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十月便算入了冬,越是往北,寒潮越是迫人。
出錦州一路往北,行一日便至十里廟,再走兩日,就到了錦州府最北邊的杞縣,過了杞縣便離開錦州府到了永州境內,又轉東北向行五日,出永州至袁州,袁州最南橫著一條雁江,至嘉陵渡口過雁江,江對岸便是雲霧山。
雲霧山是大周南北分界之處,亦是風景極其秀麗的一座山巒,其勢連綿不絕數百里,以至整個袁州以南皆是丘陵地貌,城郭和村鎮星羅佈於其中,因臨著雁江,不僅土地豐饒物產繁多,更有瀾滄湖、靈隱寺、雲霧書院、神女峽等諸多佳景古迹。
從未坐過船的秦霜姐妹一上船便開始暈船,過江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兩姐妹竟然連著吐了三回,秦霜也就罷了,秦湘的身體卻是嬌弱萬分,待到了雁江以北下船,連走路的勁兒都沒了,她們三姐妹每人身邊帶著兩個侍婢,秦霜身邊除了晚晴還帶了個秀雲,秦湘身邊則是晚荷和一個本在林氏身邊侍候的秀梔,晚荷和秀梔半扶半抱著秦湘下的船來,因她們的馬車和箱籠皆是卸了一併裝船,眼下便還得等個片刻才能再上馬車。
秦琰叫人在渡口不遠處的茶肆包了一個雅間,好讓幾姐妹暫做休息。
「小姐,您怎麼樣了?」
晚荷扶著秦湘落座,秦湘眉頭緊皺著,小臉一陣一陣的泛白,聞言她只是抿緊了唇不語,一隻手按著心口的位置,彷彿下一瞬又要吐出來。
秀梔倒了一杯茶給秦湘遞過去,秦湘只抿了一小口便不再動,秀梔和晚荷眼底皆是心疼,這邊廂,秦霜正在吃小二上上來的點心,「這雲霧山周圍皆是產茶之地,這茶酥倒是好吃。」
在船上暈的死去活來,下了船秦湘卻立刻生龍活虎起來,如此一來,便對比的秦湘更為羸弱可憐,晚荷不滿的掃了一眼秦霜,轉頭看到窗邊之時微微一愣。
這雅間在二樓,此刻窗欞半開,一身藕荷色裙裳外罩煙青色斗篷的秦莞正站在窗邊往外看,從晚荷的方向看出去,秦莞和生龍活虎吃吃喝喝的秦霜不同,亦和楚楚可憐的猶如一朵風中芙蕖的秦湘不同,秦莞髮髻衣裙清雅妥帖一絲不苟的站在窗前,哪怕旅途勞頓,可她儀態聘婷質若秋蘭,面上雖然疲色,卻絲毫不影響她鎮定從容的氣質,窗外的天光灑下來,晚荷第一眼看過去的時候,隱隱覺得秦莞身上披了一層清月的銀輝。
這是怎樣一個仙靈一般皎潔高華的人物?
晚荷這般想著,又低頭看了一眼秦湘,秦湘因為難受小臉皺做一團,今日新著的裙裳也皺巴巴一片,形容比不上,氣質就更是雲泥之別,離開了錦州的晚荷開始隱隱擔憂起來。
秦莞自然沒有忽視秦湘秦霜的動靜,她看了晚杏一眼,晚杏便走到了秦湘身邊掏出一個香囊來,「五小姐,這是我們小姐做的葯囊,能解暈船之苦。」
這話一出,晚荷便要去拿,可秦湘卻擺了擺手,「不必。」
這麼一說,晚荷的手便縮了回去,她抱歉的看了眼晚杏,晚杏面無表情的收回葯囊,再不多言一句便退回了秦莞身邊。
秦莞沒看秦湘一眼,她的目光只遙遙落在茶樓不遠處正在裝車的秦府侍衛身上,準確的來說,她是在看指揮著一眾侍衛的周懷。
她們這一行已經走了十三日,雖然比預想的走的慢了一些,可到底還是走了十之又四的路程,而這一路上,秦莞似乎極少看著周管家說話。
他那一身文士氣質一看便知並非尋常管家,可他此番只是跟在秦琰身後,安靜無聲如同一個影子一般,路途上太過無聊乏味,秦莞做做葯囊看看書,閑暇之餘便觀察起周圍人的習慣來,秦琰喜潔,每日馬車內的坐榻和騎馬的馬鞍等物都要擦洗,衣袍也是每日一換,不僅如此,他身邊的兩個近侍也被他要求的極是講究,且他獨愛看書,在行車途中也不忘叫人去買書來,這倒是和尋常家世顯赫觀花走馬的富家子弟不太相同。
而這位周管家,秦莞卻沒看出什麼來,這一路上皆是他在打點,除了起得早之外,這位周管家不曾表露出任何一點喜好,若他只是個地位低下的侍衛便罷了,可從秦琰的態度便能看出他在府中地位不低,他明明有有喜好的資本和權力,可偏偏他沒有。
這便讓秦莞心中生出了幾分摸不透的莫測感……
「已經午時了,不知道今夜要歇在何處?」
忽然間,秦霜跑到了秦莞身邊來,這十多日的路途勞頓讓秦霜清瘦了幾分,這一瘦,倒是讓臉頰有了幾分形狀,人亦顯得好看了幾分,她這話好像是在問秦莞,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見秦莞不搭話,她便又去抬頭看天穹,「這天色有些暗沉,不會要下雨了吧?」
說著,秦霜攏了攏自己身上的斗篷,「天氣是越來越冷了。」
說完這話,秦莞還是沒有搭話,秦霜有些不自在了,嘀咕道,「要是下雨,可不能歇在外面簡陋之處,否則真要凍死我們不可。」
「現在要下,便是下雪不是下雨了。」
秦莞終於開口,秦霜立刻眼底一亮看著秦莞,「什麼?下雪?!」
秦莞被她的激動惹得一笑,「十月份也該下雪了。」
秦霜頓時兩眼放光的看向天穹之上,彷彿在看天上的雪花是什麼時候能落下來似的,「原來北邊真的這麼早就要下雪的啊,今天晚上能落下來嗎?」
秦霜自從出生開始便在錦州,而錦州在大周以南,便是見雪,也是小雪粒兒落地就會融化,秦莞看著秦霜這樣子搖了搖頭,她從前和父親在西邊北邊待過不少時日,雖然也喜歡下雪的日子,可卻不會想秦霜這樣盼著見雪,何況……
「若是下了大雪,山中難行,我們就走的很慢了。」
秦莞還沒說遇到了暴雪還可能封山,她們恐怕走都走不了了。
然而這話落定,秦霜卻嘿嘿笑開,「走得慢就走得慢些唄,我還沒見過大雪呢,京城也會下雪嗎?」
「會下,京城每年都能見到雪。」秦莞答了一句。
秦霜這才鬆了口氣,「那就好,路上見不著去京城也可以見。」
正說著話,秦莞看到不遠處馬車都已裝好,箱籠也都搬到了馬車上去,而秦琰正朝著這邊茶肆而來,沒多時,腳步聲靠近了她們的雅間。
「吱呀」一聲,雅間的房門被推了開來,秦琰進的門來,「三位妹妹,馬車裝好了,大家都上車吧,天色越來越暗,我們得快些趕路才好。」
秦霜應了一聲,秦莞也轉身準備下樓,秦湘被晚荷扶起,面色越是蒼白難看,秦琰忙上前道,「五妹妹,還是難受嗎?」
秦湘搖了搖頭,「不礙事的三哥,走吧。」
秦琰眼底滿是關切,「當真不礙事?」
秦湘挺了挺背脊,「當真不礙事,不要影響了行程,快趕路。」
秦琰嘆了口氣,頗為心疼道,「那好,等到了今夜歇著的地方再讓五妹妹好好歇息。」說著手一抬,親自將秦湘往樓下扶去。
秦霜和秦莞走在後面,秦霜哼了一聲道,「真是的,明明有葯囊不用,卻要裝出這樣一幅嬌弱的模樣,也不知是為了什麼。」
秦莞彎了彎唇,沒再說話,只跟著出茶肆上了馬車。
車隊已經裝車完畢,秦莞剛上馬車便聽到了外面周懷的聲音。
「世子,耽誤的時間有點久,只怕得走快點。」
秦琰應了一聲,「好,走快點,這天氣有些不好——」
「的確,兩日之內必有大雪。」
周懷的語聲十分肯定,而後便快步朝前面走去。
很快,車隊動了起來,果然比此前在雁江以南走的快上許多,速度一快,顛簸便更甚,秦莞幾人的馬車本是十分結實寬敞的大馬車,內設坐榻暗櫃案幾等,尋常還能沏一壺茶,可眼下速度一塊,車裡案幾之上卻是什麼都不敢擺了。
「小姐,兩日之內必有大雪?」茯苓靠著車壁,只覺得被顛簸的有些難受。
秦莞搖了搖頭,「這個我也不知,不過周管家說的肯定,怕是真的——」
茯苓嘆了口氣,「六小姐還盼著下雪,可是一旦下大雪,咱們這路上便走的十分難受了。」
秦莞點點頭,轉而看向坐在車門角落的晚杏,她這馬車之中鋪著一層厚厚的絨毯,此刻主僕三人都坐在絨毯之上,茯苓還是往常那般,晚杏亦然,這一路上,秦莞就沒聽到她說過幾句話,秦莞這會兒不由問道,「晚杏是哪兒的人?」
晚杏垂眸恭敬道,「小人幼時是永州人,後來被,賣給了牙子。」
永州在錦州以北,卻也是南邊,秦莞點了點頭,「家裡人可還在?」
晚杏便搖了搖頭,「奴婢不知道,奴婢已經多年沒有家裡人的消息了……」
秦莞聞言便不再多問,只掀開車窗的簾絡看向他們要行去的方向,雖然剛過了午時不久,可天色卻漸漸暗下來,且還有更暗的趨勢,而他們前行的方向入目便是一片連綿不絕得青黑色山影,正是雲霧山——
看著那看不到頭的山影,秦莞心中微微一沉。
若是走到平川便罷了,可偏偏走到了山前,若此時下了大雪,他們這些比尋常更為高大結實的馬車也吃不消,而她們三姐妹和身邊帶著的侍婢也不能像秦琰等人一樣騎馬。
秦莞只盼能在下雪之前走出雲霧山,可剛走出十幾里路,車隊的速度卻忽然慢了下來,不僅如此,秦莞還聽到前面馬車傳來的說話聲,片刻之後,秦琰忽然打馬到了秦莞的馬車之外,「九妹妹,你這裡的葯囊可還有?」
秦莞掀開車簾,「有的,怎麼了三哥?」
秦琰苦笑一下,「五妹妹又吐了,瞧著有些嚴重。」
秦莞看一眼晚杏,晚杏忙將葯囊遞了出去,秦琰道了一聲「謝」上的前去,馬車裡茯苓輕哼了一聲,「五小姐這是什麼意思,剛才給她她不要,現在倒是讓世子來要,顯得小姐不願意給她似的。」說著趴在車窗邊看了看,「看來世子為她讓隊伍慢些走了。」
秦莞有些擔心,她看過此番回京的路線圖,速度減慢的話,今夜之前他們將將能進山,且沒法子趕到早先定好的歇息之處,雖然此處的村鎮許多不必擔心到了荒郊野嶺不見人煙之地,可秦莞心底的不安越來越大,總覺得會出亂子似的。
又走了一個多時辰,眼看著天色越來越暗沉,走在最前的周懷忽然打馬往後了幾步,朗聲道,「世子,看樣子趕不到觀音鎮了——」
秦琰騎著馬,正走在秦莞之前秦湘的馬車處,周懷這話秦莞也聽了見。
又聽秦琰道,「趕不到就趕不到吧,今天先找個村子落腳,等明日一早再往前走。」
周懷便嘆氣道,「距離這嘉陵渡口最近的繁華之處便是那觀音鎮了,再往前雖然去袁州城也只有一日路程,卻要快馬才行,咱們這樣走得走兩日多。」
秦琰往馬車之中看了一眼,「不必去繁華之地,就找個村子,若是沒有客棧,便找一戶人家借宿,大不了多付些錢銀便罷了。」
周懷點點頭,「世子可還記得,來的時候,在此處西北方向有一處村子?」
秦琰想了片刻,點頭,「記得,當時雖然只是遠遠路過,可看起來人家不少,就去那裡吧,想來天黑之前應該能趕到。」
周懷應了一聲,自去前面領頭的那幾個侍衛處吩咐,而後秦琰又往後面來和秦莞、秦霜先後交代了一句,事已至此,只能朝著秦琰和周懷所說之處去。
天色越來越暗沉,領頭的侍衛換了方向,便偏了去袁州城方向的主道上了一條只比馬車寬一些的小道,幸而小道還算平整,一路上雖然慢了些,倒沒出什麼意外,天黑時分,秦莞從車窗口看出去,隱隱能看到不遠處的有一片民居村落。
山野之間,雖然已經看到,可能走到跟前卻還是大半個時辰之後,此時的天穹之上一片無星無月的漆黑,且忽然還颳起了大風,冷風刺骨的寒涼,等馬車緩緩進了村口的時候,秦莞發現這村落竟然比想像之中要大了不少。
村中的主道十分平整,而一座一座黑瓦灰牆的小院子就坐落在主道兩側,兩個侍衛被周懷派出去,不多時回來道,「世子,周管家,走遍了整條街,只有一處看起來有些破舊的小客棧,且小人去問了,那客棧只剩下三間房了,還沒有吃的。」
客棧破舊,且只剩下三間屋子,還沒有吃的……
秦琰眉頭一皺,「那還不如去借住民宅。」
周懷點點頭,目光一掃,挑了一處近前的民居上去敲門,這戶人家看起來在村中十分的富足,且門扉的縫隙之內隱隱透著燈火。
周懷敲了片刻之後,門被從裡面打了開來,開門的是個頭髮花白的老叟,他只將門打開了手掌來寬,臉都未露全,朝門外防備似得掃了一眼,問道,「做什麼?」
這老叟語氣不甚客氣,周懷忙施了一禮說明了來意,老叟聽完面上仍然沒什麼表情,反倒是掃了他們一圈道,「我們村裡不留外人,你們快走吧。」
說著,「啪嗒」一聲將門關了上,接著便是在裡面落門閂的聲音。
周懷眉頭微皺,秦琰也有些不快,「算了,往前面再看看。」
周懷應了一聲,又往前去,秦莞三姐妹皆沒有下馬車,卻將周懷和那老叟的話聽了個清楚,馬車內,秦莞眉頭皺起,隱隱的覺得哪裡不太對——
外面周懷又朝前走去,卻見這村子裡的人家家家關門閉戶,有的從門扉縫隙之中看進去亮著燈,可還沒等他們走近,那燈便滅了,而有的人家則一開始就是漆黑一片,周懷眉頭越皺越緊,不多時又看到了一戶房舍頗多的人家。
「砰砰砰」三聲,周懷照例去敲門,很快,腳步聲來到了門後。
無人開門,只一個男子聲音傳了出來,「誰?」
周懷錶明了身份來意,那男子沉默一瞬,「我們村不留外人,你們走吧。」
說完這話,門後之人便跑走,很快,這座本來亮著燈的民宅一片漆黑。
到了這會兒,周懷已覺不妥,便走到秦琰跟前道,「世子,看來這個村子的人很是介懷外人,只怕借住民居是不妥的,不如先在客棧安置一晚?咱們身上乾糧吃食都多,沒有吃的也無礙,只是委屈三位小姐,只怕今夜要擠在一處歇息。」
一共只有三間屋子,除了主子們,還有二十來個侍衛男僕,別說馬車住不下,這樣冷的天也不好歇在馬車裡面,秦琰心中無奈,只好點點頭,「好,讓前面帶路,去那客棧看看。」
一聲令下,車隊便朝著適才那兩侍衛說的客棧而去,半盞差的功夫之後,馬車停在了客棧之前,秦莞下的馬車,一抬眼就看到客棧院子門口那塊快要掉下來的牌匾。
「長福客棧?」茯苓低低念了一句,又道,「看起來好像開了十多年的樣子。」
馬車陸陸續續的被趕入院子,秦莞也走了進去,只見這家客棧佔地不小,只屋舍十分老舊,院子外沒有灰牆,只有一排木柵欄。
秦琰打頭進去,周懷在外安排車馬,很快,一個身著墨藍色長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中年男子個頭極矮,面色黝黑牙口糙黃,一見來的人陣仗這般大,面上笑意幾乎快要滿溢出來,「客官們遠道而來,快請快請——」
「原來適才那兩個小哥是替公子和幾位小姐問的啊。」
「公子儀錶不凡,幾位小姐也好似仙人一般,不知是從永州來的還是從錦州來的?」
將秦琰等人引進大堂,中年男子話就不曾停過,「在下叫魏長福,是這客棧的掌柜。」
魏長福的熱情和適才那幾處民宅可謂是天壤之別,這讓秦琰心中略微舒服了些,他先道,「聽說你們只有三間屋子了?得讓我們所有人都住下才行。」
魏長福眼珠兒一轉,立刻便有了安排,「雖然沒有房間了,床卻多得是,三位小姐住一間,公子住一間,剩下的小哥們在下還可以送一處雜物間,兩間屋子,各位小哥們擠一擠,豈不是就住下了?在下這裡也不缺棉被,定然不會冷著大家。」
說著,魏長福喊了一聲,「李旺李財,抬兩張睡床到後面三號房去。」
這一喊,大堂高櫃之後的暗間里便走出來兩個看起來十分老實巴交的年輕人,這二人應了一聲便朝後院走去,魏長福便笑道,「這是店裡的夥計,公子稍後,必定安排的讓您滿意。」
秦琰點點頭,「棉被只給下人送去便可。」說著吩咐茯苓幾人,「你們去馬車上將隨車帶著的吃食和錦被都拿來,待會兒給你們小姐照顧周到些。」
這麼一吩咐,晚杏和茯苓幾人便當先走了出去。
秦琰雖是侯府世子,這些方面卻想的還算周到,魏長福見幾人進門只站著,忙道,「公子和小姐們先去坐,我這裡雖然沒吃的了,可茶還是有的——」
大堂之內有桌案坐席,秦琰見還有些時候要等,便讓秦莞幾人坐了過來,秦湘仍然是難受模樣,白日里她不要的秦莞的葯囊,此刻正被她緊緊的拿在手裡,時不時的湊到鼻端去聞聞,秦霜見她這樣子似是當真難受,便也不說了,待掌柜上了熱茶,她便先給秦湘遞了一杯。
一落座,秦莞便是眉頭一皺。
適才站著的時候視線皆是平視,可此刻坐了下來,秦莞一抬頭便看到了這大堂的屋頂,而這屋頂之上,竟然用彩墨畫著頗多符文,五彩的符文無端透著一股子詭異之感,秦莞想到適才那些存戶的態度,心底的不安越來越重。
正說著話,魏長福一邊斟茶一邊道,「公子和三位小姐莫急,很快就布置好了,在下在這裡開了十多年的客棧,從沒有讓哪位客官住的不滿意的。」
秦琰喜潔,只端著茶盞卻不喝,「既是如此,掌柜的怎連吃的都未備下?」
這麼一說,魏長福的眼神便是一閃,隨即苦笑道,「這……這不是到了冬日,走這條路往袁州城去的人越來越少了嘛……」
秦莞眉頭微皺一下,只覺這魏長福在說話,她端著茶盞抿了一口熱茶,等身上的寒意散了兩分方才道,「掌柜的為何覺得我們是從永州或者錦州來的?」
魏長福嘿嘿一笑,「做我們這一行的,要的便是一個眼利……您三位小姐生的嬌美,自然不是北邊人,且諸位帶著這樣多的行李,必定不是近處來的。」
秦莞眸光微轉,秦霜已急急問道,「為何這村子裡的人都說此處不留外人要我們趕緊走?」
魏長福聞言眼神閃的更快了兩分,輕咳一聲道,「這個……」
見他言語不詳,秦琰當即笑意一冷,「掌柜的既然這樣會做生意,可不要瞞我們。」說著,秦琰指了一指屋頂上的符文,「這些是做什麼的?」
魏長福知道瞞不過,索性將茶壺一放苦笑起來……
「不敢不敢,不敢瞞公子和三位小姐,這村子叫三元村,早先西北方向的神女峰之下有極大一片茶園,那時候許多人慕名而來,採茶的買茶的遊玩的極多,我這客棧那個時候是最為熱鬧的,只後來茶園的主人不知為何不種茶了,茶園關了,這附近熱鬧就少了,不過也不至於現在這麼冷清,可是三個月……」
這麼說著,魏長福歪頭想了一瞬,這才繼續道,「不對,不是三個月,是半年,半年之前……這村子裡死了幾個人……」
一說到死人,秦湘和秦霜的表情頓時變了,秦霜看了一眼秦湘,又看了一眼秦莞,許是覺得秦莞容色鎮定膽子更大,便從她的位子換到了秦莞這邊,大堂的桌案皆配著長凳,她緊挨著秦莞坐著,生怕秦莞不喜,見秦莞沒什麼反應之後方才放下心來。
「死了人?」秦琰眉頭一皺,因秦府才出過事,所以他頗有幾分敏感。
魏長福點了點頭,又嘆了一聲,「正是,且死的都是年輕人,早先都是沒什麼大病的,死的前幾日,身上忽然開始生痘瘡,去看了村醫,還吃著葯呢就死了,一個人兩個人也就罷了,等死的人多了,便有了許多傳言,有說這三元村受了詛咒的,也有說村裡生了瘟疫的,總之說這說那的都有,這周圍便徹底沒人來往了。」
頓了頓,魏長福好像打開了話匣子,「這事在雁江以北傳的很開,袁州境內的人基本上不敢過來,其他地方的人也漸漸少了,且很多村民覺得村子裡死人是因為外地人來的太多了,帶來了疫病或是厄運,所以便越來越不喜外地人過來。」
「在下這客棧,亦只給偶爾路過的客人住,為了消災,在下也請了道士來這裡作法,客官們莫要小瞧這些符文,可是在下花了好多銀子的,而到現在,在下自己沒出事,在下這店裡的客人也沒出事,所以在下想著,這符文還是起了作用的……」
「你只說半年之前死了人,後來呢?」秦莞又問道。
這麼一說,魏長福鬆了口氣,「說疫病的人很多,後來官府還來了人,又來了一些民間的大夫,有的人說不是,有的人卻又說是,後來又死了一兩個人吧,最終到底是因為什麼也沒有個定論,後來官府的人撤走了,那些來看病看熱鬧的人也走了,結果,四個月之前,又死了兩個人……」
魏長福這話只說的大家心中一突,可這一回魏長福卻道,「然而這一次,終於搞清楚了緣由,村裡來了一個姓孫的大夫,忽然把一個快要死的人治好了,那位孫大夫被奉為小菩薩,就住在西邊的神女峰之下,自從他來了之後,最近兩個月便沒再死人,只是大家的心都還懸著,依然覺得是外地人帶來了厄運。」
孫大夫?秦莞眉頭微微一皺,「可知那大夫叫什麼?」
魏長福搖了搖頭,「我哪裡知道,我見都沒見過,只聽說過罷了,他性子有些奇怪的,每次清晨出診,葯也都是不要錢的,百姓們被他治好了病想送些謝禮,他卻一件都不收,聽說是從別的地方來的,到這裡來是為了給夫人養病。」
秦莞聞言便沒再問,而魏長福說著說著嘆了口氣,「雖然沒繼續死人了,可這村子到底給人不吉利之感,我這生意真是越來越難做了,不瞞諸位,除了諸位,我已經許多日子不曾見到這麼多客人了。」
秦琰道,「可是你這裡不是只剩下三間房了?」
這話聽來只讓人覺得這客棧之中已經客滿。
魏長福面生幾分不自在,苦笑道,「原本店中十來間客房的,可是客房要打理,還得請人,後來沒了人過來住,我便將人手辭了不少,有幾間房充做了雜物間,有幾間房上了鎖,如今……如今能住人的客房只有四間……」
秦琰聽著這話滿是哭笑不得,原來這客棧之中只住了一個人。
魏長福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往後院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即一皺眉,「說起來,那一號房的客人現在還沒有回來,也不知出去做什麼了。」
秦琰眉頭微挑,「這麼晚了,此人還敢出去?」
魏長福被秦琰說的心中不安,「這個……那位客官也是個年輕人,來店中住了兩晚上了,每天他都是早早出去很晚才回來,也不知是做什麼的。」
畢竟是素不相識之人,秦琰便也沒多問,而這時茯苓從後院方向過來,道,「小姐,屋子已經收拾好了——」
秦琰聞言站起身來,「行了,我送你們去歇著。」
魏長福忙站起身來恭送,「若有不妥,公子派人來告知一聲便可。」
秦琰點點頭,帶著秦莞三人往後面走,沒多時便到了三號房之前,他帶著幾人進屋,見屋子果然收拾妥當方才轉過身來,又低聲道,「這村子有些蹊蹺,那掌柜的話也不可盡信,我們為了趕路不會在此多留,你們好好歇著,晚上不要害怕,我會派人守著外面,明日一早我們就走。」頓了頓,秦琰又道,「還有,不要再喝這裡的水了,我怕是瘟疫。」
秦霜面色幾變,「三哥想的周到,我也覺得很是古怪,早點離開為上。」
秦琰對秦霜笑笑,有交代了幾句便出了門,屋子桌案上擺著從馬車上拿下來的吃食,而除了原來屋子裡的床榻之外,新搬進來的床榻雖然小了些,卻足夠睡了,且上面皆鋪著秦莞幾人隨車帶著的乾淨錦被,自是比歇在馬車之中好了不知多少。
「好了,快吃點東西早點歇下。」秦霜第一個走過去吃糕點,幾個侍奴見此忙鋪開床鋪,人一多屋子便有了幾分生氣,秦莞不餓,卻也過去吃了一些,只秦湘,什麼也沒吃便上了床躺著,又過了片刻,秦莞和秦霜也上了床,茯苓幾個則打了地鋪。
舟車勞頓,秦莞面上不怎麼顯,身體卻也早就困頓至極。
腦袋剛挨了枕頭便被困意擊中,迷迷糊糊之間,她卻在想這三元村的怪事。
雖說年輕人也有暴病而亡看不出死因的,可同時死了幾個人卻也有些太過巧合了,且一同生了痘瘡,這不免讓她想到了花柳病,可花柳病卻不會死這麼快,而若說是疫病,卻也不會這樣小範圍的出現,還有那個孫大夫,姓孫是巧合還是……
秦莞下意識想去探究,可一來太累,二來她們明日一早就要離開此處,也沒有時間給她深究,如此一來,秦莞乾脆放任自己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間,秦莞忽然聽到房門之外有吵鬧聲,她從來機警,頓時醒過了神來,凝神一聽,果然,外面院子里吵鬧聲一片。
「你好大的膽子!說——」
「不承認?!你可知道和你說話的是誰?!」
「你沒有住在後面,跑去那裡做什麼?!」
秦莞明顯的聽到了秦府侍衛的呵斥聲,雖然沒有聽到被喝問那人的聲音,可這對話似乎是有什麼賊人闖了進來……
秦莞一下子便坐起了身來,她本就合衣而躺,此刻只需要穿上外袍便可,她一動,也被吵醒的其他人也坐了起來,秦霜迷迷糊糊道,「發生什麼事了?!」
「還不知道,可能是什麼人闖過來了。」
秦莞簡單一說,立刻將斗篷披上準備出去看看,秦霜見狀連忙跟著穿外袍,這一路行來,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跟著秦莞一起行動,而另一邊的秦湘似乎恢復了兩分精神,一聽可能有別的人闖過來,連忙也將外衣穿了上,她們本就住在這詭異的村落,客棧老闆也不值得信賴,雖然外面有侍衛,卻也萬無一失的。
晚杏點亮了燈,見秦莞挽好髮髻便朝外走,她也和茯苓一起跟了上去。
這客棧只有一層,她們的客房在最為裡面,外面是秦琰和下人們的住處,一出門,秦莞便被撲面而來的冷氣刺的面上一痛,她腳步一頓,當先看到的是中庭彷彿變戲法一般出現的積雪,不知是什麼時辰了,可天上卻是一片漆黑,而借著廊下的幽燈,秦莞明顯的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而落,她心中頓時一沉!
雖然眼下那積雪不過只有二指厚,可看著那紛紛揚揚的雪片兒,秦莞絲毫不懷疑這會是一場阻礙她們的行程的大雪,他們最擔心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
「啊,下雪了——」
秦霜跨出門便是一聲驚呼,她好似忘記了危機,瞬間整個人的困意消失殆盡。
秦莞卻沒理她,她一個轉身,朝著大堂方向人聲最為嘈雜處而去,大雪紛揚,冷風呼嘯刺骨而來,秦莞下意識拉了拉斗篷的領子,待走的近了,秦莞才發現原來爭執並非在大堂處,而是在一號房跟前,秦琰背對著秦莞站著,他身前則是幾個侍衛正將一人制著,遠遠看去,似乎是一個男子,然而秦琰擋著,她一時沒看到那人的臉。
秦莞疾步上前,「三哥,怎麼了?」
秦琰轉身,看到秦莞幾人都出現眉頭微皺一下,道,「這個人被發現半夜往你們那邊去了,不知道是要做什麼,現被拿住,卻矢口否認。」
秦莞眉頭一皺,說話間她已走到了秦琰身邊,便是一剎那的功夫,她看清了那被制之人的臉,而同時,被制的那人也看到了秦莞。
「秦姑娘!怎會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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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捲來啦!這個被制住的人是誰呢!{*^▽^*}謝謝送禮物的小可愛們!