我便想到了院子一角的灰堆!」
微微一頓,秦莞又道,「這些東西,明日一早就會被清理走,到時候就會什麼都不剩,魏言之神不知鬼不覺的就會把宋柔的腦袋處理掉,那時候,我們就永遠找不到宋柔的腦袋了。」
霍懷信唇角微動,卻沒說出話來,一旁的岳凝和岳瓊也一臉的複雜。
魏言之是個聰明人,可他沒想到秦莞能來刨灰堆,只差一點,宋柔的腦袋就要悄無聲息的消失在這個世上了。
霍懷信胸口起伏几下,忽然吩咐外面的衙差,「愣著幹什麼,還不去刨灰堆!」
一聲令下,齊林立刻帶著人上前來,茯苓忙將秦莞拉了起來,秦莞看了看眼前的這一堆灰道,「這院子里的灰不知會被倒去何處?」
岳凝忙道,「倒去北邊的花圃!那邊的花匠會用灰拌花土!府內大小廚房做飯燒熱水等等的灰,都會被送去那邊……」
秦莞便看著霍懷信,「侯爺,今夜只怕歇不了了。」
侯府所有的廚房和熱水房一天要有多少灰?而東苑送出去的灰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而宋柔的頭骨已經被敲碎了,要在一座灰山之中翻頭蓋骨等同於大海撈針,這耗工的確不菲,然而此時的霍懷信可半點不會嫌棄衙差們活太多,連他自己的都想去翻灰山了!
「齊捕頭,你帶著人去花圃,侯爺,只怕還需要侯府的人幫幫忙,咱們盡量在今天晚上把該找到的骨頭都找到……」
岳瓊自然義不容辭,秦莞又補道,「魏言之的火爐已經燒了近六天,而他要把皮肉燒盡,要把骨頭燒的可以斷碎,至少要三天,咱們要找最近三天的灰。」
岳瓊點點頭,忙出去吩咐楊席。
今夜的動靜不小,岳清等人本來也回去歇下,可聽到府里的動靜又起了身來,沒多時,連燕遲都到了花圃,打眼一掃,只見秦莞和岳凝站在最邊上,而不遠處的花圃里,下人們正在幾處灰堆裡面翻找著什麼,霍懷信則站在一旁時不時的督促一句!
「都找仔細一些!小塊的也不能放過!」
「不要吧其他的東西也混進來了!」
燕遲挑了挑眉,朝秦莞等人走了過去。
這邊廂,岳清正道,「所以,九姑娘等一下要拼骨?」
岳清說著,看了一眼一旁托盤裡面擺著的零碎骨塊,「骨塊都碎成這樣了,要怎麼拼骨?」
若是一個完整的頭骨放在眾人面前,只怕要嚇得人人色變,可眼下整個頭顱都被魏言之煅燒敲碎,看著一塊一塊的骨塊,眾人便不存畏懼之心了。
燕遲正走近,聽到這問題腳步不由放慢了,他也想知道秦莞要如何拼骨。
便聽秦莞道,「這些骨頭分屬於不同的部位,太過零星的大概拼不出來,可是大概還是能拼出來的。」這麼說著,秦莞看著岳清道,「可能勞煩二公子去尋一些魚膠來?」
岳凝先是擰眉,似乎有些作難,可很快,他眼底微微一亮,「好,天快亮了,我去一趟城中的寶琴齋,一個時辰之內,一定把魚膠給你拿回來——」
岳清說完便走,岳凝疑惑的看著岳清極快消失的身影,「魚膠?似乎是木工用的?二哥去寶琴齋做什麼?」
秦莞聞言便笑道,「魚膠是魚鰾熬制出來的,粘性極好,並不常見,不僅可以做膠,用藥之時還有補精益血強腎固本之效,做膠的時候,尋常只有做十分精美的傢具之時才會用到,此外,做琴簫鼓笙歌等樂器時,魚膠更是最佳的選擇,寶琴齋聽起來似乎是賣琴的,想來裡面會有斫琴師,自然,也會有魚膠了。」
岳凝有些嘆服的看著秦莞,「你到底看了多少書,怎麼知道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秦莞微微一笑,還沒說話,這邊廂燕遲已經走上前來。
「九姑娘涉獵之廣,有些書,便是燕遲都未聽說過。」
這話一出,秦莞心底當即咯噔一聲,然而她一轉眸,對上的卻是燕遲瀲灧的眸子。
已經到了後半夜,天邊層疊的烏雲散去,一彎弦月斜斜的掛在天邊,月華清幽,雖然不見星子,卻也讓這個秋夜的黎明清輝澈然,而燕遲的眸子,便彷彿被月輝染過一般,花圃四周通明的燈火映入他眼中,同時盛進去的,還有秦莞。
「秦莞不過看了幾本雜書,不敢當殿下此話。」秦莞斂眸,隨意的答了一句,燕遲此人心思沉斂,他剛才那句話也不知是什麼意思……
燕遲彎唇,卻是看了看托盤裡已經被找出來的骨塊,他隨手拈起一塊,全然不嫌這是人的骨頭,「這裡面的骨頭,每一塊你都知道是出自人的哪裡?」
秦莞掃過燕遲手中那半個茶託大小的骨頭,微微眯眸,「殿下手中的是下頜骨。」
燕遲挑眉,看了看手中這塊平淡無奇的骨頭,因為是被敲碎的,斷口參差不齊,燕遲怎麼看也看不出來是人的下頜骨,一旁的岳凝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下頜,這時候才覺有些頭皮發麻。
燕遲放下手中的骨頭,輕笑了一聲,「九姑娘無論醫術還是驗屍之術,可在燕遲所見過的排前三,而其他兩人,皆是到了花甲之年,且,無一人同時在醫術和驗屍之術上有此造詣,九姑娘無愧醫仙之名,燕遲感佩。」
這一通誇獎直讓秦莞心底生出些疑惑,燕遲這話到底是試探還是真心?
本以為燕遲還要繼續為難,可燕遲放下那骨頭之後便站在了一旁,秦莞心底打鼓,道了一句「不敢當」便不再多言,只借口看大家找骨頭往灰堆旁走去。
秦莞一走,岳凝便揚起下頜看向燕遲,「殿下對她是何心思?」
燕遲轉眸看了一眼岳凝,「郡主何意?」
岳凝冷笑一聲,「那一日你給京城的回信上,寫著歸期不定,是否有人催殿下儘快歸京了?殿下在錦州也無事,也不知為了什麼留下?」
燕遲收回目光,轉而看向了不遠處的秦莞,「自然有理由。」
岳凝看看燕遲,再看看燕遲目光所在的秦莞,眉頭頓時一皺,她心底有些惱怒,總覺得燕遲這人邪性的很,對秦莞更是懷有不軌之意,可想說點什麼,見燕遲這表情她的話卻又說不出來了,何況他二人身份,她也說不得他什麼。
秦莞並不知這二人的機鋒,只看大家找了多少碎骨出來,隨著弦月越沉越低而天色越來越清朗,托盤裡的骨頭已經快堆成了一座小山。
天明時分,秦莞數了數托盤裡的骨頭,道,「知府大人,少了五顆牙齒,其他都差不多了,實在太過零碎的找不到也無礙,我們去前院吧。」
霍懷信熬了一夜,眼下已生出一片青黑,聞言忙點了點頭,先交代了齊林留下繼續找,然後便隨著秦莞幾人一起往前院去,一托盤的碎骨,被秦莞親自拿著,可她還未走出幾步,一隻大手從後面伸出來,一把將她的托盤接了過去,秦莞一看,正是燕遲。
挑了挑眉,秦莞心底的狐疑又升了起來。
晨光微熹,宋柔案子跌宕起伏的兩日即將過去,所有人都想知道,秦莞是如何將這些碎骨拼成人的腦袋,就在秦莞入前院一炷香之後,岳清帶著魚膠歸來!
前院正堂里,桌案上的骨頭被秦莞洗凈,正一塊一塊的擺開。
岳清在旁看著,不由道,「九姑娘打算怎麼拼?」
「先拼腦顱,再拼面顱。」
秦莞面色沉凝,一邊說著,已經將兩塊最大的骨頭挑揀了出來,她在骨頭的側面塗上魚膠,小心翼翼的將兩塊骨頭拼在了一起,魚膠粘性極好,兩塊骨頭嚴絲合縫的接在了一起,秦莞低著頭搜尋,不多時,又挑選了另外一塊,如此一塊接著一塊的拼上來,很快,一個穹窿形的顱蓋便初現了形狀,一旁看著的燕遲和岳瓊眼露驚艷,霍懷信更是睜大了眸子嘖嘖稱奇,岳凝瞧著,除了嘆服還是嘆服……
拼好顱蓋,再接額骨枕骨,秦莞面色嚴肅一絲不苟,屋子裡人雖多,卻無人敢打擾她,靜的落針可聞,緊接著,蝶骨、顳骨、篩骨一一拼上,而後,一個顱蓋和顱腔基本完備的頭顱骨顯出了雛形,秦莞絲毫不鬆懈,只將那些細小的碎骨一一分辨,小半個時辰之後,面顱基本可以看出是一個人的模樣……
秦莞不疾不徐的,屋子裡卻沒人敢出聲問詢催促,秦莞將腦顱和面顱接上,然後,將托盤裡面剩下的零星碎骨一點點的補了上去,又過了小半個時辰,托盤裡面只剩下幾塊指甲大小的骨塊沒有去處,秦莞直起身子,呼出了口氣。
「舌骨和下鼻甲骨都只有一半,便暫且不拼進去了,還有剩餘的幾顆牙齒,對案情也無關緊要……」秦莞緩聲說完,目光仔細的掃過自己拼好的這一隻頭顱。
因為缺了許多碎骨,這隻頭顱之上仍然有些細小的縫口未得補全,旁人看上去只覺滿頭顱都是瘡痍,可秦莞頓了頓卻道,「死者後枕骨之下可見一道一寸長的半月形傷口,當是為刃口寬一寸的利器所傷,因傷在骨,可直接拿兇器進行比對,暫推是為魏言之的承影所傷。」
「此傷可致死者立刻形同癱者,卻不致死。」微微一頓,秦莞擰著眉頭道,「也就是說,兇手是先從後襲擊了死者,然後,在死者還有知覺的時候砍下了死者的頭顱。」
------題外話------
早安啊小仙女們!第十個萬更打卡!消失了這麼久的腦袋被莞莞找到啦!繼續求月票吖!看在莞莞這麼賣力這麼專業的份上!月票一定要給莞莞昂!大大的比心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