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花柳病?!」
霍懷信到底混跡官場多年,自然見多識廣,這樣的病雖然多數出自於花街柳巷等下等娼妓之身,可他曾親眼見過有屬下染上這個病,當下頗為驚震。
秦莞緊握的粉拳緩緩的鬆了開,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是,是花柳病。」
一旁的徐河呼出一口氣來,「在下也推斷是這個病,可是一想,柳氏畢竟是侯府的姨娘,怎麼也不應該得這個病的……」
秦莞微微眯眸,面色有些不尋常的沉暗。
徐河見秦莞沒接話,只狐疑是自己說錯了話,這才道,「咳咳,在下不是那個意思,只是這樣的病……也有可能是她自己得的……」
秦莞忽然抬步上前,仔細的看了看柳氏身上的皰疹,霍懷信也上前一步道,「九姑娘,你是醫者,最是了解這些病況的,如何?」
秦莞唇角微抿,「看著情況,發病至少一個半月以上了。」
霍懷信眨了眨眼,「這和她的死可有關聯?」
秦莞手上還拿著那白色的巾帕,她看了一眼帕子,再看柳氏之時神色便有些凝重,「或許是有的,或許……老夫人的懷疑是對的,她的病畢竟蹊蹺。」
燕遲在旁道,「秦老爺也得了病,不知得的是什麼病?」
秦莞眉心一跳,這邊廂霍懷信擰眉道,「難道說……可是今早聽到大公子說起來,說秦老爺得病也是最近十天左右的事,可柳氏的病卻已經許久了。」
霍懷信說著又看向秦莞,秦莞便道,「這病的發作也要看個人的體質,這一點,知府大人最好問一問,問清楚了再說,眼下,這方帕子卻是關鍵。」
秦莞將帕子遞給霍懷信,霍懷信點點頭,「正是如此。」
燕遲便眯了眯眸道,「這帕子是男子之物,看來除了秦老爺,這府中的確有一人和她關係密切,而她身上的病,也有可能是從那個人身上得來的。」
這麼一說,這秦府的水可就又混又深了,霍懷信搖了搖頭心底有兩分嘆然,「看來稍後要問老夫人和二公子的還有很多。」
燕遲便又看向徐河,「你驗屍之後,可還發現別的了?」
徐河搖了搖頭,「暫時沒有,只是發現她身上得了這病。」微微一頓,徐河又道,「她得了這病,看這樣子也不像能和旁人生出什麼苟且之事的,昨天晚上她出去,多半是想著和什麼人見面。」
的確,柳氏身上皰疹和潰疳遍布,莫說是行苟且之事了,便是這麼看著都叫人心生畏怕,秦莞鼻息一動,忽然轉身走到了外間。
外間里一股子藥味,秦莞目光幾掃,在窗邊的桌案之下發現了一個葯碗。
秦莞沒有猶豫的走上前,先拿起帶有殘渣的葯碗聞了聞,而後便出門朝一旁的側房走去,柳氏的院子里沒有小廚房,可是熬藥這等事,卻是要自己院內解決的,秦莞推開側房的門入內,一眼就看到了熬藥的爐子和藥包。
秦莞眼底微亮一下,忙上前將藥包打了開。
「這葯是做什麼的?」
秦莞轉過身來,便見燕遲站在了門口,秦莞道,「表面上看來,可治惡露不斷,可實際上,這裡面的幾味葯卻是可用來治她身上的花柳病。」
秦莞頓時想起來那日去葯庫拿葯的場景來,秀琴是去給柳氏拿葯的,而這方子竟然也和秦莞那般,有了個掩人耳目的由頭,秦莞將藥方分成了兩幅葯,而柳氏則是在同一副葯之中加多了某幾味葯的分量,然而相比之下,柳氏的方子雖然也是治花柳病的,卻是沒有秦莞的方子效用大,而柳氏,又是從哪裡得來的方子?
大周之中,醫藥方子是十分珍貴之物,治花柳病的方子更是珍奇,柳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這方子是誰給她尋得?總不能是錢百韌吧!
「這是她自己尋得,還是旁人替她尋得方子?」
燕遲問的,正是秦莞想的,秦莞放下藥包,「這邊要問替她拿葯的秀琴和府里的大夫錢百韌了,不過上一次秀琴拿葯的時候,我撞見過,我推測錢百韌應該是不知道的,而他應該也沒看出來柳氏的藥方內有玄機,再加上這事不小,錢百韌應該沒那個膽子替柳氏隱瞞,或許,這方子是她昨夜所見之人給的。」
燕遲頷首,府中姨娘得了花柳病,這樣的事不僅有辱秦府的門風,若一旦染給了秦安更是大大的不妥,但凡秦府的僕從,又有誰敢幫著柳氏瞞著?便是柳氏自己,只怕也不敢讓其他不信任的人知曉……
「我知道了,這幾點會去查問的。」
見燕遲如此答話,秦莞眼底閃過一片深暗,如果柳氏當真和府中別的男人有什麼苟且之事,按照柳氏得了花柳病一個多月來說,那這個人多半也是染了花柳病的,若秦莞不知道也就算了,可偏偏,她知道秦隸得了這個病!
秦莞心底一陣猶豫,柳氏和秦隸有沒有關係,她要不要將此事告訴燕遲?
「怎麼了?還有什麼疑問?」
秦莞抬眸,當即對上燕遲滿是洞悉的眸子。
燕遲眼底一片幽深,可瀲灧的眼瞳之內卻又有一星極亮的光,好似深海之月,從深淵之中迸射而出的清輝一抹,秦莞抿了抿唇,搖頭,「沒有了,屍體之上只能看出花柳病這一點關鍵性線索來,旁的得去調查。」
燕遲又深深看了她一瞬,這才轉身朝正房去,也不知吩咐了霍懷信什麼,霍懷信帶著兩個衙差就離開了柳氏的院子,秦莞站在原地,燕遲隨即走過來道,「你可要回自己院子看看?你回府多時了,還未回去。」
秦莞便道,「世子殿下不用我答疑了?」
燕遲上下打量了她一瞬,「我瞧著你頗有些憂思深重,先回去歇著吧。」
秦莞看了一眼寢房的方向,點點頭走出去兩步,忽然一頓足又道,「我在汀蘭苑,世子殿下若是需要我答疑了,只管叫人來尋我便是。」
燕遲點頭,輕渺的「嗯」了一聲,秦莞這才抬步朝外走去。
燕遲站在原地看著秦莞離開,秦莞剛走,白楓就走到了燕遲身後來,低聲道,「殿下既然來了秦府,可要見見白櫻?」
燕遲下頜揚了揚,目光所及的盡頭,秦莞的身影在院門口一閃而逝。
沉吟一瞬,燕遲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不必了,秦府生亂,讓她做好自己的事情。」
白楓忙在身後應是,不敢再提。
九月初的天氣已十分沁涼,秦莞從柳氏的院子里出來抬眸往天空看了看,遙遠的天邊暗黃色的層雲堆疊,將整片天穹都侵染蕭瑟而肅殺,深吸口氣,秦莞心底生出了無邊的惱怒來,如果柳氏的花柳病和秦安無關,那她的病從何處得來的?
若是不知道便罷了,可她眼下偏偏知道另外一個秦府患了花柳病的人,如果不懷疑才叫奇怪,秦莞皺眉,秦隸性子風流不羈,按照他的性子,便是招惹了柳氏也不無可能,且,他此前多次警告過她不要去紫竹林,亦不要去井邊,顯然是知道紫竹林之中有什麼秘密的,難道紫竹林的秘密和他跟柳氏有關?
這麼一想,秦莞的拳頭便攥了起來,九小姐在紫竹林被殺,此前她的推測便是,她被什麼引入了紫竹林之中,而後看到了不該看的,這才惹上了殺身之禍,在此之前,秦莞毫無頭緒,隱隱覺得秦府中奇怪之處頗多,可真要說奇怪在哪裡,卻也說不上來,然而柳氏死了,柳氏身上還得了花柳病,剛好,這另外一個得花柳病的人是府中的二公子,秦府二公子和姨娘通姦,這會否是導致九小姐被殺的緣故呢?
秦莞一邊想一邊往汀蘭苑走,沒多時便到了汀蘭苑之前,院門打開,裡面卻無人,茯苓跟上來道,「她們幾個只怕也被叫去問話了……」
秦莞心裡在想事情,當即點了點頭,「無礙,問清楚了就回來了。」
秦莞心思深重的進了屋子,茯苓見她如此神色不敢打擾,連端茶倒水都是小心翼翼的,將茶盞遞到秦莞手邊,茯苓終是忍不住的道,「小姐,八姨娘好端端的怎麼會被殺死?秦府之中,當真有如此窮凶極惡的人?」
秦莞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一旦有了利益糾葛,心思稍微壞一些的便會生出某害人命之心,而這樣的人,平日里或許只是有些貪錢的家丁,或許只是有些嫉妒心思的侍奴,或許只是有些好吃懶做的廚娘,這些人尋常情境之下只會犯些小過,遠遠算不上窮凶極惡,可很多時候證明,最終謀害人命的也都是他們。」
茯苓抿了抿唇,「可是八姨娘和她們有什麼仇怨呢?」
秦莞放下茶盞站起身來,「這就不得而知了,或許是小仇小怨,或許是報復,也有可能是一時衝動失手殺了人,要等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查下去才知道。」
茯苓點了點頭,忽然道,「遲殿下竟然開始查案了,刑部的提刑按察使……聽起來似乎十分厲害的樣子,難道遲殿下以後會入刑部不成?」
思及此,秦莞眸光一深,連茯苓都能看明白的問題,其他人不會不懂,難道早晨在侯府見到太長公主的時候她的語氣有幾分深重,難道是看明白了聖上藉機讓燕遲入刑部的打算了?入刑部對別的世家子弟或許是極好的安排,可對於燕遲來說,這意味著他即將脫離朔西軍,這是不是意味著,聖上開始對瑞親王府不放心了?
秦莞搖了搖頭,這些不是她想的,眼下最為緊要的是,秦隸的病和柳氏的病有沒有關係,如果秦隸便是柳氏昨夜約見之人,那殺柳氏的人便極有可能是他!
正想著,外面院子里忽然傳來了幾聲響動,茯苓走到門口看了看回來道,「小姐,是晚棠她們回來了……」
秦莞轉身,「叫她們進來……」
茯苓應了一聲轉身出去,秦莞便在靠窗的矮榻上坐了下來,不多時,茯苓領著晚棠四人走了進來。
「拜見小姐……」
四人恭恭敬敬的行了禮,秦莞一眼掃過去,晚棠和晚桃十分恭敬,只是面上有幾分驚悸之色,晚梨仍然是那副清冷的模樣,下頜微微揚著,只眉頭微皺了幾分,只晚杏,今日出了這樣大的事,她面上卻仍然一副木訥模樣,看不出半點情緒變化。
「剛才都被叫去問話了?」
秦莞語聲淡淡,話音落定,晚棠忙道,「是的小姐,是知府衙差問的話,只問了昨夜在何處,今晨有沒有看到什麼怪事,還問了八姨娘平日在府中為人如何,可有和別人交惡,奴婢們幾個都是進府沒多久的,不知那麼多,很快便出來了。」
秦莞只問了一句,晚棠卻答了這許多,倒是讓秦莞不必再問下去,秦莞略一沉吟,「府中其他人怎麼說?」
晚棠看了一眼晚桃,晚桃便道,「旁人說八姨娘這些日子在府中見得少,倒是沒看她和什麼人結怨,只不過從前八姨娘的性子有些張揚,對下人也不甚好,這次出了事,倒是沒幾個人因此傷懷,只有些唏噓她在府里被殺了,大家都有些害怕。」
憑著秦莞第一次見到柳氏的場景,她便知道平日里的柳氏不是個內斂沉定的,這樣的性子最是容易得罪人,只不過因為幾句口角而殺人不太可能,何況柳氏不可能半夜出去見一個和她吵過架的人,能半夜出去的,只會是關係親密讓她信任的人,而她若是被人威脅,更不可能換了新衣摸好了香膏再出去。
秦莞點點頭,「這幾日府中多事之秋,沒事你們不要出院子,等事了了再說。」
「是,謹遵小姐吩咐。」
秦莞「嗯」了一聲,「少出門,少議論,退下吧。」
晚棠幾人齊齊行禮,而後便走了出去。
幾個人一走,茯苓道,「這件事無論如何,和我們都沒關係的吧?小姐還要幫世子殿下查案嗎?」
秦莞略一沉吟,「今日該查的都查了,以後,等殿下吩咐吧。」
茯苓嘆了口氣,「只是覺得今日從知道府中出事了開始小姐的面色就格外的沉重,奴婢害怕小姐憂思過多傷了身子。」
秦莞不可能不想多,除非能儘快找到殺害九小姐的兇手。
「不必擔心,我心中有數。」
……
……
「小姐,世子殿下在外面,請您出去呢。」
暮色時分,就在秦莞以為燕遲今日不會再來尋她的時候,茯苓卻忽然進來通稟了,秦莞理了理裙裾,忙從院子里走了出去。
院外的岔道口,燕遲一襲黑袍颯然而立,聽到腳步聲,他裝過了身來。
此時的秦府已經華燈初上,而整整一日的問詢,大部分人的嫌疑都解除了,因此到了此時,偶爾可見內院來往的下人,只是因為出了柳姨娘的事,秦府一下子靜了下來,再加上衙差駐在府中,下人們便是走路都不敢太大聲。
「世子殿下……」秦莞走到近前,福了福身。
燕遲看著秦莞,眉頭一皺卻道,「夜裡天寒,怎不穿個斗篷出來?」
秦莞略一愣,實沒想到燕遲竟然還有這般關懷之語,於是搖了搖頭道,「殿下不必擔心,眼下不覺得冷,殿下此來,可是有什麼疑問?」
燕遲抿了抿唇道,「霍大人已經見過秦老爺了,秦老爺得的病果然也是花柳病。」
燕遲壓低了語聲,秦莞聽得心中一震,忙問,「多久了?」
燕遲眼底微亮一下,「二十天左右,最開始是瞞著的,後來嚴重了才不得不說出來,他得病的時間沒有柳氏的時間長,且問過他,他最後一次和柳氏同房的時間,正是一個月以前,那個時候的柳氏必定已經染了病,只是他沒發現而已。」
秦莞皺眉,「所以說……柳氏的病並非三叔染給她的?」
燕遲「嗯」了一聲,「正是如此,所以現在嫌疑最大的,便是那個半夜約見柳氏的人,而那個人在秦府之中,不僅如此,那個人必定也染了花柳病。」
秦莞心中咯噔一下,秦隸也得了花柳病,可是秦隸的得病時間也比柳氏的短,有兩種可能,第一,秦隸真如他自己所言,是在府外染的,第二,秦隸雖然不是染病給柳氏的人,可他的病,卻是柳氏給他染上的,如此一來,他便有了殺人的可能性。
「所以殿下打算排查府內所有的男子?」
燕遲唇角微彎一下,「正有此意,且在半個時辰之後就開始排查。」
秦莞心頭一凜,「半個時辰之後?」
燕遲敏銳的蹙眉,「怎麼了?」
秦莞垂著眸子,目光左右的閃動了兩下,燕遲見狀越發的狐疑,可他不問,只目光篤定的看著秦莞,秦莞腦海之中天人交戰,忽然抬頭,一下子就被燕遲眼底的篤信擊中,她一咬牙忽然壓低了聲音道,「有一個人世子殿下不必查。」
燕遲烏睫一閃,「誰?」
秦莞看了看左右,上前一步,距離燕遲更近了些,她亦放低了聲音,「秦隸。」
燕遲蹙眉,「秦府二公子?」
秦莞「嗯」一聲,「世子殿下不必查他,因……因他已確定身患花柳病,幾日之前他來尋我求診,我已為他開了好幾副葯調治。」
燕遲眼底閃過一絲寒芒,秦府二公子也患了花柳病?!一個是秦府的姨娘,一個是秦府的二公子……這兩個人之前有什麼關係?
「此事只有你二人知曉?」
燕遲蹙眉一問,心底升起幾分怪異的感覺來,花柳病是惡疾不說,還會染人,還會染人不說,還是讓世人萬分厭棄的病,一般好人家的公子小姐絕不會得這個病,雖然秦莞是大夫,醫術高明,救死扶傷乃是她的本願,可燕遲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平。
秦莞搖頭,「茯苓也知道,秦隸身邊的近侍應該也知道。」
頓了頓,秦莞接著道,「我問過他,他說他在府外染上的這病,可他的話我並不一定能確定真假,他的發病時間和三叔的時間差不多,都比柳氏自己要晚,如果他所言是真,那他和此案可能關聯不大,可如果他說的是假的,比如他也是因為和柳氏有染而得了這個病,那這件案子他便也有了行兇的原因……」
秦莞說這些話的時候,腦海之中想到了秦隸滿是晦澀和痛苦的眸子,她抿了抿唇,雙眸清亮如溪的看著燕遲,燕遲看著這樣的秦莞,忽然連呼吸都輕渺起來。
她個頭在女子之中算中等,站在了燕遲跟前,卻只到了他胸口往上的位置,此刻她距離極近,因為想看著燕遲的眼睛而仰著頭,亂髮垂在她耳後去,毓秀的小臉揚起嬌美的弧度,一雙眸子,在不遠處夜燈的映襯之下,尤其顯得清亮而惑人。
彷彿寶石落入了涓流的溪水之中,盈盈的碎光沒有晃花燕遲的眼睛,卻惹亂了他的心,燕遲有些艱難的吞咽一下,手差點就要無意識的撫上她的臉頰,拳頭一攥,這才忍住了,他沉聲道,「你想讓我不當眾排查他?給他留兩分顏面?」
看透一個人的心思,對於燕遲來說是極簡單的事。
秦莞對他說這些話,雖然有幾分信任,可也有對秦隸的憐憫,花柳病對於女子而言是恥辱,對若秦隸這樣的少年公子而言亦對名聲有損,燕遲看的清楚明白,可他心底卻有兩分不快,這個秦隸,何至於讓秦莞為他花這樣多的心思?
秦莞仍然微仰著頭,「是,實情我已告知殿下,殿下可直接調查或者傳他來問話便可,當然,如果殿下覺此事對其他人不公,也可當著大家的面重新檢查。」
燕遲看著秦莞,唇角忽然微微一彎,「你護著他,是為何?」
秦莞眸光一轉,「這幾日為他看病,總是多了幾分關切之心。」
燕遲並不打算深究下去,既然她提了出來,那依了她便是,燕遲點點頭,「好,你說的我知道了,可還有別的要求?」
燕遲神采迫人,雙眸亦璀璨一片,秦莞眨了眨眼,這才覺得和他站的太近了,於是後退一步,「自是沒有的,這件案子如何,聽殿下吩咐。」
燕遲彎了彎唇,輕笑了一聲,片刻前才跟自己提了請求,如今又說全聽他的吩咐,她倒是會說話,正這麼想著,不遠處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燕遲轉眸一看,卻見是個婢女帶著人走了過來,而他認得這個婢女,乃是秦府老夫人身邊的近侍,秦莞也看過來,一眼便看到了走過來采荷。
采荷走到近前行禮,「拜見世子殿下,拜見九小姐。」
采荷一來,燕遲面上的笑意便收了,肅聲道,「免禮,人召集的如何了?」
采荷恭敬的道,「啟稟殿下,外院所有的男僕都召集齊了,依然是在管事院,知府大人已經在了。」
燕遲點點頭,便看向秦莞,「九姑娘回去吧。」
在人前,他的語氣倒是恰到好處的疏離,秦莞福了福身,燕遲轉身而走。
燕遲前腳離開,采荷卻不著急走,她看著秦莞道,「九小姐,老夫人有請。」
秦莞心底微微沉一瞬,面上卻沒有半點意外之色。
該來的總會來,她被燕遲欽點跟著他答疑,蔣氏將她叫過去過問也是理所當然,不過……被這麼叫過去,秦莞總覺得哪裡有些問題。
蔣氏已經回了佛堂,秦莞跟在采荷身後,順著那條僻靜的小路直往佛堂而去,佛堂的位置有些僻靜,中間有一段甚至連燈火也無,幸而采荷帶著的兩名侍婢提著夜燈。
走了幾步,采荷忽然回頭,「九小姐可害怕?」
秦莞搖了搖頭,「自然不怕的。」
采荷便笑開,「九小姐膽子真大,您不怕就好,這邊路黑,奴婢還擔心您害怕……」微微一頓,采荷又道,「府里出了這樣的事,便是奴婢都有些慌。」
畢竟是死了人,采荷如此秦莞倒也明白,她沒接話,只跟著采荷往佛堂去。
很快到了佛堂之前,待進了正屋,秦莞一抬眸便看到林氏和秦琛皆在,秦莞福身行了禮,蔣氏沉鬱的目光便落在了她身上,一旁林氏倒是緩聲問道,「莞兒,你今日下跟著睿親王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一起的,他們查的怎麼樣你可知道?」
秦莞垂著眸子,「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查出柳姨娘得了怪病,眼下推斷,柳姨娘的確是和旁的人有染,估摸著,會朝這個方向去查。」
聽到秦莞這話,林氏看了蔣氏一眼,而他們幾人面上既無驚訝也無疑惑,顯然秦莞說的是實話,而這些情況,他們也都知道了。
「世子殿下有沒有查別的?」忽然,林氏又問了一句。
秦莞有些狐疑,查別的?別的是指什麼?
秦莞搖了搖頭,「不曾,只查到了這些,眼下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不是要排查府內的其他男僕有無患病嗎?」
屋子裡漠然一瞬,顯然,秦莞知道的和她們知道的相差無幾。
「九妹妹,明日你可還要陪著世子殿下查案?」秦琛忽然開了口,「府中死了人,你本就應該像湘兒和霜兒那般在院子里待著,讓你跟著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行事,委實叫我們心中不忍,你今夜可不要害怕。」
秦莞抬眸看了秦琛一瞬,見秦琛面上一片關切便道,「害怕倒是沒有,只不過想著府內有一個兇手藏著,有些不安罷了。」
秦琛點頭,「自然會如此的,所以晚上你待在自己院子里不要亂走。」
秦莞頷首,「是,多謝大哥。」
秦琛扯了扯唇角,看向林氏和蔣氏,「母親,祖母,若是沒有什麼要問的,就讓九妹妹回去歇著吧。」
蔣氏目光仍然落在秦莞身上,半晌不開口的她此刻卻道,「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既然看在太長公主的面子上看重你,問到的你便照實答就是,只是,萬事也要為秦府的聲譽著想,你到底是秦府人,不可讓秦府的事鬧得太過張揚。」
秦莞心底似笑非笑一瞬,面上卻不顯,「是,莞兒知道。」
蔣氏緩緩閉上眸子,嘆了口氣,「行了,你回去吧,采荷,你送一送。」
秦莞又福了福,這才轉身出去,采荷帶著兩個執燈的侍婢跟上,走出了佛堂正門方才輕聲道,「九小姐莫怕,老夫人也是為了秦府的聲譽著想。」
秦莞自然明白蔣氏的心思,可她卻覺得蔣氏多此一舉了,她本來就是個外人,例如秦安得的是花柳病這事她便不知道,她又如何跟燕遲說?而她知道的,燕遲最終也會查出來,蔣氏如此,反倒有幾分做賊心虛之感。
「這個我自然明白。」秦莞語氣尋常,一副當真不為所動的樣子。
采荷多看了她兩眼,輕笑道,「九小姐倒是比六小姐和五小姐還要膽大,不過府中出了這樣的事,九小姐還是當心些,像您說的,兇手還藏著呢,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出來作惡,秦府雖然有內外院之分,可禁不住外院的人夜間也會進內宅來。」
秦莞心頭一動,轉而看向采荷,「采荷姑娘覺得會是誰?」
采荷聞言眨了眨眸子,卻是搖了搖頭,「采荷只是個奴婢,可想不出來,只能等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了,倒是老夫人,總是覺得是那口井在作怪,想想也是奇怪,那一日六小姐剛掉下去,轉眼八姨娘又出了事,老夫人說,等這件案子了了,得請法師來做個四十九天大道場才行,好好地去一去府中的晦氣。」
秦莞有些失笑,「那口井都被封上了,八姨娘出事只怕和那口井無關。」
采荷也跟著面露無奈,「老夫人這些年一直潛心向佛,每次府中生出不吉之事,總是會請師傅們來做法事的,久而久之養成了習慣吧。」頓了頓,采荷忽然道,「對了,不知那花棚何時可以去人?那井口填埋之處還未蓋上地磚,看著委實不雅,下午的時候老夫人還催過我,可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都要辦案,哪能去鋪地磚呢……」
秦莞眼角一顫,只覺得蔣氏委實太過迷信了些,「這個我也不知,等明日吧,明日應該差不多了。」
采荷點點頭,「那就好,多謝九小姐了。」
「我也沒做什麼,當不得一個謝字。」
采荷搖頭,忽然又道,「九小姐……剛才可聽明白老夫人的意思了?」
秦莞看向采荷,「老夫人的什麼意思?」
采荷靠近一步,壓低了聲音道,「老夫人不喜歡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到府中的禁地去,秦府到底是錦州城有頭有臉的人家,家中這些姨娘老爺的事,多有有損門風之處。」
秦莞心底一凜,「你是說……紫竹林?」
二人邊走邊說,已將那段最為黑暗的路走了過來,采荷腳下一頓,唇角微彎道,「九小姐心思玲瓏,一定能明白老夫人的意思的。」說著看了一眼汀蘭苑的方向,「汀蘭苑不遠了,采荷還要回去服侍老夫人,便不送了,您慢走。」
秦莞緩緩的點頭,采荷福了福身轉身往來路走去。
看著采荷離開,秦莞站在原地久久沒動。
茯苓在旁道,「小姐怎麼了?」
秦莞回神,看了一眼路,神色迷怔的邁開了步子,九小姐是在紫竹林被殺的,可府中先是秦隸,又是采荷,都告訴她,不要去紫竹林……
到底紫竹林之中有什麼秘密?
眼下燕遲和霍知府皆信任於她,只需要她一句話,就可以把矛頭引向紫竹林,如此能堂而皇之的進入紫竹林不說,還能借燕遲的手將九小姐的死查個明白。
到底要不要這麼做呢?
秦莞低著頭,眉頭緊緊地擰了起來。
「小姐,采荷姐姐剛才說了什麼?」
適才,采荷有意和秦莞走近,茯苓和那兩個執燈的侍婢便都落後了兩步,便是茯苓,都沒聽清采荷到底說了什麼,秦莞淺吸了口氣,「她說,不要去紫竹林。」
茯苓乍聽之下只覺得背脊一涼,「為何要去紫竹林?」說著詫異的看著秦莞,「小姐又想去紫竹林了?上一次小姐為何去紫竹林還一直沒告訴奴婢呢。」
秦莞搖了搖頭,忽然道,「紫竹林的傳言,你是聽誰說的?」
茯苓想了想,「小姐說的是,紫竹林為何成為秦府禁地的傳言嗎?奴婢記的那個時候,好像是廚房的劉大娘說的,不過這件事府中老一些的下人都知道的,就是說當年有一位姨娘在紫竹林之中上吊而死,然後老爺便叫人把紫竹林封了。」
「可是府中這一片紫竹十分珍貴,不知怎麼,老爺也沒把紫竹全部除掉,只這麼荒廢了下來,不過從那以後,無論主僕,都沒人敢去那裡了。」
並非沒人敢去那裡了……劉管家去過,柳氏也去過……
不對,等等——
秦莞腳下猛地一頓,她怎麼把這個忘記了?!
柳氏去過紫竹林,而她剛好看到劉管家也去過紫竹林,難道說……和柳氏有染的極有可能是劉管家?!
秦莞呼吸一緊,忽然又想到了柳氏房中的藥包來。
柳氏是不敢向錢百韌求葯的,那便是有別的人給了她藥方,且還教會了她掩人耳目之法,這個人,要麼是秦隸,要麼便是劉春,到底是誰呢?
秦莞忽然眉頭一皺,輕緩的步子極快起來……
「小姐要去做什麼?!」
茯苓忙問一句,秦莞道,「去找遲殿下——」
茯苓急急跟上,「遲殿下在管事院!」
秦莞知道這一點,她提著裙裾,幾乎是一路小跑的朝著管事院的方向疾步而去,她心底有很多疑問,適才燕遲來的時候她沒機會細問,現在只要問過燕遲便可得知,到底是誰和柳氏有染,答案很快就能揭曉——
秦莞一顆心鼓跳不停,想到那一次看到八姨娘從紫竹林出來的樣子,她心底更為篤定,柳姨娘去紫竹林是去拿東西的,她拿了什麼是個巨大的疑問!
秦莞跑的有些微喘,等到了管事院之前,果然看到門口守著層層衙差,秦莞停下腳步平復一瞬,立刻走了過去,本要和衙差通稟一聲,可剛走到門口便看到了站在院內的燕遲和霍懷信,他二人身前還站著一個衙差,也不知聽那衙差說了什麼,燕遲和霍懷信的面色都是一變,秦莞挑眉,目光落在了那衙差身上。
雖然都穿著衙差的公服,可說話的這個卻是一身風塵,不僅鞋子上沾滿了泥土,便是袍擺都可見泥點子,秦莞眯眸,這衙差乃是趕了遠路的!
許是秦莞的目光太過實質,院子里的燕遲竟然朝她看了過來,他眉頭微皺,當即朝著秦莞走了過來,待走到秦莞跟前,見她跑的額冒薄汗不由蹙眉道,「怎麼了?」
秦莞福了福身,先看了院內一眼,「出了何事?」
燕遲面色暗了暗,略一沉吟才低聲道,「魏言之在十里廟自戕而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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