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著這個方子吃三日,這個方子,一為了解毒,二為了遏制花柳病,只不過花柳病難治,我也沒有完全的把握,所以還不知道能拖延幾日。」
秦莞寫完,將方子遞給了侍候秦安的家奴,這家奴知道秦莞可妙手回天,見狀不由得感激不已,再三謝過之後方才出去拿葯了,秦莞起身,又入內室看了一眼如今已經被綁在床上的秦安,眼底卻無對其它病患的憐憫之色。
燕遲站在秦莞身後,片刻之後才低聲道,「走吧,送你回去。」
秦莞點了點頭,轉身出了院子。
經過了這樣一鬧,外面的天色卻仍然還是尚早,秦莞抬眸看去,只覺天穹一片透明的湛藍,天邊的朝霞若隱若現,湛藍之中瀰漫出一片淡淡的金,好似沾了藍色彩墨的畫筆在天邊行雲流水的一抹,又在上面撒了一層淡淡的金粉似得。
晨間的涼意伴著習習微風而來,秦莞這時才覺得有些冷,她攏了攏衣襟,低眸一看,卻見小道一旁的綠草之上竟然散著一層如霜如露的冰凝,輕輕的呼出口氣,竟然隱隱可見白霧,秦莞不由皺眉,「天氣真是說冷就冷了,還未到十月呢。」
茯苓侍候在旁,雖然燕遲也在,她卻大著膽子道,「小姐忘記啦,往年這個時候也是這麼冷的,只不過多是濕冷,南邊也不怎麼下雪罷了。」
秦莞「唔」了一聲,「原來如此。」
燕遲的目光也從那好似水洗過的藍色天穹之上滑過,聞言眉心微蹙,「你落湖之時傷了腦袋?如今可還有什麼不適?」
秦莞搖了搖頭,「剛醒來有些頭疼,現在都好了,只是從前的事情記不太清了。」
燕遲眼底一片沉凝,瀲灧的瞳膜之上浮起一抹探究的疑惑,「從前的事記不太清了……失憶?如此只怕是腦中還有損傷不明,都說醫人者不自醫,你怎不另外尋個大夫給你看看?若是留下了什麼隱患,將來必定影響甚大。」
燕遲雖然不通醫理,可常年征戰沙場,對各樣的內傷外傷多有了解,戰場之上也有不見外傷卻被摔壞了臟腑腦袋的,軍中的醫者通常會說,腦顱之內有了淤血,或者臟腑被摔打的破裂,外面看不出什麼,卻是要用藥的。
秦莞搖頭,「最怕傷到骨頭或者顱內有淤血,不過之後我再沒頭疼過,便覺不需要再看大夫了,或許是傷到了腦中那一條脈絡,脈絡不通忘記前事也是有的。」
醫者多認同經脈論燕遲倒是明白,且秦莞身為醫者,對其它病患的身體負責,對自己也不會輕忽,燕遲不再多言,隨後卻問,「那一夜到底發生了什麼?」
秦莞眼角跳一下,「其實具體如何我已經忘記了,大概是因為天氣沉悶心中也有些鬱結,便打算去半月湖邊走走,可忽然下起大雨來,我腳下一滑落進了湖裡。」
燕遲眯眸,「你們秦府的半月湖我去看過,除非你本就有輕生之念,否則也不會走到最邊緣去,既是沒去邊緣,又怎會失足掉入?」
秦莞嘆了口氣,燕遲本就心思縝密,隨便的謊話可騙不了他。
「可能我那個時候的確有些恍惚,或者的確有輕生的念頭吧,眼下我記不太清了,不過都過去了,經過那一次我心境也豁然許多。」
燕遲眉頭一皺看著身邊的秦莞,若秦莞這樣的性子,她會生出輕生的念頭?
又或者,真如白楓所言的,她是經過這一次落湖之後才性情大變的?
燕遲眼底生出了深深的疑問,卻只是將這疑問沉在了心底沒再問下去。
燕遲說送秦莞,便當真是將秦莞送回了汀蘭苑之前,「昨夜又挖出來兩具骸骨,應當是最後兩具了,希望你的葯能讓秦安早些好轉,當年的事雖然知道是秦安的手筆了,但是到底如何還不得而知,還要他自己說……」
秦莞點點頭,「好,我待會便去後面幫忙。」
燕遲「嗯」一聲,「不必著急,快進去吧。」
秦莞轉身入了院子,心底卻在想今日秦安的事,秦安被人下毒,且下了這幾日,毒性積累,造成他狂性大發,精神亢奮之下,連當年的事都不再遮掩,這下毒之人,必定也和當年的受害者有關係,很大的程度,是殺了柳氏和劉春的兇手。
一進了屋子,茯苓就忍不住的咬牙道,「三老爺真是太傷天害理了,竟然喜歡養孌童,連六小姐都看得出來,老夫人卻看不出來,老夫人分明是為了拖延時間……」
「如果我自己的孩子被別人這樣對待,那我真是殺了他的心都有。」
「這麼多年,我還沒見過這樣……這樣喪心病狂的人,我若是有這樣的父親,真是還不如死了才好,他自己是罪人,也連累的一家人都不得安生。」
秦莞出去的早,還沒有用早飯,茯苓一邊擺飯一邊說著,眉頭緊緊地擰在了一起,然而她雖然沒多少學問,卻也不會罵人,想了半天也沒罵出什麼話來。
秦莞面色也是微沉,一邊落座一邊道,「世上犯下滔天大罪的人皆萬死不惜,只不過在這之間,有些人是受逼迫,有些人是不得已而為之,還有些人,卻只單單為一己貪慾,而將罪惡加在孩子身上的,委實是我最不願救的人了。」
「小姐開的葯,會把三老爺治好嗎?」
秦莞搖了搖頭,「他的病已經比秦隸嚴重的多,再加上中了毒,儼然一隻腳已經進了棺材,可這個案子,還需要他開口,我的葯不過是為他續命罷了。」
秦莞說完,心底卻分毫激不起漣漪,若非當年入藥王谷門下曾許過誓言,她甚至想在給秦莞的葯裡面加上一點別的,他這樣的人,便是讓他在最陰暗的角落最痛苦的腐爛而死都不足以償還罪惡,這麼想著,秦莞忽然想到了殺劉春和柳氏的兇手。
秦府家大業大,無端之下,誰會想著去挖秦府的荒井?即便真的挖出了二姨娘的屍骸,也不足以說明什麼,若非燕遲在此,便是霍懷信,只怕也要和稀泥不敢和秦府硬來,如果是她,她也不擔保自己不會採取極端手段來揭開這件事。
可是殺了人是要受懲罰的,法理和人情對於常人或許輕重難斷,可秦莞跟隨父親多年,心中早就種下了法理大於人情的種子,不論這件事的幕後兇手和當年的死者有什麼關係,終究是一樁悲劇引發了另外一場悲劇,她可以同情憐憫,大周的刑統卻不會。
用完早膳,秦莞便又去了紫竹林,加上昨夜挖出來的屍骸,此番一共從底下挖出了十三具骸骨,直到下午,秦莞和徐河才將十三具骸骨清洗乾淨拼湊完整。
「九姑娘,知府大人說應該沒了。」
徐河從紫竹林方向走過來,而從花棚到紫竹林中那口井的位置,如今已經被挖出了一條極深的溝槽,這是知府衙門幾十個衙差兩天兩夜挖出來的,此刻,底下的污泥之中全都被翻了一遍,除了諸如指骨牙齒這些之外,其他的骨頭都被翻找了出來。
「也不差什麼了。」秦莞還在收拾長案,雖然還不知這些屍骨的身前姓名,可至少將來下葬的時候不好讓屍骨不全,秦莞不信鬼神之說,可該有的哀思和肅然卻半點不少。
「真是個浩大的活計啊,這兩天兩夜,衙門裡的兄弟們都累壞了,這若是做工,只怕蓋一棟房子都蓋好了,知府大人適才還在說,這個月的俸銀一人多加一兩,算作這個案子和此前侯府案子大家的辛苦費……」
徐河說著,眼底生出幾分笑意來,像是十分滿足,秦莞也彎了彎唇,霍懷信這個知府大人的官聲不是白來的,他雖然不是前朝那位青天能吏,可也叫人挑不出錯處來。
「今天將這些記下來,明日就可將所有的骸骨送去衙門了。」徐河說著,已拿起了桌案上的紙筆,「這些人裡面,最大的十二歲,最小的才八歲,哎,真真是叫人唏噓……也不知道她們都是哪裡人,家在何處,家中有沒有什麼人。」
徐河雖然做的是眾人眼中的賤役,可他到底讀過書,身上也是一股子書生氣,說著說著,也像茯苓似得唏噓停不下來,「都是小女兒家,若是家中還有旁的兄弟姊妹就罷了,若是沒有,如今,他們的父母也到了不惑之年了,家中早年失女,如今老兩口獨自過活,若是有些錢銀就算了,若是沒有的,真是凄苦的很……」
秦莞看徐河,「徐仵作家中還有什麼人嗎?」
徐河忽然被問道,不由道,「沒有了,家中唯一的老父五年前去世了,老父早年也是讀過書的,後來在村中還做了幾天教書先生,只是後來得了病一直卧床不起,就這麼拖著拖著人便沒了,也是我無用。」
秦莞眼底微暗一下,「難怪你讀書認字,那後來是如何做了仵作的?」
徐河嘆了口氣,面上倒沒有怨色,「為老父治病花光了家中錢財,幸好一個表叔幫忙才將老父的後事辦好,可那之後,在下卻沒了主意,以後總得做點什麼養活自己,然而在下無門路,說讀書卻也沒有進過書院,還是那位表叔,他是錦州西邊浠水縣的一名仵作,他說他沒什麼能教的,就問在下想不想入仵作行當。」
「在下想著,無論什麼行當,能謀生總是好的,於是就跟著表叔學了一陣子,先是在浠水縣裡幫忙,後來縣太爺見在下年輕踏實,恰好知府衙門缺個仵作,便讓在下過來了,其實這個位子本該是表叔的,不過表叔說他老了,來了也沒意思,讓在下多來歷練一番,所以眼下要說在下家中還有什麼人的話是沒了,不過這位表叔對在下有再造之恩,也算是在下唯一的親人了……」
徐河語氣輕鬆,絲毫沒有年紀輕輕入了仵作行當的遺憾感,秦莞聽著略一思忖,「徐仵作今年多大?」
徐河聞言有些不好意思道,「在下已經二十三了。」
二十三?!秦莞拿著筆的手不由得一抖……她轉眸看了一眼徐河,許是這幾日累壞了,徐河面上胡茬青黑,眼下更是一圈暗色,這麼看過去,徐河委實是三十上下了,再想起第一次見徐河,秦莞的第一感覺也覺徐河至少得有二十九了,可他竟然才二十三。
秦莞收回目光,心底有些哭笑不得,隨即正了正聲道,「這麼看來,徐仵作還年輕,徐仵作本並非賤役,又讀過書,霍大人眼見得是要重用徐仵作的,等將來有機會,徐仵作可往巡理院尋個職位,從將來或許還能幫著老百姓伸冤問案。」
徐河眼底一亮,可那些本來就是賤籍的人不同,他至少是良戶出身,且大周除了科考之外還行察舉制、世官制,只要他踏實肯干,霍懷信再給他一二機會,秦莞說的這條路不是不能走,他曾經也想過,可心中卻沒底,如今被秦莞這樣一說,心中不由得生出無限的希望來。
「是,在下想到的最好的路也是如此,多謝九姑娘吉言!」
秦莞聞言有些失笑,「徐仵作虛心向學,亦勤懇,定是可以的。」
徐河差點就想給秦莞鞠躬長拜了,心中更是莫名的信服秦莞,秦莞尊口一開,他便真對自己自信不少,「拜謝九姑娘吉言,拜謝……」
將所有的骸骨整理完時間已經不早,這時霍懷信從前院大步而來,許是在外面不好說話,霍懷信將燕遲和秦莞幾人請到了一旁的偏堂之內。
「知府大人,怎麼了?」
徐河小心翼翼的一問,霍懷信氣哼哼的道,「下毒之事查不出來,開藥的是錢百韌,拿葯的是兩個小奴,熬藥的是他們院內自己人,最有可能的是那兩個小奴和熬藥的,可是審了一天,這四個人硬是不開口,板子都打了三十了!」
燕遲蹙眉,「若真是有害人之心,也不可能輕易說出來,只是這幾人有何動機?」
霍懷信苦笑道,「就是這裡十分奇怪,今日那兩個家奴世子殿下和九姑娘都看到的,說是自小就在秦安院子里的,很多年了,然後那兩個送葯的,也是秦府的家生子,爹娘皆在秦府之內,按理來說,越是家生子越是不敢謀害主人的,可是錢百韌也沒理由下毒啊。」
霍懷信氣的大喘氣,燕遲略一沉吟,「或許還有別的線索我們沒有找到,我總覺的這件事和二姨娘有關係,明日我的人會帶回來楊縣的消息,到時候看有無線索。」
頓了頓,燕遲又問霍懷信,「秦安呢?」
霍懷信苦笑,「還發著瘋呢,鬧得太厲害了,說適才都咳血了。」
秦莞擰眉,咳血便十分厲害的病症了,足見中毒已深,不過秦莞並沒打算再去看秦安,只道,「我的葯至少要等一日才有效果。」
霍懷信忙道,「這倒沒什麼,反正等了多日了,無礙,只是那幕後之人總是沒有頭緒,不知道接下來她還會不會再做什麼。」
秦莞點點頭沒說話,霍懷信呼出口氣,抹了一把臉,「既然如此,今夜把最開始當值的那撥人撤出去,世子殿下也該回侯府歇一歇了,連著兩天兩夜,別說,下官都有些受不住了,府里的守衛不可放鬆,我們先緩一緩。」
所有的衙差忙了兩天兩夜,卻是再不停換人的,霍懷信和燕遲卻沒有離開秦府過,霍懷信也是鬍子拉碴一臉疲憊,燕遲雖然看不太出,可眼底也生出了幾點血絲。
燕遲點點頭,「正該如此,不急這一時。」
所有的屍骨皆已整理好,全部被堆放在了西邊院子里,眼看著夜幕降臨,霍懷信和燕遲先後離開了秦府,雖然如此,秦府之內仍然是衙差滿布。
秦莞回了汀蘭苑,剛用過晚膳,姚心蘭卻到了院門之外。
姚心蘭多日從未來過汀蘭苑,這忽然的到訪讓秦莞有些驚訝,姚心蘭一邊進來一邊笑道,「這兩日府內太亂,我都不得出來走動,聽說知府大人和那位世子殿下離開我才敢來轉轉,天色也晚了,不知去何處,便來你這裡坐坐。」
秦莞扶著姚心蘭落座,「大嫂是該每日多走動一番,我這裡有前幾日新摘得桂花做了茶,給大嫂沏一杯?」
姚心蘭拍拍手,「那感情好。」
墨書也道,「小姐見到九小姐心情都好了許多。」
秦莞笑著去泡茶,茯苓便拉著墨書出去說話,待秦莞端著一杯茶回來,卻看到姚心蘭直愣愣的坐著發怔,秦莞上前來,「大嫂怎麼了?」
說著將茶遞過來,「大嫂嘗嘗看……」
姚心蘭接過茶盞,漫不經心的抿了一口,「嗯……果然香甜……」
話雖如此,姚心蘭卻將茶盞放了下來,秦莞看了一眼滿滿的茶盞,方知道姚心蘭過來多半是有話要說的。
「九妹妹,聽聞父親他……那些紫竹林井底挖出來的屍骨,都和父親有關?」
秦莞眸光微轉,「大哥是怎麼說的?」
說至此,姚心蘭眼底微暗,「你大哥沒說什麼,只叫我不要操心那麼多,好好養著身子將孩子生下來……」
秦莞彎唇,「大哥說的也是對的,府里的事大嫂不用操心。」
姚心蘭苦笑一下,「我又不是小孩子,出了事,我總是要知道的,九妹妹,你且告訴我,那些稚童的屍骨,是不是父親他……」
姚心蘭一錯不錯的盯著秦莞的眼睛,秦莞便點了點頭。
姚心蘭神色有些複雜的苦笑了一聲,「這真是……我原以為秦府是門風雅正之家,可……真是……想想都覺害怕……」
顯然這件事也超出了姚心蘭的想像範圍,她也想不出辭彙來形容。
秦莞嘆了口氣,如果這件事早被揭發出來,那姚心蘭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嫁過來的,可是木已成舟,姚心蘭介意這個也沒法子了,「大嫂寬心,這件事……可能會對秦府有些影響,可只要大哥在,秦府就不會倒,委屈大嫂了。」
姚心蘭的確委屈,她搖了搖頭,「其實這件事不算什麼,便是嫁去別人家,或許也會遇到這樣的事,家族的興盛落敗不是一個人掌控的,我所圖,也非秦府的富貴榮華,不過是圖你大哥這麼個人罷了,可是……」
「嗯?」秦莞看著姚心蘭,「可是什麼?」
姚心蘭緊緊的抿唇幾瞬,「可是我覺得你大哥心中有別人。」
秦莞睜了睜眸子,「還是因為那個夢?」
姚心蘭定定的看著秦莞,似乎在下決心要不要告訴她,半晌,姚心蘭傾身,壓低了聲音道,「前一次,我在回來的路上見了紅,並非是因為我趕路辛苦,而是……而是我聽見她在夢中叫了一個人的名字,我心中鬱結,所以才……」
秦莞心底頓時「咯噔」一下,「叫了別人的名字?叫了什麼?」
姚心蘭苦笑一下,「我沒聽清,真的,可是你相信女人的感覺嗎?他的語氣溫柔,那定然是個女子的名字,可他叫的不是我……」
秦莞放在膝頭的手微攥,心底一時疑竇非常,秦琛說過姚心蘭家中有好幾人得過瘋症,所以她時常會做夢,且精神恍惚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然而那一次的「姚」字玉牌是她親手撿到的,那這一次,她說的話是真嗎?
「可能……可能是隨便囈語了什麼,大嫂不要多想……」
秦莞心中有些無力感,更有些不喜自己這樣的說辭,她只是不想攪入這對夫妻之間的糾葛而已,可姚心蘭似乎將她當做信任之人,如果姚心蘭說的是真的,而她卻只一味的勸說姚心蘭不要多想,似乎就有些殘忍了。
姚心蘭眼底果然生出兩分失望來,看了秦莞一瞬,姚心蘭嘆了口氣,「算了,九妹妹到底年紀還小,不知道兩個人有情愛之後會有什麼感覺,或許是我多疑,可是許多事都……」說著,姚心蘭轉而道,「九妹妹,那我這樣問你,你想找個什麼樣的夫婿?」
秦莞神色有幾分怔然,「這個,我還沒想過……」
姚心蘭苦笑一下,低眸嘆了口氣,「從前,建州許多青年才俊都上門求過我,可我都不願意,只因為,我覺得他們並非專情之人,可是你大哥,他在求我之時便說過,絕不納妾,一輩子心中都只有我一人,我本來當時不信的,可他說他自小見到母親被父親冷落,而父親整日尋花問柳,先是將紅粉知己養在外宅,後來公然接入府中,後來開始納妾,一個又一個,他說他受夠了,以後絕不會像父親那樣,當時我心中大動,這才信了他。」
「現在大嫂不信大哥了嗎?」
秦莞試探的問一句,姚心蘭眼底便泛起一絲水光來,「從信到不信,我……」
姚心蘭一下子哽住,這一瞬間,秦莞心底彷彿被什麼擊中,也跟著痛了一下,姚心蘭生在書香世家,心底良善,樣貌更似個瓷娃娃一般,可眼下,她眼底的痛楚這樣明顯,她的眼淚將流未流,卻滿滿的噙在眼眶之中,秦莞忽然覺得秦琛或許真如姚心蘭所言那般變了心,可秦琛會喜歡誰呢?姚心蘭這樣好的人,他卻給她這樣多的痛苦……
「算了。」姚心蘭垂著眸子,「我愛他,自然會信他,只要他待我好,我便會信他,即便後來又不信,可只要他再待我好,哄我寵我,我便還會再信他……」
秦莞聽得背脊一陣陣的發冷,心中也更為憐惜姚心蘭,姚心蘭抹了一把眼角,抬眸看著秦莞,「是不是很沒骨氣?我從前也是高傲的人,可現在就是這樣,可……可到底心底梗著一個什麼,時不時的就被刺一下,九妹妹,願你以後不會像我這樣。」
姚心蘭終究流下了眼淚來,秦莞喉頭一時發緊,委實不知道說什麼,而姚心蘭痛苦的看著她,就彷彿漂浮在海上快要被溺死的人。
她絕望的看著她,盼著她能遞給她一隻蒿桿或者一隻船槳將她拉上岸,偏偏秦莞兩手空空,什麼也沒有,於是只能看著她在深海之中無助的掙扎,下沉,最終被淹沒。
許是連日來的疲憊讓秦莞心境本就低沉,又或許是這個案子叫人悲戚,也或者,是姚心蘭一次又一次的眼淚讓她憐惜,此刻的秦莞,心底濕漉漉的一片,酸澀而悲涼。
陷入情愛之中的女子,會如此痛苦嗎?
秦莞還未經歷情愛之事,卻對這件詩詞歌賦之中常常被吟詠的事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大嫂,你想怎麼辦?想我為你做點什麼?」
秦莞忽然開了口,她不想捲入秦府的渾水之中,亦只想做一位醫者治好姚心蘭的身傷病痛,她心底的難過她無法負責,可此刻,她到底心軟了,無法繼續置身事外的理智規勸,她做好了決定,如果姚心蘭要她幫忙做什麼,她就幫她!
可這麼一問,姚心蘭卻怔住了,「做什麼?我不知道能做什麼……」
秦莞狠了狠心,「大嫂既然懷疑大哥,要麼信大哥,要麼就去找去查,看看大哥到底有沒有喜歡別人,如果真的有,那個人又是誰。」
秦莞說完,忽然眼前開朗,繼續道,「大嫂一味猜忌,將自己置身悲傷之中毫無作用,大嫂是大哥的正室,有絕對的權力,找出那個人,要麼讓大哥收房,要麼將那人送出府去,讓他再也見不到那人,與其如此猜忌不確定,何不利落一些,更或者,大嫂若覺傷心至極,還可和離……當然,這是最壞的打算了,或許大哥並沒有。」
秦莞總算找回了自己的理智,而她不喜拖泥帶水,於是將這三條路擺在姚心蘭面前。
她本以為姚心蘭回考慮一番,可她卻一下子垂了眸,「我不會為他收人……」
秦莞想到了這個可能,一點不意外的道,「那就將那人送出去。」
姚心蘭卻搖頭,「那樣……他會恨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對我好……而我……我有了她的孩子,也從未想過和離,離開他我也不能好過……」
秦莞一時語塞,她自認是心思靈透之人,可看著姚心蘭卻不知她到底想如何,而她即便想幫她,也要她自己清楚自己想做什麼才行。
「九妹妹……多謝九妹妹……只是……」
姚心蘭斷斷續續,卻語不成句,秦莞忽然明白過來,姚心蘭忌憚太多,秦琛對她的好萬分重要,不可輕易損毀,所以她只能猶豫不前,而她來找她,不是想讓她為她做什麼,不過是一吐心中的猜忌苦悶罷了。
不知情滋味,便也不知姚心蘭的心思,索性她還是看出來她所想。
秦莞嘆了口氣,姚心蘭生的就像個易碎的瓷娃娃,心底亦不夠強韌,秦莞不忍說她軟弱,只對她生出濃濃的擔憂,若將她和秦琛的感情比作美麗的瓷器,明明內里已經生出了裂紋,姚心蘭這般自欺欺人的還將那瓷器當做寶貝放在心口……
秦莞只怕那瓷器有朝一日碎了,會將她心口割的血淋淋。
「我知道,大嫂也可以不選擇,若是覺得煩悶,來找我說話便是,只是大嫂得護著自己一些,便是愛著大哥,也要為自己多考量一些。」
姚心蘭抽噎了一聲,擦了擦眼淚,唇角微彎,「多謝九妹妹,在這府里,九妹妹大概是唯一一個真心為我著想的人了……」
秦莞心底微寒,那秦琛呢?
心中這般想,秦莞卻未問出來,想著自己這裡有兩本雜記,便去找來給了姚心蘭,「這是寫大周山水的,還有許多關乎教養小孩的民俗,很是有趣,大嫂可看看,不過每日不要多看,看的時候亦要點著明燈,免得傷了眼睛。」
姚心蘭本對別的都無興趣,可見秦莞如此誠心關切,強打著精神接過,並保證道,「好,我定會看的,我去過的地方太少,看看這個正好。」
又說了幾句,見時辰不早,姚心蘭便主動提出告辭,秦莞將她們主僕送到院門口,看著姚心蘭和墨書的背影不見了才轉身。
茯苓有些憐惜的道,「少夫人眼睛又紅紅的,是不是又和大少爺吵架了?」
秦莞搖了搖頭,「今日倒是沒吵架,只不過,我的葯能醫好她身上的病痛傷患,卻醫不好她心底的傷,她來我這裡,不過是找些寬慰罷了。」
茯苓語氣也低沉沉的,「看著有些叫人心疼。」
秦莞呼出口氣,駐足在院子里看今夜的天穹,本以為能看到幾顆星子,可凝眸看上去,今天晚上卻是個無星無月的陰天,隱隱能看到幾片陰雲浮著,如同姚心蘭的眼淚,叫人心中壓抑而沉重,「是啊,叫人心疼,情之一字,真是傷人……」
秦莞說完,低下頭來,又呼出口氣,似乎想把心底的沉重呼出去似得,片刻後,她才聳了聳肩,「世道本就對女子苛刻,若是還陷於情愛中不可自拔,那真是……幸運者找到良人,不幸者,大抵只能在這深宅大院之內一點點心冷吧。」
茯苓吁嘆著,「說的都不想嫁人了。」
秦莞轉頭看著茯苓,「嗯?我們家茯苓想嫁人了?」
茯苓一愣,面上頓時一紅,忙搖頭道,「不是不是,奴婢說的是小姐,奴婢本還希望小姐早些嫁人,可眼下卻擔心起來,害怕小姐像少夫人這般……」
秦莞拍了拍茯苓手背,再呼出一口氣,「沒事,別說我不著急嫁,便是嫁,我也想好了。」
茯苓眸子一睜,「小姐想好什麼了?」
秦莞唇角彎了彎,「想好……如何不讓自己傷心到大嫂這樣……」
「嗯?」茯苓眼底亮了亮,「有什麼法子?」
秦莞眨眨眼,「等我們家茯苓有了心上人我才說,現在,可不告訴你這個秘密……」
茯苓一時又雙頰薄紅,嗔怪著催促秦莞歇下,秦莞被茯苓的嬌羞之態逗笑,身心疲憊之下倒是不用多言便躺了下去,這一睡,便是無夢的一夜,第二日一大早,秦莞照常起身於院中慢走片刻,等用完早飯,燕遲帶著從楊縣得來的消息到了府中。
秦莞趕到西後院的時候,霍懷信和徐河也在,燕遲一見她便道,「楊縣送來的,當年這件案子的卷宗,你一起來看看……」
秦莞福了福身走上前來,燕遲將卷宗遞給了她。
「除了卷宗,還有他們去附近走訪周邊的人家所得的證詞,皆在此處。」燕遲又擺出一摞信箋,上面皆是楊縣所訪百姓的證言。
秦莞點點頭,一旁霍懷信也拿過那一摞信箋去看,沒看幾下,霍懷信忽然眉頭一皺,「咦,怎麼他們家還有個女兒走丟了……」
秦莞眉頭頓時皺起,燕遲也看向霍懷信手中拿著的那一封信箋。
霍懷信遞給燕遲,「世子殿下看,是周圍一些老人說的,說當年和夫人一起不見的還有一個小女兒,當時還有傳言說,是那家夫人帶著孩子離開了。」
若夫妻失和,倒也真有夫人帶著孩子走的,可男主人既然報了官,便應當不是。
「這卷宗上記錄的十分簡單,且只記了失蹤一二十二歲的女子,想來是二姨娘,卻未說家中還有女兒走失的事……」秦莞揮了揮卷宗,隨即語聲微沉,「當時到了年尾,只怕是府衙之中太過忙亂,而不重視這類走失人之事,有些小地方的官府要麼不作為要麼人手不足,只要沒有出人命,便不會派人去查問……」
霍懷信在旁聽著面生不自在,「九姑娘說的是,的確有這樣的情況,所以下官做了知府這幾年,每到了年節都要去周邊各縣衙轉轉,免得他們對百姓之事不上心。」
秦莞倒沒想到這些,只是她當年隨父親在北邊走動,見慣了許多小地方府衙的行事,所以知道的多罷了,她一時沒接話,只將目光落在燕遲手中的信箋上。
燕遲正看的專註,忽然眉頭一皺,「說他家女兒那時只有八九歲。」
秦莞眉心一跳,燕遲又極快的去看其他信箋,相比不作為的官府而言,倒是這些普通百姓的話有意無意之間帶出了巨大的線索。
霍懷信也忙去看其他證言信箋,秦莞見狀也放下卷宗拿了幾張信箋,三人皆一目十行的看著上面所言,秦莞便道,「這裡也有人說了那傳言,還有那場大火。」
「這裡!」燕遲忽的語聲一定,「有人說他家走失的小女兒是命好之人,因生來便有六指!六指……我記得早前挖出的屍骨……」
「有一具骸骨生有六指!」
秦莞極快的接了一句,而後眉心緊緊的擰在了一起,「所以,二姨娘母女最終都入了秦府?二姨娘因知道自己的女兒被……所以才投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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